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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族电影的多重民族文化意蕴探析——以《滚拉拉的枪》为例

时间:2024-06-19

丁筑兰 熊 薇

(贵州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苗族电影《滚拉拉的枪》创作于2008年,由宁敬武导演拍摄于我国唯一可持枪的部落——贵州黔东南岜莎苗寨。故事主要讲述了从小跟着奶奶生活的苗族孤儿滚拉拉,生下来从未见过父亲的模样,却又特别渴望在15岁成人礼上获得父亲赠送的枪,由此开启了一场寻父之旅。在为枪寻父的过程中,滚拉拉完成了从少年到成人的历程。即使最终没能寻到父亲,但从出走到归来的经历,使他对亲情、民族传承等问题有了新的认知,思想上获得了成长,也给观众带来多方面启示。同年12月,该部电影在1000多部影片里脱颖而出,“成为继《梅兰芳》后入围第59届柏林电影节的国产电影,并作为‘新世代’单元六部竞赛片之一角逐‘水晶熊奖’,影片也被媒体评为‘富有鲜明的社会责任和人文关怀’的作品”。电影中的角色几乎全由当地苗族人扮演,他们说苗语唱苗歌跳苗舞,真实再现苗族村落的民风民俗,为观众带来不同以往的观影体验。同时影片也蕴含着多重民族文化主题,从多方面视角向观众展示了苗族文化浓郁的民族风情。

一、苗族民歌的表达与呈现

艺术语言是作品的表达方式与手段,就民族艺术语言来说,主要体现在苗语、苗歌等方面。苗族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常借歌抒情,以歌言志,每一首民歌背后都是苗族人民情感的表达。作为苗族文化符号,苗歌是抒发民族情感与寻找共鸣的重要载体,它将地方记忆与民族艺术联系在一起,对民族文化的发展起到助推作用。“日常经验是艺术的源泉,包含着艺术的萌芽,同时给人们享受”。苗歌的艺术创作也常在日常生活中汲取创作灵感,具有浓厚的现实主义色彩,如劳动歌、时政歌、酒歌、情歌、苦歌等都反映着苗寨的社会生活状况,是现实生活的升华和艺术形象的结晶。并且根据情境不同,苗民会在原有苗歌基础上进行适当改编,这是顺应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苗民审美意识转变的体现。《滚拉拉的枪》中,前后出现过10次苗歌吟唱,都是应景而发,电影的民族感染力在此基础上得以加强,为观众带来了非比寻常的视听体验。

苗族人民常年居住在山野之间,与山川河流为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自然环境的熏陶下,苗胞逐渐形成了勤劳质朴的性格特点,同时也促进了苗族山歌文化的形成。影片中,导演真实还原了现实生活里苗家人爱唱苗歌的生活状态。滚拉拉在出走寻父的途中,遇见一户正在收割稻谷的苗族人家,他们一边收割稻谷,一边情不自禁唱起了苗歌:“金黄色的稻田美丽的山脉,富饶的土地赐给我们粮食,我们只能用歌声来做报答,我们苗寨山清水秀,我们家乡美不胜收,2021年又是丰收年,金黄稻谷一片片,男女老少笑开颜,呜呼!”一幅安宁和谐的画面顿时呈现在观众眼前,从歌声里我们可以感受到苗族人对大自然的敬畏与感激,他们见物起兴,歌声绕梁,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结合表现了苗族人民对劳动的热爱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酒歌也是苗族民歌的一大特色。苗族人民热情好客,喜爱热闹,每到逢年过节,迎宾会友时常饮酒设宴,以酒会友,增进彼此感情。苗歌体式不一,常即兴而作,表现手法多样(如比喻、夸张,一唱众和,唱词与韵白,盘歌问答等)。在电影里,滚拉拉与苗族大伯一家共进晚饭时,两位苗家少女即兴为滚拉拉献上了一曲酒歌:“为哥哥敬上美酒,表达我们的情和意。呜呼!”简短的两句歌词透过苗家女儿的神情、歌声等形象地传达出来,流露出苗民的真挚之情与人心之美。“呜呼”的吆喝声作为歌曲结束的标志,激发着听众的感情力量,让听众在欢快的氛围下能够快速融进愉悦的艺术氛围中,拉近主客距离。苗族史料里也记载着许多礼敬客人的酒歌,虽有所不同但如出一辙。“日日等你们,夜夜等你们,早上不见你们来,晚上见你们来,我们用布带来拉,我们用铜钩来拉,布带绷断了,铜钩拉直了,才把你们拉到家。”苗家人的情、景、理在苗歌中和谐地融为一体,这是苗家人最直白朴素的表达,也是苗族文化的高度凝练,体现了苗族人民特有的生活态度与审美意识。影片中对苗歌的真实再现,使观众如身临其境,也对观众了解民族文化提供了一个独特窗口。

二、民俗仪式的阐述与书写

民俗一词,最早是由英国考古学家汤姆斯于1846年提出的,按照汤姆斯的解释,它的含义是“普通人中流传的传统、传说及风俗”以及如“古时候的举止、风俗、仪式、迷信、民曲、谚语等”。苗族是注重传承的民族,仪式成为苗族文化里不可或缺的部分,伴随苗民对神话故事的迷恋与祖先崇拜的维护而产生。《滚拉拉的枪》里,导演宁敬武就通过对祭祀礼仪与人生礼仪的描绘,展现了苗民独特的生命意识。

苗族历史悠久,历经五次大迁徙,被称为“山地的移民”或“山区迁徙者”。在漫长又艰难的迁徙过程中,苗家人形成了特有的宗教信仰:注重生命的延续,崇尚具有力量的事物。《苗族古歌·枫木歌》《山海经·大荒南经》等史料记载表明,苗族始祖蝴蝶妈妈是从枫树干和枫树心里生长出来的,其中苗族里“苗”的含义之一便表达“心”之意,即枫树的树心。在苗族人的眼中,枫树里蕴含着祖先的精气与灵魂,部分苗族也会将枫树看作人类的发源地及去世祖先的栖息之所,他们相信即使祖先已逝,但灵魂不灭,逝去的人会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所以常带着自己的孩子对枫树顶礼膜拜,祈求庇佑孩子像大树一样健康成长。影片开头便渲染了对树木祭祀的神秘基调:村寨里的一对苗族夫妇在树神下祭拜,父亲祈求树神能够收自己的孩子做儿子,让生命树做他的父亲,消灾树做他的母亲,对他褒奖惩处,保佑他平安长大。当孩子对着生命树喊出“爸爸”时,苗寨里的成年男人们共同朝天鸣枪,以此方式告知天地,人神互通,也表达了仪式的神圣性与人对自然的敬畏之情。

为孩子种植生命树是岜莎苗民的传统文化,树木亘古不变地向上生长,孩子的成长路上便有了生命树的陪伴,这一方面暗含着苗家父母对子女的期盼,另一方面也延续了苗族宗教信仰的传承。等到日后年老逝去时,族亲们便砍下逝者的生命树做成棺木。待死者被掩埋后,在死者的坟冢上再次种上一棵树,生命得到二次延续,同时也以这种方式达到守护岜莎人的作用。影片中,贾古旺意外身亡,他的生命树便被砍倒作为棺材,尸体被村民用树棍绑住抬出下葬,继而也在贾古旺的坟冢再次种上新的生命树。

与之相对应的人生礼仪也是岜莎苗寨里的传统之一。成人礼是岜莎苗寨里重要的民俗活动,只用于男子身上。与其他民族不同,岜莎民族对成年有着独特的定义——15岁即可看作成年。在成人礼这一天,苗寨村民会共同为即将成年的男子举办成人仪式:起火烧炉,烧香叩拜,同时做好祭祀祖先的节日准备。受礼者在服饰、头饰上也都会有所改变:在服饰上,穿新衣,戴腰带、腰包、腰刀等饰物以象征身份的转变;在头饰上,由村寨里有威望的长者用镰刀将成年者“户棍”四周的头发剃掉,再将“户棍”盘在头的正中央,形成岜莎成年男子特有的发饰,最后接受长辈赠予的枪支,在枪声中宣布自己长大成人。成人礼仪式的完成表明男子获得了村寨苗族人们的认可,即将开启新的人生旅途。影片里,成人礼是滚拉拉出走寻父的主要原因,也是他从稚嫩人格转向成熟的标志,从为自我出走到民族意识觉醒后的归来,滚拉拉也在旅途中完成了心理上的“成年”。

仪式中蕴含着独特的民族文化与精神风貌,苗寨人对仪式的重视彰显着民族特定的个性风格与价值追求。“宗教仪式处理人与神灵关系的行为方式反映了人们对神灵的复杂情感状态,背后隐藏的是他们通过种种仪式来达到控制和操纵自己所处的世界、自然及自身命运的美好愿望,是人对自身的确认与肯定,是人类关于自身生命的印记遗存。”作为独特的话语形态,仪式以特殊的形式表征着中华民族的集体意识,同时也制约着本族人的行为准则与思维方式,具有重要的民俗学价值。

三、影片的意义与启示

民族传承是每一位少数民族应肩负的责任与义务,但随着社会发展,审美倾向、经济转型的变化,民族文化常受到工业化发展的侵蚀,面临着无人传承的困境。首先,从外部看,相比少数民族,汉族人口最多,影响力大,无论是在服饰上还是在语言上,越来越多的少数民族逐渐汉化,而忽略传承民族文化的意义与责任。其次,从内部来讲,苗族长期居住在偏远落后的山区,影片中出现的刀耕火种、手工纺织、用河水洗头等生活方式都是当地原生态的生活情景。当代苗族青年在现代工业社会和消费浪潮的吸引下,思想发生改变,对都市生活产生向往和憧憬,宁愿选择外出打工漂泊,也不情愿继续生活在贫困的村寨里。然而,囿于固有生活习惯与语言的影响,多数外出的民族青年即使身处都市社会中也常边缘人的尴尬处境,最后不得不再次回到村寨中找寻身份认同。

《滚拉拉的枪》也直视了这一现实问题。苗族青年贾古旺对城市充满向往,决定离开村寨。他脱下苗族服饰,剪去户棍,换上了城市男子的平头发型,独自前往广州打工挣钱。出发之前,他怀揣美好憧憬,幻想能够通过自己努力改变贫穷命运。然而当他真正进入城市生活后,传统的生活方式与精神信仰都受到了现代化的冲击,迷失在都市文明里无法获得城市的认可,一个月后负伤而归死在了家中。在苗族文化的语境里,失去户棍意味着男子无法得到祖先庇佑,回村后的贾古旺没有了象征着神树树干的户棍,无疑向观众揭示了民族文化与现代资本间的冲突是间接导致贾古旺去世的原因。导演宁敬武在接受采访时也曾明确指出:“《滚拉拉的枪》很含蓄地表明岜莎文化在现代文明冲击和挤压下所面临的危机。”

同村寨的青年滚拉拉,虽与贾古旺一同出走,但不同的是,滚拉拉依旧行走在熟悉的苗寨村落里,在乡土里的所遇所感让他对人生有了新的理解,坚定了守护民族文化的信念。即使面对着吴巴拉的持枪无用论,滚拉拉的思想也没有动摇,他继续寻找精神依托,直到最后遇见了教唱指路歌的大伯,担起传承民族文化的使命,延续了传统文化的活力,这是他民族意识开始启蒙与文化自觉的表现。在贾古旺的葬礼上,他唱起了指路歌:“广州不是你的家,卡拉OK比不上我们寨子的秋千架,再看父母一眼吧,看一看我们的寨子,你就安心上路吧,回到祖先那里去吧。”歌词表明了滚拉拉自己的立场,也是对民族青年归根的召唤。城市里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比不上村寨里的山路梯田,贾古旺与滚拉拉选择了不同道路,二人的最后结局也暗含了对苗族文化在现代社会如何存在的反思及寻根、归根的重要性。

四、民族电影的困境与反思

民族身份认同是现代性进程中的重要事件,影视作为当下重要的传媒手段,对民族故事的讲述满足了观众对异族环境的猎奇心理,也推进了影视的多维度发展。《滚拉拉的枪》通过苗寨青年的视角,将独特的艺术语言、形象、意蕴传递在观众的眼前,展现了一个朴素自然、宁静唯美的异托邦世界。观众可以在有限空间里看到岜莎苗寨的乡村美景,欣赏苗族建筑,歌舞服饰,领略一个更为广大的世界。这不仅为长期处于快节奏生活压抑下的人们提供了一处置放身体与灵魂的栖息地,也提升了岜莎村寨的知名度与旅游价值,为当地带来了经济效益与旅游价值,进一步打造了贵州形象。然而,泛娱乐化时代的迅猛发展,琳琅满目的视觉形象每时每刻充斥在我们的生活空间里,刺激着大众的感官体验。大众的消费能力、思维方式及生活方式也在图像的影响下发生着较大的变化。市场经济日益兴起,好莱坞电影,迪士尼电影、科幻电影、3D甚至5D电影等的推出不断给观众带来视觉冲击,传统社会中单一化的生活模式便难以激发观众的审美趣味,即使《滚拉拉的枪》曾入围过国际奖项,但也很难在电影院里获得观众的喜爱,少数民族电影的发展自始至终都存在局限和挑战。

首先,流量缺失便是电影缺少受众的主要原因。从接受美学的观点来看,观众对影片的认可与接受直接影响影片的知名度。费斯克认为,“在星粉的关系里,粉丝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受众,而是积极的受众,是文化的主动生产者”。受众对象个体性与创造性的不同,常会对作品起到不同的能动作用,这表明作品与观众之间并不只是单向接受关系,还具有双向互动性。不同于现代题材电影,《滚拉拉的枪》全程由苗族地区人民本色出演,没有流量明星的助阵使影片无法在粉丝群体中掀起大的波澜。加上单一的剧情和拍摄手法,导致影片难以在主流市场中拥有一席之地。试对比同年所拍摄的一些现代电影:《长江7号》《画皮》《功夫熊猫》等上映后都座无虚席,这些电影在内部机制与流量效应上都多方面满足了大众的期待视野,即使在今日依旧好评无数,在观众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观影记忆,从而导致像《滚拉拉的枪》《云上太阳》《姊妹花开》这样原生态的民族电影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逐渐被人们遗忘,更加处于被冷落的困境中,进而加深民族电影难以“走出去”的困境。

其次,民族电影的创新度普遍不高,多以讲述民族传承、文化归根为主,容易产生审美疲劳。一些影片为了迎合大众喜好,也常以 “他者”眼光放大苗族的偏远与落后,致使贫穷、愚昧的刻板印象长期固定在观众的脑海中。而当下苗族的生活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苗寨人都充分利用网络与大众媒介的便利改变了生活。在时代推动下,电影创作的制片人或许可以考虑转变拍摄角度,走出思维定式,邀请少数民族明星出演,紧跟时代,还原当下的苗寨生活,借鉴商业电影中的优点同时也保留民族电影的个体性,增加影片的曝光率,打开民族电影发展的新局面。除此之外,母语的差异也影响着电影的传播。“语言不仅是一种重要的交际工具,同时也是我们窥探民族文化的一面镜子。”苗语作为本族人的专用语,是民族身份的象征。但在审美文化的影响下,观众愈加热衷于追求视觉与听觉上的享受,影片中苗语的运用虽增加了电影的民族色彩,但辩证地看,苗语与其他方言相比,比较晦涩难懂,除本民族的观众之外,其他观众在短时间内无法适应苗语的语音语调,从而间接降低观影兴趣。

民族艺术是多元文化中的瑰宝,在推崇文化自信的新时代下,弘扬民族文化是增强国民凝聚力与自豪感的重要一环,也是实现中国梦的重要部分。宁敬武作为第六代导演,关注普通民众,并将民族文化与新媒体相结合,让岜莎苗寨打破地域时空限制,走进大众视野,再次得到关注,引发观众对民族文化传承的重视,使影片的立意更加深远。相信随着艺术工作者对民族电影的不断挖掘,将会有更多优秀的艺术作品出现,而如何提升影片的内涵价值,使民族电影在综合艺术中更具话语权,值得我们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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