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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的花朵:《纯真年代》中的时代悲剧

时间:2024-06-19

梁静

[摘要]电影《纯真年代》由美国著名作家伊迪丝·华顿同名小说改编而成。导演马丁·斯科塞斯以细腻的手法,展示了19世纪70年代美国纽约贵族阶层的生活,塑造了纯真的富家千金梅·韦兰、个性独立而婚姻不幸的艾伦·奥兰斯卡以及在这两个女人之间挣扎徘徊的贵族青年纽兰·阿切尔,并通过三者之间的情感纠葛反映出这个时代的悲剧:在传统的束缚下,个性与灵魂自由的花朵不得绽放,失落在现实人生之中。

[关键词]《纯真年代》;自由;传统束缚;时代悲剧

马丁·斯科塞斯1996年从纽约大学毕业并获得电影专业的硕士学位,从此开始了拍摄电影的职业生涯。从独立执导其第一部电影《谁在敲我的门》开始,斯科塞斯便将目光聚焦在美国纽约,通过不同题材、不同角度挖掘这座国际大都市中各个阶层的生存现状,包括意裔美国人的身份认同、底层人民的挣扎与渴望以及贵族阶层的自矜与刻板等主题。他相信导演就像作者一样能通过镜头、色彩、动作等无声的语言进行创作,并以自己独特的视角切入美国的种种社会问题,最终赢得了“电影社会学家”的美誉。

不同于马丁·斯科塞斯其他电影里的犀利与辛辣,《纯真年代》由始至终以平缓的叙事语言描绘了19世纪70年代纽约上流社会的生活图景,尽管没有夸张的戏剧冲突,影片依然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张力。导演不动声色地将泛滥的三角恋剧情精准地镶嵌于浩然的社会现实中,让观众既能为唯美文艺的爱情悲剧深深叹息,又能抽丝剥茧地在屹然不可打败的现实中找到悲剧的缘由——时代背景下传统的束缚。电影中的女主角梅是世人眼中完美的贵族女性,却被传统的力量符号化,人生看似圆满实则苍白;梅的表姐艾伦远嫁欧洲,因为婚姻不幸而重返纽约,她不愿被陈腐的传统束缚,试图在传统的重重包围下活出真实的自我,最终只能和爱人黯然离别,天各一方;男主角纽兰厌倦了贵族阶层的无聊与虚伪,一直被独立又真实的艾伦所吸引,在与梅的婚姻中纽兰意识到自己的灵魂被禁锢,一度鼓起勇气想要离开妻子去寻找爱人,最终在妻子怀孕的事实面前不得不向现实彻底妥协。在人生的选择中,三位主角或主动或被动地放弃了个性与灵魂自由的花朵,任其消失在真实人生里。

一、花朵的象征隐喻

在影片的整体剧情和背景设计上,导演马丁·斯科塞斯使用了大量的鲜花,会客厅、餐桌、书房、宴会上姹紫嫣红的花束,贵族少女头发上的簪花,贵族绅士西装上洁白的胸花,花店与花园的频繁出现,这一切使观众仿佛闻到了一丝芬芳,感受到了上流社会生活的富足、悠闲与诗意。在导演的精心安排下,鲜花被赋予了丰富而深刻的象征隐喻。

影片一开始,悠扬的乐声中首先映入观众眼帘的是蕾丝帘幕后缓缓绽放的花朵,不待凋零便有下一朵的绽放,在最后过渡到歌剧院之前电影的名字“纯真年代”出现在银幕上。导演无疑是在用帘幕后绽放的花朵呼应电影名字中的“纯真”二字,并隐喻电影的主题。花朵意象一般象征的是纯真、芳香、单纯与美好,隔着蕾丝看过去,我们只看到花朵的不停绽放,却看不到凋零,仿佛贵族的生活里人们只管衣食丰足、无忧无虑,不需也不该去计较衣食背后精神的苍白和个性的压抑,又仿佛世间只容得下绽放,不容枯败,要按照世间的标准,将自己的人生活成这样的美好,而不管浮华背后灵魂的荒芜。隔着一层蕾丝让我们明白,绽放的花朵是过滤后的纯真,在纯真年代的表象下,有无限未知的深渊,那些贵族阶层的男男女女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或沉沦,或麻木,或挣扎。

除了影片开始花朵与题目的遥相呼应,剧情和背景中花朵的出现也承载着映射人物的功能。导演给剧中两位风格迥异的女主角精心准备了不同的鲜花来映衬她们不同的气质与个性。在波弗先生家的晚宴上,气质娴静优雅的梅头发上簪着粉红的玫瑰,手中捧着白色的小花束;纽兰送给梅的是洁白的百合,送给艾伦的是黄玫瑰;纽兰为了逃避和艾伦的爱情去南方找梅的时候,梅的背影旁边是粉色的花丛;梅从南方寄信给艾伦提及自己的婚期时,画外音里梅的身后是粉色和白色的花树;婚后纽兰和梅的家里装饰的花朵大都是紫红色百合,而艾伦的住所最常见的是红色的玫瑰。由此可见,百合和花朵的粉白二色都映衬着梅的纯真和甜美,而玫瑰则恰如其分地蕴藏了艾伦的热情与真实。与此同时,纽兰将自己的理性与平静交付给梅,却任由自己压抑的情感在艾伦那里绽放。悲剧的是,当生长的土壤只剩一片扭曲的贫瘠,当滋养的空气充满了恶毒的非议,无论是百合还是玫瑰,都终将黯然失色以至枯萎,成为生命中可望而不可即的美好与伤痛。

二、符号化的真实人生——梅

纽约城最显赫的韦兰家族的少女梅像一朵清新的百合,高贵、优雅、单纯、甜美,无论何时何地,她总能以优美的身姿、文雅的言行和恰到好处的微笑诠释着美好,正如电影台词里所说:她代表上流社会最美的一切。而笔者恰恰要在这样的美好中挖掘梅的人生悲剧:她的一生都遵循着标准而活,在男性的期待和要求中,梅的自我世界无处伸展,她活成了一个象征着美好的符号。

尽管导演把更多的剧情和镜头放在纽兰的情感挣扎上,笔者还是能从他轻描淡写的叙述中对梅的形象由欣赏而及惊叹,由惊叹而及疑问。笔者疑问的是自始至终梅似乎没有凡人真实悲喜的流露。在纽兰热烈的情感攻势下,她没有普通女孩热恋中的狂喜,只是温柔承接;在纽兰逐渐陷入与艾伦压抑的热恋中时,她察觉到爱人情绪异常,却没有表现出难过,只是温柔地劝说纽兰认清自己的心意,表明不愿将幸福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哪怕是在纽兰决定离开家庭,打算向她坦白的那个晚上,她也依然完美地控制好情绪挽留住丈夫;在生命尽头,她留给丈夫的印象是永远乐观,始终活在美好之中。人生单纯至此,喜乐哀伤无从表达,实在是可怕的“纯真”与“美好”!与其说是纯真,不如说是上流社会以传统之名对女性的物化要求;与其说是美好,不如说是自我被消解的苍白与空洞。正如纽兰的感叹:在她(梅)平静和甜美的帘幕后,是否只是一片空白?整部影片中梅唯一被人诟病的地方,在笔者看来恰恰是她真实自我的昙花一现。她告诉艾伦她已经怀孕(其实并未确定),使得艾伦毅然决定离开纽兰,让这对恋人连再见也来不及说便天各一方。可是这完美中的一抹不完美,这虚妄符号化人生中唯一的真实音符很快沉寂,直到最后梅给儿子的遗言中我们才又感受到,梅的帘幕后并非一片空白,只是她或被迫、或自愿地选择了以空白示人。这样一个典型形象已然充分说明,在整个社会陈腐传统的要求下,女性被迫成为美好的象征,一言一行都要表现规范的完美,女性的自我被无情碾压,无处安放。

三、无畏的叛逆——艾伦

不同于梅百合般的纯真,艾伦像一朵未被拔刺的红玫瑰,鲜活得动人心魄,却又真实到与现实格格不入。她以真实对抗虚伪,处处彰显自我的真诚,在孤寂中将一切无谓的非议抛诸脑后,追求自我的独立与自由,唯独在爱情里,她敌不过强大的现实,跨越不了横亘在自己心中那道良心的沟坎,最终远离爱人,独居欧洲。

影片一开始,艾伦便成为纽约上流社会非议的中心,因为她贵为法国奥兰斯卡伯爵的夫人却不知惜福,反而因丈夫风流成性而闹离婚,并与丈夫的秘书传出绯闻。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波弗夫人,她出身于南卡的世家,却下嫁给身世不详的所谓英国后裔朱利斯·波弗,丈夫花名在外,波弗夫人在公众面前对丈夫却并无一丝怨言,完美地维持着世家千金的体面与风度。波弗夫人的宽容与风度使得人们赞赏她的气节,她举办的宴会也深受贵族们的追捧。于此可见,纽约的传统不赞同女性主动离开花心的丈夫去别处寻找自由与幸福,已婚女性哪怕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也应该遵循社会的规则,牢牢据守在妻子神圣的座椅上,以虚伪的面孔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艾伦离开让她窒息的欧洲社会重返纽约,她误以为在家乡她能够卸下一切虚伪,呼吸自由的空气,因此一开始她显得太过于恣意与放松。她并不热衷于上流社会的交际,不刻意遵守所谓的社交礼仪,与人们眼中的风流浪子波弗过往甚密。等到艾伦察觉纽约已经完全丧失自己的个性与活力而沦为欧洲的无聊复本时,她蓦然觉得自己如同寒冬黑夜里的独行者,感受到了无边的孤寂。艾伦的魅力就在于,再黑暗的孤寂也无法阻挡她对灵魂自由的向往,她以无畏的气概对抗着整个世界。她的悲剧在于虚伪的纽约容不下她的真实,她命中注定被纽兰叛逆的灵魂吸引,又因为纽兰的传统而不得不远离已成为表妹丈夫的爱人,以此成全彼此的良心,保全自己的爱情。

四、挣扎的灵魂——纽兰

如同艾伦,纽兰的灵魂也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只是他身上肩负的家族责任以及从小到大的教养迫使他很多时候用微笑与沉默伪装自己,使自己不显得那么“不谙世事”。如果整部影片只有一个主角,那无疑就是在两个女人间挣扎徘徊的纽兰,而这两个女人无非是传统与自由这两种力量在纽兰内心深处不断撕扯对抗的外化形象。随着剧情的发展,渴望自由的灵魂被传统禁锢,“未得到”的心结在得知妻子多年来对自己的包容后烟消云散,纽兰最终屈服于传统,与传统和解于真实人生之中。

观众第一次走近真正的纽兰是在波弗夫人的舞会上,旁白介绍波弗家客厅的墙上挂着布格罗的作品《春神再临》,这幅让纽约的贵族道学家批判的裸体画因其对传统的挑战,却在某种程度上得到纽兰默然的肯定。纽兰很多时候觉得身边那些墨守成规、装模作样的人可笑,有些时候却难免羡慕他们。纽兰羡慕的是他们心安理得地制定这个社会上一些荒谬的规则,并从不质疑这些规则的荒谬。纽兰的挣扎由此可见一斑:出身于纽约上流社会,他无法认同这个阶层陈腐的传统和压抑的氛围,却又无力改变,更无法将自己从中剥离。这种挣扎在纽兰的爱情纠葛中被诠释得淋漓尽致。假如艾伦没有重返纽约,纽兰将压抑住自己蠢动的叛逆,迎娶上流社会最完美的贵族千金梅,演绎韦兰与阿切尔两大显赫家族的强强联合,将日子不温不火地过下去。可是人生没有假如,当艾伦这朵带刺的玫瑰出现在纽兰面前时,他就像在沙漠里濒死的人得到了生命的甘霖,像行尸走肉被注入了灵魂,艾伦向他展示了另外一个可能的世界,只有艾伦才能带着他进入那个远离陈腐、充满生命的活力与朝气的世界。可是传统的强大将他们远远隔开,毕竟她还是有夫之妇,而他也即将迎娶他的新娘。婚姻的枷锁困不住两个同样渴望自由并因此无比契合的灵魂,婚后的纽兰无法放弃对艾伦的深爱,被真正禁锢时反而是最放纵时,直到整个社交圈都察觉到他们的爱情,将他们彻底分开。纽兰在日复一日乏味的婚姻中品味着灵魂逐渐枯败的无奈,一度痛下决心想要离开家庭去寻找真实的幸福,却因妻子怀孕而心甘情愿臣服于现实与自己的良心。在漫长的岁月中,纽兰怀着委屈尽职地扮演着丈夫与父亲的角色,这种委屈却在明白梅多年来对他的理解和包容中被抚平。影片结尾,当纽兰有机会与艾伦重话当年时,他在她楼下的长椅上仰望半开的窗户,在一抹阳光中看到了年轻时艾伦如花的笑颜,明白结局已在当年的选择中注定。相见不如怀念,他终究辜负了她,也辜负了自己。

五、结语

无论是在爱情还是人生的悲剧里,最让人难以释怀的,恐怕就是“未得到”三字。这部电影中完美的贵族少女梅活成了典范与美好,赢得众人的称赞与倾慕,却从未得到丈夫真心的深情,也从未有机会认识真正的自我,一切的美好不过是隔着帘幕的虚幻。如玫瑰般芬芳沁人却又带刺的艾伦,以无畏的气概追求灵魂的独立与自由,也只能远隔重洋,以青春和岁月守护自己无望的爱情。拥有叛逆灵魂的纽兰,终究不能潇洒地跟传统告别,只能在真实人生中怀念遥远的爱人。在个性受到压抑的年代,三个主角最终都没有跨越雷池,他们都成全了时代而辜负了自己,这是爱情的悲剧,更是时代的悲剧。

[参考文献]

[1] 王皓.马丁·斯科塞斯: 从 “电影小子” 到 “电影社会学家”的银幕人生[J].电影评介,20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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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潘建.美国作家伊迪丝·华顿研究评述[J].外国文学研究,2002(01).

[4] 江东.评析《纯真年代》的电影与小说的差异[J].电影文学,20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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