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8
丁一晨
早晨起来,一杯蜂蜜水下肚,我在迷迷糊糊中打开冰箱,拿出每天都要吃的辣酱,忽然发现,瓶子里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打开手机,想给姥爷打个电话,让他给我再做一瓶。
电话刚刚拨通后,我忽而想起,姥爷已经走了半年了。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袭来。姥爷走的那天,我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我还是活在姥爷仍然“活着”的那种状态里。看着周围哀悼的亲朋好友,他们有的泪眼婆娑,有的痛哭流涕,有的默哀低头,我就像做梦一样,潜意识里始终不接受姥爷去世了这个事实。直到半年后,这瓶姥爷亲手做的辣酱没了,我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我真的失去一个亲人了。
亲人的去世的感觉,就像饮一杯红酒,开始不醉,可后劲儿太大,需要好长一段时间来解这杯愁酒。你知道吗,人死的那一刻,你并不能感觉到他已经离开了你。而是这个人以前融入你的生活和习惯中,有一天,这个生活和习惯突然改变,你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是真真正正地没了。
我最喜欢吃姥爷做的辣酱了。我天生不能吃辣,可又喜辣味。姥爷宠我,为我独家制作一款不辣的“辣酱”。姥爷亲手种的辣椒,挑的不是很辣的品种,辣椒成熟后,加入自家种的西红柿,放糖等各种调料,调制出一款超级美味的辣酱。这么一吃,就吃到我25岁,直到姥爷去世前三个月,他还骑着他的破三轮,为了给我做辣酱,去菜园子里采辣椒。
原来人死了,是这么一件让人无法接受的事。因为那个人已经融入了我们的生活,但他的离去,让我们的生活也发生了改变,那才是更令人伤心和无法接受的。平时有什么喜事,我第一时间就会给姥爷打电话;委屈了,也是第一个就打给姥爷;书出了,第一个拿给姥爷,因为他要去外面和李老太、王老太炫耀;辣酱没了,也要告诉姥爷,让他给我再做。姥爷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可这一部分,就像用刀啊硬生生剐去身上的一块肉一样,从我的生活中剔除了。那块肉就是这么掉了,我还没反应过来,血就汩汩地流了出来。后来的疼啊,那才叫难受。等伤口愈合,结痂,好了,那也是我终于承认这个人离开了。
姥爷的祭日,家人总要烧一些他平时穿的衣服,牙刷,刮胡刀……姥姥说,这些东西姥爷都没有带走,老规矩说要把这些东西带到天上去。可我觉得,这个老规矩,只是让我们活着的,不要睹物思人吧。人走了,就真的走了,他的衣服,他的鞋帽,他曾经的生活用品,摆在家里突然觉得很突兀,倒不如一并烧了,了却相思。
在我们人生短短的几十年中,会有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离开我们。老人们只能陪我们二十余年,父母呢,二十岁我羽翼丰满了,就离开家有了自己的生活。以后有了孩子,我们跟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也是那么短短十几年,等他们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也只剩下孤独的你了。其实,人生大部分時间,都是孤独的。孤独是一种常态,是我们今后要一直面对的生活状态。
后来,我再也梦不见姥爷了,我曾质疑自己是否真的把姥爷忘记了,也抱怨姥爷狠心,都不肯进我的梦里。其实啊,生活每天更迭着,每天都遇到新的人、新的事,不停地冲击着我们的眼球和记忆,直到我们把他淡忘,提及他,只是一声长叹。到后来,连我们这些记得他的人都不在了,这个人,才是真真切切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今年的新书快画出来了,姥姥说,烧一本给姥爷看看吧。我说,不烧了,姥爷的老花镜还在家里呢,我等着他来拿,我把这本书读给他听。
人去世了,亲人确实就像饮了一杯红酒,我这股后劲儿,还没有完呢。
杨鹰摘自《火花·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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