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曲玮婷(哈尔滨师范大学传媒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老年题材纪录电影是指以老年人为拍摄主体,以镜头记录老年人的日常生活、生存状况、心路历程的纪实性影片。从广义范围界定,老年题材纪录电影属于社会纪录片的范畴。在世界人口老龄化越发严重的社会背景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老年人问题,在影视方面如电影《桃姐》《推手》、电视剧《老有所依》、纪录片《老头》《三节草》《四个春天》等,这类作品尤其关注养老问题,“老无所依”“老来何养”都成为其关注的焦点。尽管老年人形象开始频繁出现在影视作品当中,但从纪录电影整体的发展情况看,老年纪录电影仍属于边缘题材,在创作数量上远不及自然、历史等题材纪录电影,老年人在纪录电影中出现的频率也普遍低于中青年人及儿童。目前,从老年题材纪录电影的创作现状看,有两种创作类型较为突出,一类是以观察和反映社会老年问题为主的现实主义题材创作,另一类则是更偏重于审美表达、以记录和反映老年人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为主题的诗意型纪录电影。
纪录电影导演将老年人作为拍摄主体多是为了透过老年群体反映社会现实。此类电影以现实题材为主,在作品创作方面也主要从家庭、社会、情感、伦理等视角来进行记录。比如由日本NHK电视台拍摄制作的纪录电影《无缘社会——“无缘死”3.2万人的冲击》,影片记录了6位老年人的故事,他们都属于“无缘社会”的老年独居者,影片反映了日本社会严重的老龄化问题。自20世纪90年代末,在中国越来越多的纪录电影导演也开始选择以老年人为创作主体,拍摄一系列多主题、多角度的老年题材纪录电影,他们的创作多是自发的,选择用摄影机记录下老年群体的真实状态,将纪录电影作为了解社会现实的“生存之镜”,给予老年人这个弱势群体更多的关注。如梁碧波导演创作的《三节草》、杨荔钠导演创作的《老头》、杨力州导演创作的《被遗忘的时光》等。其中,纪录电影《老头》真实地再现了一群居住在北京城的老头的生活状态。导演杨荔钠认为摄影机就是一面镜子,可以用它记录下自己想展现给观众的东西。随着她和老人们深入接触,见证并记录他们的快乐悲伤与生老病死,也就越来越多地了解到他们对于生死、家庭的态度,影片所传递的内容也真正由生活表象走向了内在意义。
纪录电影不仅可以观照现实,也能够观照内心。创作老年人题材影片,多数导演会将“老有所依”“老有所医”这类现实问题作为影片表达内容的核心。但也有部分导演例外,他们选择以诗意化的表达方式记录老年生活,将创作主题由“生活之虑”转向“生命之思”,表现出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这类影片所呈现的老年人形象不再一味强调表现“伤痛感”,而是选择拍摄较为积极乐观的老年人形象,让受众看到了老年生活美好的另一面,鼓励更多人以积极的生命态度投入老年生活,更加注重自我价值的实现。比如纪录电影《人生果实》以“人生的果实”为主题,将人的一生比作果木“缓慢而坚定地成长”,整部影片有诗意也有思考,从头至尾向人们传递着人生的智慧——“尽最大努力对待生活,越认真生活就会越美好”。因此,很多人看完影片后表示不再畏惧变老,反而对老年生活有所期待。在这些影片中,老年人多元化的形象得以被正确地认知,老年人积极的生活态度得以被了解,如此便是老年题材纪录片创作的重要价值所在。
《四个春天》是一部以真实老年家庭生活为背景的纪录电影,缘起于“游子”对南方小城父母的惦念。中国导演陆庆屹以“私影像”的呈现方式,记录了自己年逾古稀的父母在四年光阴里的日常生活。“私影像”式纪录电影也被称为“私纪录片”,是拍摄者将拍摄内容聚焦于私人领域的个人纪实影像,其最大的特点就是拍摄者对自我隐私的暴露及大量的自我表达。“私纪录片与其他形式纪录片的最大差别在于其希望通过私人化的表达,不仅展现主人公的故事和生活,更在于唤起与大众共通的认识与情感,进一步表达一种具有普遍性的深刻意义。”
平凡的中国老人,鲜活的人物形象,坚韧的生命内核,两个独立又相互依偎的生命在影片中展现了他们对生活无限的热爱。当个体经验上升为共有经验,“私影像”就成为具有“公共价值”的现实题材电影,而这部纪录电影更重要的意义是让处于社会边缘的老年人再次走入了公共视野。
《人生果实》是日本导演伏原健之拍摄的关于日本建筑师津端修一与妻子英子日常生活的纪录电影。两人在自己建造的木房子内携手走过几十年,一草一木,一花一果,一饭一物,随处可见他们对生活的热爱。对比之下,这部影片的呈现方式更加诗意化,近似“田园牧歌”式的生活记录,因此被称为老年版的《小森林》。
贯穿整部片子的意象是“落叶”,“风吹枯叶落,落叶生肥土,肥土丰香果,孜孜不倦”。两位老人就是落叶,犹如自然界的植物般缓慢而稳定地生长,为后代留下丰富的果实,也最终收获了他们宝贵的人生果实。这种“诗画风”电影的造型与创作方式,具有西方人无法简单模仿的精神沉淀性。清新的画面质感、质朴的色调、舒缓的节奏,组成了日本电影特有的诗画风格,对应着现代文明社会的匆忙与琐碎,影片的整体叙述优美且有条不紊。用安德里亚·布兰兹的话来说:“对日本人来说,美本身就是一种哲学。”
《亲爱的,不要跨过那条江》是韩国导演陈模瑛历时15个月拍摄而成的独立纪录电影。影片以江原道横城山村的自然景色为背景,讲述了姜溪烈与曹炳万夫妇这对一起生活了76年的韩国夫妇的故事。片中用大量的篇幅记录他们逛街、跳舞、唱歌、堆雪人、上山砍柴、互相泼水、互相打趣、互相倾诉的恩爱生活,正是这些细节镜头的刻画,才更能表现出他们对待彼此几十年如一日的情感。
然而,影片片名中的“那条江”却是一条阻隔生死的江,导演用开始的倒叙告诉了观众,人生的终点会是离别。在这样的氛围之下,这部影片不再单是对美好爱情与生活的记录,更有对时间、生命、生死的思考与阐释。如同片中老爷爷说道:“人生和花与树叶一样,我是树叶就在春天茂盛生长,在夏天享尽雨水的拍打,到了秋天就随着寒霜掉落,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当初年少时候像花儿含苞待放,花开后的样子虽然很美,最终都要随着岁月流逝枯萎衰败,归于虚无,凋落的话就结束了。”从年少到年迈,影片用86分钟的片长轻触了76年的漫长时光,因为是回归真实的记录,简单纯粹,由浅入深,才更有感染力。
一部纪录电影的创作风格,多与导演对其拍摄对象与内容的认知有关。导演陆庆屹以拍摄家庭影像的方式来记录父母,为观众展现出一幅典型的中国式家庭图景。拍摄历经四个春天,其间有温馨、诙谐,也有痛心、离别,超过250个小时的大量素材,导演用他的真诚与如实的记录,最后成就了一部让观众为之动容的影片。身为家庭成员之一同时又作为拍摄者的导演选择了隐匿于镜头之外,多数时候都保持“旁观”的状态,仔细记录下父母生活的点点滴滴。影片中也使用了大量的长镜头,不过度剪辑、不过度修饰,就自然而然地记录着,不割裂现实时空的真实感,把父母之间温情且有趣味的互动都完整地记录下来。但因为是“私影像”,所以导演的这种“旁观”并不纯粹,他没有如真正意义上的“直接电影”一般“隐匿如墙上苍蝇”,做到对拍摄对象和过程的绝对沉默与不干涉,因而不能算作完全意义的“直接电影”。在家庭影像的拍摄中,或许无法做到绝对的旁观,因此,偶尔导演也会用一种间接参与的方式进行拍摄。但相较于“真实电影”的参与、介入、刺激,《四个春天》的介入方式又较为温和,导演并没有刻意地隐藏自己,反而会在特定的时刻自我暴露。比如在片中与家人一起用餐和谈话,比如与家人一起合影等,自然而然地融合了两种有着反差的“纪实”风格,决定的因素只在于“自然的时刻”,顺其自然的旁观,自然而然的参与。“导演并不刻意隐去自己在家庭中的身份和位置,将镜头融入生活。这种互动感和融合感使观众更能在陆父陆母的温情之中感到一种无距离和亲和,营造出更大的共情空间。”因此,纪录电影《四个春天》的创作风格是介于“直接电影”与“真实电影”之间的。
风格,是对现实生活进行艺术观照的方式。罗丹曾说过:“生活中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对于《人生果实》的导演伏原健之而言,老年人的生活同样是美的、是丰富多彩的。纪录电影的创作者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发现现实生活中的诗意,然后通过影像画面、叙事方式、表现手法将其呈现出来。“纪录片中的‘诗意’呈现,或是通过镜头语言对现实陌生化而彰显出其隐藏的‘诗意’,或是镜头对‘现实’本身显露的‘诗意’的捕捉与呈现。”《人生果实》更多的是后者,整部影片的节奏都很舒缓,紧扣诗意化的主题“孜孜不倦,不紧不慢”。加上对一些现实细节的捕捉,慢慢将这对老夫妇的现实生活通过镜头展现出来。在导演的记录下津端先生夫妇“惺惺相惜”的感情、生活的田园木屋、一日三餐,英子女士精心打点的生活,修一先生的卡片、帆船出海梦都呈现出如诗般的意境和人生的哲理。“活得越久,人生就会愈加美好”,这些是片中人物用行动传达的,也是导演用影像用细节传达的,影片所呈现出来的美好,足以让人们重新审视老年生活,审视人生。
这部影片更接近“直接电影”,主要因为片中大部分内容都是以旁观方式进行创作的。影片记录一对夫妇晚年生活的点滴,影像风格平实质朴、叙事节奏相对平缓,把“生之美好”与“死之伤痛”都自然地记录下来,导演以旁观者的视角呈现出来的纪实影像成为观众看到的“真实”生活。然而,面对同样的现实,不同创作者会采用不同的处理方式,纪录电影是需要记录客观现实,但也并非完全排除主体意识。所以,纪录电影最终呈现出来的影像更多的是现实的客观再现与导演的主观表现共同作用的产物,能做风格区别的只不过是主观的观照程度多少的问题。在《亲爱的,不要跨过那条江》这部影片中,导演的主体性展现得相对较弱,比如开头的倒叙,直接将“生离死别”的结局呈现出来,奠定了故事“悲伤”的基调,却也让下面呈现的一切“美好”更让人眷恋,“过程越是美好,结局越是伤感”。此外还有一年四季,在不同的时节,不同时间点,老夫妇都会穿上不同颜色的韩服,这些颜色或代表温暖,或代表喜悦,或代表希望,都是导演借着装设计对现实主题进行的隐性表达。之所以称这部影片是“直接电影”的变奏,是因为导演的一切主观表达都是围绕客观现实而进行的,不会强行地对过程进行改变,也不会突兀地插入不和谐的因素,因此才不会给观众一种强烈的介入感与参与感。
波兰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曾说过:“每一个生命都值得仔细思考审视,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和梦想。”老年题材纪录电影的艺术价值就在于通过纪实影像将老年人真实的生活状态展现出来。无论是在中国、日本还是韩国,这些导演创作老年纪录片的初衷都是希望观众能够正视生命的衰老、正视生老病死、正视社会的老龄化问题,同时也要看到老年人生存的多样化。纪录电影就如同一面镜子,让人们得以看到过去、现在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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