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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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蓝,没有云彩。炎炎七月,热浪滚滚,土岭高低起伏。
镜头渐向一条二三十米深、百余米宽的深沟——罗村沟推近。沟底两边树木依稀可见新绽的嫩芽,知了趴在光秃的枝丫上在噪鸣,麻雀伫立枝头,热得直张嘴。
沟的一边,坐落一个村庄。大多数建筑是前院瓦房,后院土窑相间。
这个豫北贫穷偏僻的村庄主道随着沟边在延伸。主道中间,有一眼用辘轳打水的深井。井后有一个宽阔的三合院儿,全村的男女老少排着长队在领饭。
院子正北宽敞的房屋内,做饭的人在忙碌着。
靠墙根有一口大海锅,做饭的人站在锅沿上用长柄铁瓢在左右搅均锅内面汤,以防烧煳。
屋外院子里放着两大盆烧好的棕黄色红薯面汤,上面漂浮着少许野菜叶子。
舀汤的人招呼着众人,大人一勺,小孩半勺。
领饭的队列排得很长。
轮到五十岁出头的聂老头子时,两盆面汤都没有了。
舀汤的人:“等下一锅吧。”
聂老头把手里盛饭的瓦盆重重地摔在地上,转身而去。
人群骚动起来。
舀饭的瞪大了眼睛,站在聂老头身后排队的六岁小女孩是他侄女春风,被吓得失声大哭。
推出片名:《杨春风的故事》。
明净、深蓝的苍穹下,出土早的冬小麦碧绿茁壮,出土迟的却黄绿无力。垄间和麦行里,寥寥地长出了嫩绿的大豆芽。在雨后斜阳的照射下,显得十分美丽。
一个普通的农村小女孩春风,六七岁年纪,衣着褴褛,头发蓬乱,穿着露出脚丫的布鞋。她提篮拿铲,正在地里挖野菜。
春风发现了麦地里的大豆芽,眼眶一亮,喜出望外地挖出吃了起来。
麦田尽头,风风火火跑来春风姐姐——十岁的秋风:“风!风!”
姐妹俩抱在一起。
秋风微嗔道:“我到处找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春风:“姐姐,我饿,他们不让我吃饱。”说着,眸子里流出了晶莹的泪花。
秋风看着妹妹的衣着,又看看她手里捧着正吃的生豆芽,眼晴一湿。
旁白:秋风、春风这俩亲姊妹还有一个弟弟。由于那个年代家里极为贫困,家人只好忍痛把春风送给邻村一户没有儿女,家境较殷实的人家当养女。可这家人却不善意待人,春风仍过着艰苦的生活。
秋风拉着妹妹的手,坚定地说:“你不要回那家了,走!回咱们家。”
秋风提着竹篮,拉着妹妹的手,行走在黄土高坡上,落日的余晖照在她们瘦弱的背影上。
夜幕降临,村庄家家户户窗棂里透出灯光。
夜色中,村东第一户人家的柴扉旁站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农村妇女,她是秋风、春风的娘,正焦急地等待着女儿回家。
秋风紧拽着妹妹的手,急匆匆地赶路回家。当她们正在穿过罗村沟时,一条饿狗偷偷扑了过来。狗很大,却瘦削。夜色中,一双凶恶的眼睛闪着寒光。
姐妹俩一愣,迅速躲过饿狗。
秋风急忙弯腰拾了一块石头,向狗扔去。狗却没有惧色,更加凶狠,狂吠着向秋风逼近。
秋风:“风,快去叫咱娘和叔。”
春风撒腿就跑,狗欲追,被秋风拦住了。人狗对峙着。
春风向沟边跑去。她爬着坡,摔倒了,爬起来,又摔倒了……
春风娘焦急地等候在大门口。
春风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来:“娘!快去叫三叔,救救姐姐!”
春风娘:“闺女!怎么啦?”
春风来不及多说,拉住娘的手就跑:“快,叫上三叔,救救姐姐!”
春风娘拿了一根抬水棍,三叔手持铁锹,春风在前领路,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向沟底奔去。
没有瓦屋的院落,院北有三座土窑,中间一孔亮着灯。窑前的洋槐树,已被剥光树皮。
窑内摆设简陋,仅有一条长板凳,煤油灯放在窑前的窗台上。近靠窗台放着一张用木板拼凑而成的木床,上面一角睡着春风的弟弟改朝。木床靠墙根躺着一个呻吟着的病人,他脸色苍白,瘦骨嶙峋,是春风的爹。
春风娘坐在床沿上,三叔坐在木凳上,春风、秋风站在那里。
微弱的油灯下可以清楚地看见,秋风被饿狗撕破的衣服和划破的脸。
三叔:“嫂子,你知道我们兄弟三人,父母早亡,老大饿死,老二饥病交加,能活到今天不易。有句心里话想跟你说,不知对不对,该说不该说?”
春风娘:“他叔,有话你就直说。”
三叔:“人常说,哪里黄土不埋人,咱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听说河北比河南好,你还是带上孩子逃一条活命吧!”
春风娘:“不能走,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春风爹有气无力地说:“万事你要想得通,春风在那家不能待了,你就带上她走吧。再说,河北有个远亲,你可投靠他们,等给孩子找到下家,你再回来也不迟。”
三叔:“二哥说得对,咱们要为孩子多想想。”
春风娘:“他三叔,我思前想后还是不能走。她爹躺在床上需要照料,再说,家无路费,怎能上远路?怎能过黄河?”
春风爹:“我的枕头下还有点零钱,能凑合着过黄河。”说着,艰难地取出了几毛钱。
三叔:“嫂子,你就放心地走吧,家里有我照料。”
煤油灯暗淡下去,火苗突然向上蹿了蹿。灯油将烧尽了。
三叔领着秋风和改朝,将春风和嫂子送到通衢边站住了,想让她娘俩搭车走一段路,结果等了很久,没有马车通过。
秋风、春风、改朝三个懂事的孩子站在一起,紧紧依偎在娘的胸前。春风娘抚摸着每个孩子的头,娘仨都流下了热泪。
三叔的眼睛也湿润了,他把嫂子叫到一边,低语道:“嫂子,我哥几天不吃不喝了,看来性命难保。你到河北后能找到好人家,也别回来了……”
春风娘:“你说得不在理,等我把孩子安顿好,马上回来照料你二哥。”
旁白:春风和春风娘背井离乡,离开了河南宜阳,行走在通往山西夏县漫长而艰难的逃荒路上。她们没钱搭车,白天讨饭赶路,夜晚住在破庙里、大路边、乡村的台阶上,受尽艰辛和劳顿。经过一个多月的步行,终于来到黄河边。
汹涌澎湃的黄河挡住了母女俩的去路,她们伫立在岸边,望着奔腾起伏的河水在发呆。秋冬之交的黄河风略带寒意,吹散了母女俩的长头发,舞动着母女俩的粗布衫。
母女俩相倚在黄河边坐了一夜。
摆渡的长须老艄公又见春风娘俩站在河边发愣,感到蹊跷,便上前询问。得知她们没钱搭船,老汉仗义地免费渡她们过河。
船在黄河中艰难地划行,上面坐满了人。
黄褐色的河水拍打着船舷,发出恐怖的响声。
春风被娘紧搂在怀里。
船到彼岸,乘客陆续下船了。
春风和娘一齐跪倒在老艄公的面前谢恩。
老艄公慷慨解囊,又给了母女俩一点生活费。
旁白:幼小的春风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位陌生的长胡须爷爷。从此,在她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埋下了一颗感恩的种子。她想,等长大挣了钱,一定要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渡过难关。
过了黄河,春风和春风娘入境山西平陆县。
春风娘拖着女儿走了一段,背着女儿又走了一段……
母女俩爬山越岭、过涧翻沟,经过艰苦的行路,太阳压山时,进入了夏县境内。
春风:“娘,我饿。”
春风娘:“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哪儿去要吃的?你忍一忍吧。”
懂事的春风眼里噙着泪花,紧咬双唇点了点头。
春风娘搂住女儿,她的肚子也饿得叫了起来。
起风了,山风摇动着满坡满岭的荆丛。
春风娘:“风儿,你快看!”
山风的吹动,使荆丛左右摇摆,起伏不定,地面显露出少许的红色野酸枣。
春风娘一阵欣喜,她扒开荆丛,将野酸枣全都捡了起来,在衣服上揩了揩,塞进女儿嘴里。
春风笑了:“娘,又甜又酸。”
南北长约一公里的大街,路两边有商铺。
街南有一家车马店,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掌灯时分,春风和娘走了进去。
接待室里坐了几个老汉,正在聊天。店主看到春风和春风娘进来时,起身问道:“住店吗?”
春风娘:“是的。”
店主:“那好,我给你们安排吧。”
春风娘和春风刚坐定,敲门声传来。
春风娘:“请进。”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心慈面善、好客热情的秃老头。
秃老头:“你们是逃荒过来的吧?我们这里来了不少河南逃荒的人。”
春风娘:“叔,不瞒你说,我想给女儿在这里找个家。”
秃老头:“那好说,我们村离这里二里地,我邻居有一户姓杨的,弟兄四人,老大给亲戚当了干儿子,老二老三都没儿没女没老婆,老四找了一个山东女人……”
春风娘:“大叔,给你添麻烦了,明天我要上山找亲戚,后天回来咱们再定,成吗?”
秃老头:“成成成!我在这里要住几天,给牲口看病,一准儿等你们!”
第二天一早,春风和春风娘走了十五里山路,终于来到亲戚家里。
春风娘的表姐不在家,和其丈夫寒暄之后,他交给了春风娘一封信。
旁白:信是春风叔寄的,信上说,春风她娘俩走后第五天,春风爹就去世了。春风叔劝慰她们不要过于难过和悲痛,劝她和女儿都在山西找个好人家。最后,请春风娘放心,侄女侄儿由他照管,抚养长大成人……
春风娘不识字,但知道了详情后,捧着信笺的手在颤抖。她望了望四面环抱巉岩怪石的群山,仿佛置身于四面楚歌之中,一阵撕心裂肺失去亲人的悲痛之情涌上心头,昏厥栽倒了。
一直揪住娘衣角的春风,趴在娘身上大声痛哭起来。
表姐的丈夫吓蒙了,不知所措,赶紧呼唤邻居帮忙。
几个人把春风娘抬到窑洞内。
一个邻居用拇指掐按春风娘的人中穴,又喂了她一些温开水,春风娘才慢慢苏醒……
秃老头、春风娘、春风行走在乡村小道上。
这是一家晋南普通的农家院落,简易的大门,薄薄的门扇中间裂着大缝。院内北边是三间厢房,东边是五间正房,南边放着柴堆,设有猪圈和茅房,靠西边有一口吃水用的土井。
秃老头人未进屋喊声先到:“登科!登科!在家吗?”
东面正屋走出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他一米八多的个头,虎背熊腰,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朴实厚道,勤劳本分。
登科:“叔,什么事?”
秃老头:“给你找了一个媳妇,还带着闺女,你看行不行?”
登科和春风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春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敢吱声。
秃老头:“还愣着干什么,天快晌午了,去食堂多领些馍饭,快去快回!”
登科:“哎,听见了。”他喜形于色,三步并作两步向吃大锅饭的食堂奔去。
匆匆的脚步。
登科双手捧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玉米面汤,胳膊上挎着半篮子玉米芯、野菜等制成的“淀粉馍”和玉米面的圪节馍。他一脸喜悦的神色,在回家的路上向乡亲们打着招呼。
夜阑人静,炕的灯窑里亮着煤油灯。
登科和春风娘面对面坐着。
春风蜷缩在炕旮旯睡着了,牙齿咬得咯咯响。
春风娘看着女儿,神情喜忧参半,眼角滚出了泪花。
登科借着幽幽的灯光,看到春风娘的样子,轻声劝说着:“唉,你想开点。我们庄稼人虽说土里刨食,但只要苦干实干,我们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随后把熟睡的春风放平盖好,噗地吹灭了油灯。
旁白:这就是春风娘和杨登科的新婚之夜。从这夜起,聂春风成了杨春风。婚后第二天,春风娘就下地干活了。来年快年底时,大锅饭的食堂解散了,乡亲们便自起炉灶。也就在这个时候,登科当上了爸爸,杨春风在河北有了一个弟弟。两年后,她又有了一个弟弟。
十岁的春风背着一个弟弟,手里领着一个弟弟,整天忙于看管两个孩子。稍有空闲,就学着袼鞋帮、纳鞋底、纺棉花、绞穗子、织土布。
春风早已到了上学的年龄,跛子教师到家多次叫她,父亲同意,母亲不同意。她只好带着两个弟弟,到学校里在教室外边旁听……
字幕:六年后。
旁白:杨春风干净利落、聪明能干,因而登门求婚的人接二连三地到来。一个月前,公社一位干部来求婚,被她婉言谢绝。门不当户不对,不愿高攀。半个月前,一位教员来求婚,也被她婉言谢绝。人家知识分子,她没文化,没有共同语言,志不同道不合。新近,一位工人来求婚,又被她婉言谢绝。工农有差,城乡有别。昨天,又有一位来求婚,他是农民,初中毕业,孤身一人。春风不嫌弃这人爹死娘嫁,愿意一见。
农历十月十五日是庙前镇的古会,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杨春风已出落成杏眼圆脸的大姑娘了。
春风娘头发斑白,苍老了许多,她和妙龄的女儿春风相伴去赶会,更是为了孩子相亲。
公社大门口旁摆着一个凉粉摊,当春风和娘赶到时,相亲的小伙早已等候在那里。他的身边还站着介绍人——他的姨表兄。
小伙身穿军绿制服,左胸戴着毛主席像章,中上等的个子,一脸书生气。
姨表兄主动上前打招呼:“你们来啦!”
春风娘:“哎。”
姨表兄:“今儿俩孩子见个面,愿意不愿意或有什么想法,过两天我去你们家。”
春风娘:“中,我和孩子回去商量商量。”
小伙子的姨表兄会意地笑了:“那好,咱们每人吃一碗油炒凉粉和铛烙馍。”
春风娘:“不用不用,我们刚吃过饭,还饱饱的。”
姨表兄:“能有多饱,来,坐坐坐。”
杨春风和相亲的小伙儿偷偷地观察对方。赶会的人群南来北往,喧闹纷杂。街两旁卖货的商贩大声吆喝,招徕顾客……
两间窗棂子短缺、窗户倾斜的坯墙瓦屋。
旁白:相亲的小伙叫柳化雨,比杨春风大两岁,和她是邻村。八岁丧父,母亲改嫁。他随母亲过着颠沛流离、漂泊异乡的生活,半年前才回到原籍。柳化雨白天在生产队参加劳动,夜晚,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这些都好熬,关键是吃饭问题难解决。大队和公社为了照顾他,给了一个招工名额。虽说填了表,至今却没有落实。小伙子有文化,爱读书,有志向。但因时代风雨,影响了升学深造。柳化雨决心参军,报了名检查了身体,一切合格,却被改嫁的母亲阻止,未能走成。他高不成低不就,生活十分艰苦。和杨春风短暂仓促的见面,他不太满意,认为那女子虽说年轻漂亮,但气质不够,不适合他。
晚饭后,没有收拾碗筷,柳化雨就在灯下读起罗曼·罗兰著的《约翰·克里斯朵夫》。书里有句话使他受到触动,不由得念出了声:“爱人家的得不到人家爱,不爱人家而人家偏爱自己……”
初冬正午,杨春风在清扫院里白杨树的落叶。她站住了,想起昨天相亲的情景。
(闪回)庙会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娘和介绍人远远地站着。
杨春风和柳化雨面面相觑,都不知说什么好。
柳化雨:“我的情况,你大概都知道了,总的来讲一句话,孤身一人,家道清贫。”
杨春风:“穷能改变,我不嫌弃。不过……”(闪回结束)
杨春风继续清扫地上的落叶。
坐北面南的五间土坯瓦房,东边两间是他本家哥的,中间一间和紧挨着一间是他的,西边一间,三面没围墙只有房顶是两家过路的。院子东北角有一正方形草屋,院中靠西有棵大如桶口粗的洋槐树。
柳化雨屋内,前面一间约十二平方米大,放着盆盆罐罐及和面的案板和锅头,靠西一间隔着一尺来厚的土墙,约十平方米大,仅有一个土炕,炕前有三平方米的空间。
柳化雨和姨表兄坐在坑沿上。
姨表兄:“你和女方的婚事,先说说看法。”
柳化雨:“我不同意。”
姨表兄:“为啥?”
柳化雨:“不为啥!”
姨表兄:“不为啥为什么不同意,你说实话。”
柳化雨:“她虽说长得很喜相,但我没感觉,不喜欢。我们不是一路人,我嫌她没文化。”
姨表兄:“没文化可以学,没感觉可以找。文化是学来的,感觉是找来的。这女娃我知道,特别勤劳,能吃苦。”
柳化雨瞪着眼说:“这些我都知道。”
姨表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你家里困难的状况在全村数第一,穷不择妻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
柳化雨:“哥……”
姨表兄:“不要再说了!你七岁时父亲离开人世,人生的不幸使你经历了痛苦,随母漂泊异乡。现在你母亲不管你,也管不了,那你就先结婚后恋爱吧。这事就这么定了!”
杨春风拿着扫帚,望着扫成堆的落叶伫立着。
春风娘走到杨春风身边:“风,你和那小伙子的婚事……”
杨春风:“娘,我嫌他年龄大!”
春风娘:“不大不大,你属龙,他属虎,仅大两岁,一点都不大。你命苦,他也命苦,两个苦瓜一根藤,本来就是一家人。”
杨春风:“娘,你可真会说话。”
两间布置简单、朴素的新房。
夜深了,闹洞房的人都走了。柳化雨坐在炕沿上,侧脸望着杨春风:“我家太寒苦,真难为你了……”
杨春风坚定地说:“别这样说!穷不可怕,怕的是没志气!只要我们苦干,一切都会改变,什么都会有的!”
柳化雨望着杨春风胖乎乎略带稚气的圆脸,既欣慰又不解:“姑娘嫁人是希望得到幸福,你嫁我图个啥?”
杨春风:“我只要你人好。”
柳化雨抓住杨春风的手:“你知道我好不好?”
杨春风:“好,你诚实,爱学习,有上进心。”
柳化雨:“你了解我?”
杨春风:“你娘虽然改嫁了,但她病了,你把上山挖树窝挣的钱都用去给她治病了。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呀?我觉得,孝敬老人,不讲假话、大话的人靠得住、信得过。另外,你看你窗台上摞的那么多的书,还用我再说吗?”
两个人的手握得更紧了。
柳化雨动情地看着杨春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队公社为了照顾我,给我的招工名额办成啦!我明天去社办工厂报到,当临时工,给咱挣钱。”
杨春风:“那太好啦!人活着不能光想自己如何奋斗,摆脱贫困过上好日子,还要想着大家……”
旁白:柳化雨的眼睛特别地亮,他对这个没文化的小姑娘有些刮目相看。杨春风送柳化雨去工厂报了到,回来后也会为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感到惆怅……生产队上工的钟声响了,有小平车、自行车的社员去地里撒粪,挣高工分。杨春风既没有小平车,也没有自行车,扛着钝刃没尖、把儿安得不合适又粗糙磨手的铁锨,走着去了地里为生计劳作。
社员们在田野里忙碌着。
杨春风撒粪肥又快又匀。她撒完自己的没有在地头小憩,而是去帮助别人。
木工在推刨,锻工在打铁,油漆工在漆箱,白铁匠在打筲……一派繁忙热闹景象。
厂长征求柳化雨意见:“你想干什么?”
柳化雨:“想当油漆工。”
厂长:“为什么?”
柳化雨说:“不为什么。”
厂长说:“油漆工不缺人。”
柳化雨:“那当锻工。”
厂长又问:“为什么?”
柳化雨:“学点技术回去,服务父老乡亲。”
厂长惊讶地说:“人间三大苦,打铁、木工、做豆腐,你能吃得了苦?”
柳化雨坚定地回答:“能!”
厂长:“这样吧,我看你聪明、有文化,就到后勤当个事务长吧。每天买买菜,卖卖饭票,收收钱,记记账,有空帮帮灶,读读书。说不定将来大才槃槃,会有一个好前程哩。”
旁白:由于厂领导的关照和支持,柳化雨一心扑在工作上。虽说工厂离家不远,但他很少顾及,有时回一趟家,就像火车到站一样,匆匆而来,呼啸而去。
柳化雨处理好手边的事情,在钢炭炉边读起书。
杨春风从地里回来放下铁锨,就到邻居家井里汲水,接着生火做饭。她抱来玉米秸秆,划了几根火柴,怎么也燃不着,只好寻来一本烂书撕了几页引火。
灶火终于燃烧起来,杨春风拉着风箱。由于秸秆潮湿,烟很大。
隔壁的自家嫂也在生火做饭。由于两家的隔墙没有垒到房顶,她家的烟从墙顶漫过,还有的从墙根老鼠洞里钻了出来。
杨春风做饭的房间里浓烟弥漫,呛得人直咳嗽。但她坚持着,直到把菜炒好、面汤烧好。
杨春风把碗端到院里,刚吃了一口带着灰屑的菜,生产队上工的钟声就响了。
旁白:这天,柳化雨和一个工人发生口角,心里感到憋屈,他和年迈的大师傅把灶房拾掇完毕,骑着厂里买菜的自行车,独自驶出了厂门。
田野里忙碌着平田整地的人群。柳化雨在田间小路上骑着自行车。
自行车的轮子在飞转。
咔嚓一声,自行车停住了,原来是链条断了。柳化雨只好推着车回家。
柳化雨回到家里接好车链子,洗手时才发现被撕毁的心爱的古书,他正气不打一处来时,杨春风下工回来了。
柳化雨质问道:“你怎么把我的书给撕了?”
杨春风无辜的样子:“柴湿点不着,这书破了,我以为不能用了……”
柳化雨:“唉,你就差点把齐白石的牡丹画给烧了,真是没文化,太可怕了!”说着,他把放在炕头窗台上的齐白石牡丹画轴卷好藏放在箱底。
杨春风也有些不高兴了:“咱们结婚前,你难道不知道我没文化?”
柳化雨:“做错了事还厉害,不知道闻之憬然,真不可理喻!”
杨春风气呼呼地把那本书摔在地上:“那你就搂着书本吃饭吧!”
柳化雨暴怒地举手掴了杨春风一记耳光。
夫妻俩的吵闹声惊动了邻居,邻居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劝说道:“贫贱夫妻百事哀。你俩能走到一块儿不容易,要懂得珍惜和凑合。遇事要冷静、要理解,不要莽撞,更不能动手动脚!”
柳化雨看见院内来了不少围观的人,便推着自行车气冲冲地走了。
布谷鸟咕咕地叫,夏候鸟也来了,一望无垠的麦田金浪滚滚。
黑不溜秋的老队长早已选好地块,带领众社员聚集在田头:“开镰喽!大家一齐用力哟!”
麻利能干的青壮男女劳力挥镰割麦,迟缓的老年人捆麦穗,天真活泼的孩子殿后,捡拾丢落的麦穗。
割麦的队伍渐渐拉开了距离,遥遥领先的是姿态优美的杨春风,她像群雁飞翔的领头雁。
旁白:这样的繁重体力劳动,要持续半个月才能割完全队里所有小麦。接下来是转运和碾场,需要两个月。转运,担挑人拉马车载,车辚辚马萧萧,非常热闹。碾场,起先牲口拉碌碡,后来用上了拖拉机,再接着用扇车二十四小时换班连轴转,靠人力扇完所有的小麦。由于杨春风干活卖力气,诚实守信,从不迟到早退,还能起到带头作用。老队长在全队社员大会上,推荐她当上了妇女队长,农业学大寨女标兵。
收获的秋天来了。从农历七月十五日始到八月十五日止,是棉花盛开的时节,杨春风领着妇女们在摘棉花。她们一人两行,把布单的两下角绾扣缠裹在腰间,两上角打结挂在脖子上,这样摘装起棉花来,既方便又快捷。
杨春风盯着盛开的棉花,左右开弓,信手拈来。
晌午,保管员在地头用秤称棉花:“嚯!春风摘了近七十斤,独占鳌头啊!”
姐妹嫂婶们冲杨春风竖起拇指,啧啧称羡。
杨春风微笑着,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旁白:春节过后,杨春风临盆了,生了一个女儿,取名柳絮。春风娘精心侍弄着孩子,日看夜护着闺女。而柳化雨妈,也就是杨春风的婆婆,总是来去匆匆,根本不替换春风娘。稍有空闲便走东家串西家,游门聊天,从不缝补和洗涮,不关照儿媳与孙女。为了家庭和睦和柳化雨的面子,杨春风忍气吞声。
春风娘去集会上买菜,柳化雨妈也要走,杨春风用商量的口气轻声细语说:“妈,你今天就别走了,替换替换我娘吧……”
柳化雨妈:“那不行!我那一家子人要吃要喝,离不开。再说,这里有你娘,我是手掌上的第六个手指头,是个多余的。”
杨春风低声辩解道:“我娘也有一大家人,也离不开呀!”
两个人正在辩解,柳化雨突然回到家中,不分青红皂白,把杨春风推靠在院中的洋槐树上,左一耳光,右一耳光,又狠狠地踹了她几脚,咆哮道:“吵什么吵!滚,你给我滚!”说罢,用自行车把他妈送走了。
杨春风抱着孩子,眼睛里噙着泪水,呆立在院中。她摸摸红肿的脸颊,绾起裤腿一看,腿部青一块紫一块。
春风娘胳膊上挎着菜篮子回来了。她看到女儿有些异样,问道:“风,你咋啦?”
杨春风:“没咋,我见你不回来,心里有点着急。”
春风娘:“你婆婆呢?”
杨春风:“她走了。”
春风娘接过孩子,杨春风接过篮子,母女二人走进了屋内。
大雁排成了“人”字形匆匆地向南飞去。
萧瑟的秋风卷走了枯黄的落叶。
旁白:杨春风听着雁鸣,看着怀里半岁多的孩子,心急如焚。她刚接到队里通知,明天早上,公社的拖拉机来队里耕地,每人分的任务今天下午必须拔完运净,腾出地块不能拖延耽误。她决定去找柳化雨,看他有没有空暇。
浑身大汗津津、气喘吁吁的杨春风刚迈进大门,就看见柳化雨和几个女工坐在台阶上谈笑风生、打情骂俏。
柳化雨看见了抱着孩子的杨春风:“啊,你怎么来啦?”他解释着,“半年前,我们厂转了产,变成电线电缆行业,成了新立国营县办企业。这几位女同志,就是半年前安置到这里的北京知青。”
杨春风向几个女工点头示意,对丈夫说:“队里分了几行棉花柴,叫今天拔完运净,明早急着耕地。你看着孩子啊,我去拔……”
柳化雨:“下午、晚上我都有事,无暇顾及,你另想办法吧!”说着,起身走了。
杨春风愣在原地,看着柳化雨离去的背影。
旁白:杨春风无可奈何,抱着孩子直奔娘家。把孩子交给爹娘后,借了一辆小平车和棉花夹,又直奔地里。
社员们忙碌着,有的在拔棉花柴,有的在往车上装,有的在用平车运……
杨春风拼命地拔着棉花柴。
这个时节,社员们都穿着薄棉袄或绒衣,而杨春风却穿着衬衫,汗流浃背,衣服溻在身上,后背已湿透。她抬起左腿侧着身,弯着腰一苗一苗揽到腋下成捆,向前移动跨着拔,既实干又巧干更出活,人人见了,人人夸。
临近傍晚,杨春风一鼓作气拔完了队里所分的棉花柴,总算缓了一口气。她把小平车拉到地里,可棉花柴怎么也装不好。
老队长走过来帮杨春风装好,并推送到公路上,关心地问她:“你一个人干,柳化雨呢?”
杨春风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忙呗!”
柳化雨和厂里一位年龄相仿女工——名叫马玉的北京知青——溜达在厂前的公路上。趁着暮色,柳化雨春心涌动地对马玉上下打量了一番。
马玉身材苗条,皮肤白皙,短发齐肩,有一双湖水般清澈美丽的大眼睛。
柳化雨、马玉并肩走了一段路,在路旁的水渠边坐下……
明月照路,杨春风送完第一车棉花柴,又去拉第二车。
棉花柴剩下得不多了。旷野的棉花柴地里只剩她一家,其他家已拔光运净。
月光下,杨春风形单影只,艰难地装一段,拉一段,拉一段,装一段……
松软的棉花地,车辙陷入土里。
杨春风肩上背着拉带,腰深深地弯曲着,低着的头几乎要碰到地面。
一步一个脚窝,步履维艰……
皓月当空,月光似水,水光潋滟。
凉风飕飕,渠水潺潺,夜色美丽。
月光下的马玉青春靓丽,侃侃而谈,谈理想,谈人生,谈未来的奋斗目标。
柳化雨微笑地看着马玉:“你爱诗歌。爱古代诗还是现代诗?”
马玉:“都爱。不过,爱现代诗没有爱古代经典诗文那么执着。”
柳化雨:“那么,你认为古代诗好,还是现代诗好?”
马玉:“各有千秋。诗要讲究激情、含蓄、意境等,我个人认为古代经典诗文比现代诗文略胜一筹。”
马玉说到这里,兴致勃勃,触景生情,对月诵诗《月之故乡》。
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
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
低头看水里,抬头看天上。
看月亮,思故乡。
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
柳化雨大胆地握住马玉的手,马玉没有挣脱。他们在静谧的月色中,携手向厂里走去……
旁白:柳化雨对马玉一见钟情,他人生第一次尝到了初恋的甜蜜,在记忆的白纸上写了下令他醉心、战栗的浪漫史。
当当当……,挂在老槐树上一尺多长的钢轨被敲响了。敲击人是老队长。
社员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
人群里七嘴八舌:“昨儿个下了一场透雨,地里很湿进不去,能有什么活?”
“好容易下雨了,也不让人歇一歇。”
“肯定有事,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老队长站起来,朝人群瞥了一眼。妇女们有的在纳鞋底,有的在袼鞋帮,有的在织毛衣,有的在咬耳朵。男人们,年轻的吸着香烟,老年的人抽着旱烟,有的人咂着“喇叭筒”。孩子们在玩耍嬉闹……
老队长:“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我看人已经到齐了……”
小队会计大喝一声,把孩子们轰出会场。
老队长接着说:“今天说两件事。第一件,麦收快到了,提前把麦场碾好。昨天的雨给我们省了工,不用提水泼场,我们要抓住时机,弄好它。第二件事,公社给我们大队下了一个去运城盐池当协议工的指标,大队把这个指标给了咱们小队。咱们分三组讨论评议,各推荐一人,最后三人里定一人。这个被评的人,要有两个条件。其一家庭困难是为了照顾;其二劳动表现好,给予奖励!开始吧。”
人群噪动起来。
“嚷嚷什么,寻着挨呲,快过来!”一组组长把组员们聚拢到了一块儿。
一组长:“大家说说,选谁?”
青年甲:“组长,你说选谁就选谁。”
一组长:“胡说八道,我说选我,成吗?”
“成成成。”一组的人员齐声点头应允。
一组长:“不瞒你们说,运城盐池我去过,也在那里干过活,你们猜它有多大?”
众人摇头。
青年乙问:“你说它有多大?”
一组长:“咱们村你们都知道,不是大村,也不是小村,有二百亩大。可运城盐池的大小,相当于咱们村一千个大。”
众人为之愕然。
“啊,那简直就是个大海!”青年乙感到惊异,不由赞叹出声。
一组长:“这盐海南依中条山,北濒峨嵋岭,东靠安邑,西邻解州。总面积一百三十平方公里。”
青年甲:“你怎么知道这些?”
一组长:“是那里老工人告诉我的。”
青年乙:“你什么时候去过?”
一组长:“前年。”
青年甲:“你干了多长时间?”
一组长:“三天。”
众人大笑。
青年接着问:“为什么?”
一组长:“不为什么。那活我干不了,不是人干的!”
青年甲:“我不信!”
一组长:“不信,你试试。这个组就定你了。”
二组社员正在讨论、评议。
二组组长简要地介绍了有关情况:“去年我经亲戚介绍,老队长同意,在那里干了一段时间。盐池主产食盐和芒硝,远销全国和国外,是全国有名的产盐地之一。那里常年风不断,十天就有九天半。三伏铲盐,热风刮得人头晕。三九扫硝,冷风冻得人颤抖。俗话说,人有三急,等你急了也找不到解手的地方。协议工,其实就是劳力工、苦力工……”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们组没人去。”第二组几个人站起来异口同声地说。
第三组推荐杨春风。
杨春风:“说到困难,我比谁都困难,但是我能克服,能跨过这个坎!我认为那里更需要男的,咱们就推荐一个男的吧!”
“人常说,养女十八九,没钱娶不走。柳化雨有运气拾了一个贤惠善良、懂事明理的好媳妇。”三组社员议论开了。
三组长:“先把春风报上去,让队委决定吧。”
老队长站在台阶上:“大家静一静!评选结果出来了,一组一人,二组空白,三组一人。根据评选条件,经过比较,队委决定让春风去盐池当协议工。”
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阳光铺满老旧坎坷的路面,照亮了路两旁的树木和庄稼。
杨春风骑着自行车在赶路,泪水盈满了她的眼眶,眼前模糊起来……
乳白色的晨雾像纱幔一样轻轻飘散,东方显出了朦胧的光亮时,杨春风来到娘家,告诉了爹娘她将去盐池。
爹娘既欣喜又担忧。爹嘱咐杨春风道:“出去好,挣些钱回来,把新房盖起来!”
娘叮嘱道:“出门在外,和伙伴搞好关系,更要照顾好自己。”
杨春风看着爹娘,点了点头。她从娘怀里接过女儿,一把搂在胸前,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女儿的脸上:“乖孩子,好好听姥爷、姥姥的话,妈一有空就回来看你。”晶莹的泪花夺眶而出。
幼小的柳絮睡眼惺忪,知道娘要离开了,哭闹起来。(闪回完)
心中有信仰,脚下有力量。自行车在飞驶。杨春风抹去泪水,神情坚定。
杨春风和工友们,跟着五工段段长来到工地。
“啊,这么大的咸水盐田!”杨春风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样宽而广的水。惊叹之后,放眼望去,一池连着一池,烟波浩缈,水天相连,白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旁白:一个盐池一二亩大,呈四方形的浅坑。一排排,一行行,一个连一个,无数个连在一起。头天杨春风干的活儿,是穿着高筒雨鞋洗涤盐池。把盐池里污水抽走洗净,注入水卤。一个多月后,水卤经过日光曝晒变成盐粒,颜色洁白,质味纯正,杂质少,并含有多种钠钙物质。工人们扫盐、铲盐、推盐,累积成小堆,再运到大盐坨子上。
盐坨子高大起来,长、宽足有五十米,高约三层楼房。
当工友们把一车车盐巴拉到盐坨子底下,由杨春风和另一名女工送到盐坨子顶部。
六七月份,高温难耐。别说干活,工人坐在阴凉处,也汗流浃背。这里没有阴凉,只有热风,白晃晃的骄阳,炙烤着白花花的盐,耀得人眼难睁。
杨春风和工友们在艰难地拉着盐爬坡,挥汗如雨,顾不上揩擦,涩得双眼难睁,只凭着感觉向上拉推,往上爬,有时跋前疐后,只得大声呼喊求助……
杨春风和工友们累得嗓音嘶哑,眼睛充血,嘴唇龟裂,她瘦削的脸更加消瘦了。
盐脊搭成后,杨春风和工友们又在上面抹上一寸多厚混有麦秸屑的泥,这一浩大的工程就算竣工了。
协议工期已满,杨春风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
厂部里跑腿打杂的小刘闯了进来:“春风姐,管人事的张科长叫你去一趟。”又匆匆地走了。
杨春风来到张科长房间。这个房间布置很讲究,面窗放着一张桌子,右边是鱼缸,左边放着一盆小巧玲珑的文竹,上方挂着一盆吊兰。墙根放着张单人床,离门口不远处置有两个单人沙发。
张科长不在,杨春风扫了一眼房间准备出门。
张科长回来了,他二十余岁,风度翩翩,文质彬彬地问:“春风,坐。我想问你个事儿,你的协议工期满了,还想不想干?”
杨春风拘谨地站在那里,却不卑不亢地回答:“干与不干,我定不了。一是看队里有没有指标,二是看社员评得上评不上。”
张科长:“这些不用你操心,关键是你想干还是不想干?”
杨春风:“当然想干。”
张科长:“那就好。你回家歇工一个半月,准时到六工段,也就是六厂报到去扫硝。”
杨春风没有说什么,感激地向张科长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张科长望着这个要强的女人——杨春风离去的背影。
旁白:杨春风把铺盖卷等家什寄放在一个女工友家里,回到了家乡。她之前就和柳化雨商量好,现在住的房子阴暗、潮湿又狭窄,想在院子西边的空位上盖一间大房子。因而,几个月前,春风爹就替他们拉了黏土制成土坯,现已干透。杨春风回到家后,没有歇息,借了一辆小平车,到邻村的砖瓦窑上拉回砖瓦。在春风爹、姨兄等亲戚朋友的帮助下,一间二十来平方米的单斜房盖成了。在盖房这段日子里,柳化雨一直没现身。他知道房子盖好了,终于回来了。
柳化雨骑回来一辆用三个月工资,走后门批条子新买的自行车。相随的工友帮他拉着一张红漆双人床,床上倒放着一张长条桌和一个杌子。
新盖的房内已收拾干净,柳化雨趁着人多,把带回的东西搬进新屋。
杨春风进到新屋,喜悦地说:“这简直是一间结婚的新房,我们结婚时都没有这样!”
那位工友走了,屋中只有柳化雨和杨春风,他们坐在小椅子上。
柳化雨犹豫片刻,郑重地说:“我们已经结婚三年了,你跟着我,受苦、受累、受气、受穷,我于心不忍。我干不了重活,在庄稼活儿上帮不了你,反而给你加重负担……再说,咱俩没有共同语言,志向不同,经常吵闹,十分痛苦。长痛不如短痛,我们还是分手吧!”
柳化雨这突如其来的决定,犹如晴天霹雳,让杨春风目瞪口呆。
柳化雨继续说:“你知道我是一名合同工。因我父亲的历史问题,转正的名额被撸了下来,我没告诉你。身为合同工,我随时都有被‘压缩’的可能。我是为了你好……我可以净身出户,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包括新买的自行车和床……”
杨春风脸色苍白,双目失神。她快步走出房门,靠在房门口的大洋槐树上,紧闭双眼。
(闪回)柳化雨在房门口的这棵大洋槐树边,掴了杨春风几个耳光……
柳化雨在这棵槐树边踹了杨春风几脚……
柳化雨娘从屋里冲出来,指着鼻子骂杨春风……(闪回结束)
柳化雨从新屋内也走了出来,站在杨春风身旁。
杨春风喃喃自语:“离就离吧……我不要你家一针一线,一物一件。”
柳化雨:“那你……”
杨春风:“不用你管,我回河南。”
杨春风和柳化雨一前一后来到大队部开离婚证明。
落叶覆盖着地面,深秋已到寒峭逼人的时节。老会计的房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杨春风和柳化雨只好沉默地等待着。
老会计回来了,杨春风和柳化雨说明来由。老会计厉声道:“胡闹,真是胡闹!你俩一个有才,一个貌美,天造地设的一对!说离就离,别说我不同意,就是全村的人也不会同意!”
杨春风、柳化雨呆呆地站在那里。
老会计:“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去!有什么迈不过的坎,不就是穷吗?不就是吵嘴打架吗?穷会改变,走吧!”
柳化雨还想辩解,被老会计的架势给震慑了,他低下了头……
杨春风和柳化雨离开大队部,相随而行,若无其事地和乡亲们打着招呼,根本显露不出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回到家里后,杨春风端了一脸盆水,拿着脏衣裤正要泡进盆里去洗,柳化雨嘟囔道:“离不了,就受着呗,我走了!”说着欲走。
杨春风正言厉色道:“你别走,把话说清楚,谁在受?”
柳化雨怒目而视:“我在受,还不行吗?”
杨春风:“你在受?不如说我在忍受!家里的大事小情你都不管不顾,由我一个人撑着、受着,你在外面却和别的女人混在一起,到处照相、看电影,迟早要丢人现眼……”
柳化雨恼羞成怒:“照相、看电影咋啦?丢什么人?现什么眼?再胡说,看我揍你!”说着举起了拳头。
杨春风不甘示弱:“你打,你打。说你有假?冤枉你啦?”
柳化雨咬牙切齿:“滚,你给我滚!”他顺势一脚,把盛着水的脸盆踢向了杨春风。
坐在脸盆近处准备洗衣的杨春风全身上下被水淋了个遍。她站了起来,眼含泪花,忍无可忍地把案板上的碗盘瓢盆全部摔到地上。
杨春风正要砸锅时,被柳化雨强行拦住了,她号啕大哭起来。
杨春风的哭声惊动了附近的姑姑,她赶忙前来劝架,对着柳化雨道:“你这娃咋能这样,有什么事就不能好好说?看把屋里闹成啥样,日子不想过了?风,走,到我家去。”姑姑把杨春风领走了,气得柳化雨瞪着眼握着拳头,像疯了一样在院子里转圈圈。
柳化雨转了好几圈,气没撒完便追了出去,杨春风姑姑已把大门给闩住,他推门推不开。
柳化雨困兽般四处张望,从墙上跳了出去。
柳化雨嘴里骂着从墙上跳了下来,杨春风姑姑拦不住他对杨春风的拳打脚踢。
正在这时,咚咚的敲门声传来,杨春风姑姑急忙去打开大门,老队长走了进来。
柳化雨看见有恩于他的老队长,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灰溜溜地走了。
柳化雨回到家中,在盘碗狼藉的地上踱来踱去,之后掩上门,推着自行车离开家。
一弯月儿在窗棂上探出头来,投进点点银辉。夜已深,屋里异常寂静,只有钟摆嘀嗒作响。
柳化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索性拉亮电灯看了一眼挂钟,已是深夜十二点了。
柳化雨穿好衣服,匆忙地出了门。
月朦胧,风萧瑟。柳化雨骑着自行车,不时紧张地回头看看漆黑的身后。
柳化雨紧紧张张地回到家里后,大门开着,他和杨春风住的屋门却锁着。
院内住的姨家哥嫂已熄灯就寝。
柳化雨到杨春风经常去的几个人家去找,家家户户都关门熄灯了。
柳化雨茫然地伫立在街巷中,自语道:“春风回娘家了?”
柳化雨骑着自行车刚出村子,借着月色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路边一口大井旁左右徘徊。
柳化雨借着路旁一棵大树的掩护窥视着,瞪大眼睛。
杨春风失神地向娘家的方向跪了下去,泣道:“娘、爹,女儿不孝,以后不能伺候二老,还要给你们添烦恼……请一定要把柳絮养大成人……”说罢,脱掉外衣,走向井边。
柳化雨一个箭步冲上前,搂住了杨春风的腰。
杨春风在丈夫怀里蹦着挣扎,狠捶柳化雨的肩头。
柳化雨任杨春风捶打,紧搂着妻子,没有撒手……
旁白:第二天,柳化雨去了已搬迁到较为繁华热闹县城里的厂子。杨春风也提前去了盐池,给张科长带了一蛇皮袋红薯。在张科长的关照下,杨春风在五厂打了近一个月零工,之后带上铺盖去了六厂。
盐池里的冬天特别冷,西北风昼夜呼啸。但盐池里的水亘古至今未结过冰。水面经风一吹,荡起涟漪。偶尔有叫不出名字的群鸟,掠过缓缓流动、轻盈飘荡的薄雾时,给这里带来了生机。
小山似的硝堆,经过风蚀表层变成了芒硝,成为工业原料。杨春风和女工们把它扫成堆并装进麻袋,由男工们背下去摞起来。男工背不完,女工两人抬,或者往下滚。天天刮风,天天扫,没有节假日,风雨无阻。
天空飘起雪花,先是零零落落,逐渐越来越大。雪花片片,朔风扑面,它撞落在和杨春风一样扫硝人的衣帽上,沾在眉发上,凝成了冰碴。
杨春风和其他扫硝人的手脚都冻得红肿麻木。但他们仍坚持在雪地里不停地劳作着。
偌大的厂区变成了银装素裹的白色世界。
屋内炉火通红,窗外的雪花像银色蝴蝶。红色的日历显示是星期日。
柳化雨和马玉围着火炉翻书吟诗。
柳化雨触景生情,抑扬顿挫地朗诵着清朝诗人郑板桥的《咏雪诗》:“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芦花总不见。”
马玉点着头赞叹道:“作者信手拈来,数字列举,由小到大,使人联想到雪花纷纷扬扬,与芦花融成一片的景象,并且数字之妙自在其中。”她把诗集翻到唐朝戴叔伦写的《小雪》,“花雪随风不厌看,更多还肯失林峦。愁人正在书窗下,一片飞来一片寒。”
马玉吟毕建议道:“咱们模仿此诗,各写一首,你看如何?”
柳化雨:“好哇,你先来!”
马玉望着厂区花圃里的梅花脱口而出:“隆冬时节雪纷纷,万物素裹景色美。百花凋零剩冬梅,傲立寒风吐芳芬。”
柳化雨:“好!妙!”他站了起来,在房里踱着步,随后在一张白纸上写着:“立冬之后天气寒,雨点变成大雪片。风卷雪花不厌看,来年又是丰收年。”
马玉笑道:“你不愧是农民出身,时刻惦念田里的庄稼。”
柳化雨表情有些不自然:“是啊,农业是基础,民以食为天嘛。不说这些了,谈谈咱俩的事。”
马玉:“什么事?”
柳化雨:“你明知故问,咱俩的婚事啊!”
窗外雪花正紧,寒气袭人;屋内炉火通红,温暖如春,一片宁静。
马玉沉思了片刻,低声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关键是不能同意。”
柳化雨:“为什么呀?嫌我是土包子,还是结过婚?”
马玉:“两者都不是。这不明摆着吗?你有妻室女儿,我不忍心拆散你的家庭……”
柳化雨:“唉,你不知道,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没有共同语言,没有共同志向。说不了几句话,就得吵闹起来。在一块儿生活,简直就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马玉圆滑地敷衍道:“夫妻过日子,哪有不吵架的,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床头吵架床尾合,这叫锅碗瓢盆交响曲。”
柳化雨:“你说得真好,却不知我的苦楚……”
马玉:“不管你怎么说,不行就是不行,至少现在不行。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柳化雨:“那好,好事多磨,我等你到白头!今天休息,晚灶没饭,咱就去街上吃馆子吧。”
马玉:“行,我请客。”
雪停了。盐池被暮霭笼罩着,黄昏降临了。
杨春风和工友们下工了。
人群中,杨春风拖着疲惫的身躯,步履蹒跚地行走在通往厂部的小道上。
旁白:厂部的灯光越来越近,而在杨春风看来却是那么遥远,怎么也难走到头。是的,她太劳累了。从早上五点半吃完饭,六点来到工地至现在快傍晚六点了,整整十二个钟头,她都在劳碌着。其间,杨春风和工友们只吃过一顿饭,是没菜没汤没水的饭,准确地说,是啃了啃冻硬的玉米面窝头或玉米面气糕馍,压压饥。
开晚饭了,又饥又渴又累的工人们,在餐厅里狼吞虎咽地吃着菜,吸溜吸溜地吃着面条。
杨春风在食堂窗口要了一大碗不要钱的面汤。
杨春风端着面汤回到宿舍,拿出窗台上布兜里的两块玉米面气糕馍,夹着自备在罐头瓶里的韭花和漤好的青辣椒,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她吃得是那样可口,那样香甜。
一位女工悄悄走到杨春风身旁,心疼地说:“春风,你别……”
杨春风笑着问:“怎么啦?”
女工:“忒抠自己了,要注意身体。”
杨春风仰起脸感激地看着女工:“谢谢你的好意,我爱吃这些。”
偌大的女工宿舍,既没炕也没床,更没生炉子,女工们都睡在潮湿、冰冷,垫了点干草的洋灰地面上。有的女工串门聊天去了,有的和衣睡下了。
杨春风将被子盖在腿上,靠墙就着昏黄的电灯,打着带哈气的呵欠,纳起鞋底来。不一会儿,她睡着打起了呼噜,手中还拿着鞋底。
饭馆内灯火辉煌,笑语喧哗。东南角摆满佳肴的桌旁坐着有说有笑的柳化雨和马玉。
柳化雨的一位朋友看见了正在举杯的柳化雨和马玉,走了过来,敬酒道:“老兄,祝贺你找到一位感情融洽、生活幸福的佳偶!”
柳化雨:“别胡说,八字才画了一撇,还没写成。”
那位朋友举杯笑道:“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吃喜糖、喝喜酒!”
街道两旁亮着昏黄的路灯,马玉搀扶着喝多了的柳化雨,踉踉跄跄地向厂里走去。
旁白:似水流年,七年过去了。杨春风在五厂管人事劳资张科长的关照下,辗转于五厂六厂之间工作,后来一直在三厂化工车间工作。这些年来,杨春风很少和工友们说笑,经常缄默不语。
杨春风穿着工作服,戴着安全帽正在操作机器。她上的是白班,上前夜的人员已经来了,她擦完机器,扫好地正准备交班,车间里来了一群人。
车间主任赶忙上前招呼。
这群人是局里组织各厂前来检查工作的领导,五厂的张科长也在其中。他走到杨春风跟前,问:“干着能行吗?”
杨春风看到张科长,表情有些不自然,低声答道:“还能行。”
张科长:“你现在是三厂的合同工,等有了机会就能转正。”
杨春风:“我连想都不敢想。”
张科长:“好好干,机会是有的。今晚叫上你的伙伴,咱们到城里吃点饭,祝贺祝贺。”
杨春风有些尴尬和犹豫,不知是答应还是拒绝的好。这时,一个青年急急赶来,说是局长叫张科长。
张科长看了杨春风一眼,匆匆地走了。
杨春风下班后回到宿舍,看到同屋的城里姑娘王淑君正在收拾东西。
王淑君:“姐,下班啦!我要回趟家,今晚不来了。”
杨春风:“有事?”
王淑君:“嗯!”
杨春风:“你能不能明天回去?今晚五厂张科长请咱俩吃饭。”
王淑君:“张科长?这人我知道,好几年前和妻子离了婚。他口碑很好……他不是请咱俩,而是请你一个人吃饭。”
杨春风:“他就是这样说的。”
王淑君:“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杨春风:“我没文化,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王淑君:“那我就直白地告诉你,他爱上你喽!”
杨春风:“别瞎说,我有丈夫有孩子,却没文化。我们乡下人常说,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我们不但不相配,根本不是一回事。”
王淑君:“俗话说,人对眉眼,狗对毛片。他肯定对你有所了解。”
杨春风:“淑君,别胡说了。看在姐妹的情分上,给姐做个伴儿,还是一块儿去吧!”
旁白:王淑君放弃了回家,依了杨春风,她们在宿舍里等着张科长的到来。可从晚上六点等到八点,从八点等到十点,连个人影也没见,此事就这样泡汤了……
旁白:……冬天的夜晚,不像夏天时那样姗姗来迟,夜幕降临得很快。第二天,王淑君回家了,宿舍里只有杨春风一人。
杨春风坐在床沿上在灯下织毛衣,忽听到敲门声。她去开了门:“谁呀?来啦,来啦。”
张科长站在门口。
杨春风有些意外:“进来吧,里边坐。”
张科长笑着往屋里看:“不啦。淑君呢,咱们走啊,吃饭去吧!”
杨春风:“她回家了,我们改日行吗?”
张科长看着杨春风:“我每天很忙,昨晚约好,局里却开会,真是身不由己啊!”
就餐的人很多,笑语喧哗。
这顿饭很丰盛。两大盘热菜,两大盘凉菜,两大瓶饮料,主食是羊汤泡火烧。
张科长说着笑着,给杨春风倒饮料,示意她多吃菜。
杨春风拘谨地看着张科长,露出少有的笑容。
旁白:这是杨春风有生以来第一次下馆子进餐厅,还是有人专门请她,这像梦境似的,让她永生不忘,感念终生。
张科长和杨春风并肩走着。
张科长看着杨春风,吐露了真情:“我们五厂有你邻村一位女工,我托她了解到你的家庭情况。你和丈夫能过就过下去,不能过就不要勉强。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你也知道人生苦短,你要珍惜,要为自己想想……”
杨春风停下脚步,瞪大眼睛看着张科长。
张科长坚定地看着杨春风。
杨春风低头沉思了下,抬起头真挚地对张科长说:“张科长,你的身世,我也略知一二。我一个要过饭,又没文化,出身低微的合同制女工,能让你这样一表人才的人看入眼……谢谢!也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你的情义我领了,铭记在心里,一生不忘。我和丈夫总是阴差阳错地没能离成婚,咱们的事……如果时机成熟,我一定会找你!”
旁白:这是杨春风到盐池干活多年来,柳化雨第三次看望她。前两次都是因送东西不得不来,而这次却是因和马玉的关系原地踏步,没有进展,心烦意乱而来。柳化雨深知和杨春风结婚快十年,妻子对这个家庭付出很多,又觉得自己和马玉情投意合,情感深厚。他非常纠结,感到万分烦躁,思绪繁杂。
柳化雨骑着车行驶在去盐池三厂的路上。
大雪让路旁的田野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杨柳枝条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苍松翠柏上挂满了沉甸甸、蓬松松的雪珠儿。不远处的中条山,像一条银蛇在起舞。
道路坚硬光滑,柳化雨小心翼翼地行驶着,黄昏时分到了三厂。
杨春风和王淑君正在宿舍里用热水洗衣裳。
看到柳化雨出现在门口,杨春风和王淑君连忙起身招呼道:“你来啦!”
柳化雨不好意思见杨春风,就撒了个谎:“哎!听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马上要召开了,我给《运城报》送了一篇诗稿。虽说今天是星期天,但那里有人值班,就顺道来看看。”
杨春风:“还没吃饭吧?马上就开饭喽!”
晚饭后,王淑君拿着自己的东西走到门口,回头笑着说:“我去隔壁女会计宿舍蹭一宿,你们好好聊。”
看着王淑君关门离开,柳化雨对杨春风低声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就要召开了,这将是咱们国家发展史上一个划时代的转折。听说全国会有很大的变化,特别是农业要分田到户,分牲口、分公物。我们在外干的合同工,看来是不能干了,不能叫分到的土地荒芜起来……”
杨春风:“分了好,我们可以自己安排。按照市场需要自由种植,这下我们就不愁没有钱花了。合同工不能干了,你不能停,我回去种地。”
柳化雨:“你不能回去,你一个女的干不了,要回去还是我回去,你在外边干。”
杨春风坚定地说:“那不成!你有文化,有前途,还是我回去。”
柳化雨感激地看着妻子:“还有,听说咱们村要拆旧建新,有大规划……”
杨春风:“好啦,看把你高兴的。今晚我有后夜班,得睡觉了。”
柳化雨:“好好好,睡觉,睡觉。”
夫妻俩刚躺下熄了灯,房门就被敲响了。
杨春风打开灯问:“谁?”
门外有人说:“我们。”
柳化雨和杨春风赶忙穿衣下床。
杨春风去开门:“有事?”
厂内几个青年站在门口,其中一个人慌乱地说:“没,没……”
杨春风:“那你们……”
“查一查房。”那位青年眨巴着眼睛扫视了一下房内——一个有被子一个没被子的两张床,会心地微笑着,领着连门都没进的另两个人,笑着走了。
杨春风关好门坐到床边,屋内恢复了原先的宁静。柳化雨慢慢地靠近着杨春风……
下 集
旁白: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公报,犹如温暖的春风,吹遍了白山黑水,大江南北;犹如闪电的春雷,震撼着神州大地……杨春风所在的村庄,率先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1979年下半年,她家三口人,分到了六亩责任田。四亩一块为水浇地,二亩一块为浇水不便的半旱地。她辞去了盐化三厂合同工职务,回到了家乡。与此同时,村里开始了大规划,搞新农村建设活动,并出台了不管你原来房基、院基有多大,全部归公;不管你家几口人,按户规划。每户四分二宅基地,房屋建筑材料大队补助一半,个人自备一半,集体与私人共同筹建相结合的新农村方案。杨春风朝思暮想的夙愿指日可待了。
责任田里,杨春风一会儿用锨,一会儿用镢,一会儿用耙。热汗浸湿了她额前的刘海,干得非常带劲和卖力。
隔畔种地一个胖胖乎乎的中年妇女,走到杨春风跟前关心地:“春风,怎么你一个人干?柳化雨呢?”
杨春风:“他在厂里忙,顾不上。”
嫂子:“才分了地,三十年不变。以后的路还很长,别累坏了身子。”其实她还不知道杨春风早已身怀六甲,不久就要分娩了。只是不显怀,看不出来。
杨春风整好地块,施足了底肥后,雇人经过耕耘,开始下种了。她在前面牵着牲口,看着前方,注意走直线。后面摇耧人“咑、咑”地吆喝着健壮的黄牛,它仰头冲天哞、哞地叫了两声,六亩地两天来时间连耕带种全部干完了。
旁白:她今年种的冬小麦,是柳化雨在县种子公司买的优良品种:秆低、穗大,抗病、抗虫、抗倒伏。麦子种完后,杨春风接着刮渠分畦,刚干完地里活的第二天,杨春风临盆了。她又生了一个女儿,胎儿瘦小,仅有三斤多重。
柳化雨听到消息后,风风火火回到家里。在村代销点买了鸡蛋、红糖放在桌子上,对着春风娘、杨春风说:“现在的计划生育抓得紧,独子二胎还可以,三胎绝对不行!”
杨春风坐在床上的被子里头,头上裹着毛巾:“那你说怎么办?”
柳化雨:“唉,我也很为难。在我们农村,没有男孩是不行的。你看担茅出圈,重活谁干?就像书上说的,‘山为谁来绿,水为何人流,青山有柴谁去收’?”
杨春风:“我们再要一个。”
柳化雨:“国家是按胎算,而不按人算,送人我也舍不得!”
杨春风:“照你这样说,就没法了?”
柳化雨:“没法中寻法,边走边看……”
夜幕降临,全村有不少人提着小凳小椅去看电视,杨春风抱着孩子也去了。
旁白:电视里正播放电视连续剧《霍元甲》,此剧轰动全国。电视剧里的霍东觉和杨春风的二孩子像极了。杨春风和柳化雨商量后,孩子姓她姓,取名杨花。
麦黄了,丰收在望。
杨花由柳絮看管,杨春风在亲戚的帮助下,将麦子收割后转运到麦场内。那时不再碾场,而是用脱粒机脱粒。按说应及时脱粒,防止发霉。但是,场里的麦垛一个接一个,虽说二十四小时昼夜不停地脱粒,只要不和别人争,三天五天也排不着。此时,杨春风想的不是脱粒,而是抢墒复播玉米。
杨春风的大女儿柳絮已八岁,在本村小学念书。
杨春风把半岁多的杨花放在地头阴凉处的轿子内(当地一种看管幼儿工具,二尺来长,一尺来宽),戴着草帽,脖子上挂着书包,里面盛玉米种子,冒着骄阳在紧张地复播。
麦在种,秋在管。玉茭苗出土近半尺时,要用镢或锄掘麦茬,之后便是修渠垒畦,以防天旱时浇水。由于种麦时底肥施得足,因而玉茭苗茁壮,翠绿一片,长势喜人。
公社粮站里,社员们排队在争先恐后交公粮。
公粮按人头应缴的斤数上交,由队里统一拉送,验完等级后,自己背到库房倒入麦堆。
库房很大,麦堆又高,踩上带棱的木板往顶上倒。
杨春风的公粮验完后,被定为一等。她喜形于色,把装着公粮的蛇皮袋往腋下一夹,蹭蹭蹭地送进了库房。周围的男女社员都瞪大了眼睛,夸她是“一位能干的女人”。
大旱,杨春风一边浇地一边追肥。井里的水很旺,就是电不够用。刚浇了一畦地,电就停了。等不来电,回家吃饭了。刚端起饭碗,电来了,她放下碗筷就往地里跑。跑到地里,电又停了。
一天,狂风大起,电闪雷鸣,下起了滂沱大雨。地里干活的人们急着往家跑。而杨春风喜出望外,戴上草帽,披着油单,穿着秋鞋,钻进玉茭地里追起化肥来。
金色的田野里,到处是丰收的景象:棉花白似雪,谷穗低着头,高粱红似火……杨春风种的复播玉茭似棒槌。全村的田野里,荡漾着欢快的笑声。
小屋里,小院里堆满了用蛇皮袋装着的麦子、玉米。
柳化雨抽空到家里转转,大吃一惊:“啊,这么多粮食要吃多少年?”
杨春风:“我粗算,小麦亩产千斤,玉米亩产八百斤。不说玉米,单说小麦白面至少够我们娘仨吃五年。”
柳化雨:“这真是春风又绿黄土地,钱囊丰满粮囤溢,令人不可思议!干脆我合同工不干了,也回家种地吧!”
杨春风:“不行!咱家不缺粮,但是缺钱。咱村已有几家成了万元户,可是咱家仅有几千元。”
柳化雨:“咱们把粮食粜了,可以变成钱。”
杨春风:“家家户户粮食囤满瓮溢,能值几个钱?”
柳化雨:“那我们就转产。从明年起,地里不种一粒庄稼,全部变成经济作物。”
旁白:第二年,杨春风家的六亩地中二亩半旱地全栽上了金太阳杏树;四亩水浇地,一亩地黄,一亩山药,二亩西瓜。年底总收入(不带二亩杏树地)差一点就到了一万元。由全村最穷的贫困户一跃成为中上户。
柳化雨灵感油然而生,给杨春风写了四句诗:责任田里累活多,再苦再累奈我何?只要黄土变成金,汗水洗澡也快活。
旁白:第三年,在大队的补助下,杨春风的夙愿终于实现,走出了老院,规划了新宅基,盖起了丈八大梁、青砖头顶、新式门窗、宽敞豁亮、坐北面南的新排房。这一年,杨春风生了第三胎。柳化雨工作单位不知情况,又因妻子在农村,一次性罚款十三年做了处理。这是个男孩,取名父母姓,名青,也就是杨柳青。这一年,柳化雨的合同工得到转正,成为正式工。杨春风家三喜临门。柳化雨对妻子的看法大有转变:村里所有的女人都不比她强!他决定和她不离不弃,长相厮守,陪她走到人生终点。柳化雨借着雪景写了一首“入夜春风打唿哨,醒来满树梨花俏。红装素裹景色美,八十年代春来早”的写景抒情的小诗,发表在省级报纸上。
新房已盖成,但院东面有一块一丈多高、一丈多宽、三丈多长的土崖占了院基,影响建厕所、垒猪圈,必须尽快拉走。但是娘家的人顾不上,柳化雨又忙,杨春风才出月子,身体虚弱,不知如何是好。
柳化雨的妈妈突然出现在院中,冲着杨春风劈头盖脸地说:“我在那家过不成了,要回来,你看要不要?”
杨春风:“当然要!你是柳化雨妈能不要吗?你再跟柳化雨说说这事。”
柳化雨妈:“我不跟他说,专门来问你!”
杨春风:“你……”
柳化雨妈:“我咋啦?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你和尚多了寺啦。”说完拍着屁股打着脸走了。
气得杨春风在院里直喘粗气。
正在这时,柳化雨回来了,杨春风问他:“咱娘回来又走了,你见她人了吗?”
柳化雨:“走了就走了。我跟你说个事……”
杨春风:“你说吧。”
柳化雨:“我,我……”
杨春风:“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吞吞吐吐的。”
柳化雨:“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说。”
杨春风见他不想说,把话题叉开了:“你看咱院的土怎么办?”
柳化雨:“这事你甭管,等星期天我叫厂里几个朋友来拉,一个星期天不行,就两个星期天,或者多叫些人。”
杨春风:“要拉就快一点,趁农活还不紧张,又是栽树的时节,我想把厕所建成,把猪圈垒好,再在院里和责任田地头栽上桐树。”
柳化雨:“栽桐树好啊!栽桐树喂母猪,三年发个大财主。桐树发木快,一年一根杆,二年一把伞,三年能做椽。后天星期天,我就叫人来拉……”说完连饭也没吃,骑着自行车走了。
杨春风觉得柳化雨怪怪的,很像有什么心事藏着掖着。
柳化雨进了厂门就被坐在门房里等他的马玉叫了进去:“咱们的事跟你媳妇说了吗?”
柳化雨直言不讳:“没有,我没脸开口!”
马玉:“不说也好,这事不要惊动她,咱们自己处理吧!”
柳化雨:“你打算咋处理?”
马玉:“知青返城的政策早就下来了,我是最后一批,手续快办妥,过几天就走。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门房老李刚叫我看了关于你的调令,你已借调政府部门,成为行政单位的要员,施展你才华的时机到了。我走,你也走。如此息事宁人,你我及厂里皆相安无事,岂不皆大欢喜?”
柳化雨:“那你肚里的孩子怎么办?”
马玉:“我回到北京把孩子生下来,养大成人。我无哥无弟,无姐无妹,父母年迈,我可以搪塞,或真实地告诉他们。万一有人再问,我就告诉他们,我已结婚,爱人在我插队的当地政府部门工作。”
柳化雨:“不行不行,弥天大谎!你要知道当今时代,军人的妻子、女知青,那可是高压线,坚决不能碰。否则,轻者开除公职,重者要坐牢。”
马玉:“那你说怎么办?”
柳化雨:“过两天我有事再回去一趟,和妻子商量商量,说不定会有什么好办法。你别看她是个没文化的人,但她有先见之明,处理任何事情,要比有文化的人强得多。”
马玉:“以我之见,还是不要说。如果说了,对你不好。”
柳化雨:“你放心,我会慎重考虑。”
柳化雨利用工作调动之暇,请来厂里的朋友和村里同年伙伴及杨春风娘家的人,用了几天时间,一鼓作气腾清了院内的积土。此时,大女儿已去了学校,老二和老三都睡了。杨春风夫妇正在院里规划饭厦、厕所、猪圈、鸡窝、水井及栽树的位置。
柳化雨:“我有件大事要和你商量。不说吧,憋得慌。说吧,又开不了口……”
杨春风:“你我夫妻十几年了,还有什么信不过的。有事你就直说,不要瞒我!”
柳化雨结巴着鼓足勇气终于吐露了实情:“我、我……我和厂里一位知青有了孩子……”
杨春风双眉紧锁,绷着脸:“这事我早已料到,几个月了?”
柳化雨:“三个多月了。我劝她现在还不显怀,趁早做掉算了!但是她执意不依。说她的爱情持久而专一,在她的人生里不会再有第二个男人出现。”
杨春风:“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说完怒目而视,怒气冲冲进了屋内。
柳化雨呆若木鸡地站在院中。
杨春风回到屋内,从箱底翻出她和柳化雨的结婚证,发愣地看着,又看看两个孩子睡梦中的笑靥,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旁白:一个月后,柳化雨借调到行政单位,住进了政府大院。马玉已回了北京。马玉走的那天他送了她一程,他的心随着她的人走了。这天是星期天,他漫无目的地骑着自行车……不经意间到了自家的村口。
柳化雨回到家里,看见大女儿柳絮坐在院内小板凳上,左腿上坐着杨花,右腿上坐着杨柳青,正在玩耍和嬉笑。
柳絮:“爸爸,你回来了!”她欲站立却不能。柳化雨放好车子,紧步上前抱起了杨花,问:“你妈呢?”
柳絮:“她到棉花地里捉虫去了!”
柳化雨推车准备到地里,恰巧杨春风回来了:“还没吃吧?我给你盛饭。”说着麻利地进了饭厦,柳化雨紧跟着,看着杨春风晒得黑红的脸和绾起来的头发,看着她从热好的锅里挑出多半碗面条,又给他撇了半碗油汤递到他手中,柳化雨说:“你知道我不爱吃豆子,知我莫过于妻。”
杨春风:“跟你过了十几年,还不知道你的爱好嘛,爱写文章、爱抽烟、爱见女人、爱吃面。”一下子把柳化雨给逗乐了。
柳化雨:“结发夫妻蜜和油,半路夫妻活计牛。”
杨春风:“赶紧吃吧,不够再挑。吃好了给你看一样东西。”
柳化雨只顾可口地吃着手擀面……
一抹残霞渐渐在天边消逝。
月亮冉冉上升,又是一个弥月之夜。
夜幕笼罩着大地,院子里烟雾弥漫中,清晰可见新盖的饭厦、新建的厕所、新筑的猪圈、新垒的鸡窝、新栽的泡桐。
柳化雨进到屋里,杨春风正给几个孩子做衣裳。她把自己穿旧穿烂的衣服裁成小的给大女儿穿,大女儿穿旧的衣裳,裁小给二女儿穿,二女儿的又裁小给三小子穿……
妻子的艰苦朴素、勤俭持家,令柳化雨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杨春风放下手中针线活,从箱子里取出两个小本:“给……”
柳化雨接过本子一看,一下子目瞪口呆:“离婚证……”
杨春风:“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人生在世,各有爱好。有的爱吃萝卜,有的爱吃白菜。从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奔东西,一刀两断。”
柳化雨:“你这是……”
杨春风:“一是为了计划生育,二是为了你和那位知青。”
柳化雨:“这两个本子,你是怎么弄到的?”
杨春风:“听说分居半年就能判离,我说和你分居两年了。”
柳化雨:“有证据吗?这事不能有半点差池。”
杨春风:“我找到大队会计,如果不离会降你的工资,也影响你升工资,最要紧的是怕单位开除你。老会计同情我,就给我开了证明。”
柳化雨:“没有说知青的事?”
杨春风:“你想我能说吗?”
杨春风点了点头,默认了。
杨春风离开屋子来到院中,柳化雨跟了出来。他想拥抱亲吻杨春风时,被她拒绝了:“天色已晚你别走了,我和孩子们住西边屋,你就住东边屋吧。”说着,走进了西边屋。
柳化雨伫立在院中,走到杨春风窗前轻声说:“把门闩上,我走啦!”
杨春风眼含热泪走出屋子,把离婚证书交给了柳化雨,又把柳化雨送到大路上。
柳化雨推着车子,一步一回头,借着月光望着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妻子,望着吃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经历了艰苦漫长岁月给他生了三个儿女的妻子,心如刀绞,步履踉跄。
杨春风目送柳化雨远去,柳化雨消逝在白茫茫的月色中。
月色朦胧。一轮圆月一会儿被浮云遮掩,一会儿钻出云层。
公路上,没有行人,没有车辆,显得空荡荡的。偶尔,有人迎面而过,却看不清面容,只能见到模糊的身影轮廓。
柳化雨蹬着车子在急驶……
旁白:柳化雨连夜给马玉写了一封信,告知了他和妻子的情况。
天蒙蒙亮,杨春风和大女儿一起起了床。大女儿上学去了,她看着熟睡中的两个孩子,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就把他们锁在屋内,骑着自行车下地了。
棉铃虫钻在棉桃里、棉铃里,用药喷不管事,只好用手捉。
杨春风干了两个来钟头,估计孩子们快醒了,赶紧骑着车往回赶。
旁白:大女儿柳絮,刚过十岁,聪敏伶俐,在四年级是班长,小伙伴们从家里带来的好吃的,都分给她吃。然而,她却舍不得吃,装在书包里带回家让弟妹吃。因为她知道,爸妈从来没给孩子们买过好吃的。记得有一次,大巷里卖苹果,她哭着要吃,妈妈领着她去买,却不知卖的人只卖整袋,不分着卖。妈妈向人家说了好多好话,说买两元钱的,人家不肯。妈妈哄着、领着哭泣的她回了家。
回到家里后,她从书包里掏出糖果、蛋糕、苹果:“花花、青青,你们看姐姐给你们带回来什么好吃的?”两个孩子露出了笑脸,杨春风双眼却饱含泪水。
午饭过后,柳絮上学去了,杨春风带着两个孩子下了地。
杨春风抱着杨柳青,领着杨花。因是锄地,锄头没法拿,只好把锄头挂在三岁多杨花的肩头,锄把拖着地向田里走去。
杨春风到了田头在地边铺好蛇皮袋,让不会坐的杨柳青躺着,杨花在旁照管。尔后,在地里拼命地干开了……
柳化雨发收到了马玉的来信:
亲爱的柳化雨:你好!
看完信,我非常激动,我为你有这么一个好的妻子而高兴。虽说我没见过她本人,但我见过她的照片,又知道她的情况。我羡慕她长得漂亮、贤惠、能干,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人和人的相遇,是前世的缘分,望你珍惜和她的关系。她能做出如此决定,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对你恩重如山。像这样的女人,应享受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我知道你也舍不得离开她,那就复婚吧!古语云:弦断复续成妙曲,月缺再圆亮倍添。说的就是这个理。我说得话糙理不糙,望三思而行。
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住的大杂院已拆迁,不久将住进单元楼。望你阖家欢乐,幸福美满。就此搁笔,有事联系。
马玉
柳化雨看完信,呆呆地坐在桌前,两眼凝视窗外,陷入苦思冥想之中。
院内桐树上有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跳着,忒儿的一声都飞了。
连畔种地的胖大嫂是村里管计划生育的,她带着村干部还有另外几个人来到院中。
杨花偎在妈妈怀里,杨春风正给她捋头发编辫子,见来人忙起身问道:“嫂子……”
胖嫂:“春风呀,今年不比往年,计划生育特别紧……”
胖嫂:“就是你结扎了,还得罚款,因为你是三胎。”
杨春风:“要罚款我没钱。”
胖嫂:“这不是搞生意,这是政策。”
柳化雨娘回来了。
柳化雨回来了。
柳化雨娘:“谁叫你做手术?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柳化雨:“你要手术应该提前告诉我,商量商量再说。”
杨春风躺在床上,含泪噘嘴无语。
春风娘道:“你们别说啦,谁愿意在身上挨刀子割口子,她忍着疼痛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柳化雨妈走了,柳化雨也走了。
同事们都去购年货了,唯有柳化雨独坐在办公室仍在撰写着该县的百年发展史。他心不在焉:“在哪里过年?何去何从?”
门房老刘掀开棉门帘,捧着一沓报纸进来了,顺手递给柳化雨一封信,转身走了。
柳化雨接信一看是马玉寄来的,她在信中写道:
柳化雨,工作忙吧?很想念你!
你对我的一片痴情,不懦弱、动摇、犹豫和放弃,使我感到十分欣慰。你可能已看到我瞪着渴望、灼热、信赖,滚过点点泪花的眸子在盼着。回北京吧,我快要生了!父母年岁大了,身旁再无亲近的人,就靠你了。
等待你的拥抱和亲吻!马玉疾书。
柳化雨愣愣地看着信笺。此时的他已正式调入行政单位,不是随随便便能离开的。他提着礼物去找领导,要停薪留职,在外闯一闯。能干就干,不能干就回来,领导勉强同意了。
旁白:柳化雨这一走,竟达十八年之久。杨春风爹娘去世,亲生母亲去世他都未尽孝道。三个儿女的成长,亦都未尽父亲的责任和义务。杨春风的身影从此也淡出了他的生活。但在他记忆的天空,杨春风永远是最闪亮的一颗星。
旁白:星移斗转,光阴似箭。转眼已到2000年,杨春风已四十六岁,儿女都已长大成人。大女儿柳絮已二十八岁,二女儿杨花二十岁,儿子杨柳青年甫十八岁。她以为孩子们长大了,能省点心,却想不到孩子大了操心更多。大女儿是国有企业的工人,结婚多年怀不了孕,她领着柳絮东家医院看,西家医院瞧,终于怀上了。二女儿杨花师范毕业后,是初中语文教师,婚姻上不听话,专找不能胜过自己的人,若不依她,摔盆砸碗,说不想活了,要自杀。真是曲曲折折,坎坎坷坷,让杨春风操碎了心。三小子还算好,在军队当上了士官,还能让她省点心。柳化雨呢?已到知天命之年。因为杨春风曾当着众人面,矢口否认她和柳化雨已离婚。然而,十八年来柳化雨像空气一样在村里消逝,不能不让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杨春风只知道拼命干活多挣钱,过上幸福生活。
麦收时节到了,杨春风再不像以前头顶烈日、挥汗如雨地用镰刀龙口夺食忙收割,而是骑着三轮电动车,车厢里装着盛粮的袋子、大床单、铁瓢,坐在地头树荫处悠闲地等待着大型收割机的胜利完工。
收割机在麦田里潇洒地驰骋,四亩熟透晒干的麦穗不到一个钟头就收完了。黄澄澄的麦粒倒在床单上,在胖大嫂的帮助下,又装进口袋里,抬到三轮车上。
杨春风和胖大嫂站在地头聊天:“春风,孩子们都大了,你该轻松了。柳化雨也老了,再不要争强好胜了,应该顾顾家,回来帮帮你的忙。”
杨春风:“柳化雨辞职下海了,在远处打工,回来一趟不容易。再说,农业用上了机械化,我一个人就可以。”
胖嫂:“不管怎么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杨春风:“你说得在理,不过我这样想,你若叫他回来,影响他挣钱,一个人能干的活,不需要两个人干。如果这样,付出得多,收入就显得少了。不合算。”
胖嫂:“你真会过日子,真会安排。”
杨春风:“到了秋收季节,玉茭穗再不用手一个一个掰掉,一穗一穗地剥粒,玉茭秆再不用小镢头一棵一棵地刨倒,只要机器进了地,一机顶十人、百人……玉茭芯、玉茭秆、玉茭叶全粉碎成了肥,净等着收黄灿灿的玉米粒。”杨春风欣喜地说着,一改过去的恓惶与熬煎,脸上荡漾着幸福与满足。
胖嫂:“你不但说得好,关键全是真格的。我们庄稼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总算有盼头啦!”
杨春风复播完玉茭,回到家里做饭,不再是从前一捆捆柴火捅进灶膛,而是用上了蜂窝煤。她打开炉盖,放上水锅,收拾完屋内,清扫毕院子、门前和小巷,饭就熟了。
嫩绿的小草,绿油油的麦田,碧绿的菜园……春风过后,粉红的杏花、血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金黄的油菜花竞相开放。地头的杨柳树长出嫩绿的枝芽。一些麻雀和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在枝头蹦跳,唱出清脆婉转的歌。
春浇渠里的水面上,经风一吹荡起了一道道绿色的波纹。杨春风正在浇灌昨天没有浇完、现已返青的一亩韭菜、一亩大蒜、一亩大葱。她拿着铁锨,在地里忙来忙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春天经过灌溉后的菜地,好像暑天受旱的玉茭叶子,不一会儿就变得水灵起来。春风吹过,变得更绿了。
杨春风浇完菜地,又使用耙子弄碎土块、弄平所剩的一亩空地。
连畔种地的胖大嫂走了过来:“春风,你下面那块杏地挂果多少年了?一年能收入多少?”
杨春风屈指数着:“桃三杏四梨五年,已挂果十六年了。除过灾年,正常年景可收入五六千元。”
胖大嫂:“上面这块地每年能收入多少?”
杨春风:“葱和蒜卖了后,可栽生菜或种菠菜和香菜,那个数字说不准……”
胖大嫂:“你剩这一亩空地准备种啥?”
杨春风:“还是跟前年一样,种红旗豆角,摘完后栽冬瓜。”
胖嫂:“你种的豆角刚下来,就卖二元钱一斤,我却卖了一块五一斤;你栽的生菜卖四元一斤,我却卖二毛钱;你种的香菜卖过四十元一斤,我却卖了八毛。你的好方法是什么?告诉嫂子。”
杨春风:“南方农民办大企业,我们没条件。南方人种庄稼记日记,讲科学、懂技术、会经营,我们要学习。我没文化不会记,但我用脑子记。科学种田是第一,掌握农时很重要,还要掌握菜市场的规律和需求。你比如种豆角,不能过早,也不能太迟。早了冻了,工夫全白搭,迟了卖不出好价钱。”
胖嫂:“妹子你真行,你不建大棚,大田种地,把土地安排得满满当当,井井有条。你一人忙不过来,采取换工的方法或者雇人帮忙真是有先见之明啊!你真是一个职业农民。你叔一个大男人当了一辈子农民,还不如你。以后,我跟你学,你种什么,我就种什么。你什么时候种,我就什么时候种。”
杨春风:“嫂子,趁现在水足电饱,虽说地下水告急,但还不要紧,人常说菜是水生的,抓住机会狠狠种几年菜,挣点钱。如果到时地下水不够用了,再变其他。”
胖嫂称羡地说:“好办法,好办法!”
路旁高耸的白杨树上,有几只喜鹊冲着杨春风和胖嫂叫。
杨春风和胖嫂行驶在回家吃饭的路上。
杨春风骑着轻便电动车,跟着胖大嫂一前一后各自回到家。她刚把电动车放在带厢的电动车旁,听到巷里有小孩子哭声,连忙走了出去,原来是前巷小辉在哭。“小辉!哭什么呀?”
小辉:“我家没人。”
杨春风:“你爸妈呢?”
小辉:“下地还没回来!”
杨春风:“你放学喽?”
小辉:“嗯。”
杨春风:“走,到我家去吃饭。”
小辉:“我不去,我等我妈妈。”
杨春风:“饿了吧?那好,我给你一点钱,先到代销点买点吃的。”杨春风说着掏出五元钱给了小辉,小辉拿着钱蹦跳着跑了。
杨春风从前巷折回到家里,喂毕鸡群,又提着一桶猪潲,匆匆地朝院南猪圈走去。将一桶泔水倒入圆圆的铁盆,又倒入麦麸和用咕嘟沸腾正滚的开水泼熟的玉米糁搅匀,看着一头快要生崽的母猪津津有味地埋头吃食……她正准备去做饭,忽听背后有人叫喊:“闺女,闺女……”
杨春风猛一回头,见一位满头白发,八十来岁的老人站在她面前。“老人家,你是……”
杨春风爹:“闺女,我是你爹呀!”
杨春风:“您不是……”
杨春风爹:“是我叫你叔写信哄你娘俩,如果不这样,你娘给你寻好家又回来,和我们一起挨饿受罪,我不忍心。”
杨春风:“您是怎么来的?怎么知道住址?”
杨春风爹:“你弟弟开小车跟我一块儿来的,他到代销店买东西去了。你爹鼻子下长着嘴,还愁问不到你?”说着话杨春风弟弟进了院忙喊:“姐!”姐弟俩都流下了热泪,拥抱在一起。
杨春风坐车领着爹和弟弟,到镇上吃了一顿好饭,又给爹买了一大堆礼物,然后他们又一起回到家里。
杨春风爹和弟弟,在院里和屋里看了看,她爹说:“闺女,见到你,看到你家的情况我就放心了。别的不说,单说你中间厦放的十个洋灰瓮里满满的小麦,儿女不在家,孩子他爸也不在家,足够你一人吃十年。盼望的五谷丰登、衣食丰足,现在我们都实现啦!”
杨春风:“爹,咱河南老家咋样?”
杨春风爹:“和你这儿一样,丰衣足食!”
杨春风:“我叔我姐呢?”
杨春风爹:“你娘去世的事,我早已知道,在你娘去世的第二年,你叔也走啦。你姐坐月子,得了产后风也走啦!”说着长吁短叹着,又接着说,“我也是风烛残年,随时会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次来,也许是咱父女最后一次见面。”
杨春风:“爹,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杨春风爹:“闺女呀,世界上没有永远活着的人。你的孩子们都大了,个个有出息。儿女自有儿女福,不要再为他们操心了,你应该为自己想想。哎,孩子他爸呢?”
杨春风:“到远处打工去了。”
杨春风爹:“有照片吗?我还没见过他人呢!”
杨春风犹犹豫豫。
杨春风爹:“没有现成的就算了,等他回来你们照一张寄给我,连孩子们的都寄给我。”
杨春风:“有有有,我和孩儿他爸有照片。”她从桌子抽屉内一个本子里取出了她在运城盐池时,与柳化雨合照的两张照片。
杨春风爹从口袋内取出老花镜,仔细地端详着柳化雨的照片,连声称道:“这小伙子眼睛虽说不大却有神,天庭饱满,高鼻梁,瓜子脸,一脸书生气,叫人一见就知道能干!我要一张就够了。好啦,爹要回去了。”顺手把另一张照片给了杨春风。
杨春风:“爹,你多住几日吧,让女儿好好伺奉您。”
杨春风爹:“傻闺女,人过八十不留宿。你和娃他爸照顾好自己,相伴到老我就放心啦!这就是对我的孝敬。”说着走出了院门。
小轿车一溜烟地走了,杨春风面对手里和柳化雨的双人照,眼含泪水。
房内陈设讲究,书柜内,一排排的古籍诗歌散发着深奥的经典韵味,一本本现代诗文洋溢着时代气息。其中有柳化雨、马玉出版的诗集五本。房内的家具古色古香,书桌上摆的翡翠黄瓜瓶玲珑剔透……一看就是一个书香之家。
柳化雨坐在靠窗的桌前,望着窗外的春雨,双眉紧蹙,两目凝神。他拿起桌面上和杨春风年轻时的双人照片看了起来。
外面楼梯传来脚步声,家门吱的一声开了:“啊,雨真大!”马玉拎着一篮子菜,手里拿着雨伞走了进来,顺手把门关住。
柳化雨把照片放在桌上,扭过头来对着马玉:“好啊,春雨贵如油。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马玉:“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居住大城市,心在田野间,又想春风啦!”
柳化雨:“是啊,每当我静下心来,想到她心如刀割,就想痛哭一场!”
马玉:“春风是一个好人,中国农妇的典型代表,在她身上有许多闪光的亮点。除了勤劳节俭,有血性、正义感,内心充满了同情和善意。她为了我们牺牲自己,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忍气吞声,忍辱负重。不但你欠她,我也欠她。春风一定会有一个安康幸福的晚年。”
柳化雨:“你说得对,我也这样认为。”
柳化雨望着善解人意、知书达理的马玉,一下子把她搂到怀里。
柳化雨用商量的口气说:“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对不对?”
马玉:“你说,我支持你。”
柳化雨:“我们给她汇上五万元,一是回报她对我们的恩情,二是抵消我们所犯的罪过。”
马玉:“这个办法好,就按你说的办。”
旁白:杨柳青在部队一干就是八年。转业后安置在本地县政府,也就是当年柳化雨工作过的地方。小半年后,他和一位同事订了婚。杨春风用种地的收入十五万元,给他俩就近买了一套一百二十平方米的单元楼,又用五万元给他俩买了一辆小轿车。
这天,杨春风和柳青及他的对象依依在看房。上到三层进入302单元内,中间客厅,左手一排三个卧室,右手卫生间、餐厅、厨房依次相连,格局谐美合理。
杨春风:“房内装潢,你们商量着办,不要太豪华了,差不多就行。现在咱们村时兴盖两层楼排房,过上几年,我再把村里的楼房盖好。”
柳青:“妈,楼内的装潢,你就别管了,我们俩安排。”
杨春风:“家具差不多就行。记住,楼内的电线一定要用山西天立电缆有限公司生产的优质铜线,不能为省钱用铝线。该花的钱一定花,不该花的一分不能花。”
柳青和依依点头,满口应允:“记住啦,你放心!”
“喂、喂,村民们请注意,村民们请注意,四川发生了大地震,县上号召党员带头捐款捐物,村民自愿献爱心、送温暖。愿捐的赶快到村委会来!”老支书在广播里使劲地反复喊着。
杨春风听到广播后,毫不犹豫取地出三千元现金,又拿出一条给儿子准备结婚用的被子,正要去捐赠时,柳青和依依开着车回来了。
柳青:“妈,你这是去哪儿?”
杨春风:“地震捐款,我准备捐点钱。”
柳青:“你就别捐啦,挣点钱不容易。我们已经捐过了,咱们可是一家人!”
杨春风:“你是你,我是我!你是国家干部,应该捐。我是农民,也应该捐。农民挣点钱不容易,但是,钢要用在刃上。那里的群众遭了灾,就是我们的亲人遭了灾!”
杨春风回到家,杨柳青告诉她:“我爸从北京给你汇了五万元,帮你解决生活困难。”
杨春风:“你告诉他,我不缺钱,不要挂念。城里费用大,让他们留着自己用吧!”说完,叫杨柳青到镇上把钱又汇了回去。
杨春风站在屋内,望着窗外初雪从天空柔柔地撒落,坐立不安。
被褥已备好,杨春风把被褥捆在自行车上。她的姑姑进了院子:“春风,你这是干啥去?”
杨春风:“这会儿雪不下了,我想给杨花送床被褥。”
姑姑:“那地方路远,现在打滑,你又不熟悉路径,干脆搭车去吧。”
杨春风来到杨花的学校,她手冻得发红。
杨花不但不感恩,却劈头盖脸地说道:“谁叫你给我送被褥?”接过被褥扔在床上,就往外走。
同房住的老师责怪道:“咱姨这么冷的天气,这么远路赶来,应该缓口气,暖暖身子。再说快开饭了,等吃了饭再走也不迟。”
杨花:“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走出了房门。
杨春风感到无地自容,只好跟了出来:“花儿,厕所在哪里?妈要解手!”
杨花:“不知道,你自己去找!”就走了。
杨春风回到家里不久,杨花背着铺盖卷,手拎旅行包也回来了:“我停薪留职了,要做生意,挣大钱!”
杨春风:“好娃哩,生意不好做,有风险,当教员既安全又稳定。”
杨花:“要当你当,我不愿囿在四堵墙里面当猴王。”
旁白:杨花来到运城市,第一年推销瓷砖,没挣没赔,混了一年饭吃;第二年推销煤气灶头,赚的钱可怜;第三年当话务员工资少,她却大手大脚地乱花。到了年底一结账,她不但没落下钱,反而欠了债。第四年混了多半年,实在混不下去了,只好回到妈妈身边,又回到学校。后来,在同事的介绍下,她终于找了一个如意的对象,总算安下心来……
旁白:这四年,杨春风起早贪黑地奋斗在被视为命根子的黄土地上。靠多年的积蓄,加上这四年挣的钱,卖掉住在小巷里新规划的宅基和房屋,在村子里的大街边买了一块宅基地,打了一口五十余米深的中层井,盖起了和全村人一样的,建筑面积三百八十平方米的砖、灰、沙、木结构,富丽堂皇的两层楼。
村里的四条大街宽敞,二十四条小巷笔直平展,和过去狭窄、坎坷、弯曲、肮脏的小巷形成鲜明对比。
春、夏、秋季每到晚上,四条大街路灯通明,路旁的国槐、塔松、冬青、月菊交错互映,景色迷人。位于村中心的文化广场里,十二盏华灯怒放。华灯在浓密花木的掩映下,显出横幅上“构建和谐社会,建设美丽家园”字样。
村里业余剧团的演员们,在广场上翩翩起舞,音乐回荡在夜空中。
全村三百余户,一户赛一户,在原来丈八大梁青砖到顶排房的基础上,拆毁另建,变成了两层楼。户外红砖到顶,室内宽敞豁亮,整洁通风,摆设优雅,成了闻名遐迩的小康家庭、卫生家庭,园林示范村、文明小康村、美丽乡村,引来了省内外许多客人的参观。
杨春风所在的村庄,大都盖起了楼房。他们都在大门上方镶匾额,文字大都是“紫气东来”“乾园紫轩”“厚德载物”等,而杨春风写的是“俭兴勤·农为本”。
杨春风住进楼房后,做饭不再用蜂窝煤和煤气灶,而是用上了电磁炉。吃水不用在井里汲水,电闸一开,按钮一摁,井里的水就顺着管道流进了厨房内的盆里、锅里。
不少乡亲聚集在杨春风的大客厅里看电视。这电视六十五英寸,是柳青给妈妈买的。除此之外,还给她买了一部手机。
胖嫂:“春风,这电视是咱村最大的,你家成了电影院啦!”
杨春风:“嫂子,你别眼馋,我有你也会有,大家都会有!”
大客厅里爆发出一片欢乐的笑声。
杨春风接着说:“现在我们农民种地不纳粮,看病能报销,老了有养老金。如果贫困,国家扶贫帮困。常年吃白馍,天天似过年,我们走进了新时代,农村要振兴,好事还在后头呢……”
胖嫂:“看把你美的……”
杨春风把DVD光盘里广场舞在电视中播放,几位年轻妇女随着音乐跳了起来……
山路弯弯曲曲地延伸,一辆大巴车在蜿蜒的山道上爬行。车外热浪滚滚,车内凉爽舒适。杨春风坐在车中间,跟着旅游团去延安旅游。车厢里欢歌笑语,洋溢着欢乐祥和气氛。
旁白:这是杨春风第二次出远门,第一次是邻居的女儿嫁到山东泰安,她借机到泰山看了日出,领略了祖国河山的壮丽。这次她到延安后,看了毛主席住过的窑洞和延河水、宝塔山。
杨春风的责任田里雇了十来个人,有本队的,有外队的,还有邻村的,人们拿着锨在挖树坑。
胖大嫂也在内:“妹子,你计划把上面这四亩地和下面二亩地全栽上杏树?”
杨春风:“这几年电足了,可是井里的水不行了,前半年凑合能浇,到了六七月天旱时,井里水只能抽十来分钟,至多不到半个钟头,种菜实在不行了,只好栽树。”
胖嫂:“你又栽金太阳杏树?”
杨春风:“这杏树从开花到收获,只有两个多月,只要底肥施得足,遇上一场大雨,就可不浇水。这树如没有蚜虫,只打一次清园药就可以。杏最怕冻。人都说十年五不收。金太阳的抗寒能力只能抵御到零下五摄氏度。随着科技进步,只要有了有效的防冻剂,冻得再厉害,也万无一失了。”
胖嫂:“万一杏卖不了怎么办?”
杨春风:“大家都栽杏树,或栽桃、梨、枣等,只要形成了气候,如果滞销,我们就开办制作果脯作坊或工厂,以解后顾之忧。”
胖嫂:“人家栽杏树行距四米,株距三米五,你却行距株距都是三米,不怕密吗?”
杨春风:“不怕,我下块地试验过,产量就是高!”
一个年轼姑娘走了过来:“呦,婶子!人家都在春天栽树,你怎么秋天栽树?”
杨春风:“你年轻不懂,春栽一场病,秋栽一场梦。”
那位姑娘望着杨春风,不由心生钦佩:“婶子,您真行!”
杏树栽完后,杨春风又在园子的周围,栽了一圈一米多间隔的大红袍花椒树。一能收益,二能当篱笆,真是一举双得。
旁白:后来花椒销路甚好,价格也高,乡亲们都红了眼,一窝蜂地栽开了。杨春风因地制宜种蔬菜、种药材、栽杏树。富起来后,不但胖嫂称羡,全村人都赞不绝口。在杨春风的带动下,胖嫂的八亩地全栽上了杏树。和胖嫂连畔种地的另一家、再一家、又一家……都栽上了金太阳杏树,形成了连片近二百亩大的杏园。
大面积杏园形成后,便忙坏了杨春风。她既要忙自己的园子,又要忙乡亲们的园子。有的乡亲来到她的园里学习定树形,剪树枝和嫁接“凯特”授粉树芽。技术没有学到家的,她就到乡亲们的杏园里去指导,尽心竭力,不收劳务费。乡亲们非常感激,买来饼夹肉、饮料送到园里。
嫁接授粉树芽农历五月至八月均可,但最佳时期是农历七月。那时正是暑热难耐的时候,杨春风热得满头大汗,乡亲们站在她身旁撑着遮阳伞,给她遮阴、揩汗……
全村四分之三的土地,一改过去传统的农耕方式,都变成了经济林。昔日被誉为“白天不见庄,夜晚不见灯;分明是林海,哪里有村庄”的“杨树村”,变成了“林茂粮丰幸福庄,鸟语花香神仙境”的“花果村”。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这些树的挂果盛期到了,乡亲们充满了喜悦和希望。可是,没有料到的是天不遂人愿,偏偏在这个时节,大风降温,寒流侵袭,气温降低到了零下十摄氏度。出土不久嫩绿的红旗豆角苗,冻得又黑又干;还包在落花后壳里的小杏,也变了颜色,用手一捏全成了黄水。有的地块减产五分之三,有的地块遭灾绝收。
天蒙蒙亮,乡亲们各自来到杏园里查看。年轻的村民阴沉着脸,没有了嬉笑声,只有唉声叹气。
老队长,也就是胖嫂的丈夫,他来到地里看了个遍,最后蹲在地头抱着脑袋哭得哇哇的。
正在此时,胖嫂来了,杨春风也来了。
老队长冲着胖嫂大嚷大叫:“当初,我不让你栽,你偏要栽,栽栽栽,这下可好,栽了个一年空!”
胖嫂:“嚷什么嚷,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老队长:“说什么说,豆角冻了还能补种,杏冻了一年空。我看你喝西北风吧!”
胖嫂:“它总不能年年冻,只要一年不冻有收入,等于你种其他的收入三年至五年还多。”
杨春风:“叔,杏冻了不可挽回,能否种点其他来补救,把损失降得小一些?”
老队长:“能种点啥呢?树已长这么大,整个地面被覆盖着,什么也不能种。再说,我家不如你家,可以吃老本,我的家被我做生意的儿子败光啦!”
杨春风:“叔啊,既然这样,您看这样行吗?这事是我引起的,后果我应该负责。我赔你们的损失,越过这个坎!”
老队长:“好娃哩,这事咋能这样做?叔的坎儿迈不过,大不了和你嫂出去打工挣钱!”
胖嫂:“妹子,这事不怪你,你也是一片好心。再说,这树是我们自愿栽的,又不是你强迫的,与你毫无关系。”
“村民们请注意,村民们请注意,县上有通知,让各家各户填报受灾面积,国家要给予补助……”
老队长、胖嫂、杨春风听到大队广播后,欣喜地向村委会而去。
老队长边走边唠叨:“感谢党和政府的关照,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旁白:乡亲们万万没想到挂果盛期头一年就冻了,第二年也冻了,第三年冻得更厉害,连冻三年,简直成了奇事。
果农们苦不堪言,有的经不起考验和打击开始刨树了。
杨春风不愿意阻止,她也没有权力阻止,只好顺其自然。但她坚强执着,稳如泰山,园里的杏树不但不刨,而且还在补栽。
不少村民们看到杨春风这样,也没有刨树。胖嫂不管丈夫怎样犟也没刨,刨的只是个别户。
又是一年快到杏的收获季节。杨春风站在院西边花池旁,看着满地的绿竹在风里抖动着枝叶,摇曳中发出沙沙沙的响声。
大门敞开着,胖嫂径直地来到院中:“妹子,轮到你浇地啦,打你手机接不通。”
杨春风:“哎,我的手机正在充电哩。”
胖嫂:“今天几号了?”
杨春风:“4月20号。”
胖嫂:“再有一个多月就收杏了,再也不怕冻了。”
杨春风:“你刚浇完水追好肥,过几天就能打了。”
胖嫂:“你一个人浇地忙不过来,我来帮你吧!”
杨春风:“不用,我一个人能行,已经习惯了。”
胖嫂:“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还跟我客气啥,走吧!”
杨春风和胖嫂来到杏园,一个浇水,一个追肥,忙乎开了。
此时的金太阳杏已硬了核,已长到比大拇指大一点了,又青又硬。
桌子上的台历已掀到5月25日这一页,园里的杏由青到黄,黄到了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五十。
全国各地的客商们,开着大车小车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老客商直接到园子里看杏定价钱,新客商通过果蔬信息部沟通,寻找货源。
一姓李的东北客商,来到胖嫂和杨春风的杏园看了杏后,胖嫂讨价还价。
客商:“你的杏我看了,整体不错。如装混货,除去太小和有伤四十起步,我出一块五毛钱。如果四十五以上起货,我出二元钱。”
胖嫂:“四十五以上走,不是二块八毛钱吗?”
客商:“那是前五天的价钱。你知道,这价钱一天一个样,越早越值钱。”
杨春风:“李老板,你看这样好不好?”
客商瞪眼看着杨春风:“你说。”
杨春风:“杏长这么大不容易,你看能加点吗?”
客商:“我知道你们不容易。不但流汗,还得用智慧。我们也不容易,不就是为了挣几个钱嘛。你的杏比人家的次一点,少两毛,我也给得够高啦。好吧!你们都不喜欢这样价格,那就再等等吧!”说完,开着车去了别的地块。
胖嫂和杨春风坐在地头,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杨春风:“嫂子,依往年来看,我看人家给的价钱可以。本想我要卖,先收下他的定金。可是,你不卖。我如果这样做,感到不合适。”
胖嫂:“妹子,有啥不合适的,你说卖我就卖。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和你叔下了多大功夫……”
杨春风:“知道知道,那就再等等吧。”
乡亲们各自卖着黄杏,各地客商云集而来。
第二天,河南一客商来到胖嫂和杨春风的园子里,看完后出的价格比东北李老板出的价还低,好说歹说,人家一分钱也不加。最后没成交。
第五天,太原一客商来了,出的价钱更低,条件更苛刻。只要大的不要小的,四十五起步,一元八角一斤。
胖嫂和杨春风都傻了眼,看到乡亲们都陆续卖了。有的没摘但都交了定钱,有了买主。唯有她俩的杏还长在树上,没有买主。现在的黄度已达80%。老话说得好,麦熟一晌,杏黄一时。如果达到全黄,就意味着变软。软了客户就不要了,会烂在地里,她俩心急如焚。
突然起风了。东面的中条山岫头,接连不断,飘来朵朵乌云,天快要下雨了。
胖嫂和杨春风心慌意乱。几天来,白天吃不好饭,夜晚睡不好觉,胖嫂急得嘴上出了泡,杨春风急得牙在微微作痛。再说,眼看要下雨了,杏遇到雨就会黄得更快,这真是雪上加霜。
老队长这个人,在生产队干的时候,是一个宏观大指挥,富有号召力和感染力,遇到家事处理,拗不过老伴,又束手无策,只会抬杠和抱怨。此刻他又来到地里,气得胖嫂直跺脚。
雨,哗哗下着,不急也不慢。净化了空气,洗涤了世间的浮尘。
阵雨初霁,胖嫂和杨春风又来到杏园。她俩各自用手机和果蔬信息部联系着客商。没料到的是正在联系时,还是东北那位姓李的客商驾车再一次出现在她们眼前。
客商:“找下买主了吗?”
杨春风:“找下了。”
客商:“那就好,我走了。”
杨春风:“你别走哇。买主就是你啊!”
客商:“我已经找下货了。”
杨春风:“你把我们的也捎上吧!”
客商:“价格多少?”
杨春风:“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老朋友,价格你说了算。明年我们的杏还给你,请留个电话号码行吗?”
客商:“那敢情好,我就不用找信息部了。这样吧,你们的杏我都要了。在原来说的价格上,都再加一毛。”
胖嫂、杨春风暗自窃喜,没有料到竟会出现这样的结局。
李老板再一次走进园子,胖嫂和杨春风相随紧跟。风吹过来,杏叶哗哗作响。雨洗过的树叶碧绿光滑,雨洗过的黄杏发亮夺目,黄绿相间,美极了。
旁白:胖嫂的杏园八亩,亩产五千斤,每斤一元六角,除过个别太小不合格和有伤的不要外,纯收入达五万余元。这一“爆炸”新闻,像风一样传遍了全村和周边村庄。刨了树的村民悔恨不已,没刨树的乡亲们见了胖嫂和老队长,笑脸相迎。
老支书来到他们家中祝贺道喜。
胖嫂和老队长感恩地说:“多亏春风的引导和帮助。”
胖嫂和老队长,把这一喜讯告诉了远在南方,因做生意赔了本的儿子小军。小军得知消息后,立马回到故乡。他终于得到父母的同意,把整个杏园建起了大棚。
在地里干活的杨春风走了过来:“你这种敢打敢拼、有魄力的精神真叫人佩服!”
小军:“婶子,谢谢您的夸奖,这都是跟您学的。”
杨春风:“建了大棚好,一不怕再冻,二不怕卖不了,三不怕卖不下好价钱。你说呢?”
小军:“知道,婶子。我已到外村了解过了,建起了大棚,园子里的杏树腊月就开花,比大田早一个半月还多。杏熟后,不再是一元多或两元多一斤,而是十几元一斤,况且客商车马盈门,根本不愁卖。”
杨春风:“好好好,那你就大胆地干。要认真对待,千万不能毛糙。现在土地已确权,过几年我不能干了,我这块地也转让给你,你把它也建起大棚,连片发展形成规模。”说着,帮小军干起活来。
杨春风站在大玻璃窗前,望着楼外的倾盆大雨和狂风,看着利剑般的闪电,听着隆隆的雷声白豆般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房顶、水泥路面上,溅起了千万朵白色的浪花。
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雨水积满了路面,涨满了路旁的排水渠道。村民们撑着雨伞或穿着雨衣,拿着铁锨在疏通排水渠道里的杂物。
杨春风撑着雨伞向村口的官道走去。她看了一会儿,又向村委办公室走去。
“婶子,党支部会议刚散,我正要找您,您却来了,有什么事您先说。”上任三年来,支书兼村长一肩挑的年轻村官,见杨春风进了门说。
杨春风:“我想和你商量个事。说得不对,你不要在乎,就当我没说。”
村官:“婶子,看您说的。您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准是为乡亲们的事情来的。”
杨春风:“还真是。我有个建议,以村委名义在咱村办一个‘咸菜果脯加工厂’,防止果蔬滞销,解决村民的后顾之忧。”
村官:“好哇,咱们村的拳头产品就是蔬菜和果品,果蔬是咱们村的主要经济来源。村委开会或办公,从一楼搬上二楼,一楼就作为咱们的厂房,就是设备、技术、资金有难度。村里没有钱,镇上每年拨给的转移支付款,各项支出根本不够用,实在挤不出钱来。”
杨春风:“筹备这项款,有两种渠道。一是人们常说的打个报告,请有关领导批准支持,进行低息或无息贷款;二是由果农、菜农集资,集资的款按国家规定出息,等咱们赚了钱,本息一起还。”
村官:“这都在理,都是好办法。关键是赔钱了咋办?”
杨春风:“赔不了,肯定赔不了!”
村官:“人常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说的是万一赔了怎么办?”
杨春风看着年轻的村官,坚定地说:“赔了,我来付这笔钱。这钱就算我捐给乡亲们的。这几年我攒了点钱,本想捐给村委,把咱村官道两边修个排水渠道。刚才,我到村口看了看,路面的积水足有三四寸深,成了一条小河。乡亲们行走确实困难,我想把这事拖一拖,事要一件一件办,当务之急是先办加工厂。”
村官:“婶子,您的心情,您的好意,我们领了。您是先富帮后富,共同奔小康。我代表大家伙儿谢谢您!不过,我总觉得不合适,您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用血汗和智慧换来的,不易啊!”
杨春风:“钱是身外之物,只要用在必要之处,我乐意。再说,办加工厂不一定就赔了。”
村官:“那好,我明天召集党委村委会成员详细讨论这件事。”
杨春风:“那我就走了,等你的好消息。”
村官:“婶子,您别走,还有件大事我要跟您说。镇里给咱们村一个入党名额,党支部成员一致推荐您入党。老支书,老队长自荐要做您的介绍人。”
杨春风:“不行不行,我不行!我都六十来岁了,又没文化,还是把这个名额给青年人吧!他们有文化、有志向、有智慧、有活力,敢拼敢闯,能为咱村做出更大的贡献。”
村官:“您不算老,还年轻。在咱们国家,还有七十多岁、八十多岁入党的!”
杨春风:“入党这事我连想都没敢想过,还是让给其他人吧。”
村官:“这事是党支部决定的。这么多年来,您为乡亲们办好事、办实事,大家有目共睹、有耳共闻。作为一个平凡的村民,心里总挂念着乡亲们,真是难能可贵啊!乡亲们心里有杆秤,您猜他们都说啥?说您不是一个共产党员,却是一个合格的真正共产党员。”
杨春风的眼角湿润了,感激地说:“太夸我了,我做的还差得远呢。”
“一点也不夸张,您的事情我不当面啰唆了。我常在咱村党建会议上提到您,让全体党员向您学习。不像我们有些党员,虽不违纪违法,但无所事事,还不如一个普通群众。好啦!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找您就是为了这事,回头写份申请交给我。”村官恳切地说。
月光、灯光辉映在玻璃窗上。
杨春风坐在桌前,铺着稿纸拿着笔,写起了入党申请书。她的手在颤抖着,会写的字歪歪扭扭,不会写的字空了格子。
村里文化广场上,也就是村委大院,鼓乐震天,鞭炮齐鸣,“咸菜果脯加工厂”挂牌成立。设备购置齐全,技术人员到位,乡亲们载歌载舞,欢天喜地……
飞机在云层中穿行。杨春风透过舱窗望去,竟发现了头顶蓝天脚下雨的奇观。
旁白:她这次跟旅游团双飞上海、南京、浙江、杭州等地五日游,在江苏宋城剧场观看了精彩表演;在上海外滩观看了璀璨辉煌的夜景;在乌镇领略了江南水乡旖旎风光……
冬天来了,朔风呼啸,天空飘着雪花。杨春风住在儿子家,白天买买菜,做做饭,洗洗衣,抱抱孩子,抽空打扫打扫楼道。
到了晚上,缝做婴儿小裤、小袄和小褥或织织毛衣……
动车在高铁上疾驶。杨春风坐在车厢内的窗前,望着窗外电杆、树木、田野飞速地向后逝去……
车厢外黑乎乎的一片,唯一看到的是重重山岭和点点灯光。山岭似浪涛奔流,灯火像流萤飞走。远处的点点灯光,就像天上的星星。
旁白:2018年到了。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杨春风所在的村庄连续几年来在农历二月初十前后举办“杏花盛开·醉美乡村”为期三天的杏花节,特约县剧团演出助兴,吸引着八方游客来此看戏和赏花……
杨春风的六亩责任田里烂漫的杏花怒放,一簇簇、一片片白中带粉,姹紫嫣红,将大地装扮得分外妖娆。
杨春风一边锄草,一边开渠,一边垒畦,累得满头是汗。她今年六十四岁了,虽说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背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杨春风一扭头只见一位胸前挂着相机,戴着眼镜,留着长头发,着装时髦的陌生壮年人站在眼前:“您是……”
记者:“大婶,我是省城的摄影记者,恰巧路过您的地头,看见您侍弄的杏花树非常迷人,想给你拍一张照片可以吗?”
杨春风笑道:“我有什么好照的?”
记者:“大婶,农为邦本。中国十三亿人,农民占到半数以上,多少年来他们为国家做出了巨大的贡献,难道不可以歌颂吗?”
杨春风让记者照了几张相,她的照片发表在《中国摄影报》上。
主题歌起。
这个女人很平凡,
靠政策用奋斗摆脱人生苦难。
中国农村有多少这样的人?
像天上星星数不完!
她们勤劳节俭贤惠良善,
时刻把胸中的梦想点燃。
为家为国增砖添瓦,
白昼夜晚心不安宁手不闲。
杨春风在河南冬小麦地里挖野菜、吃生豆芽……
杨春风和春风娘在河南一带沿街乞讨……
杨春风在河北纺花织布,挥镰割麦碾场……
杨春风在生产小队地里拉棉花柴……
杨春风在运城盐池拉盐扫硝……
杨春风买下了第一辆新自行车……
杨春风在责任田里干活,脱粒机前脱麦……
杨春风献爱心交公粮……
杨春风和全村人一样盖起了丈八大梁,青砖到顶的新排房……
杨春风春风满面在数钱,成了当时轰动一时的万元户……
杨春风骑着三轮电动车站在地头,喜看收割机收麦……
杨春风给汶川大地震捐款赠物……
杨春风在县城给儿子买了一套单元楼。
杨春风和全村人一起盖起了两层楼房,在三十多平方米摆着六十五英寸乐视大彩电的客厅里,和老姐妹们唱歌、跳舞……
杨春风坐大巴车到延安浏览宝塔、延河、窑洞……
杨春风欣赏着上海外滩夜景……
杨春风坐高铁到北京,在天安门前留影。
杨春风的照片发表在《中国摄影报》上。
杨春风在如画般杏园中辛勤劳作的场景……
房内摆设依旧,只是在柳化雨的桌面上,多了一个相框,那是马玉的遗像。
旁白:三年前,马玉患乳腺癌治疗无效去世。他和马玉的孩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上海,在上海娶妻生子安了家。家里只有柳化雨一人独守空房,有什么事通过手机和孩子联系,互问平安。孩子时不时汇款给他,但他都退了回去,他的退休金就够平常用了。柳化雨虽说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但感到很空虚……
静静地坐在桌前,看着马玉的遗像,看着他和杨春风青年时代的照片,又翻看了一下桌上的台历,今天2018年农历腊月二十三。三十六年前的今天,杨春风为了自己前途和命运,忍痛离了婚。此时,他感到无比失望和惆怅,泛起浓浓的悲哀,禁不住一阵痉挛,回忆几乎要他窒息了。
柳化雨站起来,从书柜里取出那份登载着杨春风相片的《中国摄影报》,专注地看起来……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上海儿子打来的:“爸,快过年了,你什么时候来上海?”
柳化雨:“我就不去了,仍在北京过年。”
电话里又传来儿子的声音:“你若执意不来,我给你打点款,你要照顾好自己。”
柳化雨:“不用,不用,我有钱,你留着自己用吧!”
“爸爸,您老啦!要注意身体,祝新年快乐!有事电话联系。”儿子不再勉强,挂断电话。
柳化雨刚合上手机,电话又来了,是大女儿柳絮打来的。“爸,快过年啦,您回来吧!我们都在等着您。”
柳化雨:“你在哪里?”他的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哽咽着问。
柳絮:“我和弟妹都在家里。”电话里又传来杨花的声音,“爸爸,你回来吧,我们想您!”
柳化雨:“好,好,我回去看你们。”
接着,手机里传来了杨柳青的声音:“爸爸,您回来吧!您走时我还在襁褓中,都快四十年了,只见过您的照片,根本不记得您本人长得啥样,白天夜晚都在想象您的长相!”
柳化雨:“柳青,我明白了,你妈在身边吗?”
“她在。”
“让她接电话。”电话里传来了走起路来咯噔响的皮鞋声。
柳化雨:“喂,喂。”
杨春风:“我听见啦!你在那儿过得好吗?”
柳化雨:“不好!”
杨春风:“那你回来吧,我和孩子们等了你快四十年。你老啦,你常说叶落归根,我们等着你。”杨春风把电话挂了。
柳化雨悲喜交集,老泪纵横。
旁白:翌晨,柳化雨本想买机票或动车票,但转念改变了主意,买成了普通列车票,他要慢点走,好好看看沿途新中国成立七十年来,特别是改革开放四十一年来,祖国科技进步,经济发展,社会前进的辉煌巨变……
“乘坐列车的旅客请注意,此次列车马上就要运行,请检票对号入座……”候车厅里的广播在播报。旅客骚动,人声嘈杂。
笛声长鸣,列车徐徐启动。
旁白:柳化雨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告别了生活近四十年的北京,背着装得鼓鼓囊囊的背包,踏上了南下去海南三亚的列车……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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