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Snow
姑姑年轻的时候,去上海打工认识了姑父,没过多久两人就在一起了。
奶奶见了姑父之后,坚决反对,说姑父家里太穷,人又不会说话,嫁过去会跟着他受罪,可是,姑姑死活不同意,绝食大闹,最后奶奶拗不过,撂下一句话就不再过问了。“要是以后吃了苦,可别回来哭爹喊娘的。”
几年后,姑姑便和姑父结了婚。姑姑当时在上海的工作是做钟点工,我一放暑假姑姑就邀我去上海,我一住就是一个月,却很少看到姑父。问姑姑,是工作日她便说他工作忙,应酬多;是周末她便说他去会牌友了。
在我那时候的印象中,他们的感情很平淡,甚至经常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发生争吵。
有次,姑姑让姑父去买点青椒和土豆回来,姑父一声不吭地去了,回来把菜放进厨房人又消失不见了。到了做饭时间,姑姑在厨房对着空气发了很大的火。午饭时间,我和姑父看着桌上的炒青椒和蒸红薯,谁都没敢说话。
还有一次,姑父往姑姑碗里夹了一块肉,气氛瞬间就变得不对劲了,姑姑低头看了看碗里的菜又抬头看了看姑父,放下碗筷,叹了口气,加重语气说:“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不爱吃羊肉,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姑父顿时像一只受惊的绵羊,委屈地说:“你不吃我给你挑出来,发这么大火干嘛。”
这样的单方面战火只有在姑父不在家的时候才得以平息。
回老家之后,我把在这里看到的人和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奶奶听,说完,她一点都不为大城市的繁华所动,而是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眼角,说:“你姑嫁给他净跟着受气了。”
2009年,临近冬天,家里的电话突然在半夜响起,那头是姑父慌乱的声音。“妈…阿玉晕倒被送到医院了,现在正在抢救。”
奶奶震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爷爷一把夺过电话故作镇定地说:“你先别急,我们明天一大早就过去。”第二天大人们坐上了开往上海的大巴车,还要上学的我被留在了家里。
手术前,医生向姑父交代了手术风险,说姑姑要做的脑部手术难度很高,醒来以后可能会偏瘫且无法与人正常交流,甚至会记不起过去的人和事。
两天后,姑姑醒来的时候,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病床前围着的一圈人。大家面带微笑说了些安慰和鼓励的话,走出病房又都流下了眼泪。
一放寒假,我就跳上了开往上海的大巴车。见到姑父的第一眼,我差点没认出来,他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姑父哽咽着对我说:“都怪我经常惹她不高兴,嘴笨,不会哄她开心,医生说她生病是因为经常生气,劳累过度。”
没等我接话,他又说:“以前我在厨房帮忙,总是弄得一地水,她嫌我添乱,不让我再进厨房,现在她住院了,我一进厨房就想哭。有时候我一出现在她面前、一说话似乎就会惹她不开心,我干脆告诉自己少在她眼前晃,少说话。我太笨了。”说到这里,姑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姑姑出院后没多久,他就辞掉了需要经常应酬的工作,为了方便随时回家,他开着他那辆旧摩托车在离家不远的客运站搭客,原本不会做饭的他也已经能做出不少像样的菜了。
寒假结束,回去的路上,一想到姑姑可能再也记不起过去的事了,我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以前总觉得死亡是最可怕的,现在想想,死亡只是意味着再也见不到了,但如果眼睁睁地看着爱的人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把自己当成陌生人,这才是更痛苦的。
2014年夏天,我去看望姑姑的时候,她已经能够自己缓慢地行走了。那时候,姑父已经帶她看过康复专家了,专家说因为影响大脑记忆的部分受损,能记起过去的事的概率很低,能走路就已经很好了。
想起姑姑过去喜欢热闹,我便带她去了趟超市。我推着购物车,她扶着车边,信任地跟在我旁边。路过生鲜区的时候,她突然停住脚步,突然像发现目标似的费力地想要加快脚步,然后停在了鱼缸前,我猜她是想吃鱼了,便捞了两条带了回去。
中午,我做好饭后,姑父正好送完最后一个乘客回来了,他看着桌上丰盛的饭菜,一脸欣慰地夸赞我的厨艺,突然他的目光留在了那盘红烧鱼上。
“你也喜欢吃鱼啊?”他突然问。“今天带姑姑去超市,看到她站在鱼缸前不走,我猜她是想吃鱼了,就买了两条。”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突然红着眼眶,有些哽咽地说:“她不爱吃鱼的,因为总会被鱼刺卡住,后来我去买菜就再也没买过鱼了,是我爱吃,原来她还记得啊。”
说完,一旁的姑姑费力地调动着左脸的肌肉缓缓露出了一个我们熟悉的笑容。
这时我才知道,爱从来不会溜走,只会在你最不经意间悄悄出现。
(冬之寒摘自温血动物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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