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8
元素
在亲人的痛哭声中,我才回过神,酸楚从嗓子眼往上冒,眼泪顿时涌了出来,父亲真的走了。
按本地习俗,人去世后每逢7天要烧纸钱祭奠。今天是父亲走后的第14天,我们站在焚烧炉边默默注视着灰烬。
“今天烧得挺好,都燃尽了。”我打破沉默。
“是啊,希望他在那边不会受苦了。”哥哥回答着。
理智告诉我,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开,我们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可他又时时出现在我的眼前,在书桌旁、在沙发上、在车里、在病床上……
出殡的那天,送走亲友,我对呆坐在椅子上的母亲说,吃点东西吧。我不记得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有没有回答,腦中却想起中学时,晚自习后回到家的场景。
“爸,家里有吃的吗?”
“有啊,像你哥一样开水泡饭拌糖吃。”
“我想吃点热乎面,就是太麻烦了。”
“麻烦啥,我来弄。在家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要不怎么叫家呢?”
现在,外卖平台可以随时满足你挑剔的胃,但30年前的三线地区,物质非常匮乏,家里供养了三个大学生实属不易。他这句简单的话,就是我对“家”的理解。
灵堂撤掉后,母亲说:“门口贴的春联是不是该拿掉?家里有白事再贴着不合适。”今年的春联是我儿子写的,他在画社里颇受老师的认可。他身上是不是有爷爷的基因?或是在家的时候,得到了爷爷的熏陶?我盯着门框上层叠的胶纸,眼前出现儿时的春节。
年夜饭、包饺子、看春晚、放鞭炮、拜年是我们家春节的规定动作。平时严厉的父亲,在春节是不会责罚我们的。年夜饭上也是要喝点酒的,我也会小脸红扑扑地拿着筷子沾沾。当零点钟声响起时,父亲带着我们一起下楼,他会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顶端绑着一串“大地红”,我躲在他伟岸的身影后,捂着耳朵,看他就那么举着,任凭鞭炮噼啪作响地燃放。这像是一项庄严的祈福仪式,他是责无旁贷的主角。
直到哥哥工作后,父亲对他说:“是时候教教你怎么喝酒了。”谈笑间,两人喝完了家里的储备。然后由哥哥举着竹竿下了楼。父亲在楼上微笑地看着我们,就像看着未来。
未来真到来的那天,却是孩子们各自纷飞,他也越来越老的一天——饭桌上的首位总是让给我们坐;电视的遥控器总是塞到我们手里;电脑、手机上的问题,也是低声婉转地寻求我们的帮助。父亲也到了看儿女脸色的年纪,生怕麻烦我们。可现在,我是多么希望再有这些“麻烦”啊。
父亲走的那天,他执意要求从医院回到家里。他想要拔掉身上的一根根管子,却已无力气,“呼呼呼”地喘着粗气,气管里有痰却无力咳嗽。泛黄的双眼时而张开,就那么直直地看着我。
我说:“爸,我们马上就回家。”他点了一下头,又把眼睛闭上。
“用的药,记一下。”他轻轻地说。
“记这个干吗?”我不解。
“这都是知识。”作为老一代的大学生,他对知识的获取是无时不刻的。
他整理了几大本笔记,封面上工整地写着“生命倒计时”,记载了手术4年来他与肝癌的抗争。
陪父亲的最后几天,我暗暗做着心理准备。他醒着,我就和他聊聊天,回想他此生骄傲的岁月;他累了,我就握着他的手,帮他翻翻身。
回家是他最后的心愿,他看着自己一生的成就,放弃了最后的抗争。没有所谓的回光返照,没有嘱咐后事,只是平静地闭上了眼睛。我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脉搏没有了,是不是我没摸到?呼吸没有了,是不是我没听到?在亲人的痛哭声中,我才回过神,酸楚从嗓子眼往上冒,眼泪顿时涌了出来,父亲真的走了。
翁德林摘自《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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