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8
豆角
刘梦漪在校友录上一边浏览一边悄无声息地笑,十年来,她几乎每天都要上来,很想看看他只言片语,可惜一直没有。他偶尔浏览,惜字如金。她想,他也许过得不好,他过得不好,她就原谅他。
这些年她真的很孤单,丈夫不在时孤单,丈夫在时也孤单。没钱时孤单,有钱时也孤单。
因为,她总是做一个相同的噩梦,循环往复无休无止。她梦见他们勾肩搭背站在她面前,斜着眼嘲笑她,周围又黑又冷,全是熟悉的观众。
终于有一天,她看到他的第一条留言,骄傲地宣布儿子考上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学。她呵呵地笑出声来,这样才有意思了!本来她只想漂亮地生活给他们看就好,可现在,这样顺手……
刘梦漪回过头,痴痴地欣赏女儿杨果果在钢琴前的俏丽身影,这是她的全部指望。经过十八年惊心动魄的培养,此时的杨果果不仅拥有少女的青春肌肤、葱郁的朝气、天使般的纯真,还有在高级礼仪课上学得的优雅体面、从小到大坚持不懈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才情……而且,明年她也将考上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学。
果果去学校报到时,刘梦漪送到学校,临走她对果果说,妈妈有个同学的儿子也在这所学校,你有事可以去找他,他比你高一级,叫林辛。好好的孩子,真可惜……初来乍到多少有点惶恐的果果并不介意什么可惜不可惜,不久,她就和林辛面对面,从林辛的眼睛里,果果看到他对她强烈的兴趣,尽管有个女孩正紧紧粘住他的胳膊。
林辛第一次感觉到宿命的存在,这个女孩才是自己的爱情理想。托老爸洪福,他在全校所有男生之前认识她,也有了比任何男生都更合理地接近她的理由。
令他苦恼的是,身边这个怎么办?她对他巨好,家世更好,长相也不赖,离开这样的女孩需要很多勇气。可是只要他的目光沾到果果的发梢衣角,巨大的冲动便把犹豫和内疚统统打得落花流水。他知道对他来说无论过程怎样,结果只有一个。
一个男人最后伤害的,必是在他内心天平飘起来的。
林辛并不打算采取直接行动,他一边敷衍女友一边对杨果果关心备至,当女友发难时,他会道出父亲和果果母亲的同窗关系,斥她无理取闹。久而久之,女孩终于在一次争吵中愤然提出分手,他顺坡而下,不战而屈人之兵。
林辛在和前女友正式分开之前,对杨果果就有着超出一般的关怀,果果对他也显然比其他追求者更有好感,偶尔使些莫名小性发些莫名的小脾气。林辛只当她委屈,越发动心,处处谦让。终于等到恢复自由身,可以名正言顺,果果反而开始躲着他,有时候他问十句,她只简单地答一句。有时候他明明在门口等着,她却仿佛看不见与交好的女生扬长而去。有时候他赌气几天不来找她,她又会在恰当的地方让他看见,心烦意乱。
林辛终于忍无可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回宿舍的必经之地,他堵到她低声下气地问:“到底怎么了?”
她奇怪地反问:“什么怎么了?”
他看着她,感觉自己像只猴子。这样一想,他点点头,倒退几步,转身走开。
万众瞩目的学生会主席林辛迷上电脑游戏,在“传奇”的世界里忘了功课、忘了工作、忘了吃饭、忘了睡觉、忘了杨果果,他得到的报应是一排羞答答的分数和留校察看的处分。
林立波接到儿子学校的电话,第一时间赶过来,推开宿舍门,看见儿子正躬着背委顿在电脑前,眼前这个真实的世界于他来说一文不值。
林立波给儿子办了休学手续,带儿子回家。来的时候,儿子是凤毛麟角,走的时候,儿子是半个废人。
阔别一年,林辛再次回到学校仍是风云人物,不同的只是从杨果果的师兄变成同级。当杨果果再次见到林辛,她知道自己面临一个可怕的问题。而对于她追逐的目光欲言又止的表情,林辛根本视而不见。
终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杨果果在林辛回宿舍的必经之地截住他:“我能不能跟你说句话?”林辛静静地看着她。果果说:“林辛,我没法忘了你,不能失去你。就算该死的遗传病也不能。大不了我们将来不要孩子,大不了我后半辈子用轮椅推着你。”
林辛莫名其妙:“什么遗传病?”
杨果果这下有点生气了:“我一直等你自己跟我说,你却不说,你不说我怎么信赖你?信赖你知道吗?比喜欢重要,比爱重要!开始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可以不在乎,真的!前半辈子我们周游世界,后半辈子我们离群索居。”
林辛张张嘴,无声地笑了。
很快,杨果果坐在刘梦漪面前,问:“妈,当年你是不是和林辛他爸有什么?”刘梦漪愕住,一时语塞。
果果点点头:“那就是了。您花了那么多心血,投入那么多钱,逼我学那么多东西,把我培养完美,就是为了让我接近林辛却不能爱他?就因为当年他爸爸选择了别人没选择你?”
刘梦漪虚弱地否认:“不是,不是这样……”
果果把头伸向母亲,眼里满是古怪的笑意:“妈,恭喜,你的目的达到了,林辛差点废了。”她把身体拉回来,委顿在椅子上:“可是妈,现在怎么办呢?他们家没有遗传病。而且就算有,我也爱他,现在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毕业之后嫁给他,但他恨我不肯娶我。看来这回不是他死,而是我没法活下去……妈,我不明白,是你自己害怕了,为什么怨恨别人?”
果果在她母亲眼前飘浮起来:“他们跟你说了什么?别听他们胡说!”
杨果果气坏了:“那你告诉我,我听说的哪句不是真的!他们确实不该骗你,但一个男人选择更爱自己的女人,有什么错?你被一个玩笑吓跑了,又对在哪儿?”
林辛他妈确实勇敢无畏,当她还是大一女生周愉的时候,早想好了,如果喜欢的男人就在眼前,只管享用就是,她不会像前几次恋爱时那么傻,然后那么后悔。所以当林立波说出他的家族遗传史,她脑子里蹦出的想法是:跟我有毛关系,我只要四年。
她脱口而出:“我不在乎!”
他尴尬地找补:“只是开个玩笑。”
这是意外之喜。因为曾经错过,因为不想再错过,周愉把故事前半段透露给刘梦漪,希望这个林立波深爱的女生死远点,别碍事儿。她对自己说:“我又没说假话,只是凑巧没说完而已。”
刘梦漪真的被吓跑。她第一次触碰伊甸园的苹果,完全没有实战经验,不知道虚实真假,更不懂其中厉害,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胆都破了。
她父母是为爱可以私奔的情侣,他们的相爱程度无人能及,即使父亲遭遇车祸瘫卧在床,母亲仍无怨无悔地照顾了他九年。在第九个年头,当刘梦漪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喜悦地推开家门,扑面而来是满屋煤气的毒。
爱的锦缎再美,也经不起痛苦长久的、琐碎的撕扯。
毕业前夕,大醉之夜,一对打算“毕婚”的情侣发表他们爱的宣言,让所有人知道了这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终幕,他才告诉她真相,尽情羞辱。
她的心情难以形容,既痛恨自己,更痛恨他们。她想不明白,自己清清白白的爱情,凭什么遭受如此恶毒的诅咒!因为一直想不明白,为着他的一句玩话,半辈子过去,她没有认认真真干过一件事、认认真真爱过一个人,用尽全力只是恨他。最终她决定,总要给他一记耳光,才公平。不料到头来,大家都好好的,只有她痛苦不堪众叛亲离。
对于命运的安排我们多有不服,那又怎样,生活用它冷静有力的巴掌,一掌一掌地把我们打到老实为止。
活到这份上,刘梦漪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心清目明,透彻极了。她站起来紧紧抱住女儿,抱住她的唯一:“对不起。”
果果说:“妈妈,没关系。我知道,你只想让我帮你证明,你的人生并非一败涂地。其实你早赢了,林辛他爸说,他那时真的很爱你!”
他很爱她,为什么还拿刀砍她?
最初,林立波对两个女生之间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被周愉追的心烦又不知如何破解,刚好道听途说一个故事,就决定开个可以是玩笑也可以不是玩笑的玩笑,把周愉吓跑了事。可周愉不仅没被吓跑还毫不犹豫地说,她不在乎。
此后再面对周愉,他的厌烦里就夹杂了些许感动,不好意思再硬生生地,随她去吧。他只想抓紧和刘梦漪确定关系,让周愉在事实面前知难而退。可是奇怪,原本颇有默契的她却倏地远了,而且越来越远。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周愉以闲闲的口吻说:“她可能害怕你有病,呵呵。这世上的女孩,不都像我这样傻。”
林立波“唰”地明白周愉干了什么,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个偶然找来用于拒绝的玩笑,竟然一脚踩爆他心爱的梦!他不愿相信她对他的爱仅此而已,可时间向他证明:仅此而已。
再痛苦再不甘,也不能放弃喜欢,百转千回,他情愿接受这醒目的伤口,忍着疼忍着痛徘徊在原地等了很久,希望她终有一天回转身来,对他说:“我不在乎!”直至泪干了,冷透了,绝望了,放手了。
二十岁后他只为一件事后悔:拒绝人有一百种方法,他为什么非要开那该死玩笑!装有魔鬼的盒子一旦打开,人间的一切力量都失控了。因为太年轻,因为如此深切地爱着,就算终将失去也绝不接受如此尖利的瑕疵,绝不。
他永生不再开任何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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