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王小毛
受天气的影响,飞机晚点5个小时,我到家时已是傍晚。望着自家熟悉的大门,不由得感慨万分。但砰砰砸了半天门,也不见妈妈的身影。男友夏凯是上海人,特别不适應这边的气候,站在楼道里冻得瑟瑟发抖。我连续给妈妈打了十几遍电话,她也没接。
我没有带家里的钥匙,只得和夏凯站在楼道里等下去。过不多久,对面屋的赵阿姨出来了。
我问:“赵阿姨,您知道我妈去哪儿了吗?”
赵阿姨往日对我很热情,但时隔两年不见,感觉她对我冷淡很多。她说:“你妈应该去跳广场舞了吧。”
赵阿姨出了楼道门,忽然又退了回来:“莹莹,你妈这两年迷上了广场舞,越跳越来劲,没日没夜的。”
我妈喜欢跳广场舞?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把一个连当众穿件花衣服都感觉不妥的妈妈和喜气洋洋跳舞的妈妈联系在一起。
一定是妈妈得知飞机晚点,觉得时间富余,才出去跳广场舞的。我和夏凯在楼道里等了足足半小时,妈妈才回来。妈妈看见我和夏凯,一下慌了神,赶紧一边道歉一边开门。一直到吃完晚饭,我的体温才渐渐恢复正常,可是夏凯已经冻感冒了。
当晚,夏凯吃了药,早早睡了,我挤到妈妈的床上和她聊天,忽然想起了赵阿姨和我说过的话。
我说:“妈,今天回来看见赵阿姨了,她和我说了您跳广场舞的事,您以前不是最不喜欢广场舞吗?”
妈妈笑着说:“你爸去世早,你也不在我身边,家里平时冷冷清清,我图的就是一个热闹。哪天有时间,你去看看妈跳舞。”
第二天,我真去了妈妈跳舞的花园广场。妈妈跳得正起劲,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她的脸上,正洋溢着与伴奏乐曲风相近的喜庆。
夏凯在床上躺了两天,感冒好了大半。那天下午,夏凯想要出去透透气,让我陪他去小区外的花园走走。
我的心莫名地紧张起来。
夏凯的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舞蹈编导。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他家时,他家人请我吃阳澄湖大闸蟹。平时我吃螃蟹,无非就是想尽办法把好吃的部位吃到嘴里,可是在夏凯家,吃蟹是一种文化,当他妈妈把蟹八件端上来的时候,我真的傻了眼。夏凯家还有一个面积很大的书房,一家三口的假日时光多在此度过。
这时,伴奏乐进入高潮,妈妈和她的舞伴们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红扇子,姿态极尽造作,在我这个外行看来,都有点丑陋。夏凯看了一会儿,便和我一起回家了。晚饭时,夏凯忽然问我妈:“阿姨,您平时都有什么娱乐活动?”
闻此言妈妈眉开眼笑,说:“跳广场舞啊,从我跳舞到现在,不但体重减了,高血压也降下来了。”接着,妈妈又问,“你爸妈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我爸被学校返聘回去,工作比较忙。我妈喜欢弹钢琴,最近迷上了做西餐和插花。”
于是,两辈人的对话陷入一个死循环,气氛尴尬得不行。
夏凯在我家住了5天,本来说好要在东北过年的,但他临时决定回去了,说适应不了东北这边的温度和食物。
送夏凯走的时候,我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果然,几天后,我就接到了夏凯的分手电话。他说:“我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根本不适合在一起。”
妈妈正在看电视,她知道电话是夏凯打来的,便说:“闺女,把电话给我,我和夏凯也聊几句。”
我说:“不用了,我们分手了。”
妈妈一惊,问:“这是为啥?”
我有些赌气地说:“夏凯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妈妈的脸瞬间灰了。
我在家里一直住到正月十五,年就算过完了。小花园里,抖空竹的阿姨出来了,下棋和打太极的大爷们也出来了,唯独我的妈妈,她再也没有出现在广场舞的队伍里。
有一天,我正在上网,妈妈忽然凑过来:“闺女,你帮妈妈上网买几本教插花和教做西餐的书吧。”
我有点奇怪,问她:“怎么突然想起学这些了?”
她想了很久,说:“我不希望你将来,因为有个没档次的妈妈,而不得不停在没有档次的层面上,过一种没有档次的生活。”
那个晚上,因为妈妈的话,我整整哭了一夜。
还记得那次在夏凯家吃蟹,我害怕他家人知道我不会使用蟹八件,所以编了一个谎言:“我不吃螃蟹,对螃蟹过敏。”
我不是对螃蟹过敏,是对那种生活过敏。我不敢面对这个事实,于是,就连妈妈跳个广场舞,为自己孤零零的晚年生活找点乐子,在我眼里都变成了一件不体面的事。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把妈妈拉去了小花园,我告诉她:“妈,想跳就跳吧,女儿永远以你为荣。”
(衍军摘自《妇女》2019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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