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杆老烟枪》的多线叙事艺术

杨金淑 崔 莹

(河北工业大学，天津 300401)

电影作为一门叙事艺术，在进行整个电影领域空间内的信息传递、情节构造与主题表达中，除了在视听语言上精雕细琢发力之外，以扣人心弦的故事叙事线路串联所有独立的表达元素，紧紧抓住与观众在事实关系的逻辑思维关联，也是完成丰富立体的电影空间构建过程中导演与编剧极为重视的部分。一般来说，受到电影的时长、信息体量与观众的有效接受空间的局限，在电影叙事线索设计中多围绕一条主线开始整个故事表达，辅以其余支线故事以达到拓宽电影故事的范围广度与挖掘故事立体化的深厚内涵的效果。有的导演也会尝试多线索平行交错的复合叙事表达，将更多场景、情节、人物串联起来，挖掘更大的表达空间，增强故事的戏剧化效果，放大观众对虚拟空间中的情绪数值的敏感度。第六代导演宁浩，正是凭借多线索交织的喜剧电影《疯狂的石头》一举成名，入围金马奖最佳导演奖，成为中国极负盛名的鬼才导演。谈到宁浩在多线索并行交叉的复合叙事艺术手法上获得的成功，让人不禁联想到有着 “英国昆汀·塔伦蒂诺”美誉的英国导演盖·里奇的处女作《两杆老烟枪》。

盖·里奇在初次尝试中便颠覆传统电影的叙事结构，从黑社会、毒枭、小偷等变化的人物角色出发，将原本各自完整的故事主线拆分成故事碎片，再将其打散、重新拼接，组合成一个联系紧密、环环相扣、精妙绝伦的故事整体，像多米诺骨牌般，触动一块便推动整体故事铺展开来，因为原本存在的客观联系，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各个叙事线得以实现动态对接。难得的是，盖·里奇的电影《两杆老烟枪》又不局限于炫技式的多线索交叉、回环、复合的叙事艺术表达。盖·里奇在电影中利用多线叙事的戏剧冲突打造脱离现实社会的自由狂欢空间，在黑色幽默中表达抵抗、消解、反叛的后现代精神，并在插叙、倒叙和并叙的多条叙事线中立体化地塑造形色各异的社会边缘角色，丰富的多线叙事让观众情节戏剧性的观影需求得到满足的同时，精神意义需求也得到关照。

一、戏剧冲突构建狂欢意义空间

无论电影的描述对象是什么、时间跨度如何、变化起伏怎样，整体作品完成都需要依靠冲突带来的电影虚拟世界中信息层的变化、情节发展与空间波动，戏剧冲突是电影叙事的基础性构成元素。这里的戏剧冲突并非狭义上的电影中的角色与角色之间的纠纷与争执，而是泛指人物性格、心理活动的矛盾所构成的内在冲突和人与人、与社会、与自然力量的矛盾所构成的外在冲突，因为戏剧冲突所具有的曲折复杂、跌宕起伏、进展紧张、高度集中等特性，一直以来都是小说、戏剧、电影等艺术作品的重要卖点、吸睛利器。从《两杆老烟枪》《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等成功的多线叙事的电影作品来看，其共通的成功经验必然有将有趣的冲突作为连接多条叙事线路结点的处理手法，原本独立的故事通过叙事线路的交叉而产生的冲突有效地连接在一起。

电影《两杆老烟枪》中盖·里奇就充分发挥交叉回环的复合多线叙事的结构优势，通过故事结构之间各个大大小小冲突的描绘表达，完成了摆脱现实社会中法律规则、道德观念、伦理关系等束缚的具有狂欢性质的虚拟意义空间构建。扑克高手艾迪与朋友汤姆、肥皂、贝肯一行人东拼西凑10万英镑参加哈利设的赌局，不想被哈利设计输光赌本还倒欠50万英镑；为了偿还赌债打劫大麻种植商时误打误撞抢劫了隔壁毒贩子抢来的毒资；未曾料到销赃联系的黑社会头目罗伊竟是大麻种植商的老主顾，罗伊在复仇中与毒贩子发生枪战两败俱伤，查尔斯坐享其成拿到毒资并将其交给老板哈利；几条快节奏的主线中还安排了受雇于哈利的两名小偷追踪盗窃两杆老烟枪并误杀老板终结故事的戏剧冲突情节。

几条主要的叙事线通过赌场设局、毒品、窃听、雇凶、偷盗、抢劫、杀人等极富戏剧性的冲突紧密地连接在一起，这些经过夸张化艺术处理的暴力、违法等敏感元素与现实生活有着较大出入，但是有了戏剧化的冲突情节又让其存在具有了合理性，从不合理叙事上孕育的元素本身就应该是不合理的，建立在具有戏剧性冲突情节上的超现实元素不需要也不能用现实逻辑与规则来审视。这就为观众提供了一个狂欢的心理投射空间，被现实社会压抑已久的苦闷、怨恨、烦腻、嫉妒等负面情绪伴随着戏剧冲突的展开而得到释放和消解。在这个虚拟空间中，人们可以挣脱教条常规的束缚，围观接触到小偷、黑社会、毒贩、杀手等不伦、失德及违法的生活，甚至为他们鼓励打气、扼腕叹息、欢呼雀跃，所有从不合理剧情、冲突中衍生引发的不合理想象和情感的存在都可以是合理的，权力、权威、法律、道德、伦理、教条都被抛之脑后，观众在电影这个意义空间中可以随心所欲、肆意地狂欢、纵情于食欲声色。

二、后现代主义的黑色幽默

早在19世纪60年代，约瑟·海勒等小说家的文学作品中就出现了“黑色幽默”这一著名艺术表达形式，经过长时间的实践与发展已经成为后现代主义文学中的重要流派之一。在小说中，黑色幽默主要体现为一种带有荒诞情结和戏谑意味的幽默，或称“灾祸临头时的玩笑”，作者通过建构一个区别于现实社会的荒诞世界，放大人性丑恶与社会黑暗，并以结构、嘲讽的方式完成对积弊已久的现实社会的批判，以虚拟中非理性来否定现实中的非理性。出于电影对虚拟世界与现实社会两者的不断观照，具有后现代主义特征的电影作品数量越来越多，“黑色喜剧” 也借此东风开始在影坛上活跃。

盖·里奇的成名作《两杆老烟枪》就是典型的后现代主义的黑色幽默的代表，在全面继承了传统戏剧中幽默为叙事中心特征的基础上，利用交叉回环的复合多线叙事完成了具有抵抗、反叛、消解等后现代主义特性的黑色幽默。盖·里奇设置了六组人物叙事线路，每一条叙事线在完整中又交叉存在，围绕着赌债、毒资、两杆老烟枪展开，在此过程中矛盾不断转移变更，大量快速的打散、重新拼贴的快速剪辑之下，多条叙事线汇集形成了复线结构，每一组人物根据自己的目标利益展开争夺将故事推向了完全脱离控制的混乱局面。将故事主题、人物角色、结局内涵等方面进行了彻底的解构与颠覆，为后现代主义的黑色幽默表达提供了充分的荒诞生存空间。

整个故事背景从犯罪开始，又在犯罪中结束，妄图抢劫填补赌债的艾迪一行人在享受了两次莫名其妙的坐享其成后，差点身陷囹圄；抢劫大麻种植园的毒贩被艾迪一行人“黑吃黑”后，又遭遇黑社会头目的报复；黑帮老大罗伊本想低价收购艾迪一行人提供的毒品，没承想这批毒品原本就是属于自己的货品，在复仇路上全军覆没；高利贷放贷人哈利意外收回50万英镑的赌债和梦寐以求的两杆老烟枪时却被自己雇用的两名小偷枪杀；两名小偷几经周折找到两杆老烟枪后发现自己杀死了老板，与老板助手贝利同归于尽……

在《两杆老烟枪》设置的充满犯罪、毒品、暴力、杀戮等元素的虚拟空间中，欲望强烈的边缘人物们面对金钱的诱惑个个摩拳擦掌，但是黑色幽默主题下的他们所匹配的能力与运气又不足以支撑其膨胀的欲望，他们在荒诞中开始一场场“堵上名誉与未来”的犯罪行为，最终又难以避免地陷入虚无。其混乱式的大结局也不同于传统电影的幸福美满，几组主线人物的生命止步于争夺，幸运逃脱法律制裁的艾迪四人误打误撞地拥有了两杆价值连城的老烟枪，没承想却无法联系上准备扔掉老烟枪的汤姆，像故事整体在能触摸到欲望的边缘来回一般，无法确定艾迪四人是否能留下两杆枪的开放式结局也完成了后现代主义的黑色幽默电影“天意弄人”般嘲讽、戏谑表达的升华。

三、以情节观照多个边缘人群

电影中关于电影情节打造与人物角色塑造的先后主次关系一直以来都是导演们叙事风格差异化的主要来源，也是支撑各自电影主题表达的主要手段。因为电影的故事情节“即人物之间的联系、矛盾、同情、反感和一般的相互关系——某种性格、典型的成长和构成的历史”，在功能上并不止步于电影中人物、社会、自然、环境等矛盾冲突的呈现，还能通过特定的情节安排完成电影的人物性格、形象等各方面的塑造。这种方式相较于旁白下定义式的直白介绍更具说服性，其人物性格的饱满度、感染力更高，尤其是在情节逐渐揭示人物特征的过程中，会带给观众与电影中人物共同成长的感官体验。

尤其是人物类的电影擅长利用故事情节来塑造人物角色，比如大义凛然的民族英雄，在家国与集体利益面前愿意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刚正不阿的官员面对各式威逼利诱依旧坚守初心、不忘职守；建设家国的科学家，隐姓埋名远赴他乡全身心投入科研事业……这种有故事情节打造的人物弧光圆润且自然。盖·里奇在《两杆老烟枪》中人物的塑造就是在精彩故事情节呈现的冲突中完成的，交叉回环的复合多线叙事结构具有相当大的情节冲突展现空间，人物出现的可能空间也相当广阔，自然也有余力兼顾观照到诸多边缘人群。

电影《两杆老烟枪》中在关于赌债、毒资、两杆老烟枪三个主要目标开展的激烈抢夺冲突中，六条叙事主线所涉及的人物与以往偏正面的人群特征不同的是描写的主要是社会中的边缘人群：无业游民爱好赌钱的艾迪、精明小贩贝肯、厨师肥皂、小偷汤姆、高利贷老板哈利、放高利贷的打手查尔斯、货品走私贩尼克、黑帮头目罗伊、杀人越货的盖里和肯尼、毒贩阿狗与普兰克一行人，还有种植大麻制作毒品的温士顿、查尔斯等人，剧中除了出现被毒贩阿狗打晕扔在车上的交警之外，均是属于以往传统电影中少有关注的边缘人群。

以往边缘人群因为价值观念、生活方式、处事规则、思考逻辑、判断标准等异于主流社会而被排斥出现在主流的艺术表达形式之中，即便是出现也只是作为正面人物的装饰和陪衬，可以说是没有话语权的透明存在。在盖·里奇原本就颠覆了传统电影叙事方式的多线交叉表达中，边缘人物成为黑色幽默的描绘主力，成为被观照对象，以底层仰视消解秩序的神圣，在影像建构的疯狂游戏中追求风格化的表达。同时在这种荒诞化的故事情节与人物表达中又灌注了对于驱除现实生活中黑暗面的意志，追求真善美的道德指向和人文关怀的精神内涵，完成了黑色荒诞意味的风格表述。

在电影的叙事主线的安排上，多线索叙事的实际操作很难驾驭，因为对逻辑和镜头切换都有着极高要求，才能控制多线索在分散演绎的同时又能形成一个完整的影片个体，各个线索之间的距离与交叉点要处理得适宜得当，稍有不慎便会使得影片每个线索独立性过强太过分离，结构松散甚至逻辑冲突、自相矛盾，观众难以有效整合故事内容，造成观影困难。鬼才导演盖·里奇凭借仅耗资100万英镑的小成本电影《两杆老烟枪》所获得的巨大成功，充分展示了其过人的叙事能力，并且在呈现精彩的交叉回环的复合多线叙事的基础上为观众寄托精神需求打造了一个具有狂欢性质的意义空间，在后现代主义的黑色幽默中利用精湛的情节处理关照多个边缘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