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8
陈柏清
由于一些历史原因,在某个时代,我们一家曾被遣返回乡劳动。当我出生的时候,便遭遇很尴尬的环境。
那时全家人整日都生活在别人蔑视的目光之下,哪怕邻居家的鸡狗也仿佛比我们要根正苗红。尤其是大伯一家,为了表示和我们不是一类人,总是时刻要划清界限。
记得年幼,有一天,妈妈正在灶间做早饭,就听见大伯那院高声吵骂起来。母亲停下手里的活,细听,原来是谁家的小鸡啄了大伯家菜园刚刚冒出的小葱。母亲急忙去院中查看,发现我们家的5只小鸡都好好圈在笼子里,这才放下心来。可是没过一分钟,骂声就很清晰地来到我们家院墙外,原来大伯家的两个表姐,骂我家的小鸡啄了她家的葱,骂声很大,能听见半条街,言语不堪。年长的哥哥和姐姐要出去理论,妈妈指了指院子里的鸡笼,拦住哥姐说,“她们能看见咱们家的鸡没有出笼的。不要去,骂够了,她们自然不骂了。”
于是我们吃饭的吃饭,上学的上学,任由她们骂了小半天,没有一人出去回嘴对骂。妈妈也照样收拾屋子,没有丝毫戾气和阴暗。
还有一次,大雨倾盆。我们家和大伯家是隔壁,大伯就说我们家房子的侧檐淌水,淌到他们家院子了。我们住的,是祖上留下的一所老房子,家家都那样,我们住进去以后没有做任何改变。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伯母带着两个姑娘过来和妈妈理论,妈妈说这件事要等爸爸回来才能想办法,她也不懂建房子这些事儿。然后大伯借着喝了點酒的劲头,拿了洋镐跑到我们家要刨房子,哥哥姐姐急了,拿了锹镐要跟大伯拼命,母亲把房门锁上,紧紧抱住他们,不许他们出去。妈妈说,“房子刨了想办法再建,可是人谁伤了都不好。”后来还是别的乡邻看不过,把大伯劝了下来。
几年之后,恢复政策,爸妈平反了,搬到了城里,条件逐渐好了起来。大伯家只种几亩薄田,条件衰落,大伯和大伯母身体也没从前那么好了。大伯便经常到我家来,吃吃喝喝住几天,或者来看病。每次走母亲都给他们拿药,拿吃的东西,也挑一些好的旧衣给他们拿回去。大伯母做手术,母亲端屎倒尿,像姐妹一样照顾她。哥哥姐姐因为过去受了他们那么多的气,见到大伯来就有些不开心,见到妈妈照顾大伯母,还给她做吃的,拿东西,更是生气。可是私底下妈妈就一直告诫我们,见到大伯和伯母不要给人家脸色瞧,要热情点,要有礼貌。
她对我们说,“你们想想咱们当初在井底下的时候,别人高高的,用各种眼光看着,咱们有多难受?如今咱们条件比他们好了,更不能做那个高高在上看着别人的人。”
后来母亲去世了,大伯家几个儿女到妈妈坟前祭奠,他们抚着妈妈坟上的土,大哭着说“再没有这么好的婶婶啦!”
我常常想,母亲未尝没有是非观,未尝没感到过委屈,可是痛苦的经历没有使她变得更冷漠,对这世界以牙还牙,反而看问题更达观,更宽容,以更温柔的心对待这世界。这不但博得儿女亲人的爱戴,也博得了过去有过仇怨的人的敬爱,这是“四两拨千斤”的智慧,爱的力量是强大的。
无论过去,现在,甚至将来,生活都不会完全是你想象的模样——如何超越这个世界?
每个人都会在风雨中成长,而人性最成熟的表现,不是你穿上了厚厚的铠甲,把阳光和温暖拒之门外,而是对世界敞开了更赤裸宽厚的胸怀;不是变得更世故冷漠,而是以更温情的心给他人以包容。岁月深处不是沧桑磨砺的僵硬,而是经历铺就的柔软,这才是人性最成熟之美。
夏熙志摘自《中国青年》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