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的柯基》：宠物形象背后的家庭叙事

尚晓雷(石家庄职业技术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81)

《女王的柯基》是由法国谜电影公司出品的动画片，于2019年8月末在中国内地上映。《女王的柯基》以诙谐轻松的笔调讲述了一段英国皇室的皇家柯基犬从出走到复归的过程。英国女王的白金汉宫中抚养着数只柯基犬，其中一只由女王丈夫送给女王、名叫雷克斯的柯基犬是女王的最爱，也是皇家的首席小狗，整部影片便围绕雷克斯的一系列经历展开。在影片的开端，雷克斯以可爱的外表俘获了女王的宠爱，它的照片逐渐取代女王丈夫的照片，占据了女王的床头。随着女王宠爱的加深，雷克斯开始参与到国事访问当中，它的形象亦在全国风靡，并产生了一系列的周边衍生物：杯子、枕头、海报。雷克斯的待遇引起了同为女王柯基犬的查理的不满。查理运用计谋，将雷克斯哄骗出皇宫，把它推入结冰的河流，想通过此种手段获得皇家首席小狗的地位。流落民间的雷克斯在流浪动物收容所结识了一群好友，得到了真爱，并在它们的帮助下重回皇室。整部影片迎来大团圆式的结局。

对于大多数动画影片而言，动画电影与真人电影的不同之处在于主角的选取与存在方式。动画电影的主角可以是人，是动物，是植物，是任意的存在。迪斯尼的经典影片《狮子王》便是当中的佼佼者，电影通过对于野生动物形态的还原和演绎，将非洲大草原上一只名为辛巴的小狮子的成长展现得淋漓尽致。而影片所呈现的亲情、爱情和友情无疑都是属于人类的情感。电影以动物主角为外壳，尝试用陌生化手法来描述世俗社会中的规则、秩序和神话已经是一种成熟的艺术表达方式。而《女王的柯基》正属于此类影片。

一、陌生化的表达手法

如前文所述，《女王的柯基》的表达核心并非单纯地只是一个“女王的宠物柯基阴差阳错地出走，然后回归，而且收获爱情与成长的故事”。在影片中，柯基的存在绝不只是女王的一个宠物。雷克斯从小到大的照片一步步替代了女王与亲王的合影。这对于成年观众而言是非常熟悉的——孩子的照片日渐取代父母的合影。雷克斯本是亲王赠送给女王的礼物。这一点也暗合着现实中的规律。雷克斯与其他狗交流对话使用的英文，与女王、护卫等人类交流也使用的是英文。而人类并不理解狗对于他们所想要表述的。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在《女王的柯基》中，对于生活的陌生化与遵循现实的潜规则并行不悖。

有学者总结，小说中人物有限视角的采用相对于创痛的全知叙述视角而言是一种“陌生化”的手段[1]，以动物形象来展开故事情节的手法便是一种典型。陌生化这一概念源自俄国形式主义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该理论强调内容和形式上违反人们认知常理、常情，同时在艺术上超越常境。[2]对于《女王的柯基》而言，影片的第一重陌生化在于它的叙事视角。它将孩子这一角色形象替换为柯基，从柯基的角度出发，来完成影片的表述。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宠物许多时候对于人类而言，的确是孩子的替代品。这一观念在社交媒体的大潮下日益风靡，尤其是伴随着互联网发展而成长的90一代。“萌宠”与“萌娃”在某些语境下实际上是同义词的存在。

在确立了“柯基”的指代之后，需要研究的便是影片片名中的另一个题眼：女王。对于《女王的柯基》来说，全片的叙事动力都来自女王显贵的身份，以及她和柯基存在的“亲子”关系。雷克斯在流浪动物收容所自傲地表示，它是皇家的首席小狗，是女王最宠爱的柯基。雷克斯行为的最终目的只在于回到女王身边。当然，在影片的结尾，关于这一追求曾出现过小小的分歧：假使女王没有接受雷克斯的所爱和朋友，那么它的抉择会如何呢？事实上，这便涉及影片对于雷克斯与女王关系的设置。雷克斯是女王的心头所好，女王会纵容它在宫殿内撒野胡闹，会携带它参加美英之间的国事访问，甚至允许它成为某种国家形象的代表。但雷克斯并不是无可取代的。当雷克斯被推入冰冻的河流失踪以后，女王为它落下了几滴眼泪，举行了葬礼，转眼又选择了另一只狗——试图谋害雷克斯的查理——作为皇家首席小狗。这一表达又与雷克斯“孩子”的定位相矛盾。因为按照现实的逻辑和常理来讲，即便是宠物，主人在遗失它以后也未必能立马重新选择一只新的小狗来作为替代品。《女王的柯基》通过对女王带有些许滑稽意味的演示，塑造了雷克斯与女王模糊的关系。而这正是陌生化的核心：以别出心裁的方式来唤起人们对于日常司空见惯的事物的关注与再思考。

女王与雷克斯的关系设立从侧面反映了现实中的家庭亲子关系。雷克斯躺在女王的床上打滚，叼走亲王的拖鞋，也在暗中隐喻着现实中孩子对于父母之间感情的阻碍：当孩子降生后，父母中一方的注意力必须转移和集中到孩子身上，这自然会引起另一方的不甘。亲王期望雷克斯回来前，他与女王亲密无间，尽管雷克斯是亲王送给女王的，是属于他们二人的“爱的结晶”。继续沿着这个角度进发，可以发现，虽然雷克斯享有作为一只柯基可能得到一切的荣耀、地位和生活，它仍然要受制于女王。换句话说，雷克斯拥有的只有一项特权：女王的热爱。这一点的潜台词便是，对于孩子而言，父母是不可替代的，他们成长的某一阶段必须有父母的在场。

而影片的后半段的逻辑便是，父母缺席后，孩子该如何成长。很显然，在此处，雷克斯才真正具有了“孩童”的象征意义，在流浪动物收容所里，雷克斯逐渐放下了皇家首席小狗的身段，变得勇敢，为了爱情奋斗，学会去鼓舞人心，打败恶霸并赢取了芳心。这一切都发生在离开女王以后。纵观全片，影片前后的雷克斯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形象：一个是只知撒野，利用女王的宠爱胡作非为的皇家柯基雷克斯；另一个却充满了担当，不再执着于皇家首席小狗的身份，敢于向恶霸挑战，舍身营救旺达，并利用好自己的才能保护好自己的雷克斯。两种形象的对比更加凸显了影片的主线脉络。

这也正是影片的妙处。影片通过对陌生化叙事手法的妙用，做到了“凡有形象的地方，就有陌生化”[3]，将一个通俗意义上的复仇故事演绎成一场风趣轻松的喜剧。但是，这种方式也存在它的不足，比如为了推进剧情的发展，匆忙地确定雷克斯与旺达之间的感情；雷克斯只是单纯地为了回到女王身边，继续过养尊处优的生活，显得像是辜负了此前在流浪动物收容所的经历。它大团圆的结局也就显得肤浅简单，就像亲王对女王没来由地说出那句，关于爱情的老杯子的话。整部影片的力度也大大地削弱。因此，《女王的柯基》的内在逻辑存在着某种脱节：它的剧情和角色设定是非常成人化的，但叙事节奏与推进手法又很适合儿童。而孩子们未必看得懂旺达对于雷克斯的倾心，成人们也未必满意雷克斯费尽辛劳，只为继续做一只养尊处优的皇家柯基犬。

二、影片背后的阶级议题

“意识形态创作的过程，是创作者对现实生活内容进行‘折射’的过程，是对来自日常生活的材料进行加工的过程。”[4]对于英国人而言，女王是国家的象征。当影片定名为《女王的柯基》时，它便不可避免地同现实中的社会议题沾染了关系。在影片中，围绕着雷克斯的出走与回归，一个严肃、深刻的议题如浮光掠影一般，点缀着柯基的旅程。

影片伊始，美国总统特朗普的来访被极尽挪揄。在《女王的柯基》中，特朗普与他妻子的形象完完全全是欧洲人眼中堕落的美国人：缺乏教养，没有文化，粗俗无比。见到女王的一刹那，他的第一反应是自拍一张。特朗普妻子的爱犬也折射出这样的特质：粉红色的眼影、厚重的睫毛膏、浮夸的妆容、轻浮的举止。而与之对应的是英国女王的拘谨，对于宫殿的精心布置(尽管这布置被女王的柯基们给毁了)。这种呈现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现如今的欧洲对于美国的不安和嘲讽，带有一定的政治批判因素。

在影片中，女王就像一个温和单纯的老太太，她会为雷克斯的离去掉眼泪，也会郑重地为查理进行加冕。这虽然加强了影片的喜剧效果，但作为一部儿童向度的影片，这种调侃实际上是有些不太合适的。它对于特朗普形象的塑造就像它所表现的特朗普一般，片面粗暴，极度扁平。同样，女王的形象描绘也存在着同样的问题。不过，《女王的柯基》的重头戏是在于柯基雷克斯的历程。如前文所述，影片中的柯基的所指是现实中的孩童。在关于孩童的叙事当中，出走与回归是很常见的模式。孩童因为某种缘由开始一段旅程，经历旅程，并收获成长。而对于柯基雷克斯来说，推进着它的转变和行动的，自然是回到女王身边的欲望，但从更深的层次来讲，是一种对于高层的阶级的向往。它原本属于这个阶级，但被逐出了。

影片所涉及的深刻的议题便是关于阶级的呈现。查理诱骗雷克斯离开王宫，设下陷阱谋害它，出于查理对阶级的渴望。在王宫小小的柯基房间里，同样存在着钩心斗角、阴谋暗算。查理声称自己是雷克斯最好的朋友，但阶级对查理的诱惑超越了它对于雷克斯的情感。皇家首席小狗与女王豢养的柯基之间存在着一道天然的鸿沟。一头是风光无限，被女王和全国人民所喜爱，风头遍布全国，一次举动能够登上报纸，即便死去，也能享有极高规模的葬礼的地位；另一头则是处处受到压制，日常生活中低人一等，自觉不是女王的最爱的心理。王宫柯基房间中阶级的差距便是如此，它取决于女王的喜爱程度。而雷克斯进入到流浪动物收容所后，事情又发生了变化。在这里，雷克斯没有女王可以倚靠，它和其他小狗一样，都是流浪动物的身份。阶级的划分便又产生了变化，那就是力量与胆魄，当雷克斯领悟到这一点后，它成功地团结了流浪动物收容所的所有小狗，鼓舞它们围绕在自己身边，击败了恶霸。但是，雷克斯的身份仍然在起着作用。正是它的身份使得旺达对它留意。在旺达得知雷克斯的真实身份后，它亲切地问：“哪里摔疼了，是这里吗？”这些话语中透露出一个平民女孩对于阶级跃迁的梦想。因而旺达对于雷克斯的情感也变得可疑，它究竟是在乎雷克斯本身所展现出的特质，还是雷克斯那个尊贵的身份呢？

于是，雷克斯的出走与回归也可以解释为对于一种上层阶级的依附和追索。遗憾的是，影片对于这些片段的描写是不连贯的。《女王的柯基》的叙事节奏和主线内容让它注定是一部欢乐的儿童电影，但创作者的讽刺意图又使得这一主题变得摇摆。最终呈现在观众面前的就是一部单薄的整体与偶尔的亮点并存的影片。

三、结 语

这是一部瑕不掩瑜的喜剧动画电影，对于女王和英王室的塑造十分幽默，柯基跑动的短腿和臀部亦引起萌宠爱好者的会心一笑。对于《搏击俱乐部》的致敬不必多言，自然是影迷心中的惊喜，尤其是“这里没有搏击俱乐部”的规则。在流畅的动作，巧妙的镜头背后，潜藏着的是一个关于孩童出走与回归的叙事：失去父母的爱之后，才明白那爱是多么可贵。《女王的柯基》是一部有欢乐、有曲折的人生故事，狗狗雷克斯就像一个少年，年少时生活优越，成年后经历朋友背叛；生活的无奈，经历真正的友情，重拾信心；经历爱情的欢乐和鼓励，经历成长。是从一个孩子变成了大人的过程，有心酸，有励志，有真情。但遗憾的是，雷克斯的回归缺乏更为深刻的因素，雷克斯的觉醒被与特朗普的爱犬和亲的情节极大地稀释。因此，影片在老少皆宜的表象下，仍然具有可以提升改进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