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王竹君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与技术学院,广东 广州 510665)
什么是英雄?每个人对此的理解不同。如果这里的英雄指的是阿喀琉斯或帕修斯式的神祇英雄,那么在这个时代,我们只能在史诗中遥望其渐渐远去的背影。抑或我们给英雄规范一个广义的定义,也许可得出和托马斯·卡莱尔相似的结论:“英雄是一种生活在万物的内在领域,生活在真实、神圣和永恒中的人。”[1]那么我们可以不必拘泥于恒定不变的“英雄观”而喊出“人人皆可成为英雄”,因此英雄从神坛上走了下来,有了人性,但英雄之所以谓之英雄,他又有区别于众人的“英雄本质”。中外动画作品中“英雄”形象一直是永恒的议题,笔者将从自身专业出发,以多部经典动画的英雄角色为研究对象,去解读在这个和而不同的时代动画英雄形象的人性塑造。
英雄既有超越大众的一面,又有服从大众的一面,“superhero”中“super”亦有“位于其上、超越”之意。[2]可谓大众对于英雄的期待既蕴含了英雄须超越人性本身,也暗含了对英雄人性回归的期盼。神话传说中的英雄们来到尘世间,大隐于市,于是他们也有了当下都市社会人的七情六欲和琐碎日常。
在美国皮克斯动画《超人总动员2》中的超级英雄一家继第一部之后面临着一系列中年危机:男主角超能先生失业后一家人无法支付房租只能靠着老朋友的接济蜷缩在汽车旅馆里,女主角在照顾三个孩子的日常中疲于奔命。夫妇二人也面临着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居无定所,日常开销难以保证,大女儿面临青春期叛逆,二儿子顽皮捣蛋,小儿子还在襁褓之中需要更多照顾。这一系列的窘境让观众产生一种奇妙的情感认同,原来英雄也和我们一样。这部动画在主要角色的人设上,颠覆了传统英雄无所不能的特点,把现今英雄们的日常烦恼、生活琐碎放大并加以戏剧化,让观众把剧中英雄的日常与自身生活发生相似联想从而产生移情作用,最终把“情感同化”和“共情”发挥到极致。
英雄潦倒,这本身就是“反英雄”的一个设定,在观众的传统概念中,英雄是骄傲的,这种骄傲的根源也许源自西方神话体系中所强调的英雄的出身、血缘。古希腊神话中英雄们打招呼的方式十分开门见山:本人是谁,是某人之子,是某人之孙。这种自报家门往往是对对手的一个精准有效的打击,从气势上精神上压倒对方,被压倒的一方既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也喊不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来以正视听。在《荷马史诗》中对英雄们的大量刻画突出了他们的“高贵”和“神性”。读者在欣赏西方神话英雄的故事之时也往往是惊叹的、仰视的,虽会受到很大触动,但随之产生的“移情效应”有限,英雄史诗背景也难和当下社会生活产生交集。同为希腊神话背景下的动画作品,在日本经典动漫《圣斗士星矢》(1986)中,车田正美塑造的英雄们数量之多、影响之大在少年漫画中难出其右。
星矢是一个出生在孤儿院的纯草根英雄,一出场属于典型的弱势群体,在圣域修炼成绩平平,常顽劣逃课以至于会被老师严苛教训,还时不时遭受同学的校园霸凌。星矢的出场人设为13岁,而这部动漫的受众也多集中于小学生和部分初中生。在这个年龄层的儿童中,青春期叛逆初期的表现则和星矢前期学习表现接近,更能成功地让观众有代入感和亲切感。而星矢前期寻找姐姐的情感烦恼也让观众心生同情,亲情主题在动画片中屡见不鲜,如《长腿叔叔》《佛兰德斯的狗》等,都着力刻画主人公亲情的羁绊。星矢本身的成长环境、与姐姐星华的感情、幽默风趣的个性都成为人物塑造的成功基石。基于这样的心理认同,观众更对星矢这个角色不断以弱胜强,永不言败,为了正义战胜邪恶势力的艰难过程有了情感共鸣。观众沉浸在艺术作品中,他们的主体意识、审美情绪、价值认知等会以一种主观感受的投入方式,为作品笼罩上一层厚重的自身情感的映照。这种映照既缩短了与动画角色的心理距离,也找到了一种近似于“亲身体验”的情感同化感受,从而观众与作品在情感上的联系更能相互渗透,达到和谐。
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认为:“神话思维总是从对某些对立有所意识,然后发展到对这些对立逐步进行调和。”在《俄狄浦斯王》中则展现了最典型的希腊式的悲剧冲突,俄狄浦斯出生即带有原罪,敢与神做斗争的俄狄浦斯王纵然智慧超群、大公无私,最后也逃不过自我放逐的悲剧命运。这种与不公抗争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既是对西方提倡个人精神的肯定,也体现了人们追求自由、反抗强权的心理诉求。
普罗米修斯更是这样一位有牺牲精神的艺术角色,同时兼具反叛与崇高两种矛盾特质。对于神的一方来说,他是背叛者、欺骗者,但对于人类来说,他则是拯救者、牺牲者。这种带有矛盾特点的形象在文艺作品中更具角色魅力,对于观众来说,往往能更能起到激发情感认同的催化剂作用。而在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1983年的动画片《天书奇谭》中,袁生的形象与普罗米修斯的形象在某种意义上是高度重合一致的。故事开端,袁生因怜悯世间疾苦,便盗取天书造福人间,他作为天界一员知道盗取天书是有罪的,但他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人类做出了自我牺牲。戏剧式动画片的顶点是矛盾冲突的最高潮,也是解决矛盾冲突的最关键时刻,在此处故事矛盾不仅表现了冲突,还表现了反抗和带有余味的思索。袁生自料难逃天庭法网,最后用一把火将天书烧为灰烬,玉帝圣旨下达,雷公、电母也已赶到,袁生被锁上铁链擒归天庭问罪,全片结束。在观众朴素的固有情怀中,袁生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伟岸形象,与历史上许多轰轰烈烈、慷慨牺牲的英雄人物形象有了高度重合,继而能让观众联系自身的情感表达同情。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人们对于悲剧英雄的形象总是充满着无限的崇敬与温柔的怜惜。相比成功了的英雄们,悲剧英雄们的形象更让人有了抒发感情和遐想的空间,而悲剧英雄们的故事在古代人或是口耳相传或是文学加工中被抹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这种玫瑰色的故事让悲剧英雄的人生多了一线旖旎的温暖。
在动画中,悲剧英雄更易让观众产生惺惺相惜之感。《圣斗士星矢》中双子座圣斗士撒加就是这样一位具有双重人格的悲剧英雄,他是整部动画中前半部分“十二黄道宫”的最大反派,有至善与至恶双重人格。《圣斗士星矢》的作者车田正美也对撒加这一角色投入了很多情感并进行了大量艺术加工,撒加(Saga)在日文中有“人性”之意,也有传奇的含义,这让撒加性格正如其名,神明般的善良和恶魔般的邪恶交织,整个圣斗士的故事也基于此拉开序幕。作者对于撒加的角色形象的处理也是非常独到,在漫画版和动画版中,还特意加入了很多撒加日常生活的画面,撒加的人设形象也在整部作品中让人印象深刻。车田正美是偏爱撒加的,他对双子座圣斗士还有着大量感人兄弟情的刻画。如果说故事前期的撒加给人一种不向命运低头、不屈从于神明亦正亦邪的“反抗者”形象,那么冥界篇中的撒加则是隐忍的、背负着巨大秘密和责任的“使命者”。
撒加毫无疑问是剧中的英雄,但也是全剧最有悲剧色彩的一位英雄形象,他在善良之时总是带着悲天悯人的忧愁,在邪恶之时又有着不屈于神的天真与执拗,他抗争过,最终失败了。他内心的善良也与邪恶做着斗争,他是矛盾的。撒加的角色形象在矛盾突出中丰满了起来,敲打着观众的心扉。这样一位在少年动漫作品中出现的希腊悲剧式的复杂成熟角色形象也深深受到广大观众们的喜爱和肯定。
英雄崇拜是人类一个不老的话题。对于少年儿童来说,体验独特的“英雄”生活成为一种理想,崇拜英雄也成为“硬需求”。但现实又让他们只能以家庭或学校环境为主,因此他们把对“英雄崇拜”的情怀投射到最常接触到的动漫人物身上,用“代入”形式让自己体验英雄式的自我价值实现。
古代西方对英雄出身的看重则远远和普通人抛开了以光年计的距离,如《荷马史诗》以神话系统中主流超级精英群体的派别斗争为主要故事线,英雄们更是具有非同一般的“神性”。东方人对于神仙英雄们的出身要求则宽松了许多,东方的成仙系统也与西方不同,西方靠血缘,东方靠修炼,这也给东方的凡人留下一条羽化成仙之路继而诞生了许多神话传说故事。在中国的神话体系中,修炼成仙这种努力付出就能收到回报的方式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成仙的最佳途径,它不受门第约束,也不受造物主的歧视,宽松得多:人或动物或植物,只要努力,皆可成仙。
中国文艺作品中对英雄出身的描写爱给人留下谜团,供人猜测,这种方法很像中国画中的“留白”,以空白和含蓄为载体,渲染出美和神秘感,也留给读者极大的想象空间。在《楚留香传奇》中,盗帅威震八方,名动天下,江湖人人称颂,但书中对于楚留香武功出处、出生地、父母何人等只有旁人语焉不详的零星猜测,给读者留下重重迷雾。
北条司《城市猎人》中的寒羽良(日译犽羽獠)也是类似于楚留香式的充满神秘感的英雄,无所不能,来去如风,锄强扶弱,在都市中留下属于他的传说。不过在感情上,香帅“处处留情”但“看似多情总无情”,寒羽良是“处处用情”却实则“看似多情却专一”。北条司刻画了这样一位有普通人情感特质的现代城市英雄形象,也在寒羽良身上融合了很多艺术角色的缩影,如他有眠狂四郎那样命运曲折的过去,也像007那样身手矫捷智勇双全,还像亚森罗宾那样潇洒倜傥。在《城市猎人》中,主人公每一集故事都展开一段冒险经历,主角和伙伴为他人解决困难,扬善惩恶,最终获得胜利。“冒险元素”在青少年情感中是他们特定年龄阶段所渴求并缺失的,在这部作品中,他们可以完成自我代入,在作品设定的动漫世界得到冒险经历的情感补偿。
侠义精神在现代会如何体现?当今世界的“侠士”是什么样?北条司给了我们答案。北条司被誉为“侠探之父”,他创造出个性复杂、坚守正义的城市英雄形象。他更是在《城市猎人》中构筑了一个充满黑暗同时也充满光明的世界,也教会读者用客观的视角看待社会的不公及阴暗面。作者借角色之口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正是因为有了黑暗,所以我们更体会到光明的美好,才会更要追寻光明。寒羽良守护一切美好事物的信念总是迸发出耀眼的人性光芒,他代表着温情、智慧、力量、友谊、爱、正义,他最终会战胜邪恶,让城市重归光明。他有缺点,他更像我们普通人,但他的所作所为又使他成为当之无愧的“城市英雄”。
动漫英雄来源于生活,来源于时代,他可以是侠,也可以是神,更可以是普通人。在解读以上多部动漫作品中,我们发现如今对英雄的个性塑造已摆脱了以往的“高贵”“神性”而更充满“人性”,他可以有性格缺点,他可以插科打诨接地气,他的内核实质为高尚且值得敬佩。他可以出身贫寒、其貌不扬,但他须有催人奋发、积极向上的力量。观众对于这样的英雄更易产生共情效应和情感认同。
中国动漫近些年英雄式微,产出的作品更加接近低龄化,在这些低龄化作品中,很难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动漫英雄脱离扁平化的形象而“形神兼备”地活跃于人们的视野中。在中国动漫界人们呼唤动画英雄,正如我们喜爱这些英雄,或智计无双红袖添香;或策马扬鞭纵横沙场;或浪迹江湖行侠仗义;或逍遥洒脱隐于幽谷;或采菊东篱飞鸟相伴,这其实是我们对现实生活镜花水月的幻想憧憬和不欲世故圆滑的情感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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