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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严歌苓小说的艺术张力

时间:2024-06-19

徐 涛

[摘要]严歌苓是近年来比较活跃的旅美作家,她以《雌性的草地》、《天浴》、《扶桑》、《白蛇》、《第九个寡妇》等系列小说掀起了作品研究的热潮。本文以《谁家有女初长成》为例从艺术表现的角度分析了严歌苓作品的艺术张力形成因素,认为主要由以下几方面构成:多重情感特征的交织、言语表达的魔力、叙事技巧的运用。严歌苓作品正是借助艺术张力丰富了人物情感、升华了语言表达的力度,在跌宕起伏的叙事中给人以思索和启迪。

[关键词]张力,情感特征。言语表达,叙述技巧

严歌苓是近年来比较活跃的旅美作家,她以《雌性的草地》《天浴》《扶桑》《白蛇》《第九个寡妇》等系列小说掀起了作品研究的热潮。笔者发现,严歌苓的作品的成功主要因为其艺术上也有着饱满的张力。阅读她的作品总能激发和调动读者参与和创造的积极性。本文以《谁家有女初长成》为例,深入分析其小说张力的构成因素。

一、通过多重情感特征的交织实现持续不断的审美效果

有人认为,小说与诗歌的不同之处主要在于诗歌描写人的感情是“心心相印”,而小说描写的却是“心心相错”,描写人的激烈的感情冲突。就是说,在诗歌中,“形象的感情特征是很单薄的”,往往是“诗人自己的感情特征”。而小说中的形象的感情特征越丰厚则越好。成功的小说,形象的感情成分往往包含三个以上的层次。从量上看,小说形象中包含的不同感情层次越丰富越好。严歌苓的作品之所以引入深思,心潮起伏,欷献感叹,其中主要原因,就是描写了众多的、丰富的、细腻的、变化的、相互冲突的感情特征。

《谁家有女初长成》由上下卷组成。上卷主要是描写了四川黄桷坪的农村女孩巧巧,因为向往外面世界的精彩,向往深圳的物质文明,跟着一个叫曾娘(其实是人贩子)的人远去深圳,几经易手,被卖给甘肃西北边的一个养路工郭大宏。当她深圳梦破了之后,又发现自己被卖给的不是一个郭大宏,最后终于不堪兄弟俩侮辱,在被其傻兄弟强奸后手刃两兄弟。下卷是写她逃到一个地图上很难找到的边缘兵站,十一天后被举报获刑的故事。这类故事情节,在一些猎奇猎艳的。法制小报”上比比皆是。可是由于作者把笔墨放在了人物内在心理的发展上,对准了不同人物形象的感情特征,融注进自己的真切的生命体验和同情,从而使作品具备了感人至深的艺术力量。

上卷中的张力主要来源于故事情节的冲突,严歌苓强化了人物的动机与命运之间的冲突。乡下姑娘巧巧,因为要摆脱贫穷,穿上“衣裳裙子高跟鞋儿”,送给父母一年两回的汇款单,一心想坐上深圳的流水线。应该说,这不是多么奢侈的愿望。可是在西安转车时巧巧就受到了命运的打击:曾娘转手把她卖给了另一人贩子。“姓曹的”化身“陈国栋”,半强迫半诱骗地夺走了她的身心。因着去深圳的梦,巧巧含泪接受了这样一个痛苦的现实。这是人物动机与命运的第一次冲突。或者是人物的理想与残酷现实的第一次碰撞。然而现实不止如此。陈国栋在糟蹋她之后又用“迷蒙药”把她卖到了甘肃的一个山窝窝。发现自己天大地大的梦想以及正好的年华被活埋在这山窝中的山窝,这个要强的、乖巧的、而又容易认命的女孩在短暂的抗争之后接受了命运对她的再次捉弄。在医院流掉不知父亲是谁的胎儿时,竟然庆幸自己没有沦落成“妓女”,而且丈夫郭大宏的身份、地位、条件在别人面前还有一些长处。这个美丽的乡村女子竭力找出一些让自己安心生活下去的理由:丈夫待她不错,还能挣份国家的钱,没有公婆小姑子的刁难……可是当一天夜晚巧巧发现丈夫并没有把她看成妻子,甚至借口外出让傻兄弟来分享她的身体时。她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要是也只是工具,只是一堆秽物,被别人消化后的排泄物。在命运的血盆大口中,巧巧一步一步退缩着,可是躲也躲不开的坏运气死死缠住她,不断加码的人生重量终于成了压坏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失去了精神上的最后一点支撑,一次次的顺从得到的是变本加厉的欺凌,巧巧的世界终于崩溃,悲剧被铸成:盛怒下的巧巧拿起了菜刀,让两兄弟都躺在了血泊之中。主人公的动机与命运的冲突始终是如此剧烈,巧巧是在努力地化解着生活给她出的难题,可是她无论怎样努力、克服、迁就,命运的洪水总是一波接一渡让她无法喘息。就是那样一个平凡的生活理想啊,怎么就实现不了呢?理想与现实,动机与结果,男人与女人,文明与愚昧,乡村与城市,先进与落后,人物的行动与命运的安排之间始终荡漾着巨大的张力,在冲突和摩擦中,小说文本带给读者持续不断的审美美感。

下卷中,以“小潘儿”为中心对象,描写了错综复杂的情感冲突。其中有兵站站长金鉴、刘司务长、小回子以及众士兵对“小潘儿”的情感态度,这些人的情感特征有相似点,更有很多细腻微妙的区别。清俊文雅的刚从军校毕业的站长,即使对小潘儿有一些心动也能理智地判断是非,理智地和喜欢上了他的小女子保持距离,鉴定着她的无知愚蠢。刘合欢,这个兵站最老的士兵被小潘儿的女性魅力打动,热切地爱上她,并准备与之结婚,十九岁的小回子像兵站里的二十多个士兵一样,对充满着生命力的小潘儿怀着一份干净的喜爱和无私的爱恋。因为厌恶刘合欢的粗鄙庸俗,他甚至希望他心目中高尚勇武诗意的金鉴站长能够打败刘合欢获得小潘儿的爱恋。可是当小回子看到通缉令上的小潘儿的照片,他便对欢天喜地、得意忘形张罗婚事的刘合欢产生了理解和同情。兵站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通缉令上的秘密,所有的人都无声地守着这个秘密,都默默祝愿着刘合欢能帮助这个美丽可爱可怜的女子远走高飞。只有那个站长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和吉普车在清晨打破了他们集体的梦。金鉴在此刻背叛了所有的人。虽然那个可怜而又有自知的女子心中默默喜欢的是他,默默地把自己衬衫上的纽扣拆下补在金鉴的衣上。作者以“小潘儿”为焦点,写出了人们心目中的善良与冷漠,情感与理智,温情与残酷,人道关怀与所谓原则之间的尖锐对立,作者没有采取明显的立场,只让这些相似而又相异的情感相互排斥,相互摩擦相互抵触,相互改变然而又和谐地统一在同一情境中。爱悔痛楚蕴含在人物或冷或热的泪光中,然而却使读者产生了深深的思索,增强了文章的底蕴,使作品充盈着巨大的情感张力。

二、通过言语表达的魔力使难于表达的感情跃然纸上

严歌苓的作品细腻,华美、机智而深沉,而这些都是通过语言表达而实现的。为了表现作者和人物细腻幽微的感受,复杂、痛苦的感情,严歌苓精心锤炼和使用语言。《谁家有女初长成》的语言张力主要有这几个方法。

(一)创造性搭配,显示陌生化效果

1词性活用

词性活用使严歌苓的作品换了一副新的面孔,令人觉得新鲜别致,在词语、句子的咂摸中更真切地把握人物的处境,事实的真相,主体的感受。可体味以下例子:

(1)巧巧跟所有的乡村女孩一样,头次走在西安这样的大码头,浑身都是一个知趣。

知趣本是形容词,此处活用为名词。写出了乡下女孩巧巧进城时的那种紧张,压抑,乖巧,识相,显示了城乡之间

的冲突,凸现了主人公的处境和感受。

(2)曾娘还搽白粉,涂红嘴唇,两根眉毛又齐又黑,印上去的一样。巧巧当然不知道那叫“纹眉”。在黄桷坪人的眼里,这一切都很“华侨”。

“很”是副词,一般不修饰名词“华侨”,这儿的“很华侨”搭配在一起,描绘出人物的可笑装扮,也讽刺了落后乡村以丑为美。对城市的事物盲目崇拜的心态。

2反常规搭配

为了准确地表达出主体的感受和体验,严歌苓在小说中常常有意识地破坏语义的常规搭配,使那些日常语言中为人们所司空见惯的语义规则化为一种具有新的形态、新的审美价值的语言艺术。从主体的艺术感受方面来说,是增加感受的“难度”和“时延”,让审美感受日新月异。从心理学观点来说,这是思维定式的破坏与重构。下文试举例分析:

(1)百十个旅客排着打盹儿的队伍往检票口走。

“打盹儿”的不是“队伍”而是“旅客”,把“打盹儿”和“队伍”搭配在一起,语义指向出现了偏离,却更好地描绘出人们的困乏疲惫。

(2)大喇叭里的女广播员报着车次,不甘心疲惫和乏味,把平直重复的句子念得很崎岖。

崎岖本是和山路搭配在一起,这儿却和句子搭配在一起,给人新鲜奇特之感,让人对播音员的语言产生具体的感受和想象。

3比喻的使用

比喻也是一种富含张力的修辞手法。张力的两端即是本体与喻体。本体与喻体既有相同点又有相异点。而且比喻的创造力和艺术表现力正是在远近距离的对照中产生的。钱钟书就说过“不同处愈多愈大,则相同处遇有烘托,分得愈远,则合的愈出人意料,比喻就愈新颖。”像许多杰出的作家一样,严歌苓也经常使用比喻来增强语言的表现力。

(1)一个个瓜果,摆得如同巧巧从电视里看来的团体操。

把摆放整齐的瓜果与团体操相比,本体喻体相距较远,更能使人形象生动地感知事物的特征以及人物身处的独特情境中。

(2)傻畜生对她如此畜生了一番,她感到手里的菜刀如同她的牙齿和指甲,痉挛地发着狠劲,成了她身躯、肌体的延伸。

菜刀成了主人公肢体的延伸,这种比拟显示了人物在极度愤怒中的意识错觉,真实地表现了人物的深层心理。更具体,更形象,更贴切,更有表现力。

(二)言与意之间的张力

严歌苓对笔下的人物是充满着强烈的感情的。但她极有分寸,懂得控制,没有把自己或是人物的情绪一览无余地抒写出来。这种节制犹如把感情的洪水蓄起来,一旦开闸,便有一泻千里的冲击力。

在《吴川是个好女孩》中,女主人公因为母亲黎著纳抛弃了幼年的她,在谈论母亲时口气始终是冷冷的、鄙薄的。可是越是冷淡的鄙薄的叙述反倒是越能彰显出女主人公伤痕累累的身体和内心的渴求。情感上的热和表达上的冷形成了有意味的差距。在《谁家有女初长成》中,这样的例子也很多。如:

半年监蹲下来,县公安局的人像是同他处朋友的意思来。

作者写执刑者与罪犯沆瀣一气,把贬义用“处朋友”的中性词来表达,含蓄地表达了作者心中的讽刺揶揄,更让读者会心一笑,体味其中的可笑、荒谬和无耻。再如:

慧慧在深圳流水线上做了一年出头,回来脸自得像张纸,一天吐好几口血。……吃饭只有五分钟而买饭的队要排一小时,就那样也不耽误深圳天堂般的好。

因此巧巧是怎样也要离开黄桷坪的。世上哪方水土都比黄桷坪好,出去就是生肺痨也比在黄桷坪没病没灾活蹦乱跳的好。

乡村女孩要去城市淘金,对城市的所有事物怀着昏头昏脑的热爱。这种飞蛾扑火导致了她们可悲的命运。作者的同情惋惜悲悯与语言上的讽刺、挖苦、嘲讽形成了相互矛盾、相互排斥又相互统一的状态。由此文章产生了一种内在的情绪张力。

言与意之间的张力主要表现为情感上的热与言语上的冷嘲挖苦之外,还表现为正话反说,或反话正说。站长金鉴遵守原则,铁石心肠把巧巧绳之以法之后,面对刘合欢的暴打,作者写他的内心辩解和争论:我不会有巧巧这样的姐妹的,要有姐姐和妹妹,饿死也会要上学。你刘合欢是被色欲弄得发了狂,你不会像我一样,为所有孩子自动或被动的失学而痛心。作者让金鉴说着义正词严的大道理,却在正面表现中显示出了这个人物的书生意气、冷酷无情。也使读者进一步触摸到作者的深厚的悲悯的人道主义情怀。

总之,严歌苓的小说语言是极有特色的。日常用语与书面语言交织在一起,方言俚语与典词雅句共处一处。她大量地运用各种修辞手法如比喻,暗示,借代,反常规搭配,使语言直接或间接地指向主体的内心感受,充满了个体的生命感受和作者的体悟。在语言的表达方式上,她还综合运用议论,叙述,描写,直接抒情来烘托人物的感情。这使她的小说语言是审美的、精致的、自我表现的、细腻的、华美的,文学意蕴浓厚。

三、通过叙事技巧的运用丰富文章内在意蕴

在结构安排上,严歌苓采用了鲜明的对照式结构来写出人物命运的悲剧。上下两卷中,上卷叙写了压抑的拐骗,血腥的杀人,人和人之间紧张的矛盾冲突,可以说是“张”。感情色彩是沉重的,压抑的。下卷的情感色彩是轻松的,明快的,展现了一个妙龄少女在男性世界——边远地区兵站引起的骚动、美好、快乐。为“弛”。上篇写的是乡村女孩巧巧,下篇写的是聪明美丽的小潘儿。两者内容和色调差距如此之大,让人认为上下卷写的是不同的故事,不同的人物。可是,两幅生活图画就是那么一体两面地存在于这个叫“潘巧巧”的女孩生活中。让人无限伤感:是什么让这个聪明机灵能干纯洁的女孩变成一个杀人犯?她本来可以有一个多么美好的生活!杀人后,她怎能如此平静地生活?人性中的单纯与美好、柔顺乖巧、聪明善良,以及凶残、暴戾、极端的复仇怪异地混杂在一起。她是天使还是魔鬼?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一切?如何避免这类悲剧?精心对照的结构引导作者深思,真善美与假恶丑的对比有惊心动魄的震撼力。

小说中,作者还运用了暗示、渲染、埋伏等技法来激发读者思考,想象,从而扩大审美空间。如车站换车时,巧巧在厕所中发现“一摊鲜血”。而她的伙伴们则没有看见。巧巧凶杀案的口气,让人不禁联想起后来的结局,不禁想起冥冥中的命运的预兆,在旅馆中,面对人贩子的威逼利诱,作者荡开一笔写了两只蛾子围着灰尘蒙蒙的灯泡亢奋地翩翩蘩绕,暗示了主人公与蛾子一样的命运,在写巧巧被卖给郭大宏之后,三番五次写巧巧对他的眼熟,强化了命中注定的悲剧感。当巧巧化身“小潘儿”隐藏到兵站时,作者几次重点描写了小潘儿的手,“带小窝窝的短短的圆乎乎的手,狠狠的、果断的、灵巧至极的一双小手”。而这手和前文中巧巧的双手有着相同的特征,谈到家中亲人,都出现了一个叫潘富强的人。这些细节都透露出,小潘儿就是巧巧。巧巧杀人之后躲起来了。人们会发现她吗?她的命运会如何?读者一边阅读,一边会产生更多的担心、疑问、期盼、印证。作者精心编织的这些暗示,渲染、埋伏、照应、不仅使文章结构精巧,而且增强了文章的审美感染力。在《谁家有女初长成》中作者还成功地使用了“预示叙述”。文中有这样的例句:

许久后,巧巧来回想这个夜晚时,才真正明白,那确是最后的机会,来自那位长者般严厉却明明为你好的壮年警察。

许久以后,一切都不能挽回的时候,巧巧会回顾这时的自己。那时她将此时的自己看得很清楚:轻信,胆大妄为,急于马上讨得城里人的认同。

预示叙事使小说叙述的时空得以扩大,使读者以现在猜测未来,又从未来追溯过去,不仅能传达人物的思想,行为,心理与处境,而且激发读者的审美想象力,丰富了文章内在意蕴。

总之,作品的艺术张力所形成的对立紧张关系,往往造成艺术作品的超常特性,也就是艺术功能的骤增,严歌苓作品正是借助艺术张力丰富了人物情感、升华了语言表达的力度,在跌宕起伏的叙事中给人以思索和启迪。这就是为什么严歌苓作品不乏厚重感,且具有阐释的多种可能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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