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8
我爱的花猫是很普通的品种,黑白相间,或者黄褐相间,花纹胡乱长在身上、脸上,是典型的平民百姓。花猫命贱,一窝生五六个不稀奇。有时候,里面混了个白脚花脸的,家里的老人便无名兴奋,踢一脚它指桑骂槐:这只白脚花脸猫!暗指时常逃出去玩,心思野的小孩子。
我的童年真是“放荡”,父母双职工,家里孩子一大串,各有各的玩法。我二哥路道很粗,在弄堂里混,常常就会拎来一只猫,抱回一条狗,或是几只美丽的鸽子。鸽子是求了爸爸好久养在晒台上,小狗不行,开销太大,只有猫,爸爸总是眼开眼闭。我们家从来就没有断过养猫,养得最多的,就是花猫。
有新猫咪来,我最高兴。跟在哥哥后面忙碌,许愿帮他。
从一团小绒线球开始养,我省下一点牛奶就可以喂饱它。它们都没有名字,黑色多点的就叫黑猫,黄色多一点就叫黄猫。二哥把它们安置在马粪纸盒子中后就又出去玩了,剩下我蹲在盒子旁,用手指轻轻地捋猫咪的皮毛,捋的时候,它们很惬意,微微闭上眼睛。反捋时些许惊恐,难受了,皱眉咧嘴地厌烦我。
我还是很耐心,给它们吃,一个个抱出来,按到煤灰盆里面教它们拉屎撒尿。太陽出来了,就把盒子搬到晒台上,给猫咪晒太阳。我端个小板凳看它们慵懒的表情,轻声地数落它们。
花猫大了,一个个不安分地从盒子里跳出来,带出一点黄蜡蜡的破棉絮,满地走。我跟在后面像踩梅花桩、走八卦阵,即使小心也常常会踩到它们的小脚。“喵”地一记颤叫把人的心都要震碎。小花猫喝牛奶,五六只脑袋挤在一个盆子中,头皮顶来顶去,下巴弄得湿漉漉的,完了便摇头,甩出一片奶雨花,心满意足。
我在楼梯弯道处设了个用漏的搪瓷脸盆,底下用马粪纸垫上,里面放半盆煤球灰。小猫咪由它们的妈妈带着很快学会上厕所,一个个“扑多扑多”跳进去方便,嘘嘘多点,嗯嗯很少,细细的小条弯勾似的,不那么讨厌。可是猫多势众啊,两天下来,那盆灰就基本上湿了,再拖半天,猫尿臭不可抑制地散发出来。
爸爸高声叫:这星期哪个小鬼值班?一群孩子都被从房间里叫出来,你指我,我指你互相推诿。爸爸便组织重新排队值班,两人一组,男女搭配,两天,最多三天一定要换新的猫灰。大家齐心协力诉说寻找猫灰的困难,一个个把事实夸大到比淘金还难。四川北路一带早就换上了管道煤气,没有人家烧煤球,连煤炉都扔掉了,到哪里去讨煤灰?爸爸脑袋最清楚,排除嘤嘤干扰,尖锐地指出:大饼摊烧煤球的,早上早点爬起来,虬江路去掏!
垂头丧气嘟嘟囔囔不情不愿过了几个星期,又有新的情况发生。二姐团支部书记工作繁忙,三姐考进重点中学住校,大姐更不要指望了,她工作了,被划出孩子行列。我大哥早就响应党的号召支内,回家也是功臣一个,昂着头和爸爸谈谈祖国山河,国家形势,猫灰关他啥事。只剩下我和两个哥哥,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
爸爸将我们三个叫上来开会,闲话少说,鉴于掏猫灰工作的艰巨,破冰决定悬赏奖金!我们三个顿时来了精神,尤其是我,瞪大了双眼听爸爸说到5分钱倒一次猫灰,我小小的脑袋晕得来,感到拥有金钱是如此幸福。这下问题很快解决,我们三个按年龄排队,三天,不,两天够了,一天也可以换一次猫灰,一定让爸爸推开家门空气如此清新。
可惜,小小的金钱力量还是有限,不久,二哥让贤,小哥也露出厌倦。我们想方设法延迟工作,有空就把猫咪赶到晒台上,像遛狗似的遛猫,让它们到葡萄缸的泥土中排泄。到最后只剩我一个小财迷,隔三岔五要去弄堂垃圾筒倒掉那一盆脏猫屎,其间,必须时刻坚定正确的荣辱观,战胜虚荣心,练好百米冲刺,三下五除二。然后端个破脸盆去大饼摊或者托儿所食堂讨煤灰,低声下气,小心翼翼。如果不识相,扬起灰妨碍了卖大饼做油条的,遭人白眼、呵斥也是活该,可怜我童年便尝尽了广东话叫“榅食”的苦难。
我班有个资产阶级出身的女同学,她的猫和她一样长得肥头大耳,纯白的波斯猫,左眼蓝右眼绿,神色高傲,仿佛见过大世面,瞧不起穷人。见着我从不过来绕脚脖子转,也不让我摸它的皮毛,看到它冷冷的眼睛我都会打战。我恨恨地想,就像我不会和那个做作的同学交朋友一样,我的花猫也绝对不会和波斯猫搭讪,叫春叫到吐血也不会奔入那异族的怀抱。
我就爱花猫,它长得是如此家常,滚爬撕抓十八般猫艺却没有不会的,家里的老鼠都被抓完了。我最喜欢看花猫吃饱以后自助洗脸的样子。我表演能力很差,开联欢会坐在下面总是担心被啪的一下点名上台,不会跳舞不会唱歌,学狗叫猫叫太丢脸,设想模仿一个小猫洗脸吧。这样,举起前臂上下舔舔,然后刮到脸上,舔一下刮一下,眯细了眼睛,陶醉其中。人小志短,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童年的幸福莫过于此啦。
编辑/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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