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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你去见我妈》:城市景观下的文化隐喻

时间:2024-06-19

王 微 曹聪颖

(河北环境工程学院环境传播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0)

《带你去见我妈》是由蓝鸿春执导、郑润奇主演的一部剧情片,于2022年1月7日上映。影片讲述了汕头人泽凯带外地人静珊回到老家,会见他的父母,准备结婚的故事。泽凯跟静珊交往两年了,两个人在深圳一起打拼,相伴相依甚是幸福。但在汕头老家的妈妈却不知道泽凯已经有了女朋友,不停地给泽凯找对象,甚至安排人跑到深圳来跟泽凯相亲。泽凯知道,要让妈妈接受静珊是很难迈过去的坎,因为静珊有过一段婚姻,所以,迟迟没有跟家人介绍过静珊。但妈妈不停地催婚,泽凯不得不面对,最终决定跟静珊领证结婚,带她回家,跟妈妈坦白一切。

在影片中,叙事的场景被有意地切分为两个地带:一处是代表着新兴都市文化的深圳,它以高楼大厦、光鲜亮丽的形式出现;另一处则是代表着传统文化的汕头,不同于深圳,此地的民居建筑、街路巷道都带有极强的广东岭南地域特色,人与人的联系也更加亲密,通过亲缘和地缘来加以维系。影片中的主要人物则与这两种文化一一对应,静珊属于现代式的都市文化,泽凯的母亲属于守旧传统的乡土文化,泽凯是位于这两个文化区间之中的中间人。在泽凯的身上,既有传统的部分,又有现代的部分。同时,这两种文化之间的对立、冲突,构成了影片推进叙事的主要动力。

一、乡土文化与都市文化冲突

在《带你去见我妈》的开头,影片通过一组变换时空的镜头展示了汕头与深圳的鲜明差异。汕头低矮紧凑的民居带有极强的乡土意味,门廊、天井、门厅、正厅等严密布置的建筑格式以及街坊邻居之间的亲密互动标志着一种独特的中国岭南基层的文化氛围。在此种文化氛围中,人们聚村而居,流动性不高,人的生命历程与家乡、祖宅、土地高度绑定,人与人之间形成的也是一种熟人社会,由此形成的社会以宗法群体为本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以亲属关系为主轴的网络关系,换而言之,它即是费孝通关于乡土中国的论述中所提及的“差序格局”。这种文化氛围一方面为生活在其中的人群提供了可靠的秩序与价值参照体系,另一方面又形成了一种隐蔽却强有力的束缚,在人的内心深处制造出一种根深蒂固的道德成见,阻止着人们接受和容纳新事物,要求着人们因循守旧。亲缘和地缘所导致的紧密联系使人无时无刻不处于被熟人评价的境地之中,来自熟人的评价既构成了个体用于构建自我认同的资源和材料,又是个体调整自我的行为和与他人的交往方式的主要依凭。以泽凯的母亲为例,作为卤菜店的店主,她的工作时段总是充满着与熟人的交往。她对于静珊的抗拒,正有一部分是出于这种交往的结果:担心静珊的外省人身份、离异经历使她的家庭被旁人说三道四,丧失模范的地位。她在与泽凯的冲突中气愤地说:“自从我嫁到这里,我们家一直都是良好家庭的代表。”这句话透露出的焦虑带有强烈的前现代乡土色彩。与之对应的深圳,则以一幕幕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和夜光霓虹,展现出与汕头格格不入的文化特征。在深圳所隐喻的文化氛围中,个体是原子化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是松散、高流动性、不稳定的,人所处的环境充满了变迁和意外。

当然,以汕头为代表的乡土文化和以深圳为代表的都市文化并不是完全不可通约的。在影片中,当泽凯为静珊献上戒指,邀请她一同回到老家会见父母时,发生了他驾驶的汽车追尾的一幕。这场交通事故最终以老乡之间的情谊化解。由此可见,文化是一种鲜活的存在。不论是乡土的还是都市的文化,它的实践者依然是活生生的人。位于特定文化中的主体不是一种故步自封的存在。作为两种文化氛围的中间人,泽凯熟谙不同语境下的各种象征资本,“文化是一种特定的生活方式”。泽凯在两种不同的文化语境中灵活地变通自己,同时扮演着乡土意义上的“好儿子”和都市意义上的“成功人士”这两种角色。

但乡土文化和都市文化的勾连无法掩饰和消解它们之间存在的隔膜和冲突。在改革开放40年的背景之下,都市文化显然已经成为社会当中的主流。不过,这种主流更多的是一种表象意义上的。它无法深刻地撼动传统的乡土文化在特定人群心中的地位。换句话说,都市文化冲击了乡土文化,威胁着乡土人群的自我文化认同,却无法以一种可信、强有力的方式取代它,或者塑造一种新的文化认同。在此种情形下,潮汕话超越了单纯的方言意义,转而成为一种特定情境下的符号资本。泽凯母亲不会说普通话,以及她对于孙子不会潮汕话的担忧,从根本上来说,是乡土文化对于都市文化的抵抗。潮汕的岭南文化构成了泽凯母亲的全部生命历程,她的人生几乎被限定在了汕头市内。这一文化给予了她生活的意义,为她提供了抚慰。特定的生活方式在世代的重复中具备了某种无法更替的稳定性、牢固性,并不断强化,最终促成了个人日常的形成。

因此,对于泽凯母亲而言,潮汕文化所代表的绝不是都市人眼中那种猎奇、充满异质性的乡土世界,不是一个与富裕、发达的城市作为对比而存在的愚昧、落后的地带,不是那种自给自足、远离尘世、未受工业化污染的世外桃源,也不是纯粹的贬义语义中的“封建守旧”的代名词。它是一种位于当下并与个体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文化形式,是一套支撑着个体行事的道德依据与准则。当泽凯在别无他法的情形下指责自己的母亲“你有那么封建吗”的时候,泽凯的母亲选择了回避和沉默。对于她来说,封建自然是不好的,但这种认知是外部灌输给她的。“封建”的观念一方面在各种公共的语境中被贴上贬义的标签,另一方面又在私人的语境中获得了强大的支撑。对于“封建”纯粹地名词化掩盖了其背后复杂的脉络,因为“封建”的行事方式带给了整个乡土人群稳固、安定的生活环境,以及一套通往世俗幸福的法则。此时,影片便展现出一种鲜明的割裂感。一方面,作为旧时代的传统文化的产物,在当代人的固有认知中,它是需要被舍弃的;另一方面,它又在乡土人群的日常生活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任何试图粗暴地抹除它的行为都可能导致意想不到的后果,呈现出“两害相权”的局面——尽管这种后果是来自它自身的弊端。总的来说,“封建”的乡土文化塑造了主体,主体又反过来坚定地捍卫它。与此同时,乡土文化的“封建”性在某种程度上是家族的同义词。它联系着庞大、错综复杂的家族成员,与单元式的城市家庭形成了对比,并且同中国文化中的乡土情怀、家族情怀联系到一起,对都市文化的成员构成了一种隐蔽的吸引力。

所以,便不难理解静珊初到潮汕对各种事物的惊喜、对泽凯家庭的倾慕以及此后近乎顺从地让步。静珊清楚她所面临的文化冲突不是单纯地指责封建、诉诸现代化的方式就能化解的。自一开始,静珊就以接近妥协的态度承接了泽凯家庭所指代一整套的文化体系。乡土文化的守旧和传统构成了她与泽凯结婚的主要阻力。从场域的视角来理解,乡土文化和都市文化是两个相互平行、偶有交织的场域。场域内竞争的逻辑就是资本的逻辑。静珊在都市文化中的资本无法在乡土文化中得到有效转化,她的社会经济地位、个人品行在潮汕文化都失去了在原本语境下的价值和意义,甚至还成为缺点般的存在,与之对应的是,她缺乏在潮汕文化中行之有效的资本。首要的是静珊的外省人身份。外省人意味着语言的隔绝,意味着将泽凯这个长子从潮汕的文化中剥离,意味着危险、不安定。杭州不再是一个发达的大都市,而被简单地规划为潮汕文化圈以外的地域。其次是静珊的职业女性身份。它冲击了潮汕文化中关于男女家庭分工的思想。最后是静珊离异的经历。它被污名化,同一套连贯的社会评价体系联系到一起。离异意味着女性身份的失格,意味着邻里街坊的闲话和攻讦,它代表的是一种与特定地域文化相绑定的符号暴力。布迪厄认为,符号暴力是由暴力对象以他者的自我异化方式来进行的,被统治者协助统治者统治自己,被剥夺者协助剥夺者剥夺自己。静珊打一开始便想让泽凯家人得知自己离异的经历,并在泽凯母亲明确表达出抗拒后,主动地画上了和泽凯关系的句号。都市文化中的包容在这一刻被转义为屈服和顺从。

在影片接近结尾的阶段,泽凯的母亲主动地离开了汕头,来到了深圳。这标志着个体对于自我困境的突破。但从另一个更加现实的角度来说,正是泽凯的母亲目睹了静珊在都市文化中的地位(这种地位是经济意义上的,也是文化意义上的),她才发掘、洞察了静珊和泽凯结合的可能。静珊在都市文化中的成功人士的身份在某种程度上洗刷了离异经历的污点。此时,不同场域间的资本间出现了一座可以相互转化的桥梁。在汕头以外,存在的不只是外省人、普通话,更是飞机、高楼大厦、高铁、中心商业区等一系列现代工业所带来的都市造物。乡土文化对于外界的拒斥和警惕,隐喻着更多可能性的失落。乡土与都市的日常生活并非互不相通的。当泽凯的母亲迈出了那一步,她的生活便出现了更多元化的向度。在乡土文化和都市文化的冲突中,一方战胜另一方绝非现实的结果。对于一个个活生生、具有感知能力的个体来说,文化从外部所赋予的意义是刻板化、模式化的,但是个体的感受,譬如痛苦、焦虑和喜悦却是真实立体的。当个体关照到真实的内心处境,摆脱了单一的价值参照体系,依从自己的内心来进行自我的生活,将代代积累的道德成见放到了一个次等的地位,个体才拥有了抵达深刻的幸福的机会。

二、化解冲突的契机:文化之间的连通点

德国传媒理论家基特勒认为,“媒介决定了我们的处境”,这句论断可以成为我们理解泽凯母亲最终与守旧的自己和解的切入点。在基特勒的视野中,媒介不是一种从属于人类的技术物。相反,媒介按照自身独立的逻辑来发展,并相应地形塑着人类的处境。“正是因为有某个特定时代的主导性媒介塑造的环境建构着人们的相信,才分别使古希腊时期和20世纪的人们形成了基于白板和电影媒介的灵魂形象。”将这种观点代入《带你去见我妈》中,可以发现,潜藏在都市文化背后的技术文化是如何改变了泽凯母亲的观念的。

换言之,泽凯母亲对于静珊的接纳,是一种只能发生于当下的行径。各种发轫于都市的技术渗透进乡土为潜在的沟通、理解和共识的达成提供了空间。“媒体的故事和图像提供了象征、神话和资源等, 它们参与形成某种今天世界上许多地方的多数人所共享的文化,媒体文化通过主宰休闲时间、塑造政治观念和社会行为, 同时提供人们用以铸造自身身份的材料等, 促进了日常生活结构的形成。”在相对封闭的乡土文化中,个体用以构建自我、进行日常生活的素材可以分为两个来源,第一个是乡土环境本身,它包括特定的人际关系、代代传承的道德准则、拜神问事的宗教习俗等在内。这是一套自洽的体系。外来者想要获得认可,也必须经过它的检验。第二个则是包括电视、短视频、归乡者带来的外界信息。相较于前者,它的权威性稍弱,缺乏牢固的根基,但在某些时刻,它又可以起到奇妙的放大器的作用。

以泽凯的母亲为泽凯与静珊结婚一事向镇里的老师傅问卦为例。老师傅的八字相冲的言论促进了泽凯母亲为放下偏见而采取的行动,宗教性质的拜神问事的仪式在乡土文化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所施加的影响,就如前文所论述的“封建性”一样,是无法用单纯褒贬性质的名词来概括的。拜神问事实际上是象征秩序的一个折射。它代表着一种假想的秩序,并且这种秩序必须以特定的仪式来对人们的生活施加影响。从更本质的角度上来看,拜神问事是根植于乡土文化之中的,是一种前现代的产物。它发挥着个体获取决策依据的素材库的功能,将原本日常的事物权威化、宿命化,是乡土文化中较为神秘、隐蔽的一部分得以顺利产生功效的媒介。

而与之对应的电视曾是现代秩序的投射物。电视在乡土家庭中的普及和蔓延,意味的不仅是各类媒介事件和重要信息的广泛流通,更是为人们提供了另一套价值参照标准体系。电视与各类乡土文化的仪式形成了一种既有交叠又有相异的话语体系。在各类本地新闻栏目中,电视节目的素材必然有一大部分来自本土,但新闻的生产和加工又为这些素材事件赋予了另一个层面上的意义。譬如在影片中不时出现的、模仿海贼王路飞的潮汕小伙,他的形象在电视的报道中经历了一次转义——由街坊眼中的不务正业转变为积极尝试多种卖货形式的正面形象。这种转义的出现不只是影片为了制造戏剧效果而采用的叙事策略,同时也是对于电视这一都市媒介技术物的功能的隐喻。或者可以说,对于同样的事物,电视与包括拜神问事在内的仪式提供了两种不同的审视视角,而这两种视角往往会相互交织和影响,但归根结底,它们仍然是不同的。但值得一提的是,在影片中,电视更多的是作为一种都市文化和乡土文化之间的连通器而存在的。泽凯与静珊接受本地电视台的采访,随后这段采访又以重播的形式进入泽凯母亲的视野,为她营造了另一个审视此事的角度。采访的播出将泽凯母亲置于一个乡土文化以外的空间,使她第一次能够反思乡土文化对她施加的影响,以及这种影响对她和她的家人所带来的后果。试想一下,假如故事发生于20世纪电视还未普及的年代,为了获得泽凯母亲的认可,静珊势必要更加放低自己的身段,做出种种在当代人看来无法接受的举动,让自己完全臣服于乡土文化内部的那种“封建性”之下。电视,或者说都市文化对于乡土文化的渗透,使得冲突的化解更加温和,不过也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了更为尖锐的因素,譬如个人的盲目和局限所导致的恶果。

在影片中,泽凯母亲的人物弧光可以被归纳为一个前现代文化境况中的人的心理结构如何走向现代的进程。在电视采访成为契机之后,泽凯的母亲主动地走出了汕头,去见识了外部的世界。此时,都市文化对于她的影响不再局限于那一寸小小的屏幕。都市文化中的人群也不再面目模糊,而是有了实在的形体。泽凯的母亲第一次意识到,外省人、二婚等标签化的处理纵然会令她的世界变得简单,她的行事变得有据可循,但也抹除了幸福的可能性。当泽凯的母亲在飞机上问泽凯“我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母亲”时,都市文化和乡土文化的冲突终于找到了出口。她对于泽凯学习美术的干预和对于泽凯婚姻大事的关心,一方面是她在乡土文化中母职的体现,另一方面又确实伤害到了泽凯。而这种伤害又因为母子的血缘联系和长年累月地相处,被冠上了爱的名义。只有寻找到一个中间地带,从他者的视角来对一切予以重新的审查和评价之时,那些纠葛的爱恨才会真正浮出水面。

在影片结尾,泽凯与静珊还是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尽管这种处理有过分理想化的倾向,但它也暗示着包括潮汕在内的乡土文化的一种潜能。这种潜能源自人的本身。当个体承认自我的局限,敢于正视这些局限,才有可能去领略生活的团圆和美满。自然,这种局限不仅存在于乡土文化之中,它还存在于都市文化之中。

《带你去见我妈》以城市景观和潮汕乡土人情的对比,隐喻着不同文化之间的冲突,并为这种冲突的化解提供了一个理想化的方案。影片对于潮汕风貌的描绘,具有十足的烟火气息,方言的运用也令影片具备了一种乡愁意义上的美感。泽凯母亲从因循守旧到接纳静珊标志着一种现代化的进程,而影片超越文化的束缚对于个体内心的关照亦使其具备了超脱地域的普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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