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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申、刘露喜剧电影的寓言性解读

时间:2024-06-19

张 敏

(河套学院,内蒙古 巴彦淖尔 015000)

尽管到目前为止,长期耕耘于话剧创作的周申、刘露仅有《驴得水》《半个喜剧》两部电影作品,但他们以年轻者的锐气为国产喜剧电影天地做了可贵的开拓。而使他们的喜剧风格有别于宁浩“疯狂”系列、冯小刚贺岁调侃喜剧以及周星驰无厘头喜剧的,正是其电影的寓言化表达。在《驴得水》与《半个喜剧》中,他们都构建起了一个具有深度的、折射出某种世相与社会心理的文本。观众在对电影进行理解与探讨时,也不得不重新整理自己对现实生活的认知。

一、寓言性与喜剧电影

“寓言”(allegory)一词原本指一种修辞方式与文学体裁,就其词源来看,allegory可以视为希腊文中“allos”(另外)和“ag-oreuein”(言说)的合体与变形。不难看出,寓言的原意就为“另外一种言说”,即一种以甲物指代乙物,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表达方式。荷马也正因在《荷马史诗》中大量运用这种表达方式而被称为“寓言之父”。寓言的言意分离特征,使得它与创作者的主观能动性高度相关。20世纪以后,寓言概念开始进入文学批评领域。在《德国悲剧的起源》等著作中,学者本雅明对寓言进行了新的诠释,认为其是一种思维模式,且具有复义性、分裂性、破碎性和忧郁性的特征。保尔·德曼、弗雷德里克·詹姆逊等人则对本雅明的理论进行了补充。至此,寓言不再只是一种简练的、阐发抽象道理的文艺故事,也是一种人们认知和反映这个日益多样化的世界的方式。

喜剧电影充满幽默、调侃,让观众获得放松愉悦的享受,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不可以拥有寓言化表达。一般来说,当喜剧电影捕捉到了现实的荒谬感,并以其来制造笑点时,一个假定性、偶然性和浓缩性特别强的空间就必须被设计出来。寓言意味也就由此产生。如马俪文执导的《我叫刘跃进》中,刘跃进因为失窃而被卷入权贵阶层斗争的旋涡;黄渤执导的《一出好戏》中,公司员工团建出游遭遇海难,众人流落在荒岛之上并与外界失去了一切联系;周申、刘露的《驴得水》中,目不识丁的铜匠因为给学校修东西而莫名其妙地当上了英文老师“吕得水”,与一群知识分子相周旋等,生活面貌的混乱无序、人性的阴暗等,便在这一空间中集中暴露出来。观众在捧腹大笑之后,又能品味到焦虑感与危机感,以及导演某种沉重的救赎意识。

二、周、刘喜剧电影的寓言性美学呈现

在周申、刘露两部喜剧电影中,我们可以发现本雅明所说的现代寓言的复义性、破碎性和忧郁性特征。

(一)复义性

正如美国现当代文学理论大师艾布拉姆斯所指出的,寓言这种叙事中,“其行为者和行为,有时包括背景经过作家刻意地创作,其目的不但使他们本身有意义,而且更重要的是揭示出一种相关的、第二层面的人物、事件或概念”。在寓言中,表层叙事之下必然有着一层值得品味的深层内蕴,而前者的设置充分依赖创作者的主体感知性。在《驴得水》中,就处处体现着周、刘的巧思。从开场不久的一场驴棚救火戏来看,这场原本由一星火苗引起,几位教师争先恐后前去扑救,最终的结果是火势被越救越大,直到不可收拾。火灾影射的就是教师们虚构出一个“吕得水”以吃空饷,最终越想隐瞒,事态越发严重这件事本身。而救火过程更是电影中人性格和命运的预示。性情暴躁的周铁男最先冲上去用扫把拍打火头,不料扫把着火;张一曼直接跳进火势渐长的驴棚中;裴魁山则一直站在驴棚外,守着较为安全的位置往里撒土;看似镇定的校长孙恒海要大家不要慌,听自己指挥,而他“指挥”下的结果就是驴棚彻底被烧毁。校长女儿孙佳见此情景,依然坚持灭火。这些分别对应了其后在吕得水事件中,周铁男的引火烧身,张一曼因为主动与被动的原因身陷火坑,裴魁山的自私,校长作为指挥者的盲目与束手无策,以及孙佳对灭“火”(谎言)底线的坚守。当观众看完全片,再来回忆这场救火戏时,就不难体味到周、刘的创作意旨,获得一种顿悟式的审美快感。

(二)破碎性

现代寓言理论认为,古典主义追求圆满性与整体性,而这恰恰是不符合现代社会特征的。因此,本雅明提出以破碎的语言、残缺的视角与断裂的结构来和社会对话,让人们注意到现实生活的不自由与不完善。在周、刘电影中,人物总是生活在谎言和冲突之中,无法进行流畅连贯的交流,人物的对话往往呈现出一种错乱感,他们的生活也有着一种断裂性。如在《半个喜剧》中,郑多多与一个女孩的一夜情因为莫默的到来而被打断,他和莫默之间的“恋爱”又因为孙同母亲和他自己未婚妻高璐的到来而被打断。人物的误会与各怀心事也使得他们的对话是不合逻辑的,如莫默与孙同母亲的对话。孙母在知道莫默是北京姑娘后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莫默回答:“……我坐这儿吧!”在孙母不停地夸赞自己儿子后,她问:“阿姨您渴吗?”“我不渴。”“我去给您倒点水。”孙母的势利、莫默的尴尬在这种缺乏条理的对话中暴露无遗。同样,时空也是断裂失序的,过去与现在被并置,催生着观众的感慨。如《半个喜剧》中高中时代莫默出国前郑多多抢夺她书包的景象作为回忆出现在二人成年后在郑多多家里约会,莫默心生怀疑的场景里,《驴得水》中张一曼被校长剪头发时的画面与教师们叠手“聚气”,在灯光下舞蹈旋转的画面相交叠。过去成为映照废墟现实的美好的沤浮泡影,现实的残酷更为明显。

(三)忧郁性

寓言理论认为,忧郁性是寓言性文本的创作动机与情感表征。詹姆逊认为:“寓言,它所表达的是那些情绪激动者、受压迫者、无法和解者和失败(即反面消极的)者的体验,它与象征的艺术大相径庭。后者以象征来预示正面积极的幸福、自由、和解和完满,并以这些为目的象征需要由意识形态来解码和克服,而寓言本身就暗含批判。”在周、刘电影中,遍布各种情绪激动者、受压迫者、无法和解者和失败者。《驴得水》中的每一个教师,都是特派员口中“有污点”的个体。而其中又以张一曼为最,追求自由生活,在性上持开放态度的她遭受了荡妇羞辱。而先后与张一曼发生关系的裴魁山和铜匠则是两个无法和解者,他们以剥夺张一曼尊严的方式来夺回自己的尊严。周铁男则在枪声下彻底迷失,他的屈服也促成了张一曼的精神失常。孙佳出走延安,虽然得到了最好的结局,但是父亲的平庸孱弱、不辨是非的形象已经在其心里根深蒂固,和周铁男的爱情也宣告破灭。角色的创伤面貌让观众难以忘怀。在《半个喜剧》中,人物的情感氛围也是极其压抑的。孙同的友情、爱情和亲情全是不圆满的,他长期地隐忍,过着“郑多多的一条狗”的生活,显得是那样徒劳与无力。两位女性尽管身份优越于孙同,但也有无法摆脱的痛苦。莫默在与孙同在一起的日子里,依然会想起与郑多多有关的那段伤痛,小公主个性的高璐则以一段婚姻大丢颜面戏剧性终止。忧郁性可以说是电影挥之不去的情感基调。

三、周、刘喜剧电影的寓言性言说目的

如前所述,寓言本身暗含批判。周申、刘露正是在两部电影中完成了对现实生活,以及人性阴暗面的批判,从情节来看,《驴得水》和《半个喜剧》的故事是荒诞夸张的,但细究起人物行为的动机,却又能发现两部电影是逼近生活质地的。

(一)揭露现实本相

本雅明认为:寓言指向的是混乱而颓败的现实,为此他将寓言比为历史的“希波克拉底面容”(Faces Hippocratic)。希波克拉底面容因古希腊名医希波克拉底而得名,指的是希波克拉底对肺结核患者枯槁外貌的形容。历史的希波克拉底面容显然就是指历史破败,伤痕累累的一面。在周、刘的电影中,现实触目惊心的本相就得到了揭示。以《驴得水》为例,从表面上来看,《驴得水》所讽喻的是民国时代中国教育制度的不健全、欠发达地区整体教育事业的落后,而实际上教育仅仅是一个切入点,从事教育的知识分子群体才是电影关注的对象。正如周申、刘露所言,《驴得水》实际上与乡村教育或民办教师等议题无关,他们要讨论的是知识分子的弱点与境遇。裴魁山等四人本来有着改变农民“贪愚弱私”现状的崇高理想,驻扎在缺水的西北农村,但在利益攸关之际,他们的弱点全部暴露出来,变得面目可憎。而与知识分子发生冲突的,分别是代表了政治决策者的特派员、代表了军队强权的持枪的卫队长,以及代表了蒙昧无知底层民众的铜匠及其妻子,他们共同构成了王小波所说的“不理智的时代”。知识分子原以为自己可以与他们博弈,结果却在他们面前显得极其无力,不得不向他们妥协。而在《半个喜剧》中,现实依然是残酷的。一个“北京户口”让孙同长期低声下气地依附和迎合郑多多,同时孙同母亲也以此来对孙同进行亲情绑架,不惜装病撒泼,让孙同放弃自己的爱情以免触怒郑多多。而在孙同的单位中,领导本来根本不屑收孙母的礼,但当发现郑多多是孙同的哥们儿的时候,反而主动提出请孙母吃饭。人们在利益诱惑面前,在自己居于弱势地位时无法坚持原则,这是十分可悲的。

(二)探寻生存态度

通过塑造与现实具有同构性的银幕世界,周、刘叩问和探寻了人们应有的生存态度。他们主张人充分抑制兽性、张扬人性。在《驴得水》中,铜匠原本是校长启蒙的对象,但知识点燃的却是他的残忍、暴虐、狡黠的兽性。在握有所有人把柄的情况下,原本温顺质朴的铜匠开始肆意妄为,让人们对张一曼集体施虐。此时,他才真正成为张一曼所说的“牲口”。《半个喜剧》中郑多多的性放纵,同样是一种兽性体现。另外,电影指出了谎言的危害,提倡人们保持真诚。在《驴得水》中,校长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来开释自己与他人,然而全片最为单纯善良的孙佳却气愤地表示:“过去的如果都让它就这么过去,未来只会越来越糟。”在缺少了张一曼的学校照旧运作时,只有孙佳执着于寻找“过去”的真相,也只有孙佳能走向光明的未来。当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可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地撒谎,认可某种潜规则(如教师们与特派员的“分赃”,孙同接受郑多多为自己安排的工作)时,他们实际上就构成了一个混沌肮脏、注定崩溃坍塌的系统,失却自己的人性,也吞噬他人的人性。

分别以“讲个笑话,你可别哭”、和“看个笑话,别嫌事大”为宣传词的《驴得水》与《半个喜剧》,密布令人捧腹的笑点,但最终都让观众为之叹息。这是与电影“笑话”外表下的寓言性密不可分的。两部电影中张一曼、莫默等人在谎言中的困境绝不仅是偶然的个体经验,其中包蕴了具有普遍意义、值得叩问的诸多问题,这些问题被周申、刘露以具有复义性、破碎性和忧郁性的叙事串联起来,为观众提供了一个观察世界、探讨人生态度的独特角度,这正是其喜剧电影独具魅力,令观众回味无穷的原因之一。在当前部分国产喜剧电影还无法摆脱随意解构、肤浅恶搞之弊时,周、刘喜剧无疑是值得深入研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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