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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小妹”的傻大舅

时间:2024-06-18

晓梦

傻大舅,是母亲的表弟,小母亲十岁。

关于傻大舅,我打小就早有耳闻。饭量大得惊人,不管多大的碗,只要盛满了,他都会一口气吃完。还总是爱笑,笑起来傻呵呵没完,鼻涕口水糊了一脸。不会认字,不会数数,将小鸡放在热水盆里洗澡,谁让他喊爹他都跟着。

小时候,每每我和弟弟犯了错,大人们总不忘训一句:都快赶上愣栓稳了,这可咋办。这让我和弟弟常常感到疑惑和不安,生怕被人叫了傻子。

栓稳是傻大舅的小名。舅姥爷头胎即得了个大胖儿子,高兴得不得了,心里盼着要拴得牢些,到老好有个保障。可舅姥爷生生没想到,栓稳这个名字会永远和那个“愣”字紧紧连在一起,甚至取代了姓。

幸好,舅姥姥不负众望,在傻大舅六岁那年又生下了二舅。

第一次真正见傻大舅,是去舅姥爷家拜年。那年,我不过九岁,跟在母亲、父亲身后迈进舅姥爷的大院。二舅穿着新衣服站在屋檐下打招呼,他俨然是个后生模样了,仿佛舅姥爷的招牌,饱含着一家人的希望。

进屋去,舅姥爷指挥二舅倒茶水。我却瞧见屋角的炉子旁蹲着一个人,胖胖的身子裹着厚厚的衣服,就像一个土球。他不说话,只是羞涩地看着我们,一低头憨憨笑着。舅姥爷瞪他:“栓稳,喊人。”他对着妈妈作揖,带着浓浓的鼻音说:“大姐过年好。”然后忽然看看我,又嘻嘻一笑:“小妹,过年好。”

被他一叫,一屋子人哗一下就笑了。舅姥爷却立马变了脸,大声骂他:“你个憨子,乱了辈分。还不快去挑水。”傻大舅怯怯地说:“水缸我早上就挑满了,柴也捡好了,煤球也弄好了,我要和大姐说话。”这一定是他每天必做的活计,今天早早做完,原来是想和母亲说说话。

母亲将他拉到炕上,从袋子里掏出姥姥给他做的新裤子,让他试试。他一边试,一边开心地说:“我姑做得真好看。”那时,我觉得大舅其实没有那么傻。

都说傻人有傻福,可傻大舅命真的苦。二十四岁那年,舅姥姥因病去世,弥留之际,一直拉着大舅的手不肯松开,大舅“撕破嗓子”地嚎啕大哭,谁也劝不住。

二十六岁那年,舅姥爷续弦,他有了后母。后母向来不会疼爱后子,何况傻大舅这个样子。新舅姥姥刚一进门,就嫌弃大舅又脏又笨,索性将他赶到了南下房去,极少照料他的生活,就连饭都要他端到自己屋里去吃。而家庭的重担让舅姥爷变得脾气暴躁,大舅成了最直接的出气筒,动不动就挨了无由的责骂。

二舅终于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背着铺盖出去打工了。

就是这样的生活,也没有维持多久。大舅二十九岁那年,舅姥爷病倒了,脑血栓,不能动,躺了炕。舅姥姥托人给二舅捎信,劝他回来。二舅不过待了两天,就丢下几百元钱走得没了音讯。

我们去看舅姥爷,他躺在炕上,看着站在一旁的傻大舅泪汪汪的。

傻大舅一下子成了全家的依靠,他凭着壮实的身体,开始了出卖力气的生涯。

因为傻一些,脏活累活苦活他毫不介意,于是,淘茅厕、晒大粪、挑水担土、和泥搬砖,甚至挖坟抬棺,他是随叫随到。他不懂要钱,不会讨价,村里人也不亏待他。干活必然管他吃饱,事后,不论钱粮,总会及时补上。遇上谁家不穿的旧衣,淘汰的家什,都想着送给他。大舅也懂得乡亲的好,干起活来格外卖力,一个人能干两人的活。“愣栓稳”成了村子里杂工的代名词。

舅姥爷熬了几个月还是走了。二舅赶回来办完丧事,依然转身就走。傻大舅拉住他,不说话,扑簌扑簌掉眼泪。我们都跟着哭了。

舅姥爷去世,新舅姥姥最伤心。前任的儿女因为改嫁不再认她,年老的她无处可去,将来的生活一片迷茫。此时,也只有傻大舅和她相依为命了。

大舅确实傻些,他完全没有记恨后母,依旧住在那间南下房,依旧端着饭碗回自己的屋吃,一拿到工钱,还是乐呵呵地交给后母。姥姥去看他们,新舅姥姥叹气:“到老到老,居然指望这个傻宝。”

傻大舅还真是个傻宝。那年姥爷病倒,执意不肯到城里治疗,母亲、小姨、舅舅都各自工作生活脱不开身。姥姥说:“你们别担心,我让栓稳来。”傻大舅急急地跑了过去,担起了照顾姥爷的任务。每天帮姥爷擦洗、喂饭、抱着晒太阳、端屎倒尿,不嫌脏累。母亲周末过去探望,姥爷说:“多亏了栓稳啊!”说得母亲心里酸酸的。

傻大舅很傻,可是一辈子都照顾别人了,没人好好照顾过他,最终都没给大家找麻烦。新舅姥姥走后,二舅在县城安了家,傻大舅自己住在老宅。头天,他还哼着小曲帮村头张大哥翻农田,第二天早上就留在了睡梦里,再也没醒来。

傻大舅走了好几年了,那天我去理发,偶然得知理发师就是大舅的同村。他问我:“村里有亲戚?”我看他年纪轻,就说:“是啊,我二舅是那村的,叫德旺。”他摇摇头。我又说:“大舅叫栓稳。”他恍然大笑:“愣栓穩啊,我知道,挑水那个。”傻大舅竟然还是个知名人士。

吴平摘自《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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