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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时刻刻》:跨越时空的女性自我焦虑

时间:2024-06-19

彭瑾 任静

[摘要]根据迈克尔·坎宁安的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时时刻刻》(The Hours)是一部反映女性精神困境的力作,它深入剖析了三个时代下三个女人对生活的探索和对死亡的抗争。影片运用平行蒙太奇的手法,将不同时空语境下的女性一天的生活情境交织在一起,反映女性对于自身命运的反思和焦虑,情节丝丝入扣,内涵不断深入,运用丰富的技巧和意象展现女性对无形的精神枷锁的体认和抗争,在当代依旧具有强烈的现实观照性。

[关键词]《时时刻刻》;时空;女性;自我意识

近年来,关于女性题材的电影作品不断涌现,纵观国内外影坛的女性题材电影佳作,可以发现这类影片的重要意义不在于将女性作为主角,或是反映女性的现实生活,而在于从女性视角出发,站在女性的立场思考,体现女性的精神世界,凸显女性作为表达主体的话语地位。随着社会的开放、进步和文明程度的提高,女性的主体地位也逐步得到关切,女性在银幕上的形象不再局限于符号化的象征表达。传统的女性银幕形象大多是用来衬托男性主体的,或是被局限在次要的、色欲的、肤浅的扁平特征之内,而近年来与女性题材相关的电影作品则在有意识地打破二元对立的模式,试图从女性内部出发,摆脱男性赋予的根深蒂固的潜理解,走出男性的构建,重塑女性的主体性。史蒂芬·戴德利导演的《时时刻刻》即从这一视角出发,构筑了女性的精神世界,并通过跨时空的切换,将女性的矛盾与焦虑延展到不同的时代语境下,获得一种普遍性。

一、对时空的限定与跨越

这部电影改编自迈克尔·坎宁安的小说《时时刻刻》,而坎宁安的小说则是对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达洛卫夫人》的借鉴与改写。伍尔夫试图用达洛卫夫人的一天来概括她的一生,而《时时刻刻》同样延续了这种时间限定,以三个女人的一天作为焦点,投射并放大她们的一生。“一天”的时间就足以反映一个女人的一生,这种限定意在说明女性生活的单调乏味,而她们的人生则是在不断地重复自己的无聊。与此同时,空间的局限性也以一种比较隐蔽的方式呈现出来,伍尔夫被限定在郊区的房子里,在没有人烟的地方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无法摆脱的束缚;劳拉·布朗作为家庭主妇,活动范围基本上局限在家中;克拉丽萨生活在纽约,却因为对理查德难以割舍的感情而被限定在一场派对之中。可见,这三位女性表面上拥有衣食无忧的生活,却都在某种程度上承受着精神压力和自我焦虑。时间与空间对她们的限定是无形的,却也是永恒的,正因为如此,这种时空的限定本身意味着女性难以摆脱的枷锁。这种枷锁来自于社会、身份与自我认同等多个层面。

首先是伍尔夫,她作为一个先锋的女性主义作家却处于妇女受到压制的年代之中,在20世纪20年代的欧洲,女性无论在经济、政治上,还是社会、家庭中,都处于被动的地位,这种压迫对于普通的妇女来说或许仅仅是习以为常的状态,但是对于伍尔夫来说就是一种心灵上的桎梏;劳拉生活的50年代,虽然美国的经济繁荣发展,她可以过上富足的相夫教子的生活,但是生活的琐碎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她,她无法获取生活的意义,更无法取得精神上的独立与自足;至于克拉丽莎,21世纪初的纽约新女性,在她看似完满的生活背后是暗流涌动,虽然她有自己的同性伴侣和独立的经济地位,却因无法脱离理查德的羁绊而难以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时间的限制体现了女性生命的乏味与单调,空间的限制突出了女性生活的闭塞与狭窄,这种限制是从否定的层面上直接反映女性面对的桎梏,通过一种无形的方式表达女性“时时刻刻”都无法获取精神自由的困境。而从另一个更广阔的层面来讲,时空的跨越性意在肯定此前的“否定”,也就是说,无论在何种时空语境之下,女性都无法脱离无聊与封闭的生活本身,因此女性必须不断思考自我的生命意涵,寻求解脱的道路,唯有如此,才能够获得独立的精神。

从这个层面上看,时空的跨越不是对女性这种被动的境地的超越,相反,它进一步凸显了这种处境的广泛性与延续性,带有一种无形的压抑之感。无论是20世纪20年代还是21世纪初,无论是在伦敦郊区、洛杉矶还是纽约,不同时空下的女性却都拥有相似的命运,导演借助相似的场景、动作、道具、音乐,将三位女性相似的忧虑和压抑编织在一起,《达洛卫夫人》这部小说就是串联三位女性命运的一把钥匙,伍尔夫创作《达洛卫夫人》,劳拉阅读《达洛卫夫人》,克拉丽莎则是现实生活中精心准备派对的达洛卫夫人本人。这三个人从不同的方面成为这位虚构的“达洛卫夫人”的一部分,伍尔夫笔下的现实生活中的达洛卫夫人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并完美地经营着自己的生活,但在她的内心又对现实不满,有精神上的渴望与追求。可以说,达洛卫夫人就是这三位女性的缩影,在某种程度上,正是与达洛卫夫人的遥相呼应让她们对自身命运的思索不断深入。至此,时空的跨越性的另一个层面也被揭示出来,即真实与虚构的交织,真实人物重复着虚构人物的命运,对生命进行同样的反思和体认。时间与空间、真实与虚构的错综,极大地丰富了这部电影的层次,从更广更深的角度折射女性命运的无奈之感。

《时时刻刻》这部电影从时空的限定与跨越的两个层面指出了女性的命运处境、精神世界面临的困境,但它没有止步于此,而是尝试提供了一种解决的可能。对此种可能性的揭示将女性的生命的主动权交给了女性自己,即自我焦虑的产生和自我意识的觉醒。

二、女性的自我意识

时代和社会对于女性的桎梏是从外向内的力量,换言之,这是女性作为弱势一方不得不被动地面临的现实处境。但与此同时,女性对自身处境的认识并非由社会或是男性力量的帮助而获得,恰恰是通过自我焦虑、自我反省获得的,这是从内向外的一种反向力量。女性的抗争不依靠外力,而是通过女性主体的自我挖掘。伍尔夫不想过平静的、安排好的、失去自由的生活,她呼喊:“我受够了这种监视!我的生活已经不属于我自己,我过着一种我不想过的生活!”于是在不自由与死亡之间她选择了死亡;劳拉拼命地想要维系好自己的家庭,照顾好丈夫和儿子,但她同时发现在这琐碎而无聊的生活中自己的精神世界全然无处安放,她最终选择了逃离;克拉丽莎的生活被宴会所挤压,可是最终理查德选择自杀,她在屋子里怅然若失,却又真正开始获得自己的生活。

三位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之路殊途而同归。伍尔夫的小说在某种程度上是她的自传,她通过写作来抵抗生命的消逝,抵抗精神疾病的侵扰,抵抗日常生活的庸俗,用意识流的写作手法来描摹内心中不断涌动的情感和记忆,探寻自己生命的深渊,写作就是她的全部武器,用来抵抗世俗的偏见和社会的桎梏。对于劳拉来说,逃离则是她唯一的选择,在阅读《达洛卫夫人》的过程中,被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再次扰动,表明平静的家庭生活的全部内容其实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家务,照料丈夫、孩子的生活,等待腹中孩子的出生,她的迷茫和痛苦来源于生活空虚的内核,《达洛卫夫人》中主人公的自白这样叙述道:“有一天她的生命将完全结束, 这一切没有她将继续下去,到底重不重要?”这同时也是对她的质问。作为一位女性,她没有属于自己的事业或是所谓的追求,她只有选择脱离这个钳制她全部生活的家庭,才能寻找到真正的自我。至于克拉丽莎,表面看起来她的牢笼是在束缚别人,但最终深陷其中的却是她自己,她将自己生命的价值和生活的意义系在理查德身上,因此理查德的死在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克拉丽莎的死。唯有死去,才能唤起新生,也唯有此时,克拉丽莎才能真正开始为自己而活。

自我的觉醒,在影片中最为关键的一个表达是这样呈现的:伍尔夫想到了自己小说的第一句话:“达洛卫夫人说,她要自己去买花。”三十多年后,劳拉翻开这本小说,读出它的第一句话:“达洛卫夫人说,她要自己去买花。”再过五十多年,克拉丽莎站在桌前,说:“我决定自己去买花。”选择自己的花,选择自己的生活,被重复了三次的“自己去买花”意味着拒绝被装饰,意图反过来掌握生命的主动权。

自我觉醒的另一个表达则体现在对待同性的态度上,将女性之间的爱与女性对男性的爱作为对比,隐含了对于传统形式的质疑和对于父权中心的颠覆。通过寻找自己真正的爱,从同性那里获得映照自己的镜子,这种爱超越了追寻爱情本身,而指向了自我。达洛卫夫人回忆自己年轻时对萨利懵懂的爱恋,它是纯洁的、无瑕的,也是封存在过去的,却成为达洛卫夫人最美好的回忆;伍尔夫对于自己妹妹模糊的爱则意在表明她渴望获得妹妹的理解,摆脱这不自由的、过分平静的生活状态;劳拉对于女邻居基蒂冒昧的吻,与其说是出于情欲,不如说更多的实际上是在寻求一种支撑自己的力量,她渴望获得理解与精神上的关怀;克拉丽莎则直接是一位女同性恋者,她们之间已经存在一种平等、自由、成熟的同性之爱了。同性之爱某种程度上就是自爱,就是一种自身意识觉醒的呼唤,同样来自女性的爱是作为一种支撑自我的力量。

三、焦虑的化解

经过了自我焦虑和自我觉醒的阶段之后,对于焦虑的化解就显得尤为关键,导演在影片中设置了一些核心意象,它们与人物的命运相辅相成,成为解读女性命运的关键所在。

首先是“水”的意象。水意味着女性内心的情感,在影片一开始,伍尔夫缓缓走入河中央,预言了她的死亡命运。河水的作用是双重的,它一方面意味着阻隔,另一方面却又拥有渡人的力量,如果能够把握内心的情感,水将成为巨大的力量,反之则只能被它吞噬。河水是伍尔夫不能掌控的情绪。而对于劳拉来说,这种危险同样存在,当她躺在宾馆的床上时,内心的洪流一泻千里,影片中用真实的水漫上来以展现这种情绪的逼迫感,颇具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劳拉最终没有被洪水吞噬,而是掌控了自己的内心情感,心中对于生活隐约的想法开始清晰起来,理性最终战胜了感性。克拉丽莎对于情感的掌控能力则更强,她从来都没有让水对生命造成威胁,她可以选择关闭水龙头,克制自己的情绪泛滥。从三位女性与水的关系中可以看出,女性的自我掌控能力在不断加强。

其次,花象征着女性的身份,买花这个行为,能否自己去买花意味着女性能否获得自己独立的身份。伍尔夫让她小说中的人物达洛卫夫人自己去买花,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她却做不到,她失去了自由,成为笼中之鸟,写作是她唯一的武器,这武器却不具备真正的威慑性;劳拉也想自己去买花,但是还没等她行动,她的丈夫已经为她买好了,她只能接受丈夫的爱,但这份温情让她承受了无比沉重的心理压力;最终,只有克拉丽莎可以亲口说出她要自己去买花并付诸行动。能够不被干涉地独立行动,这是女权主义的呼唤,也是三位女性心中的渴望,仅仅是买花这件小事,就成为女性是否拥有独立自主的行动权的强有力代表,它同时也体现了女性对自我身份的获取过程。随着时代的进步和对女性束缚的减少,这种独立自主的能力越来越成为一种真实的可能。

最后是“男人”的形象。男人是与女人相对的一种力量,伍尔夫的丈夫把她囚禁在乡间,表面上为了她的健康考虑,但实际上剥夺了她的自由。伍尔夫理解丈夫的苦衷,但是她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她的丈夫以为这是无法改变的,必须让她妥协。在伍尔夫生活的时代,男女地位并不平等,她的丈夫用无形的方式压抑她的灵魂和情感。劳拉的丈夫无疑试图给予她平等的爱,然而劳拉无法摆脱自己成为丈夫的附属品的命运,除了对丈夫和孩子的爱,她无从表达自己真正的价值在何处,唯有抛弃男人,她才真正拥有了独立生活、获得独立价值的可能性。克莱丽莎的伴侣已经不是男人,男人在她的生活中已经不是一种必要的存在,她的所作所为更多的是为了拯救理查德。至此,男性已经不再占据主导的地位,男性与女性的关系发生了一种扭转。女性终于不再是波伏娃笔下的“第二性”,摆脱附庸的、被动的地位,逐渐获得与男性平等的地位。

正是焦虑在三个女性身上越来越拥有了化解的可能,主人公的命运也从死走向了生,一种必死的无奈化为生存的可能和延续的力量,这是导演通过几个典型意象的设置想要为我们揭示的内涵。

[参考文献]

[1][美]迈克尔·坎宁安.时时刻刻[M].王家湘,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2][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达洛卫夫人[M].孙梁,苏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3]谢剑萍.时时刻刻:女性的自我认知与自我解放[J].北京电影学院学报,2005(03).

[4]岳津津.生命中的时时刻刻——浅谈电影《时时刻刻》中女性的生命意旨[J].电影文学,20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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