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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理论与《棒!少年》的人文关怀

时间:2024-06-19

王 辉 (太原学院,山西 太原 030032)

一、镜像关系与自我建构:小双与马虎的形象特征

“镜像理论”是法国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在1936年第十四届国际精神分析学大会上首次提出的,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拉康对这一概念进行补充、延伸,使镜像理论趋于完整。从哲学意义上讲,镜像阶段是人的主体建立的方式和过程,即它是一个观看的过程。镜像阶段出现在一个人6~18个月大之间,它包含三个重要时刻。首先,婴儿看到了自己映射在镜子中的形象,开始以为是另一个急于理解的躯体。接着婴儿突然发现,镜子中的别人不是真正存在,只是一个镜像。最后,婴儿获得第一次认同,意识到那镜像是他自己。镜像阶段的结果是使婴儿从想象界进入实在界的过渡阶段,正如拉康所说“镜像阶段是幕戏剧,其内在动力迅速地从缺乏转向预期——主体陷入空间同性的诱惑中。这幕戏剧为它制造出一整套幻想。从破碎的身体形象一直到我们称之为被矫正过的、完整的外形——直至最后主体戴上了异化认同的盔甲,一幕戏剧的严密结构将塑造出所有主体的未来心理发展”。

(一)前镜像阶段:迷惘与乖张

影片的两位主人公小双、马虎是核心人物,二人的性格差异巨大,一个安静阴郁,一个调皮惹事。但相同的一点是二人对未来的迷惘以及对原生家庭的无力感。初到基地,小双沉默寡言,虽然很配合教练的要求和安排,却总是将情绪装在心里。他的打球风格是稳重但缺乏冲劲。马虎调皮好动喜欢惹事,不服管教,经常和队友起争执。除了表现主人公的性格和行为,基地的生活环境也对小队员的性格有一定的影响。基地坐落于北京市郊区,正面临拆迁,小队员的学习生活也很难得到当地的接纳和保护。这样不稳定的生活状态也会影响到小队员的心情。影片以交叉剪辑的方式表现小双和马虎从原生地到北京棒球队之后的生活学习以及训练状态。影片开篇以小双和大伯祭拜小双父亲为影像,首先为观众揭开小双不幸家庭的事实,随后教练驱车带着小双奔赴北京,从两旁山峰林立的高速路到繁华的北京市区,空间的转场,时间上从白天变为黑夜,镜头的主人公也从小双变成马虎。镜头以特写表现马虎初到北京时的昏困。镜头迎来白天,棒球队新的一天开始,也是马虎和小双新生活的开始。表现马虎迷茫困顿的心境时,镜头以对比、特写的方式突出马虎与其他老队员的格格不入。当老队员在热身训练时,镜头是积极的、运动的,而对面的马虎站在网前,迷茫地观望,镜头是固定的、以特写的方式展示马虎的侧脸,随着老队员跑步的口号声,马虎抗拒地转过身,不看队员的训练,这种一动一静的镜头对比呈现了新人对新环境不熟悉、不积极并且抗拒的表现。当队员们积极投身于训练的时候,镜头捕捉到小双遵从教练安排,服从训练指示,反观马虎,他依旧躲在防护网后,观察其他人的举动,教练喊他,他依旧不愿意融入集体。接着影片以几个特写镜头表现马虎的“孤独”:马虎四处观望的脸庞、摆弄一根杂草的粗糙的手、捂脸摩娑脸庞的迷茫动态。随后,师爷引导马虎训练棒球动作,表示马虎正式加入棒球队这个大家庭。马虎的问题是与环境格格不入,那么小双的迷惘则体现在与自我的矛盾。在棒球中心的门口,小双一人蹲在一块土堆旁,他拿着石头写写画画,一旁的师爷看在眼里,试图与其交流,可是小双沉溺在自我的纠结世界,拒绝对话。影片中出现其他小队员的声音,指出小双的问题是不阳光、不开心。夜幕降临,棒球队组织唱歌,影片中响起《酒干倘卖无》的伴奏,其他小队员积极跟唱,只有小双,一个大特写镜头,他双眼迷离,勉强开口,顿时这首歌的词曲和小双的身世以及棒球队成立的初衷相吻合。

经过几天的磨合,马虎乖张淘气的个性显现。晚饭时间,大家排队领饭,马虎不排队被大队员训斥,但是马虎却没有像小双那样沉默寡言而是奋起对抗。大家按照号码排队,而马虎非要按照个头大小排队,镜头中,马虎在后景,他端着空碗与前景一群大队员进行言语以及身体的冲突,他这种不按规则、自由散漫的个性不仅是整部影片的故事矛盾之一,也凸显马虎和小双二人在性格以及认知方面的差异。失去双亲的小双与大伯相依为命,进入棒球队后,小双的命运也和棒球队紧密相连。在和大伯通过话之后,影片有意味地剪切一只流浪猫在垃圾中觅食的镜头,随后镜头给了一个通告的特写,棒球队所在的出租房即将被关停,棒球队即将面临断水断电被撤离的状态。棒球队的每一位小队员就像流浪猫一样,他们有些家庭贫困有些失去亲人,失去亲人的庇佑,棒球队给这些贫困的孩子类似家庭的保护,可随着即将面临的撤离生活,这些小队员或许又将失去庇佑。

(二)镜像阶段:来自“他者”的挑战

初来乍到难免水土不服,经过长时间磨合,小双和马虎渐渐适应了棒球队的生活,二人的差异更加突出。小双和马虎打架,因为马虎侮辱小双父亲,原来小双父亲在他出生之前就去世了,这种童年的伤痛刺激到了小双。马虎乖张的性格导致他跟团队的其他人频繁发生言语和肢体冲突。不久之后,棒球队到美国参加友谊赛。小队员们感受到与世界强队的差距,纷纷痛哭。小双打球求稳的状态被美国球队击中痛处。回国后,小双被诊断为抑郁症,教练带他回到老家寻找病症的根源。马虎和小双在团队中的关系是互为“他者”。马虎乖张惹事的行为性格对小双而言是缺失的,抑或是小双自己主动丢弃的结果。原生家庭的残缺是他阴郁个性的唯一成因。小双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就去世,母亲也在他小时候离去,原本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也被送给他人,小双只能跟着大伯生活。母亲的缺失导致他在镜像阶段的主体意识是匮乏的,父亲的离世直接导致小双从镜像阶段走入实在界的过程中缺少“他者”的刺激。这对于成长过程中的小双而言缺乏自我强有力的认同感。小双和马虎的诉求不同,他表面看起来不争不抢、沉默服从,实际上他想要的更多,他想找回失散的哥哥,想治好大伯的病,想给大伯一个富足的家,想让自己成长为更强大的人,但是他缺少家庭这个社会缩影的引导和召唤。小双的“他者”问题,凸显两方面,一方面是稳健但缺乏爆发力的球风,这与其他小队员相比,成绩不占上风,如果将来想要成为省队乃至国家队的一员进而有上大学的机会,小双目前的球技还需要进一步提升;另一方面,这个“他者”不是旁人,不是相依为命的大伯,而是小双自己,是他封闭的内心、沉默寡言的个性。他缺乏昂扬向上的生命力,他不是在为自己而活,他的愿望围绕着给大伯治病,让大伯过上美好的生活,他缺少审视自身真正需求的内省。如果能够打开自我,活出生命力,小双的球技和未来都会得到提升。

马虎的情况较小双而言,缺少了镜像阶段母体的“他者”训导。马虎的家在西北地区,父亲性格火暴,爱打架,母亲受不了父亲的暴虐性格,在生下马虎三个月后便离家。马虎是在奶奶的照看下长大的,父亲一直外出打工,很少照看马虎。失去双亲管教的马虎从小就自由散漫、好斗。母亲的缺失造成马虎缺少安静、内敛的沉稳个性。父亲的火暴言行是幼儿时期马虎认同意识中的唯一向导。马虎看起来风风火火、争强好胜,实际上他争取的不过是眼前的利益,例如,教练的表扬、穿上新的棒球服、其他队员对他的认可等。这些欲望需求非常典型地再现了马虎父亲的人生经历,走入实在界的马虎,自我认同行径依照父亲的行为模式,犹如照镜子般复刻再现。母爱的缺失是马虎难以和他人正常沟通交流的重要因素。马虎的“他者”矛盾,是原生家庭问题造成的马虎个人生活习惯与社会规则格格不入的问题。马虎需要与家庭和解,洗去从父亲身上学到的打架斗殴、脾气暴躁的问题,摆脱母爱缺失导致的族老溺爱进而不守规则的行为。他需要师爷这样的角色给予社会规则以及稳定情绪的培养和再造。从影片当中可以看到,师爷的谆谆教导很有效果,马虎明显开始刻苦训练,遵守规矩,加上他本性中的爆发力,马虎的球技爆发力十足。

(三)镜像之后:自我重建

走入人类社会的语言和秩序,马虎和小双将镜像阶段的认同缺失和匮乏带入实在界,他们的行为处世总是带有原生家庭悲剧色彩的种种问题,马虎的惹事和小双的封闭是他们在幼儿时期没有处理好与他者关系的例证。棒球团队是超过家庭关系的更大社会网络,教练的身份除了是上级,更多情况下是承担二人原本家庭关系缺失中的身份。教练带着马虎和小双回归家园,重游故土,目的是重塑原本匮乏和不良的镜像阶段的认同观念。经历几次回归故土的探访,马虎发生了转变,他开始认真学习棒球,听从教练的指挥,试图和其他队员保持友好的关系。小双的经历太过悲惨,教练已经不能完全承担纠正的任务,小双能否做到和自己和解、能否实现自己的理想是本片的悬念。二人在拉康所述的实在界进行自我重建,在超过同龄人踏入社会的年龄之前就必须解决自我认同的缺失带来的性格缺陷。影片虽然是在诉说小双和马虎在镜像阶段之前以及镜像阶段时期的缺失导致的与社会格格不入的状态,但是其最终目的是讨论未来,是为众多留守儿童或者贫困儿童、失去亲人的儿童寻找未来人生的意义,通过追溯缺失的人生而尽力铺好未来人生的道路,为边缘儿童寻找到社会身份。同时向观众展示,当观众在人生道路上遇到挫折之时,想想这些身世凄惨的孩子还在为人生奔波,这是多么令人鼓舞和泪目的现实。导演旨在激励观众关注边缘儿童,希望社会能够给予他们未来的帮助。

二、影片的拍摄风格:动与静,喜与悲

本片是体育题材,传统纪录片喜爱的长镜头在片中并不多见,影片以运动镜头、特写、大景深镜头为主。导演团队运用了三机位现场拍摄,因此能抓拍到许多细节。下面以棒球基地和美国棒球队的比赛为例。刚到美国,第一场正式比赛前,影片采用相对快速的剪辑的方式呈现棒球队员们的活动,剪辑节奏相对其他段落明显轻快活泼,队员们训练、和美国学生交流、在大巴车上聊天、去海边玩耍、在酒店嬉闹,将小孩子活泼好动好奇的天性完美呈现。这组镜头最后,影片用运动镜头高速摄影表现马虎、大宝击球的瞬间,将他们在海边快乐奔跑的镜头定格。这一段落的音乐也是轻快高昂,和影像配合。正式比赛马上开始,剪辑也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手持摄影、特写镜头强调个人内心的不安与焦躁。比赛开始后,镜头的剪辑速度跟随队员的奔跑加快,基本两秒一个镜头,特写、远景、近景来回切换。中国队员开始失分的时候,镜头剪辑开始变化,剪辑速度变慢,影像开始对准主角拍摄。小双开始失分后,镜头跟随着小双,以特写的方式呈现,小双在场上的迷茫、不知所措被镜头捕捉,反应镜头给到马虎,前景是虚焦的球网,中景是马虎迷茫的脸部特写,后景也是球网。比赛结束后,小双泣不成声,瘫坐在地,输掉两场比赛,中国队的比赛结束了,同时意味着中国棒球队提前出局。马虎这时候的形象与之前反差巨大,他不停安慰小双,给他擦干眼泪,送去食物,耐心听小双发泄内心的痛苦。

三个机位同时拍摄捕捉到一段精彩的镜头。师爷训练小队员基本动作,马虎不跟队员一起训练,我行我素,师爷罚马虎停止训练。马虎待在一旁小声哭诉,这边师爷给其他队员训话。马虎的哭诉其实是导演用第三机位捕捉到的镜头,当师爷训话的时候,马虎在小声说话,彼此间距离很远,相互听不到说话的内容。但是当镜头剪辑一起的时候,马虎的自言自语竟和师爷的训话连成逻辑关系,十分有趣精彩。马虎:“就让我跟着他们的脚步走,他们咋不跟着我的脚步走?”师爷:“每个队员把集体荣誉放在第一位,马虎刚才就是一个三人走齐,做了五遍。”马虎:“一样跟他们没犯过错似的,就罚我。他们咋不停止训练……”师爷:“你就不想想什么原因呀?我今天打不着,后天打不着,我要你干吗?”马虎:“我打不出去,他们就瞧不起我呀。谁瞧得起我?不想在儿待了。”师爷:“我们在生活上计较得太多了。应该把你们训练成一匹狼,敢打敢拼。”马虎:“我什么都不是,我就是个流浪狗。”这段场景是按照事件发生的真实情况还原,导演利用交叉剪辑的方式,将两个空间不同人物不同行为语言记录下来,但起因都是马虎不按照规则训练。电影用“两双眼睛”为观众记录同一时间发生在不同空间的事情,用两个人物的视角讲述同一件事,这是电影艺术的特征,也是电影艺术的魅力。两人自说自话形成强烈的蒙太奇对比效果,不仅凸显马虎的个性,也为影片增添一丝趣味性。

影片是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来结构故事,摄影机的机位试图与小队员的视线保持一致,以小孩的视角去看待周围的事物以及人物,尽最大的可能性保持客观的态度,还原事件的真实性。摄影也不完全是“眼睛”,导演还有自己的浪漫诗意。片中大量的空镜头,出现在小双和马虎两位原生家庭环境中。小双家的大树、芦苇丛、延绵的山丘,更是一种精神象征。影片最后小双站在山顶大树下向大伯挥手,大伯坐在土堆旁,小双呐喊道:“你不能扔下我不管。”小双就是大树,他的生命正蓬勃向上,充满生机。大伯已经身患绝症,就像土堆坟地,埋葬故人,毫无生机。挥手致意,是小双的内心希望与渴求,但两人身体和年龄的差距注定了离别的结局,小双之后的路需要他自己不断探索前行。

三、导演的人文关怀与影片的价值意义

许慧晶导演2010年导演个人第一部纪录片《河岸》,聚焦拆迁问题。2012年《妈妈的村庄》关注计划生育问题。《棒!少年》关注贫困地区少年的成长问题。他的作品一直对准百姓的民生问题,将普通人在大环境下的生存与困境呈现给观众。爱心棒球队里有一半是家庭贫困的孩子,有一半是孤儿。成立棒球队的初衷是帮助这些孩子走出原生家庭的困境,为自己的未来找到一条发展道路。“人文关怀就是对人的生存状况的关怀、对人的尊严与符合人性的生活条件的肯定,对人类的解放与自由的追求,即关注人的生存与发展。”《棒!少年》展现的是边缘少年的生活问题和未来之路以及社会对这群贫困少年的帮助。这个主题完全符合人文关怀的内核。从拍摄角度看,影片用两条线,即小双和马虎这两位少年作为典型人物,讲述贫困少年的原生家庭问题和未来发展问题。镜头常用少年的视线高低来展现影像,且尽量从第三人的视角去观察主人公和周围人事物的关系变化。空镜头和大远景经常是固定镜头为主,一些特写和近景常常用手持摄影的方式展现生命的活力和心理的变化。平时队员的生活基本是训练,因此,剪辑节奏包括镜头运动幅度不大,比较中规中矩,也符合小队员当时压抑没有解放天性的心理。马虎是个例外,他就像是闯入者一样,劲头足、破坏力强,表现他好动好斗的性格时,用快速剪辑将他的行为快速剪切,与其他队员的稳重影像格格不入。直到棒球队出国后,孩子的天性被解放,大家吃喝玩乐,享受到了本该幸福快乐的童年和高兴快乐的少年时代,剪辑速度加快,镜头多是一些特写和近景表现孩子们的兴奋。当然快乐是暂时的,紧张的比赛、回国后的生活恢复了以往的镜头方式,稳定、压抑、束缚。通过电影的形式,导演成功地将小队员平时的心理状态和生活状态表现出来。音乐方面,影片多是同期声、环境音,配乐少之又少,美国比赛那段影像多了一些配乐来展示小队员的兴奋。影片即将结束的时候响起了张震岳和MC Hotdog演唱的歌曲《再见》。这首片尾曲十分贴合影片的主题,贫困少年在资助下,会开始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他们终将和过去的痛苦回忆说再见,成长为新的自己。

乡村和城市之间的议题一直是工业化社会不可避免的现实。城市化的脚步加快,乡村人口流失,经济发展不平衡,都是横亘在乡村和城市之间的问题。马虎和小双的原生家庭问题是个极端特例,但是跟社会发展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导演将边缘人士的生活现状展现给银幕前的观众,希望能触动群众的心灵,如果能够给这些孩子一些救助,那是最好的结果。一方面影片想要呼唤群众关心弱势群体,另一方面也想感动每一颗观影者的心灵。每个人都曾经经历伤痛,关键时刻,自我心灵的救赎和别人拉你一把都能让人自我成长。疗愈过去,治愈自己,直面未来。正如许慧晶自己所言:“创作者不一定有能力影响人生,棒球基地和政府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孩子们,我希望以媒介的形式,让更多人发自内心地帮助他们,让他们通过棒球改变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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