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8
吉田直哉+朱新华
我抱住他的肩膀哭了。很久了,我不曾那样哭过,也不曾那样深刻地反省过。
那年夏天,为了摄影,我在尼泊尔的一个叫多拉卡的村庄待了十多天。
这个村庄位于喜马拉雅山麓,虽有4500口人,却没有一条能与别的村落往来的车道,而且只能步行的山路也崎岖不平,到处都被山涧急流截得一段一段的。
村民们完全知道,他们贫瘠的生活无法和世界上其他的地方相比,特别是年轻人、小孩子,都渴望离开村子去有电有车的城市。就是我们,在这里没法用汽车,也深感不便,每时每刻都是全副武装登山。从汽车的终点站到村庄,我们竟雇了15个人搬运器材和食品,多余的东西不得不放弃。
首先放弃的就是啤酒,啤酒比什么都重。当汗淋淋地结束了一天的拍摄,面对眼前流淌着清洌河水的小河时,我情不自禁地说:“啊,如果把啤酒在这小河中冰一下的话,该有多好喝呀。”这时,村里的少年切特里问翻译:“刚才那人说了什么?”当他弄清什么意思时,两眼放光地说道:“要啤酒的话,我去给你们买来。”
“……去什么地方买?”“恰里科特。”恰里科特是我们丢了车子雇人的那个山岭所在地,即使是大人也要走一个半小时。
“是不是太远了?”“没问题。天黑之前回来。”他劲头十足地要去,我就把小帆布包和钱交给了他。“那么,辛苦你了,可以的话买4瓶来。”切特里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到8点左右背着5瓶啤酒回来了。大家兴奋地鼓掌慶祝。
第二天午后,来摄影现场看热闹的切特里问道:“今天不要啤酒吗?”“当然想要,只是你太辛苦了。”
“没问题。今天是星期六,已经放学了,明天也休息,我给你买许多‘星牌啤酒。”“星”牌啤酒是尼泊尔当地的啤酒。我一高兴,给了他一个更大的帆布包和能买一打啤酒以上的钱。切特里更起劲了,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可是到了晚上他还没回来,到了临近午夜还是没有消息。我向村民打听会不会出事了,他们异口同声地说:“给了他那么多钱,他肯定是跑了。有那么一笔钱,就是到首都加德满都都没问题。”
因为我拍过切特里住的地方并问了许多问题,所以对他的情况是了解的。15岁的他是越过一座山从一个更小的村子来到这里去上学的,平时就寄住在这里。他住的土屋里放一张床,铺上只有一张席子。在那间土屋里,切特里每天吃着自己做的咖喱饭,发愤学习。咖喱是他把两种香料和辣椒放在一起夹在石头里磨了以后和蔬菜一起煮出来的。由于土屋很暗,白天也得点着油灯。
切特里第二天还是没有回来,到第三天也就是星期一还没有回来。我到学校向老师说明情况、道歉并商量对策,可是连老师都说:“不必担心,不会出事的。拿了那么一笔钱,大概是跑了吧。”
我后悔不已,稀里糊涂凭自己的感觉把对尼泊尔孩子来说简直难以相信的一笔巨款交给了他,误了那么好的孩子的一生。然而我想,或许还是事故吧,但愿别发生他们说的事。就这样坐立不安地过了三天,到了第三天深夜,有人猛敲我宿舍的门。打开门一看,是切特里站在外面。他浑身泥浆,衣服皱皱巴巴的。他说,由于恰里科特只有4瓶啤酒,他就爬了4座山,直到另一个山岭。
一共买了10瓶,路上跌倒打碎了3瓶,切特里哭着拿出所有玻璃碎片给我看,并拿出了找的钱。
我抱住他的肩膀哭了。很久了,我不曾那样哭过,也不曾那样深刻地反省过。
顾昆仑摘自《时代青年·悦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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