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张 辉
(海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海南 海口 570228)
电影《莫娣》是一部由爱尔兰女导演艾斯林·沃什执导、莎莉·霍金斯、伊桑·霍克主演的艺术传记电影,讲述了在加拿大美丽的大西洋省份新斯科舍省,患有关节炎的民间艺术家莫娣与她的丈夫埃弗斯特相识,并以贩卖艺术作品为生的励志生活。相比同类型的传记题材电影,《莫娣》除了表现人物本身的品质,更像是讲述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电影关注的并不在于莫娣在艺术方面取得的成就,而把重心放在了莫娣对待生活的态度,通过一件件琐碎的小事串联出了她的形象。当主人公一次次被置身于不同的社会关系中时,她所体现出的一如既往的善良与淳朴,保守磨难却从未忘记初心,为观众提供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民间艺术家形象。
讲述天才式的传记人物电影并不在少数,但《莫娣》却少见地没有刻意地去表现主角的极高天赋。它将其描绘为了主角对于自我感受的外在体现,通过简短的台词、精准的造型设计和主角前世的几次点缀,刻画出了一个丰满的人物形象,甚至在配角的刻画上也用尽心力。这不是一部导演个人风格强烈的电影,但在细节处却可以处处见到导演的心意。或许是导演的女性身份更加擅长刻画女性角色细腻的内心活动,或许是莫娣的扮演者莎莉·霍金斯自己就非常适合饰演社会边缘人群的形象——她在之后的同类型电影《水形物语》里也贡献了极高水准的表演,总之,这二者的结合共同为本片累积了成功的筹码。
爱森斯坦曾认为,台词和形象是塑造一个电影人物首要的要素,尤其是在传记类电影中,人物的每一次出场都伴随着他的语言、动作、形象甚至是神情等诸多元素,这些诸多元素构成了观众对一个人物的第一印象。当电影所关注的是那些平时不被人关注的小人物时,其身上能够吸引观众的特质就更需要这些元素的精心搭配。毕竟,当观众坐在漆黑的影院中,哪怕再小的细节都会被观众无限放大,这一观影规律对于编导来说几乎是双刃剑一般的存在,当主角得到观众的认可时,这种认可就会贯穿全片,反之则亦然。事实上,观众并不反感社会边缘人群的主角,当这样的人在影片中表现出了主流价值所认同的种种品质时,反而会因为难能可贵的落差,而让观众更加认可角色,从而深深沉浸于影片的世界当中,《莫娣》显然在这方面深谙此道。
在电影中,莫娣是一个并不受社会认可的关节炎患者,一生都无法自理的她直到三十多岁还必须接受家人的照顾,但狡诈的哥哥和粗鲁的姨妈并未给过她多少真正的关爱。在影片一开始,莫娣就被告知自己从小到大居住的房子被哥哥卖掉。莫娣的前半生都从未得到过别人的尊重,直到她忍无可忍,独自一人搬到了同样处在社会边缘的鱼贩埃弗斯特家里,才开始了真正的人生,尽管埃弗斯特执拗又深沉,却给了莫娣最起码的尊重和关怀。影片在表现这一系列的过程中,所使用的台词非常精简,几乎处处都用只言片语来表现出人物澎湃的心理活动。比如莫娣第一次和埃弗雷特见面时,她云淡风轻的那句“回家的路很长,但孩子们又要对我扔石头了,有些人注定无法忍受别人与众不同”。又比如当莫娣从姨妈口中得知自己的女儿竟然被家人卖掉后,颤抖着连问三句“什么?”。她的台词大多看似漫不经心,却点出了她在过去的人生中所遭遇过的无数次暴力和困境,也点出了她面对命运不公时的无所逃避。对于命运安排,她既不自甘堕落,也不怨天尤人,就算是遭遇了家人的背叛,她都只是选择独自痛苦,对待想再从她这里蹭些好处的兄弟,也只是漠然无视。在形象方面,除去年龄的变化,莫娣在电影中几乎没有发生过变化,严重的驼背,跛脚,凌乱的短发下眼窝深陷,轻声细语中裹着害羞的笑容,这样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形象,影片却赋予了她强大的精神力量。在幽静而空旷的小镇上,摄影机经常将她置身于一片旷野中,独自行走,在绝对的孤独中,她矮小的身影看上去过分渺小,却也营造出了足够大的反差——尽管是在这样的生活之中,她仍然抱着极大的热情去描绘世界的景色。
在塑造莫娣这个角色的过程中,台词和形象的双向结构保证了人物形象独特魅力的鲜活。影片大幅度地淡化了莫娣在绘画方面的天赋,面对外界缤纷各异的赞美和诱惑,莫娣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过兴趣,她对于绘画保有的最原始的初心是这个角色最大的魅力。对于艺术,莫娣如同孩童般的天真不仅是成就她的根本动力,也是成就本片的重要原因之一。
就像上文提到的,这部影片除了讲述莫娣的艺术成就外,还着重描绘了她与丈夫埃弗斯特的爱情故事。两个都来自社会边缘群体的人,在各自承受了前半生的孤独无依后终于遇到了彼此。温和顺从的莫娣与执拗深沉的埃弗雷特在磨合与碰撞中终于走向最终的和睦相处,他们经历了数次权力关系的置换,两颗孤独无依的心在多变的境遇中历经多次坎坷,在这个过程中,影片多次提及性别对峙的矛盾,却在无形中映托出爱情的力量。这也是影片不去刻意煽情却又无比真挚动人的最核心的情感动机,两人相互成就,也相互依赖。
埃弗斯特在一个孤儿院长大,独自经营着卖鱼的小生意,尽管影片没有交代为什么他忽然决定要雇用一个女佣,但还是借莫娣之口点出了他的孤单,“你需要帮助,我能看得出来”。从未和人有过亲密接触的埃弗斯特对待莫娣的态度最初是抵触大过接受的。在埃弗斯特的认识里,性别是统治两人权力关系的第一核心,因为莫娣是女人,自己就可以完全统治对方的一切,因此他可以暴躁地将莫娣的行李扔出家门,也可以因为莫娣和朋友多聊了几句话而狠狠地扇对方一个巴掌。但当事情过去后,他内心的善良和温和又让他倍感愧疚,对性别概念的固执和内心世界的柔和让他矛盾不已,这种心理贯穿了他们相处的一生,他虽然嘴上表现得凶戾冷酷,却在实际行动中体贴周到。反观莫娣,却并不在乎丈夫的反复无常,她最初见到埃弗斯特,就没有考虑过性别的问题,她可能一早就看穿了埃弗斯特的内心,就算一次次被埃弗斯特抛弃,她都以逆来顺受的态度一次次地感化着埃弗斯特。两人的相处因此形成了一种有趣的对立,一方面埃弗斯特高高在上,莫娣唯命是从,另一方面莫娣也可以将他赶到外面去扫地,好让自己安心画画。虽然在影片后半部分,莫娣的绘画事业越发兴旺,但她从来都不在乎将所得的收入交给丈夫,也从不在乎自己的家庭地位是否提高,毕竟“他能让我画画,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对于这两个同样处在社会边缘的人来说,最理解彼此的处境。虽然“他让我画画”只是一个最小不过的愿景,但对于从未得到过尊重和认可的莫娣来说,这已经象征着极大的自由。从纽约来的时髦女郎桑德拉上门拜访时,她想要购买莫娣一幅尚未完成的画作,却被莫娣极力反对,埃弗斯特本来已经收下了桑德拉的钱,却表示同意莫娣的决定,将钱退还桑德拉。这一处细节已经说明了埃弗斯特真正理解莫娣的内心,尽管他可能并不理解莫娣绘画的意义,但仍然对这个雇来的“女佣”艺术创作表示绝对的理解。在那样的环境之中,也只有埃弗斯特能够做到,也只有他才能成就莫娣的艺术成就。因此在这部影片中,埃弗斯特的作用几乎和莫娣一样重要。莫娣在绘画时会附上埃弗斯特的名字,也预示着他们是不可分离的共同体。
在两人结婚当晚,埃弗斯特所说的“我们像两双落单的袜子,我是被拽长的……”是一个动人的比喻,也极为恰当地概括出了两人的关系。尽管他们有过多次不和,尽管埃弗斯特在莫娣才得知自己的女儿尚在人世时万分痛苦的时候抛弃了她,可他还是一次次选择了回头,不辞辛苦地帮她找到了女儿现在的住址。直到生命弥留之际,两人的关系仍然处在博弈之中,他们仍然处在性别对峙的两极,却终其一生无法离开对方。
艺术类传记片与普通商业电影在叙事模式上有着本质的区别,相较于人物塑造为叙事线索服务的好莱坞模式,艺术类传记片更需要重视人物形象的塑造,所有的情节都应该为体现人物的形象铺路。提到艺术类传记电影,尽管已经有了许多成功的电影作为先例,但在表现人物形象方面却有多种多样的表达方式。在看惯了好莱坞式的英雄人物后,观众更加在意故事的主人公面对日常生活的真实表现,更加贴近生活的人物也的确往往更能够贴近人心。尽管几乎所有的传记类电影都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而成,但在改编和重写人物事迹的时候,如何把握这方面的尺度却是摆在所有传记电影面前的难题。尤其是在故事主人公的塑造层面,原封不动地采用真实的故事可能会降低故事的精彩程度,但过分地改编生活又会被敏锐的观众一眼识破而无法认同,从一端到另一端的量尺上,找准那个既能够打动人心又可以还原事实的“刻度”是解决传记类电影人物塑造的核心问题。
在电影《莫娣》中,编导找准了“窗户”这个意象,巧妙地化解了这个“刻度”的问题。在影片中,莫娣谈到绘画时曾说,在她的世界里,仿佛一切都是窗户外的风景,她所钟情的山水鸟兽都是她透过窗户所看到的景象。这个比喻句,不仅表示着她的一生几乎都在那间低矮小木屋的窗前度过,也喻示着她与主流的世界,始终隔着一道看得见却越不过去的屏障。这层屏障虽然将她排除在了主流社会之外,却也保护了她沉稳朴素的精神世界,使她得以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之中。更重要的是,从莫娣第一次去丈夫埃弗斯特家登门拜访时,她就是透过一面模糊不清的窗户仔细端详起了他,在随后的三十年共同生活里,莫娣一次又一次地透过窗户凝视着日渐衰老的丈夫。在这里,窗户几乎成了这个敏感善良而内心纯净的女画家的眼睛。一直到最后莫娣去世,埃弗斯特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走出医院时,画面都是透过一面干净的落地窗记录下这一幕。这样的细节赋予了窗户更多的象征意义,尽管莫娣已经去世了,但她的目光似乎仍然留在世界上。这样的结局甚至比珍藏多年的字条更加动人,毫无疑问地为影片赋予了更深的文化内涵。
无独有偶,另一部同样讲述艺术家的传记电影《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中,也同样有这样代表着“刻度”问题的意象。这部描绘作家维米尔和女仆葛丽叶之间纠缠不休的地下恋情的电影,在极度压抑着情欲和激情的中产阶级家庭生活中,选用了女仆的白色头巾作为虚伪道德说教的遮羞布,当白色头巾被取下的时候,也就象征着两人终于认可了自己的情感,打破了过往的礼教,从而将故事推向高潮。
这些关键的意象仿佛是一根线那样控制着整部电影的节奏,在塑造人物的内心世界时起到了巨大的喻示作用。尽管这一点看似可有可无,但却是在事迹改编这个基本问题上的关键步骤——为提高整部影片的艺术水平定下了一个基调。
电影《莫娣》于2016年上映,但时至今日仍然只属于一部冷门佳作,就像它表现的主人公那样,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体现出独特的魅力。电影艺术发展了百年,始终被人们誉为时间的艺术,在这漫漫无期的时光当中,只有美丽的人性始终散发光辉,吸引人们投身其中,无法自拔。艺术传记类电影近年来频频出现佳作,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这些杰出的艺术家不仅为我们在艺术领域探索出新路,在人生之旅中,也早已为我们或多或少地指明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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