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赵小庆 (陕西理工大学 外语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1)
在西方哲学中,人们普遍相信“自我”(the Self)可以运用理性来认识并掌握世界,进而认识人类自己;在这一认知过程中便形成了与“自我”相对的概念——“他者”(the Other)。因此,若无他者,人类便无法认识自己。影片《湮灭》与其说是一部科幻片,倒不如说是导演以科幻的形式打造的一部关于人类认知的文艺电影;影片中的诸多“他者”则是认知得以实现的途径。影片中没有厮杀的大场面,也没有超级英雄拯救世界的伟大使命,导演利用形象生动的电影视觉语言营造诗化的诡异氛围,以层层递进的方式铺设剧情、展现自我认知的过程——从未知的外星“他者”到结尾处完全实现“自我化”的他者。
首先,“他者”是与“自我”相对而形成的一个概念,是指自我以外的一切人或事物,即物自体。依康德哲学来看,这一重的他者是不可知的,“他者”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虽然人类可以从化学、物理等角度对物自体进行研究,但那些研究是根据人的标准,即自我的理性,辨认物自体,而非物自体的本相;自我之所以相信可以认识他人,是因为自我与他人之间有一种类意识、一种共相,把讲同一种语言的人视为自我的同类,自我像看待自己那样看待他人[1]。然而,作为物自体的他者的本相不是自我所知的,自我所知的只是他者的第二重含义。
“他者”的第二重含义只是第一重含义里的物自体在“自我”自身所造成的现象而已。他者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客体,而是被自我感官表象(1)凡是在我心中出现的都是表象。为现象(2)一切经验性的直观未定的对象就是现象。中的客体,仅作为一个经验对象,而非物自体,也不反映物自体的本相[1],只是物自体的现象或所造成的后果。这一重的他者是由自我所建立起来的,它要符合自我的理性,才能成为对象,才能被自我所认识。
作为物自体的他者给自我提供经验材料,自我感性、理性地认识现象里的他者,由此不断地界定自我、完善自我,最终走向自由。
从人的认知过程来看,他者意识其实是一种自我意识(3)自我意识,就是把自己当作对象来看,同时又把对象当作自己来看的意识。,就是把他人当作对象来看,同时又把对象知识内化,借以反思和超越自我。因为自我具有主观能动性,可以和万物发生一种主动的关系,一种主体和客体的关系。自我通过自身的想象,可以把他人认同为自己,可以把非人的他者拟人化,而这是基于他已经习惯于把人“自我化”[1]。
独立于“自我”之外的物自体“他者”——X区域。三年前,黑水国家公园遭遇到天外不明来物的袭击,一座顶塔被某种东西所包围,形成了与人类所知的地球景象完全不同的现象,这一区域便被称为X区域。X区域非地球力量或人类文明所形成,是独立于“我们”即“自我”之外的物自体,第一重意义上的“他者”。
现象中的“他者”X区域。这一物自体对于自我来讲是完全不可知的,但是这一对象却对自我的感官产生了刺激。当地人将袭击X区域的某物称为“闪光”,“闪光”便是自我强加于外来物之上的他者。对于他者自我冠以种种的猜测:一种宗教事件、外星人活动、更高维度的文明等,但是缺乏足够的事实依据。于是自我便付诸实践,三年间通过各种途径和手段进行调查,但毫无结果。这些都赋予了他者“神秘”的形象;而莉娜丈夫凯恩的返回,同时又罹患癌症生命垂危更是让他者的神秘性达到了高潮。影片在前半部分铺设了种种他者的神秘性。为了解开他者的神秘面纱,以文崔斯为队长的五位女性队员开启了调查之旅,X区域里的各种他者形象也随着她们探索的深入而跃然于屏幕之上。
原始森林是X区域的整体他者形象。虽然外来物体袭击的是国家森林公园,但影片在视觉设置上将这大环境置以原始森林的景象,以此,自我把未知、未开发甚至于野蛮的他者形象加于X区域。在这未知的他者里,首先带来的困惑便是女主们记忆力的消失和各种无线电信号的失灵;女主莉娜的记忆则以碎片式的方式间断性地出现。随着探索的深入,她们在河边木屋处发现了处于不断变异中的花草以及长着鲨鱼牙齿的鳄鱼。变异便是自我加给他者的另一重要标签。离灯塔越近,变异便逐步地升级。先是无生命的无线信号,接着是花草类的植物、变异的动物,再到南境总部房子里凯恩录制的变异队友以及女队员们亲眼所见变成菌类树形的人;变异是覆盖一切的,也是循环往复的——无生命体之间的如水晶树、植物之间的如奇异花、动物之间的如长着鲨鱼牙齿的鳄鱼、动物与人之间的如口吐人言的熊、植物与人之间的如人形花木、人与植物之间的如树形人,最终都变成了无生命体。当然还有最高阶的,在灯塔内,外星生命体与地球人之间的变异。在人形草木前,乔希发现了变异的原理:“闪光”是一个棱镜,把所有东西都折射了。至此,变异的神秘面纱被揭开。
在变异面纱被揭开前,X区域被冠以了未知、野蛮、变异的他者形象;在变异面纱被揭开后,X区域被赋予了“文明”的他者形象。莉娜走向灯塔的时候,影片中的大背景已从未知的原始森林景象转换成了大海沙滩,更为重要的是标志着文明行为的“灯塔”。X区域已不再是完全未知的他者,而是被自我加以内化了的他者,是被认知了的他者,被赋予了“文明”的形象——灯塔。所以这里虽还有奇异的水晶树,但莉娜已不再驻足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了布满变异的灯塔——完全异于自我原有世界的灯塔,但依旧属于自我的世界。X区域在自我眼中是一种对象化的他者,赋予了他者意识,只有这样X区域才能被自我所认知。当然自我所认知的只是现象界的他者而非物自体本身,物自体本身是不可知的。在自我理性的统摄下,X区域完全实现了他者的自我化,成为自我化的他者。
X区域的他者自我化是为了实现外星生命体“闪光”的他者自我化,只有这样,“闪光”才能被自我认知。影片前面部分种种他者形象的铺设将观众带入了他者的核心——“闪光”,X区域里所有的变异都是它造成的。自我无法认知作为物自体的“闪光”,自我所获得的知识仅仅是现象界的。“闪光”是可以引发变异、进行复制的他者。“闪光”他者的自我化并非是在最后一刻突然完成的,而是经历了一定的过程。
精神上可以复制的他者。导演以莉娜进入X区域后间断式的记忆展现了这一精神上他者自我化的过程。五人小分队进入X区域后,影片并未立刻展现该区域里的景象,而是莉娜与同事在床上寻欢的镜头。从明线看起来该镜头似乎是为了给影片后面莉娜丈夫执行任务的缘由做铺垫;在暗线里,观众看完全部影片后会发现其他队友都失去了记忆,唯独莉娜的记忆在片段式地呈现。这种呈现实则也是被他者折射了,不是折射给了队友或者某个动植物,而是折射给了“闪光”。在南境总部时,镜头切换到莉娜与丈夫的告别。凯恩带着忧郁的眼神向莉娜辞行,并对莉娜说他深深地爱着她。这一镜头暗示了凯恩执行任务的真实原因——他可能知道了莉娜与同事丹偷情的事,而随后莉娜与文崔斯的对话更是印证了这一点。在另一处废旧的房子里,镜头再一次切换到了莉娜与丹,他们在卧室的对话明确交代了凯恩出行的真实原因。莉娜与凯恩的夫妻关系,与丹的同事兼情人关系完全折射给了“闪光”。在后续镜头里就没有再出现莉娜片段式的回忆了,一方面因为影片已完全交代清楚了凯恩执行任务的缘由;另一方面因为“闪光”已然完成了精神上的复制。
肉体上可以复制的他者。身体上的变异复制,在队员们进入X区域那一刻便已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只是在人形树前乔希才发现了“闪光”的折射。而且折射是分等级的,低级的无生命体的变异到有生命体的植物、动物与人之间的变异,直到高阶的外星体与人之间的复制,而高阶中的代表便是莉娜。在废旧屋里,通过显微镜莉娜发现自己的细胞正在变异。在灯塔里,影片通过一系列的镜头展现了各种肢体动作的模仿。在这一系列动作复制完成后,莉娜拉开磷弹的安全栓并把它放到了外星体的手中,引燃了外星体。面对莉娜引燃磷弹,外星体之所以未有任何的反抗是因为它完成了对莉娜的肉体复制,拥有金属外壳的外星体已失去了意义。影片结尾处,莉娜瞳孔颜色的变化便标志着他者的这种变异演化成了高阶的复制。
以二元方式存在的他者。“闪光”到底以何种方式存在,他者的本相自我是无法知晓的;依靠感性经验,自我所加给他者的形象是外星体也是以人类的方式二元存在的,无法一元存在。影片开头,消失了十二个月之久的凯恩突然回到了家里。简短的交谈中,凯恩喝了一口水,而杯中流下的是凯恩的血。送医途中,莉娜和丈夫被特勤人员截获并被送到了X区域外的观察区。莉娜醒来被告知凯恩病得很严重,出现多器官功能衰竭等病危的症状。另一实例便是文崔斯队长,她先于莉娜到达灯塔里。外星体也对她进行了复制,但外星体无法与她结合,最终文崔斯口吐“闪光”而亡。因为文崔斯没有亲人朋友,孑然一身。外星体可以和莉娜完美结合,因为莉娜与凯恩是夫妻,一方的存在依靠于另一方。影片结尾,莉娜拿起水杯,当她喝完一口水之后,水杯同样被加以特写镜头,这时杯中留下的只是水,标志着复制的成功。而“闪光”消失后,凯恩不仅苏醒而且神志也恢复了正常。莉娜与凯恩相拥而立,他者以二元存在的方式完成了自我化。
自我将X区域、“闪光”设立起来的他者意识,归根到底是一种自我意识,因为自我意识的培养离不开作为物自体的他者。自我把自我的立场置入他者,把自我的情感移入他者,以他者的立场自居,以至于最后自我把他者拟人化,从而和他者成为一体实现他者的自我化,认识他者,超越自我。
自我肉体的超越是为了达到精神上的超越从而获得自由。肉体上的超越借助于外界他者,不断与自我融合,从而在精神上以他者为一面镜子不断审视自我,最终通过他者的自我化实现精神上的自由。莉娜对丈夫心怀愧疚,而丈夫心灰意冷;文崔斯身患癌症;安雅性格暴躁;乔希有自虐倾向;谢波德失去了女儿。她们都是工作上的精英、生活上的创伤者,她们走进X区域不是为了叛逃,而是为了寻求精神上的自由。然而,只有莉娜和凯恩完成了他者的自我化,最终实现了精神上的自由。
《湮灭》中他者及他者意识的构建,是对作为自我的人类自身问题的一种反思,反思的目的是为了实现精神上的自由。他者的来源不能归之于物自体,因为他者是自我建立起来的,是一个思维对象,是自我将物自体拟人化的结果,只有这样自我才可能认识物自体。以他者为对象建立起来的他者意识实际上是一种自我意识,是自我为了反思自我、超越自我而构建的,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实现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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