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薛 媛(长春医学高等专科学校,吉林 长春 130031)
《你觉得我是谁》是萨菲·奈布执导,由法国著名女演员朱丽叶·比诺什主演的一部关于离异中年女性在多重身份下渴望爱情、追求爱情却又求而不得的故事。整部影片看似是在描述中年女性对于衰老的恐惧,对亲密关系的焦虑这种心理展现,实则是在探讨身份认同的失败和追寻。身份认同是指个人与特定社会文化的认同,这个词主要追问:我是谁,从何而来,到何处去?[1]在一个人的身份认同变化过程中,主体是备受精神折磨的。这也就是为什么电影开篇就是影片主人公克莱尔与心理医生的一段交流,她原本的心理医生突然中风,使她不得不跟一个陌生的医生重新讲起她的故事。
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中,他提出了人格结构理论,认为人格是由本我(id)、自我(ego)和超我(superego)三个部分组成的。本我是具有欲望冲动的原始的我,它遵循着快乐原则;自我是现实中的我,它调节着本我的欲望和超我的压抑,遵循着现实的原则;超我是在道德和社会规范下压制的理想的我,它遵循道德原则,代表着个体的理想境界。[2]结合这部影片来看,克莱尔的本我是她作为离异中年女性这个身份渴望被爱的原始欲望。克莱尔的超我则是成为“克拉拉”过程中压抑她坦白面对爱人的道德标准。而由克莱尔撰写的小说中的“克莱尔”属于克莱尔的自我,它调节了克莱尔渴望被爱的欲望和隐藏“克拉拉”真实身份的压抑和遗憾。
年过半百的克莱尔是一位大学文学系女教授,风韵犹存,博学多才,备受全校师生的尊敬,她早已过了需要为生计奔波的年纪,但是,如她这般有文化修养又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知识女性,还是没能逃过感情生活上的危机。克莱尔的丈夫在她人到中年时找了个年轻女孩,多年前已经和她分道扬镳,两个儿子由于不常常和母亲生活在一起而和母亲缺少了共同语言。尽管克莱尔事业稳定,经济独立,但她的日子过得枯燥乏味。于是,她似乎是出于报复他人的目的,找了一个年纪可以当她儿子的小男朋友——鲁多。这段感情似乎加深了克莱尔自我身份认同的困境。她在和心理医生交谈的时候说:“我这样的女人?眼皮沉重、面色苍白。”她的这种自卑源于她对自己年龄的不自信,她在乎年龄,甚至因为年龄而缺乏安全感。年龄带给她的难堪窘迫揭示了她中产阶层女性身份认同的困境。她说“我想念爱情”,她渴望被呵护、被照顾,却又求而不得。
克莱尔的生活并不缺少社交和娱乐,她只是在寻求一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真正活着的东西。可她和小男友的感情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总是担心鲁多会被年轻的小姑娘勾走。没有安全感的克莱尔,越发地把重心放在鲁多身上。在一次缠绵过后,鲁多突然对克莱尔冷淡了,信息不回,电话不接,百般推托,拒绝见面。克莱尔回想起他们最后在车上分别前,鲁多说了一句:“生气了?你这个年纪也会这样吗?”又是年纪,20岁的年龄差,就是他们之前存在的最大问题,鲁多问她:“你有想过向你的儿子们介绍我吗?我可以当他们的兄弟。”鲁多这种拿“母子恋”来开玩笑的态度,让克莱尔尴尬的同时,也隐约地觉察到他们之间这段恋情走到了尽头。鲁多背地里交往对象的身份,成了她心中最大的疑团,对方究竟是一个年轻女孩,还是和自己一样的残花败柳呢?无法放手的克莱尔想通过网络来得到答案,她在社交账号上向鲁多发起好友申请,但是没有被通过。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接近鲁多身边人的办法,她从照片上锁定了鲁多的朋友——亚历克斯。她迅速地注册了一个新的账户,虚构自己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名为“克拉拉”。
在克莱尔的本我身份认同产生困难后,她进行了自我身份认同的解构,她将自己虚构成一个金发碧眼、面容姣好的年轻女性。从精神分析学角度来看,这时的克莱尔产生了自我防御机制,自我防御机制被认为是无意识地应对挫折的方法。在这个过程中,她逐渐地迷失了自我,慢慢化身成自己虚拟的人设。短暂的愉悦过后,痛苦和挣扎也随之而来。
克莱尔为“克拉拉”编织了一个足够有吸引力的身份,24岁,时尚活动策划,单身。化身为“克拉拉”的克莱尔轻松地添加了亚历克斯为好友。不知是年轻的头像吸引了亚历克斯还是“克拉拉”对他的赏识吸引了他,随着两人的深入交流,事情的发展已经偏离了最初的轨道。直到有一天,亚历克斯对她说“我感觉我们之间有什么变了”,亚历克斯和克莱尔的假身份“克拉拉”开始了恋爱。她对心理医生袒露“我从未感知如此充实的生活”,“我没假装24岁,我就是24岁”。她开始在各种场合机不离手,学校授课时、同事聚餐时、超市购物时,她时时刻刻与亚历克斯互表爱意,她开始对生活充满热情,整个人容光焕发,她被赋予了新的活力。她开始改变,“我开始觉得自己是克拉拉,而不是克莱尔”。这个时候,克莱尔对自己的身份认同发生改变。
但是,当亚历克斯向“克拉拉”提出见面的时候,也正是人格中的本我和超我无法平衡的时候。克莱尔非常明白,这是一段“见光死”的恋情,她不能和亚历克斯见面。这时候,克莱尔的超我显现,是在成为“克拉拉”这个过程中压抑她坦白面对亚历克斯的道德标准。超我受道德伦理的影响,它代表着人们理想中的自我。虚拟身份“克拉拉”的一切优点正是克莱尔没有的,她面容姣好、身材高挑,最重要的——年轻,这正是克莱尔理想中的样子。心理医生形容克莱尔“你希望别人觉得你年轻美丽”。“我从没想过放弃那种快乐,我希望人们欣赏我、喜欢我”。超我的功能是限制、束缚自身的行动,限制本我的强烈冲突和需要的满足,让一切行动符合良心和社会道德,达到理想的状态。[3]于是,克莱尔想出各种理由推托见面,可是她又不想这段让她“重获新生”的爱情结束,“他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中心”。她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她会给亚历克斯发送“克拉拉”的跳舞视频,也会问他:“如果我什么时候老了,你还会爱我吗?”她对年龄的自卑使她更加依赖亚历克斯围绕她的生活。
可是在两人约定见面的最后,她还是没有勇气走上前去,只能在原地默默地注视。最终,亚历克斯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她形容自己“我就像合上了小说一般恢复以往的生活”,之后亚历克斯车祸身亡,克莱尔心如死灰。影片中又出现了克莱尔将自己沉浸在水里的镜头,这一次,她缓缓下降,水慢慢地覆盖了她满是不甘和痛苦的脸庞。电影呈现了一个面对压力,自我被撕扯、挤压,似乎无法摆正自己的位置,被迫沉浸在孤独里的形象。
克莱尔这种由强烈的内心冲突表现出的焦虑、恐惧在医学上被称为神经症,弗洛伊德在对创伤理论进一步深化的同时提出了神经症的发展由创伤到防御机制再到压抑再现而成。影片中,观众不难了解,克莱尔有两段创伤:第一段创伤是由克莱尔的前夫带来的,他出轨了年轻女孩,观众也可以在克莱尔和心理医生坦白的剧情中得知,这个丈夫出轨的年轻女孩就是她的侄女,这无疑对她的伤害再次加深。她在这次创伤中开始质疑自己,变得不自信,她对年龄的不自信甚至导致了身份认同的失败。这种创伤是肉眼不可见的伤害,甚至在和丈夫分开一段时间后仍然无法释怀,她在和儿子聚会时看似无意地问出他们过得怎么样,并且欲盖弥彰地解释说“它不再困扰我了”。她还是不愿意承认在这段被背叛的感情中所受到的伤害。第二段创伤是由克莱尔的小男朋友鲁多带来的,他似乎因寻求刺激而和克莱尔在一起的这段并不愉快的感情经历使克莱尔再次受到创伤,究其原因,还是年龄,女性对于年龄的心理障碍似乎达到了严苛的程度。这种创伤的消极反应在克莱尔身上主要表现在“回避”。所以,她在经历了两段创伤后,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给自己虚构了一个年轻的“克拉拉”的身份,这被看作自我防御机制的启动,在严厉超我所导致的个体压抑下,这其实是一种在面对挫折时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依照德里达的解构延异观,身份认同是一个旧身份不断分裂,新身份不断形成的去中心过程。[4]克莱尔是一个一次次因为年龄而被“抛弃”的中年女性,她不愿意坦然接受。在她交给心理医生的小说书稿里,她试图抹去“克拉拉”的身份,选择以“克莱尔”的身份面对亚历克斯。到此处,克莱尔才慢慢实现了自我身份认同。从精神分析视角看,超我因为对主体的要求过于严苛,所以当人因为严厉超我而产生自卑与负罪感的时候,自我就会出现。自我是与现实生活接轨的我,是受意识控制的,它既能调节本我的欲望,又能调节超我的压抑。[3]小说手稿里“克莱尔”的出现既满足了克莱尔本我的欲望,又减轻了“克拉拉”“害死”亚历克斯的负罪感。克莱尔似乎只有在她创作的故事中,才能慢慢打开心结。
小说里的克莱尔,虽然不再年轻,但她富有这个年纪独有的魅力,在“克拉拉”和亚历克斯约好见面的那天,克莱尔跟着亚历克斯上了车,她以鲁多前任的身份制作了一次巧妙的邂逅。又以出版小说为由邀请亚历克斯为她拍摄封面,在之后的见面中,亚历克斯被克莱尔身上的魅力和自信吸引住了,几番接触后,两人坠入爱河,这个时候的“克莱尔”以一种自如的状态享受这段爱情。忽然有一天亚历克斯对她说最爱她的声音,可是克莱尔的声音就是“克拉拉”的声音,这让她开始认为亚历克斯把她当成了“克拉拉”的替代品。“他还在想她吗?我可以取代她的脸庞吗?”“我怎么会忘记,对他来说,我只是个安慰。更可怕的是,他是通过我爱上了她。”两人独处时,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是“克拉拉”和亚历克斯在一起,又是那张带着令人讨厌的带着胜利的微笑的脸,那是她的侄女卡迪娅的脸,也是她丈夫的出轨对象,她婚姻的破坏者,和亚历克斯在一起的那张年轻的脸,再一次打败了克莱尔。
在嫉妒和不甘心的情绪下,她很想知道亚历克斯是爱她多一点还是爱“克拉拉”多一点,可还没能等到答案,亚历克斯就发现了真相,他发现了“克拉拉”的手机,知道了克莱尔假扮“克拉拉”的事情,当他愤怒地向克莱尔走去时,克莱尔一下就明白事情暴露了,她向后退去,被飞驰而来的汽车撞飞。小说以“克莱尔”的死作为结局。为了摆脱负罪感,克莱尔用虚构的小说来弥补现实中的缺憾,又想用伤害自己得到救赎和解脱。
不管现实中还是小说中,克莱尔都有一种自我伤害的倾向,这种自我伤害究其原因是她对自我身份认同的失败,她反复地对自我身份进行解构、重构,她“窃取”卡迪娅的年轻和美貌,是因为卡迪娅毁了她的幸福,还是因为难以接受自己衰老的事实?“我不介意死,可是我被抛弃了”,克莱尔受到的创伤和生命的老去,让她迷上了虚幻,她完全接受并享受生活的虚幻,可是虚幻最终只会走向毁灭。所有的爱和欲,最终都是一场幻觉。他爱的是哪个你呢?你的假想身份?你的内在?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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