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8
□曾琦琪 陈红光
人是情感的动物。“从根源上说,情感的产生与自我意志毫无关系”,“大多数情感具有先天设置好的神经基础,这是智人以及后来的人类几百万年进化的产物”。情感已经内化为人类的文化基因,这是情感类节目大受欢迎的人类学基础。在笔者看来,情感调解节目的存在有三重现实背景:其一,从诉求方使用媒体来看,中国人遇到问题,首先想到的不是诉诸法律,而是通过调解、评理来化解问题。以公开评理为诉求寻求媒体支持,是当下情感调解类节目的选题来源。其二,从观众使用媒介的需求来看,极致化的情感案例、共通性的情感体验、公开化的私情报道,既满足了观众的窥私欲,同时也满足了受众通过他者案例实现镜像反思与情感映照。其三,从法理支持来看,2010年8月《人民调解法》正式颁布,情感调解节目有了法理支持。
当下屏幕上的情感栏目众多,从内容上来划分,大体上可以分为如下三类:爱情、亲情和友情。其中爱情和亲情是情感节目表现的主体,如爱情婚恋类《非诚勿扰》《桃花朵朵开》《爱情保卫战》等,亲情服务类如中央电视台《等着我》湖南都市频道《寻情记》的子板块《寻亲记》、湖南卫视《变形计》等,友情类题材偏窄,目前没有专门的栏目。
从情感的属性看,又可以划分为正向情感和负向情感。前者多温情感人,后者纷纷扰扰,本文关注的情感调解类节目显然属于负向情感一类。从制作方式上看,情感调解节目还可以分为演播室内和演播室外纪实节目。笔者发现卫视频道偏向于演播室内展开调解,地面频道则偏向于演播室外纪实调解,比如江西卫视的《金牌调解》、湖北卫视《调解面对面》、江苏卫视《人间》、贵州卫视《调解现场》、天津卫视《爱情保卫战》、河北卫视《情感大裁判》都是演播室内节目。
地面频道如江西广播电视台都市频道《都市情缘》,湖南广播电视台都市频道《寻情记》,广州电视台影视频道《真情追踪》,上海广播电视台都市频道《新老娘舅》,浙江广播电视台民生休闲频道《钱塘老娘舅》,河南广播电视台公共频道《百姓调解》,安徽广播电视台经济生活频道《帮女郎帮你忙》、综艺体育频道《家有好大事》等则偏向于纪实类节目。
本文关注的情感调解节目,包含亲情、爱情和友情三大类,情感属性上属于负向情感,从制作方式看属于演播室外纪实类节目。需要指出的是,卫视和地面频道偏向于不同类型的情感类节目,主要原因在于卫视面临的是全国各省最强传媒频道的竞争,传媒品质、省级形象是各大卫视必走之路,演播室既能最大程度保证视听品质,还因为演播室的“封闭空间”为情感调解成功赢得心理空间。与卫视的演播室品质相比来看,地面频道的室外情感调解节目制作成本低、周期短,在动态纪实影像上占优势,但在节目本身的深度、调解的专业性和调解成功率上远不如演播室内节目,而这也是室外情感调解节目饱受诟病的重要因素。
2008年12月24日,国家广电总局向全国各地方台下发了一则“整改令”,禁止情感类节目低俗化。以此为分水岭,演播室内情感调解类节目和演播室外情感调解类节目的社会效果呈现出明显的差异。室内情感调解节目侧重于问题的梳理、评理文化的展示以及调解结果的达成,室外情感节目的调解则侧重于文本的视听动感、当事人的私情暴露以及隔靴搔痒的浅层调和。文本制作差异导致调解结果差异,调解结果的差异又引发受众对栏目评价的区分。同样是情感调解节目,与演播室内情感调解节目收获的肯定相反,室外情感调解节目依然饱受批评,有的被勒令整改,有的甚至被撤播。
以往的文献资料,在分析情感调解类节目的问题时停留在节目制作元素的批判层面,分别是选题边缘化、编导采访时素质、主持人水平不足、失实报道、节目价值观导向等问题。这些问题确实是情感调解类节目的共性问题。
让笔者费解的是,在广电总局整改与监控下,失实报道问题和节目价值观导向问题已经很少发生,但选题、编导、主持人依然是情感调解类节目的共性问题。选题、编导和主持人作为调解类节目的共性问题,为何没有让演播室内情感调解节目遭受批评,却让演播室外情感调解节目一再受到质疑。问题的根源在于,以往的分析既没有对室内情感调解节目和室外情感调解节目进行区别分析,也没有指出室外情感调解节目被诟病的核心:节目能指和所指的割裂。
索绪尔在语言学中用能指和所指来分析语言符号,他把语言符号中表示具体事物的“音响形象”称为能指,而把“音响形象”所表示抽象“概念”称为所指。能指和所指的联系是“任意的”且“强制的”,彼此的对应关系是清晰的二元结构。
拉康在索绪尔的基础上颠覆性地认为,能指和所指是任意的,但关系却是松动的。能指往往“不直接在场的,它是一种漂浮的能指(floating signifier)的异在”。正是因为能指和所指的割裂,“意义往往在他处”。罗兰·巴尔特在《符号帝国》中考察日本文化时则说得更为透彻,“意义被撕裂、变得衰弱,直至成为自身不可替代的空白”。比如日本文化中的“鞠躬”,鞠躬这个动作是能指,鞠躬代表的“恭敬”意义是所指。然而在日本文化中,罗兰·巴尔特发现,鞠躬这个符号的能指和所指是割裂的,日常鞠躬对日本人来说只是一种早已脱离了“恭敬”意义的动作而已。
就室外情感调解节目具体来说,情感调解节目作为符号系统,其能指为音像作品本身,所指则是音像作品所传达的意义。不少情感调解节目的官网,都为所播出的节目打上“大爱”“温情”“帮扶”“幸福”等字眼,如河南电视台公共频道的《百姓调解》,宣称栏目“展现百姓生活百态,实现爱心帮扶宗旨,承担媒体社会责任。”江西广播电视台都市频道《都市情缘》栏目微信公众号的简介称“为百姓提供情感援助、婚恋服务及公益项目的情感类节目。助力美好生活,成就幸福人生。”《寻情记》官网介绍“记录普通人的情感传奇,寻求中国家庭的幸福之道,”“幸福”“温暖”“帮扶”便是该类节目的所指。
梳理室外情感调解节目的文本不难发现,这类节目“偏好农村题材”“干涉隐私,过度展示矛盾冲突”,将绝大部分精力集中在撕斗、吵架和隐私揭秘,调解帮扶却沦为了节目的陪体。以情感帮扶、情感援助为名义,却以隐私暴露为主体,能指与所指的割裂在所难免,节目的意义消无也成为必然。这些基于消费逻辑的文化产品,“能指”已经丧失了与“所指”之间的确切关联,并成为一种“自由的”和“被解放了的”“能指”成为“对符号进行操纵的系统性的行为”。
值得注意的是,情感调解节目“能指”的漂浮,既是符号层面的能指与所指的割裂,也是栏目在社会道义层面对当事人调解诉求的疏离与背叛,同时还是室外调解节目面临的困境与无奈。这种原罪与困境,归根结底在于公共媒体的特性使然。“公共媒体的特性是向公众敞开其未知而欲知的消息,因此公共媒体成为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隐蔽和敞开之间的桥梁。正是因为公共媒体的这种勾连特性,使得私人领域不断向公共领域渗透,满足受众的窥视欲的同时,”又饱受社会的诟病与指责。
要实现室外情感调解节目良性持续发展,需从根源上缝合能指与所指的裂隙,使意义与文本保持一致。从实操方面,可从以下几点入手:
情感矛盾话题化和背景化。室外情感调解节目的核心问题在于,以情感和谐的所指名义来从事隐私曝光的“能指”操作。缝合“能指”与“所指”的裂隙,重新粘连“能指”与“所指”,首先需要大力缩短“能指”层面的隐私曝光。更改以往室外情感调解节目大量曝光隐私的做法,将情感矛盾作为节目故事的引子和背景,点到为止。这样的做法势必使得情感矛盾动态影像式微,因此需要另外寻找动态影像的空间,以满足室外纪实节目的看点需求。参考演播室节目和真人秀,建议从如下内容来增进现场感:放大邀请被调解方到现场的难度,室外调解现场播放VCR以提供双方换位思考的空间调解现场的反转和矛盾、调解仪式的达成。
调解主体化和真诚化。缝合“能指”和“所指”的裂隙还需要增进“能指”的调解部分,将调解主体化、真诚化。需要增加调解的权威性和成功性,让律师、心理咨询师、婚姻专家、民警参与节目之中,增加调解成功的可能性。同时,实现以案普法、以案议事的功能,避免为故事而故事的浅层需求。
调解原则化和线下化。法律是调解节目的法理支撑,也是调解节目不可逾越的红线。对于不合法的诉求,要坚守原则,坚决制止。同时需要看到,一档节目的容量有限,媒体资源容量有限,对一些短期无法通过媒体达成的调解,需尽最大努力做好线下服务和跟进,比如联系司法调解所、村委会、派出所做进一步调解,并在调解达成后以短视频的方式在栏目中反馈跟进结果。
情感调解节目当然不能避开纠纷这个核心。就当下而言,有的室外调解栏目因为情感调解节目多次被点名批评,干脆避开纠纷选题只走温情路线,收视率下降在所难免。这种避重就轻的方式还有悖于情感栏目寻求和谐的初心,有悖于诉求方的社会需求,也有悖于《人民调解法》的法理期待。压缩情感节目“能指”的隐秘私情,摆正情感调解节目的调解姿态,缝合“能指”与“所指”之间的裂隙,是室外情感调解节目“叫好叫座”的常青之路。这既是媒体应有的担当,也是《人民调解法》出台后对媒体贡献和谐力量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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