时间:2024-06-18
孙戈
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在财政厅的门口等曲晓萍。她随着人流出来,走得急。看见我便站下问,左小平,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有事吗?我说,没啥事,过来看看你。曲晓萍瘦了,人也很疲惫,冲我笑笑说,有时间多带带凌凌,凌波比你忙,你得多伸把手。我点点头,曲晓萍又说,我是瞎操心,你肯定能做好。我问,你怎么脸色不好?她说,别提了!彤彤前一段生病了,刚好!
我听程丽说过,彤彤体质有点弱,罗兵忙工作,忙应酬,时常下班也不回家,家务活都压在曲晓萍身上。她忙工作伺候孩子做家务,还不是得心应手,幸亏妈妈帮衬才好些。可妈妈身体也不好,她也心疼妈妈。
曲晓萍笑得勉强,眼角有了细细的皱纹。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再让她费心。她说要去娘家接女儿,坐通勤车有点绕,打算去坐公交。我说,我送你吧,保准比你坐公交车快!她四周看看,犹豫,轻声问我,技术有提高么?车多人多的。我说应该没问题,推了几步骑上,曲晓萍紧跑两步坐上后座。车子很稳,她的手只是搭了我的腰一下,平稳了,她便松开,告诉我怎么走。等车少了,我说,感觉你挺累。曲晓萍说,这个阶段,谁能不累呢?我点点头。曲晓萍说,都一样,所以你就知道凌波啥样了。你搭把手,她就轻松一点。我俩不再说话,我突然觉得就像我第一次在县城骑自行车带她的时刻,太阳西下,云霞红晕,温暖而柔和,我眯着眼睛,仰起头,任风吹拂着脸……
时间过得太快了,十年了,我们在省城学习、成家、打拼,都做了父亲母亲,条件好了,生活也富裕了,可岁月也无情地流逝了。
我不敢漫不经心地骑,因为驮着曲晓萍,像是打了鸡血,说不出的兴奋。我已经决定了,不在学校里混日子了,我必须下海。
下海并不像我想象的一帆风顺,我去黑河搞过边贸,倒卖过认购证,在一级半市场收购过原始股,挣了点钱,却朝不保夕。但学校是回不去了,即便能回去,我也不会回去,一是心野了,二是回去也没面子,好马不吃回头草。
凌波既要带毕业班,又要忙凌凌,柴米油盐这些生活琐事搞得我俩心情不好,日子就过得磕磕绊绊。
正当我六神无主时,王东打来电话,说他们哥几个投资的机电公司本来运转正常,效益也不错,但几个股东有要移民的,有回归仕途的,有转项的,又都不愿意牵扯精力,只好转让或者解体,如果我有兴趣可以去杭州考察,再决定是否收购一部分股权、参与经营。
我活心了,早就知道王东也是股东,他们干得不错,曾经还想挖我去他那,我一直没答应,想不到会有参股收购的可能。我需要去一趟才能做出决定。我手头的资金不多,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兄弟商量,他们有的同意参与,有的答应借钱给我,我去杭州必须带一个懂财务的人,自然想到了曲晓萍。
曲晓萍犹豫,我说周末早上就飞杭州,抓紧帮我分析财务状况,顺利的话晚上她就可以飞回来了。半天,曲晓萍在电话里说,你告诉凌波一声。
王东到机场接我俩,盯着我,又看着曲晓萍说,跟着左小平,不怕被他拐跑?曲晓萍说,我怕他被你拐跑!
王东一路上介绍公司的情况。他在银行工作,人工点钞、捆钞在银行是很大的业务量,自动化势在必行,他们研制生产点钞机、捆钞机等金融机构的办公用品。市场前景广泛,但竞争激烈,还要有背景、搞销售。几个股东最近因为各种原因想退出,有意低价转让股份,王东首先想到了我。
我松松领带说,把时间安排得紧凑些,曲晓萍还要赶晚上的飞机!王东手握方向盘说,我尽量争取!当年三个美女在工大校园里走,历历在目,那可是最美的风景啊!晓萍在哪高就呢?曲晓萍没有吱声,拽了我一下,示意我也不要说。我岔开话题,我現在待业,一家人等米下锅呢,这一趟就靠你了!王东打着哈哈,你只需要信心,剩下的我来操作。鲁莽鲁莽!女人有三件事不能问,一是年龄,二是婚否,三就是工作状况。都是隐私!我知道了前两件,第三件事不免有些好奇,见谅!
下了车,曲晓萍小声对我说,你把西装脱了,领带摘了,衣扣松开吧!我看这里的人不太在意穿戴,还是随意点好。我对曲晓萍言听计从,曲晓萍要过我的衣服搭在胳膊上说,我给你当临时秘书,不嫌老吧?
我有些莫名激动,揽一下她的肩膀。她没有躲,似乎还离我近了些,我俩小时候的默契,从来就没断过。
王东在一旁说,两个小平(晓萍)很有夫妻相啊!曲晓萍立刻笑着反驳,是谁说的我俩注定成不了一家的?王东说,我没说错吧?不过可以临时搭伙呀!他们问起来,我可以介绍你俩是一家的。
算了你!曲晓萍语气严厉起来,平静的脸上带着笑,但收敛了许多。王东知道自己口无遮拦惹了祸,紧跑两步,拉开门,曲晓萍脚步略缓,让我先走,她跟在我身后。
投资人都聚齐了,简单的开场白,就开始介绍公司的主营业务、股本结构、市场分析,公司存在的问题,目前行业中的优势劣势,拟定转让的额度和价格。曲晓萍留下来,到财务部门看往来账目和财务报表,我们去分公司、工厂和车间转转。车在杭州市区飞驰,我无暇欣赏春天的美景,仔细考察工厂车间的工作状况和机器设备运行情况。
下午,主人安排在杭州最豪华的酒店吃饭。曲晓萍也被接过来。她挨着我坐下,说刚才顺路去西湖边上走了走,西湖的美果然名不虚传,尤其雨中游西湖,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特美!我问,雨中?西湖下雨了?曲晓萍说,是啊!蒙蒙细雨。你们那里没下吗?大家都摇头,曲晓萍说,东边日出西边雨,看来杭州还是太大了。
大家说既然美女意犹未尽那就多逗留几天。曲晓萍摇摇头,这样最好,留着念想,下次再来!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笑了,大家连连说好。曲晓萍问,西湖的夜晚一定更美吧?
大家说当然。我提议多留出点时间,去机场前再去西湖转转。
王东在西湖边停下车,看着手表说,一个小时时间,我们就去机场。
晚风习习,夹杂着小雨过后的潮湿。空气清新,沁入五脏六腑,让人心旷神怡。垂柳轻抚,石阶小道,到处是悠闲自得的人流。天色幽蓝,圆月高悬,灯火阑珊,人多但不喧闹,
我问,忙了一整天,累了吧?曲晓萍把手伸过来,挽住我的胳膊,以免被行人冲开,我俩慢慢地走。她抬眼看着我问,不累?我说,咋不累?看数字是最枯燥的,最容易疲劳。
我俩在行人当中走,一定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她问我,你怎么不问我审账的结果?我说,不着急,先游西湖。曲晓萍笑了,这么沉稳?我说,当然!你一向沉得住气,我这次来,唯一要做的,就是比你更沉得住气!
曲晓萍站住,和我面对面,故意把脸冷淡下来,直直地看着我。风抚动着她的秀发,撩到了夜色里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她不想去拢那绺头发,偏偏又那么顽固,挡住了她的眼睛,粘住了她的睫毛。我抬起手,替她拢了一下头发,她就那么一动一动地盯住我,刚才故意冷下的脸微微扬起,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我俩面对面,脑门抵在一起。我说,现在的你我最熟悉,也最真实!不怒自威!神圣不可侵犯!你一愠怒,我就想笑!曲晓萍躲开我问,什么时候?我说,王东说咱俩可以临时搭伙,他要介绍咱俩是一家的。你那句算了你!不仅吓王东一跳,也把我吓坏了!
曲晓萍惊讶,你为什么吓坏?我说,怕你扭头回去!曲晓萍嘴角一撇,那怎么会!我只是不想让王东口无遮拦而已,我是来帮你的!我们是同桌!
我情不自禁地揽住她,靠近我,迎着她的呼吸。我有吻她一下的冲动,她低下头,抵住我,没有让我得逞。轻声地说,左小平,你做的是正事!我没有理由不过来帮你。但你要让凌波知道,你跟她说了吗?我轻轻地摇头。
我猜你就没说,不过没关系!你要对凌波好,你们的日子过好了,我高兴!我轻轻地点头。
曲晓萍很用心,回去和同事请教,制作了财务分析寄给我,又给我打电话,她说这家公司财务并不复杂,原来的股东也是一批干事的人,企业的前景也看好。债权债务都很清晰,没有让人头疼的三角债。她支持我受让股权,但需要注意一些关键问题:股份折价、资金分期到位,和其余股东的继续合作意向,机械设备的改造升级,工厂是否需要迁址……北方的土地、人员成本相对低,高科技产业园区空置率高,优惠力度大,有减免政策,厂址搬迁回来也是个办法。
曲晓萍说得轻声细语,就像唠家常,许多想法与我不谋而合。资金是最大的难题,曲晓萍知道我的家底,强调对方不是因为资金问题撤资,所以分期付款的周期可以尽量拉长,现在国家收紧银根,贷款可能性不大,她可以帮忙筹措一些,现在最关键的是我,不能像以前随意性那么强,凡事要想得长远,想得周全。南方人精明,别上当受骗!我说,要做我就必须说了算。
曲晓萍给了我很大的帮助,王东也真心帮我,凌波挑起了全家的担子。我一个人能力有限,找到了合伙人,大家看好这个项目,一起运作。
那段时间我们几个出资人在厂子里摸爬滚打,厂区整体规划、车间布局设计、机器安装调试、与高新开发区协调、产品销售计划,哪一样都得亲力亲为。这期间只是和凌波通几次电话,她的情绪有时候特别不好,无故发脾气。我知道她的难处,但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克服。
周末,我终于抽出时间回趟家。在校园里碰到几个熟人,打过招呼,总觉得和以前不一样,说不出的别扭。拿出钥匙,却打不开自家的门。我以为走错了单元,四周看看,确认没有错,敲邻居的门,没有开,到下面找到电话亭,给家里打,忙音,我有一种不祥的预兆,急忙拨通曲晓萍家的号码。
左小平!凌波和凌凌都在我家呢!我说怎么去你家了?曲晓萍说,周末了,聚聚呗!看来你都忙糊涂了,回来了吗?赶快过来吧!我给程丽打电话,正好一起过个周末。
凌波见到我,眼泪涌了出来,凌凌也扑过来,抱着我哭,说爸爸爸爸你怎么才回来?咱家让人抢走了!
我的头一下子就大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曲晓萍的眼睛也是红红的,轻声说,别着急!慢慢说。
凌波抬起头,抽泣着说,咱家发生了天大的事,你不知道吧?我的心沉沉的,等待凌波说下去。
咱家的房子被学校强行重新分配了!像你这样下海的人越来越多,占着学校的房子,其他没有房子的员工总找学校闹,学校开会研究,列出个名单,直接就分给其他员工了。本来应该是离职员工和单位之间的问题,可以协商解决,突然变成了个人之间的纠纷。其他家还好,分到咱家的对方逼得急,拉电闸、堵锁眼儿,半夜砸门,吓得我和凌凌直哭,心惊胆战又不敢告诉你,只好找大姐。
凌波泪水涟涟,曲晓萍过去拉住她的手,挨着她坐下。凌凌和彤彤去外面玩,罗兵没在家,就我们三个人。曲晓萍对我说,凌波多好!怕告诉你分心,就一个人扛着。凌波说,他家闹得凶,还找了一帮小混混恐吓,大姐和大姐夫就把我俩接来吃住,帮我出主意。叮嘱千万别和对方发生冲突,他们能使出这样下三烂的手段,说不定还会有什么过激举动,必须学会自我保护。
我看着凌波,充满了内疚,看着曲晓萍,充满了感激。曲晓萍轻轻地叹口气说,是呢!凌波性子急,你又不在家,闹出冲突就不好收场了,吃亏的是咱们。但可以和校方交涉,言辞激烈点也没关系,毕竟他们的工作方法不对,不能制造矛盾。另外凌波也得把实际情况和自己学校领导反映一下,有困难找组织嘛!
凌波依偎着大姐,说这些日子多亏大姐了!我都走投无路没有主心骨了。教育局建集资房,本来我的打分差很多,这次找了校长,校长说还有这样的事?怎么也不能让我们的老师无家可归!凌波抹着眼泪,我们校长找教育局了,申请到了两居室。
我再也忍不住了,泪如泉涌,眼前的两个女人的样子模糊了。
曲晓萍说,所以呀!坏事也能变成好事!凌波埋怨我,你把家底都折腾出去了,集资房要5万多块钱呢,你有吗?拿来吧!凌波伸出手,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的惊喜和兴奋瞬间又被浇上一盆冷水,激灵了一下。曲晓萍说凌波,你就别瞒左小平了,快告诉他吧。凌波瞪了我一眼说,大姐和程丽两家凑的钱,都交齐了!房子年底交工。你们学校怕大家闹,想了折中的办法,先借了间学生宿舍,东西都搬进去了!这些天你不回家,家都没了,就跟天要塌了一样!就不怕把老婆孩子都丢了?我都想好了,实在没地方,我就带着凌凌住你们工厂!你有功,等现成的,我上辈子欠你的,大姐也欠你的?曲晓萍冲我笑笑,意思是凌波想发泄,你就乖乖地听着。她站起来说,高兴的事,你俩先高兴着,我去买点菜,庆祝一下!程丽他们该快到了!
剩下我俩,气氛反而有些压抑。我怎么也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多意料不到的事,久别重逢是在曲晓萍家,我被一个个突发事件砸得晕头转向,更不敢相信两居室会是真的。我抱住凌波,她挣扎,我抱紧,她强烈地挣脱,渐渐地软下来,靠在我身上,号啕大哭。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日像是坐过山车,中途无法停下。我俩惊恐万状、战战兢兢,根本没感觉到刺激,更没有愉悦的心情,而是希望早点结束。
凌波数落我,也像是信命般的屈服,指着我说,好好地工作,为什么偏要下海?要不是有大姐,真不知道这段日子怎么熬呢?
那天,我们都喝醉了。
曲晓萍帮我们度过了最难的那道坎儿。我是老板了,却欠了一屁股债。我和凌波最高兴的时候就是领着凌凌去工地,看我们那栋集资楼开始挖地基、开始浇筑、开始垒砖、拔地而起。凌凌总嫌慢,仰着头问我,爸爸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能住进去呀?我说年底,快了!女儿又问,妈妈妈妈,有我自己的房间吗?凌波说有,一个人睡害怕不?凌凌一歪头,我才不怕呢!
我和凌波相视一笑,想的却是别的。这么多年蜗居,连自己私密的空间都是奢望。双人床邊放着一张儿童床。半夜时分,我俩的亲热总是忍耐着,凌波不敢放肆,时而还朝儿童床那边张望,怕惊扰了孩子。旺盛的年龄始终得不到痛快淋漓的宣泄。等到寒暑假回老家,父母和凌凌亲不够,宽敞的房子里才有机会。做完后凌波总说,咱俩怎么还跟偷情似的?(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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