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解小邪

“爸，我回来了。”我说完，从里屋拿了条毛巾扔给他。

我和他是冤家，这从我四岁起就注定了。谁让他为了给杨家延续香火，私自做主把我送到了二姨家。二姨没有孩子，她和二姨父住着小矮房，又穷又破。再看看他家，早就在镇上盖了一排大瓦房。

我上初中，学校离得远，他给我买了辆米黄色的自行车。我虽然很想要一辆新自行车，但是他买的，我不要。二姨深知我的脾气，劝我说：“他的钱，你不花白不花，对吧？”

我想了想，也是，收下了自行车，他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真可笑。新自行车骑了不到一个月就丢了。没过一个礼拜，他又给我買了一辆天蓝色的自行车，我照单收下。半个月后，自行车又丢了。他什么也没说，直接又买了辆粉色的给我。

学校离他家不远，但我宁可早出发半小时，也不去他家。

“姐，你多回家吃饭吧，这样我就能吃上鸡腿了，你要是不来，我们只能吃萝卜白菜。”小弟一到二姨家就这么说。我才不信呢，他家条件那么好，还差那点鸡腿钱？

二姨没文化，二姨父嘴拙，开家长会一直是他去。一次，我去通知他开家长会，正赶上吃午饭。我瞟了一眼饭桌，一盘炒萝卜，一盘拌白菜。我的到来打乱了他家的节奏，我亲妈赶紧跑到厨房，不一会儿，鸡腿炒青椒就上桌了。小弟迅速抢了一根鸡腿，却被他用筷子重重地敲在手背上。

我以全年级第二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二姨说，他逢人就说我这个女儿将来一定有出息。我冷笑，我可不是他的女儿，在他把我送走的时候就不是了。

在上高中之前的暑假，我请同学把放在停车棚里的两辆自行车骑回二姨家。是的，他给我买的自行车一辆都没丢。

一向脾气温和的二姨暴跳起来：“你怎么能这样做呢？当年你妈怀孕了，孩子不能不要吧？我又没孩子，以为把你送来是最好的办法，可谁知道……”二姨说着抹起了眼泪，“你爸这些年为了给你攒钱，长年累月地干活，膝盖都凸出来了，一直忍着不住院。你是住在二姨家，可我和你二姨父哪供得起你啊，都是他拿的钱。你再看你小弟，瘦得跟个柴火棒似的；再看你妈，才四十多头发全白了……”

我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辛苦付出，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听说他的腿有毛病，我的心头一颤，倏地疼起来。我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骑车回到了大瓦房。

他正在洗脸，看我进了院门，眼睛一直盯着我。

“爸，我回来了。”我说完，从里屋拿了条毛巾扔给他。

我感到他在愣愣地看着我，但我没有勇气去看他的脸，因为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一片。

徐俊东摘自《阅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