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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方的罪人》:人性的悖谬与正义的消亡

时间:2024-06-19

李慧慧(广西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柳州 545006)

电影《检查方的罪人》改编自雫井脩介2013年发表的同名小说,讲述了充满正义与热情的新人检察官冲野启一郎(二宫和也饰)与本部精英检察官最上毅(木村拓哉饰)在一场谋杀案的搜查过程中经历的关于情理与法理、程序正义与结果正义之间的挣扎和对抗。影片通过精巧的叙事结构,细致的人物塑造与丰富的隐喻内涵对电影的两层主题进行了阐释与升华。影片在多重叙事中嵌入了关于人性,正义与反战等不同的复杂议题,使影片拥有了更加丰富的审美层次与深刻的社会意义。本文将从叙事结构、人物塑造与现实隐喻中分析影片对日本社会现实的反讽和批判,同时探讨电影所反映出的更深刻的日本社会现实议题。

刘起曾在《日韩法律题材电影的形式与文化主题》中指出:“日本法律属于大陆法系,大陆法系具有详尽的成文法,法律条文明文规定了法律范畴内的每个细节,法官一般根据法典进行逻辑推理并按法条进行审判。大陆法系的诉讼庭审程序是‘纠问式’的,以法官—控方—辩方这三部分为重心,突出法官职能,具有纠问程序的特点,法官可以随时打断双方的陈述进行询问。也有部分采取大陆法系的国家由法官和陪审员共同审判案件。”[1]虽然影片在内容上涉及了很多关于情理与法理的探讨,但由于在呈现中并未大段还原庭审过程,而将影像冲突的重点置于检察官对嫌疑人的审讯过程中,使本片从观感上更贴近罪案片。

一、人性的悖谬:镜像与对立

影片通过许多组对立关系与丰富的镜头语言展示了人性在正义公理考验下的困境。影片中最上毅与冲野启一郎这样一组人物形象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立关系,呈现了影片想要探讨的第一重矛盾。首先是两位主人公在地位上的差距,一位是代表着“至上权力”的精英检察官,一个是代表着被嫌疑人调侃 “娃娃脸”的新人检察官,甚至连影片选角的明星策略也在强化这一种资历辈分的差距,饰演最上的演员木村拓哉在现实生活中是饰演冲野的二宫和也所在偶像经济公司的大前辈。在等级观念根深蒂固的日本社会,两位演员本身个性差异与等级差异的自然流露也让影片观感更真实。演员本身年龄与外形让影片人物气质得到了圆满的诠释,最上从出场瞬间举手投足间便展示出了天然的权威感与压迫感。而二宫和也整体的青涩与生疏也将气质完全代入角色之中。

影片通过案件搜查审理过程中的单个人物行为的巨大反差呈现了人物心境甚至价值观的变化。同时导演也利用镜头构图与色调展示出了角色所面临的人性与道德困境,如影片中不在场的最上通过冲野审讯松仓,当木村听到松仓坦白当年杀害了木村的初恋女友后,本是挺拔稳重的最上整个人被巨大的悲伤击垮,无力支撑后蹲下再抬头,通红的双眼满是悲伤又愤怒的眼泪。映衬着整个暗室内的殷红色背景,整个镜头形成的视觉冲击力让观众更流畅地接受了最上对正义认知的转换,这段情节作为影片的叙事转折也让影片充满戏剧张力。另一方面,娃娃脸冲野一直呈现的是一个正直有干劲的形象,背着双肩包的他在面对事务员沙穗时青涩害羞,在前辈面前稍显畏缩惧怕,面对前辈有明显偏颇的指令充满困惑不解但又不敢正面反抗。然而在松仓审讯过程中,冲野一直压抑的“出世”的欲望得到了释放。冲野的句句锥心的审讯既是来自高超的审讯技巧,也出于他对杀人恶魔毫无羞愧的愤怒。在整个审讯的爆发过程中,镜头以冲野为视觉中心进行了360度的环视拍摄,全方位地展示了冲野面对凶手毫无保留的嘲讽与唾弃。“在环绕过程中偶尔进行停顿,在前后景别之间形成说话人与听话人之间的一种或者触动、或者对抗的构图关系。这种360度的环绕镜头是一种打破视听规则的越轴镜头。”[2]但也是根据审判空间的特殊性所形成的一种合理的镜头,平行剪辑的手法与对松仓和冲野两个演员的面部特写,都增强了片段的感染力。

影片在多处构图与镜头调度中展示了镜像对立,如片头介绍就是许多建筑物的本体与镜像,暗喻着人性与正义的一体两面。检察官们手握名为法律的出类拔萃的利刃,却因为人性的懦弱最终将刀口对准了自己。影片也在多次构图中展示了对称与对立,比如影片先后出现两次本部的螺旋楼梯,第一次是冲野刚刚来到总部时兴奋地从螺旋楼梯上楼,第二次是最上决定动用私刑后从螺旋楼梯走下楼,法律与公义就像检察部巨大的建筑物,公理面前人类是如此弱小与无奈,这一组镜头也隐喻着两人对法理程序的服从与背弃。另一组对立镜头出现在影片的结尾,快切蒙太奇用最直观的方式呈现了两人内心的对立,同时也是宏观意义上人性本质善与恶的抗争。在最上向冲野坦白事实之后,代表着正义结果最大化的最上缓步走上楼梯,而挣扎于程序正义的冲野走下楼梯,走向荒野,在无垠的现实世界中继续着关于“正义”的矛盾挣扎。

二、人性的脆弱:嵌套与隐喻的解读

影片通过意象隐喻呈现出非常工整的叙事结构。影片共分为三个段落,与最上的宿命论相呼应,影片使用三张塔罗牌“语言的魔术师”“审判”与“愚者”进行了叙事建构。“语言的魔术师”指向检察官群体,他们用想象力创造故事也可以通过故事粉饰事实。“审判”意指最上在经历好友跳楼离世后内心的“正义”觉醒,他发现程序正义已经成为他所追求的结果正义的阻碍,因此最上决定动用私刑,成为自己内心正义的审判者,这也与他收藏法槌的爱好相呼应。最后一章“愚者”实指最上与冲野最后都成为沦陷于自己内心正义的人最终注定成为的罪人。值得一提的是这张牌是所有塔罗牌的开始,亦代表着塔罗牌的结束,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更暗喻着影片中两位主人公在未来生活中对于正义与人性无尽的挣扎。

影片的另一大显著特点就是故事线复杂,影片共有四条剧情线,分别为松仓多年前的杀人事件,检察部调查老夫妇被害事件,最上杀人嫁祸事件,冲野与沙穗侦查对抗最上事件。影片在两个小时的叙事时长内以最上作为交叉点通过交错式嵌套手法,通过四重事件相互的勾连影响,完成影片叙事主题的探讨,叙事嵌套将影片议题层层深入。嵌套式结构属于分形学的概念,指“结构与结构的互相嵌套,不同尺度、层级上的相似性对称”。电影的嵌套式结构则指影片各段落之间在主题、剧情、时空环境、叙述方式等内容或形式上具有相似之处,且在结构上具有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按照被嵌套内容的完整程度又可以分为插曲式嵌套和交错式嵌套两类。按照具有嵌套关系部分的相似点又可以分为情节与主题、时空环境、叙述层级等类型 。在影片主线,检察部门调查老夫妇被害事件的过程中,对嫌疑人松仓的审讯过程带出的多年前最上的初恋女友被害的前情,影片通过段落闪回完成了这一交错嵌套。同时影片也呈现出了情节与主题的嵌套结构,几重犯罪事实在抽象概念上形成了互文。

除了嵌套结构,电影开头草灰蛇线的伏笔与结尾的回环呼应也展现出作者电影的高度风格化与细腻的艺术处理。影片从检察官进修课堂的案例分析开始,而这一案例正是来源于真实生活的检察官窜改证据事件,为影片最上动用私刑的情节埋下伏笔。教室的幕布拉开,影片正式开始,窗外那场“洗刷罪恶的大雨”的降临也暗示了剧情的走向。沙穗出场的上班的路上有许多民间人士呼吁法律限制高龄司机上路,但是许多检察官都无动于衷,这一伏笔既点明了影片中那句“我们这里五成怪人,对世事漠不关心,冷漠的人有三成,还有二成是好人”,也在影片结尾得到呼应,影片结尾最上买凶与诹访部合谋制造的车祸时就是让一名老人伪造事故进行顶罪。影片细密的情节编排最大限度地丰富了影片的审美层次。

三、正义的消亡:原罪与现实讽刺

哲学家休谟说:“我们承认人们有某种程度的自私: 因为我们知道,自私是和人性不可分离的。”[3]影片所呈现出真正的悲剧其实就是每个人对自我内心所谓“正义”的执念,这种执念是私欲,更是人类的原罪。更讽刺的是,影片中不存在“绝对正义”之人,每个人物形象都为了内心所谓的正义付出着不正义的代价。曾经信奉程序正义的最上最后选择动用私刑来完成自己内心正义的审判。在掏出手枪面对凶手时,最上也面临巨大的恐惧和挣扎。冲野表面对正义充满热情与执着,然而在他从检察官部门离职之后,他选择了背弃自己职业道德,甚至不惜公开自己的身份作为证人出庭来完成对松仓再审的胜诉。沙穗看似是几个角色中最理智中立的一位,然而她实际背负着探查好友自杀真相的原动机才成为一名检察官,她也曾为了写出畅销书而去夜总会卧底。最终帮助松仓辩护的白川律师表面分享着胜诉的欣喜,在背后却依然对松仓这个世俗意义上的恶魔充满厌恶,丹野为了心中的反战理想接受了贿赂,最后选择了自戕这一极端手段来告别这个为之奋斗了许久的世界,也不能不称之为对自己的一种背叛,影片剧情中每个人其实都为了自己内心所谓的正义在道德与人性的灰色地带游走。所谓的“正义”就像一杆永远得不到稳定的天平,个人的正义永远不能成为究极的正义,人类在游戏规则中探寻挣扎,而正义就像最上收藏的法槌,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束之高阁成为摆设与装饰。

影片中的另一贯穿始终的意象则是最上一直信奉的宿命论。从塔罗牌到生日占卜,最上一直用这种看似不科学的玄学理论来支撑自己生活中的重要判断,比如对好友丹野的信任,对冲野的重用。信奉宿命论的人往往对人生与人性充满不确定感与不安,希望利用程式化的标签和分类减少身边的不确定性,从而获得中级想要的安全感,然后这必然是软弱无力的,最上在经历了真凶逍遥法外,丹野被逼去世的冲击之后开始正视自己的无力感与愤恨。身为司法系统精英的最上抛弃了生活,冷漠的家庭关系无法让最上收获安全感,而自己最信任的法律系统也在对他进行着背叛,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一看似伟大合理的系统真正的意义。同样无力的还有冲野,面对最信任的师长的背叛,他也软弱不堪,在接到明显有偏颇的指令时根本不敢反抗。在影片的最后,面对最上手握右翼势力证据的威胁,他能做的也只是发出歇斯底里的困惑怒吼。

四、结 语

电影作为社会现实的镜像反映,既能让观众发现电影与现实的相似性与差异性,甚至可以引发社会议题讨论,起到现实意义的作用。影片有能力将社会现实议题纳入虚构文本中进行反思,从立法司法的制度弊病到批判公权力的腐败与滥用,使影片能够涵盖社会、人性议题,由此成为一个意义衍生场,与社会现实密不可分。影片所呈现的真实的悲剧故事正是制度弊端与人性脆弱的共谋。导演总是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却又不给我们答案,而多元开放的不确定性结尾更丰富了剧本的层次,给观众留下了很大的想象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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