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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凄美“讣告情书”!

时间:2024-06-18

隋唐

经历过生活的磨难,张梅溪与黄永玉早就像《浮生六记》里写的那样——“布衣饭菜,可乐终身”。人间一趟,能遇到张梅溪这样一位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的爱人,实在是人生幸事。

近日,96岁的黄永玉亲手为夫人写了一份讣告,告别陪伴了自己70余载的夫人。

“尊敬的朋友,梅溪于今晨(5月8日)六时三十三分逝世于香港港怡医院。享年九十八岁。多年的交情,因眼前的出行限制,请原谅我们用这种方式告诉您。”

半个多世纪如白驹过隙,两人相遇之时还是民国时代。遥想当年,一个将军之女爱上流浪小伙的故事,如今看来也像是一段任谁都写不出的童话。

“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睡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

作为中国近代史上画界的“活化石”,黄永玉在外人眼里是一座让人敬仰的艺术丰碑;但在夫人张梅溪眼里,他是长情的丈夫,也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老头”。

如今夫人仙逝,短短的讣告背后,是老先生与挚爱挥手作别的心酸背影。

将门虎女爱上穷小子

两个人的故事,从一开始就像小说里的浪漫桥段。

张梅溪的父亲是一位将军,她不仅是“白富美”里的“顶配”,还有一股民国小姐的“贵气”;而黄永玉是一个落魄家族的“穷少爷”,16岁辍学,全国各地“流浪”着打零工。

张梅溪在家庭的熏陶下从小就酷爱艺术和文学,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黄永玉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有次逃课大半个月,害得大人们到处找,甚至以为他不幸落水身亡了。

张梅溪生得沉鱼落雁,连近代作家张朗朗都在自己的《大雅宝叙事》中“惊叹”道:“她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巴,显得相当清爽,跟着旋律摇来摆去,拉一个酒红色的手风琴。北京哪儿见过这个景致?纯粹和外国电影差不离了。”

黄永玉小时候“丑”到连亲爷爷都看不下去:“这孩子肿眼泡招风耳龅牙,近乎丑。”

黄永玉每日就像少年霍尔顿一样对生活充满怨念,一心想做“麦田里的守望者”。直到19岁那年,他邂逅了明眸皓齿的千金小姐张梅溪。

月老的红线就是这样不按套路出牌,看似毫无交集可能的两个年轻人,被命运阴差阳错地牵在了一起。

“梅溪小姐”出门随从十几人,身边的追求者个个都发着光。但那时的黄永玉才半只脚踏入艺术界,还在江西的艺术馆跑活。

但爱情这种事就是贵在“胆大心细脸皮厚”,有梦想的“癞蛤蟆”终能吃到天鹅肉。

年轻的黄永玉刚练会小号,于是便借来一把破号,每日在张梅溪骑马的路上定点吹奏。

“我有一把法国号,老远看到她我便吹号,像是欢迎她似的,看见她慢慢走来,她也老远便看见我,知道我在这里。”

从那时开始,张梅溪注意到了这个有点浪漫,又有点才华的穷小伙。至于后来两个人感情升温,如今说起来也是让人啧啧称奇。

当时还是战争年代,有天晚上防空警报突然大响,两个人跑到了同一个防空洞。也就是在那一晚,黄永玉借着月光,在河边向张梅溪表白。

“有天晚上,我们在河边聊天。我说‘有一个人喜欢你,你(感觉)怎么样?”

张梅溪明知故问道:“那要看是谁。”

黄永玉坚定地回答:“我。”

贵为富家千金,她见过沧海的云、巫峡的雨,也见过春风十里八里,衣袖带花。但她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在炮火纷飞的夜晚期许下一段未来的男孩。从那一刻开始,她便认定了他。

但黄永玉过不了张梅溪爸妈这一关。他们对张梅溪说:“将来你俩在街上讨饭,他吹号,你唱歌。”

不过作为“将门虎女”,张梅溪相当硬核,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她从父母那逃出来,自己跑到江西联系了黄永玉,然后两个人竟然私奔了!

私奔当晚,两个人安身的旅馆“就是土炕上堆一堆鸡毛,晚上就靠着鸡毛御寒”。即便这样,张梅溪还是毫无怨言地与黄永玉结为了夫妻。

磨难中的日子,因有你陪伴而发光

嫁给黄永玉之后,这个“将门虎女”似乎就不爱做决定了。她信任自己的丈夫,愿意追着他去天涯海角。

两个人度过了一段异地的日子。那时他在台湾,已经在艺术界崭露头角;而她在香港,默默地在湾仔德明中学教书。后来因为政治原因,黄永玉逃难到了香港。为了帮丈夫躲避特务的追查,她辞去了公职,跟他一起住在偏僻的九华径。

在爱情面前,即便是贫苦也能让人苦中作乐。回忆起这段日子,张梅溪曾写道:“那时我们很贫穷,我们的家很小很小,但有一个窗,窗外面很多木瓜树,也可看到一口水井,当时他买了一幅窗帘回来,买了一幅很漂亮的窗帘回来,拍了一张很美丽的照片,他说,这是我们破落美丽的天堂。”

上世纪60年代,黄永玉接到表叔沈从文的信,决定从香港搬到北京教書。那时张梅溪犹豫过,但最后还是支持了丈夫的决定。

他们在北京度过了短暂的欢乐时光后便遇到了特殊时期,随后历经磨难。

黄永玉写的《罐斋杂技》里面有一句“拉磨的驴子日行千里可也不易”,很快被批判为讽刺“大跃进”。后来,“猫头鹰”事件又给他招来祸端。

当时,黄永玉和吴冠中等去重庆写生,听见人说“北京现在批黑画了,有个人画了个猫头鹰,结果出大事了。”他不以为然:“画个猫头鹰有什么了不起呢?我也画过。”——他那时还不知道,那个“有个人”,就是他。

那段日子里,黄永玉白天挨批斗,晚上回家半夜三更还要画。孩子们睡了,张梅溪拉上窗帘,在窗边守着,帮他放风。一有风吹草动,她便立刻帮他把东西收起来,停止画画。

后来因为“黑画”,他们全家被赶进了牛棚。张梅溪身体一天天差下去,黄永玉便在墙上画上一个偌大的窗户,窗户里是绚丽花草,还有明亮阳光。

44岁生日当天,黄永玉被两个人拿皮带抽得血肉模糊。后来回到家时,粘稠的血肉粘在一起,他的白衬衫已经脱不下来。

以前再贫苦的日子,张梅溪都没哭过,但那一次,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不过最后还是说:“就算当初我叫你别回来,你也不肯的。”

后来,黄永玉写下了著名的《老婆呀!不要哭》:

“一辈子只谈过一次恋爱,中年是满足的季节啊。让我们欣慰于心灵的朴素和善良。我吻你,吻你稚弱的但满是裂痕的手,吻你静穆而勇敢的心……”

苦尽甘来,他成了她的“老顽童”

在画坛,黄永玉是个奇迹。他并非科班出身,没有师父师兄弟,硬是靠天赋成了“巨匠”。用李苦禅儿子的话来形容黄永玉:

“简直就是个无师自通的‘天纵之才,不论国、油、版、雕、书法、篆刻以及诗文之类,他一学就会,一会就高尚,连自制烟斗,也可以办个大展。”

对于这样一个天才来说,苦难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在生活的艰苦中,他们靠爱意的温暖熬了过来。

后来的黄永玉成了“老小孩”,用他的话说就是“赣西老混蛋”。他曾提笔写下一幅字:“世界长大了,我他妈也老了。”再后来,这幅字卖了几百万。

在旁人眼里,黄永玉已经是业界大咖,是一座供后人瞻仰的丰碑。但在他眼里,自己永远是老婆身边的顽童。他说:

“小屋三间,坐也由我卧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

黄永玉拥有的可不仅是“小屋三间”。

在香港,黄永玉置办了可俯瞰维多利亚海景的“山之半居”。连林青霞都说自己会破天荒上综艺,是因为黄永玉说她“不够好玩,最好变成野孩子”。

但是,无论身边的物质和社会资源多么富足,黄永玉的眼中依然只有张梅溪。

年过七旬后,他在撰写的《音乐外行札记》中回忆,他珍藏着的那把小号在辗转中遗失,又花了大价钱买回一把新的。那把号是他曾经和第一个女朋友的记忆,每次约会都会吹奏着欢迎她慢慢地走近。然而,面对50年前的女朋友再说:“想听什么?”却发现装上假牙的嘴吹不动了。

过了50岁,黄永玉考了驾照。他喜欢车,尤其喜欢跑车,90岁时还买了一台红色的法拉利。张梅溪也总是乐呵呵地支持他,他们才是最拉风的夫妻。

90岁之后,黄永玉自诩“90后”。他和张梅溪执手大半个世纪,早已看淡生死。他曾经和妻子商量要在生前做个追悼会,弄个床躺着,然后听听大家怎么夸他。然而,他一早就已经笃定不要保存自己的骨灰,要么就倒进厕所,再请个老先生冲走;要么当成礼物,分装馈赠给来致哀的嘉宾。这个想法让张梅溪笑得合不拢嘴,说:“你就是想半夜吓人。”

前些年,《见字如面》里读了那首黄永玉写给曹禺的信。他说,自己写的最好的诗还是情诗,光歌颂老婆的诗就能出一本《黄永玉夸老婆集》。

他们的爱依然是炙热的。

2020年5月8日,98岁的张梅溪走了。

“我见过一月的雪覆于白山,又渐变于葱茏。我在峨眉的林里云兴霞蔚,一径之后,雾水成露,沾于衣襟。我聽过柔橹漂浮,声声入水,又归于沉寂。无论何时忆起,它们实在是人生可喜,但都不如我那时那刻遇到的你。”

这段话,用在张梅溪和黄永玉身上,再恰当不过。

经历过生活的磨难,张梅溪与黄永玉早就像《浮生六记》里写的那样——“布衣饭菜,可乐终身”。人间一趟,能遇到张梅溪这样一位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的爱人,实在是人生幸事。

如果还有机会,也许黄永玉会对张梅溪说一句:“从粗粝的一生中榨尽所有温柔,悉数奉献与你,我仍觉不够。”

郑丹摘自《环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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