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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丧尸电影背后的时代心理描摹

时间:2024-06-19

李 然

(西安翻译学院 英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105)

随着白人殖民者为牟利而进行的贩奴贸易,与奴隶一起进入美洲大陆的还有非洲的神秘宗教。正是非洲的有着令死者复活仪式的巫毒教(Voodoo),催生了欧美的丧尸概念。在人类学家韦德·戴维斯试图用科学解释丧尸现象的《蛇与彩虹》一书中,巫毒教的“假死”仪式得到了较为详尽的介绍,而重新苏醒后,丧失了记忆和行为自主能力,介于生者与死者之间的假死者也极大地引发了人们的兴趣,并进入电影等艺术形式中,成为当代流行文化的一部分。目前除美国之外,英国、韩国、日本等也有较为优秀的丧尸电影问世,而就由电影特效技术和产出量等带来的影响力而言,美国依然在丧尸电影这一亚类型片中具有统治地位,如《白色丧尸》(1932)、《温暖的尸体》(2013)等,都是具有开创性意味的丧尸电影。综观美国丧尸电影,我们不难发现,尽管巫毒教中的丧尸(zombie,又译为僵尸)出自虚构,但是它却在不同程度上印合了不同时代的社会心理,终于使丧尸电影成为一个经久不衰的电影门类。

一、蒙昧主义·祛魅与复魅

早在20世纪30年代,美国就曾进行过丧尸电影的拍摄,如《白色丧尸》就被公认为世界第一部以现代意义上的丧尸为题材的影片。其时恐怖电影类型片还处于探索阶段,丧尸文化也并未形成。因此《白色丧尸》的拍摄初衷更接近于一种对新题材的开拓。电影对丧尸的设定更为中规中矩,与《蛇与彩虹》中对丧尸的解释极为接近。巫毒教早年由加纳传入海地,在海地为人类学家所注意。《白色丧尸》的故事背景也在海地,大巫师利用巫术将当地人变为能够不分昼夜工作,不知疲惫,毫无个人意志的丧尸,充当其劳力,后来甚至连外来者也成为大巫师施法的对象。在此之后,美国还推出了《与僵尸同行》(1943)、《僵尸谷惊魂》(1966),这两部电影也延续了《白色丧尸》的设定,包括唤醒假死者的巫术仪式,巫师制造丧尸以充任劳工的目的等。不难发现,限于社会的科技认知,以及为了贴合人类学研究成果,这一时期的丧尸成因与病毒或辐射等毫无关联,而是纯粹的人为的、披着宗教外衣的河豚中毒事件。

可以说,这一时期的丧尸电影还是保持了和蒙昧主义的一定距离。在西方文化中,以《圣经》为代表的经典中有不少“死而复生”的传说,这些死而复生通常是上帝的神迹,是上帝对人类的恩赏或“圣裁”下惩罚人类的末日灾难,这些说法长期深刻地影响了西方人的心理。然而在20世纪初到五六十年代,美国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并成功地进行了如原子弹、载人航天等举世震惊的科技研究,摆脱蒙昧正视科技的力量成为人们的时代心理,科幻影片也正是在这一时间段得以成型。因此丧尸电影对丧尸的“祛魅”,将丧尸附会到科学之上也就不难理解了。

然而在20世纪60年代之后,也正是由于科技的发展,大量科技元素被引入丧尸电影中。这其中最典型的便是乔治·罗梅罗让丧尸成为好莱坞宠儿,后来又几乎被原封不动地翻拍的“丧尸三部曲”,即《活死人之夜》(1968)、《活死人黎明》(1978)和《活死人之日》(1985),以及索姆·艾伯哈特的《彗星之夜》(1984)。三部曲将丧尸与巫毒教剥离开来,丧尸的来源往往是原因不明的辐射或瘟疫。并且电影为丧尸增加了强大的感染性,一旦常人被丧尸所咬,常人也将马上沦为丧尸,这也就造成了相比下毒施法,丧尸在数量上可以自行迅速扩大,让人们的亲密关系瞬间四分五裂,如若不摧毁丧尸,丧尸将集体向他们的“猎物”推进。这些让观众喘不过气来的设定都为后来的丧尸电影所继承。然而此时丧尸电影攫取科技元素进行叙事,却恰好代表了一种“复魅”。人类不仅难以通过现代科技预防丧尸,在丧尸出现后,现代科技下的武器和医学也无法将人类从丧尸的侵蚀中解救出来。造就丧尸的还是一种不可知的神秘力量,而人类科技则束手无策,陷入类似《圣经》的“天启四骑士”造成的困境中。这其实是人们向蒙昧主义的一种复归,而造成这种复归的,一方面有美国社会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陷入动荡的因素,另一方面也与人们对于核威胁等高科技造成的隐忧有关。随着科技的迅猛发展以及对环境的开发,人们开始对理性产生质疑,于是为丧尸电影重新笼罩上了神秘、蒙昧的光圈。这也就涉及了科技反思心理。

二、科技反思与末世情结

如前所述,科技的进步带来的是环境的破坏和生活节奏的急遽加快,以及人们关系的疏远和冷漠,科技反而加剧了人们的孤独感和危机感。在这种时代心理的驱使下,大量美国丧尸电影开始进行科技反思。例如《活死人之地》(2005)、《死亡航班》(2007)等电影中,丧尸的出现往往都是人类科技滥用的结果。在《死亡航班》中,CIA为了制造生化武器而让科学家对疟疾病毒进行研究,从而开发出了可以将人变成丧尸的病毒,不料就在军方带着尸体离开美国时,病毒却因为飞机的颠簸而泄漏出来,使得密闭的机舱成为地狱。电影借由丧尸指出科技和军事的发展未必能给人类带来幸福,一旦它们偏离了应有的伦理轨道,人类必然食下自己种下的恶果。好在人类最终都能转危为安,观众获得恐惧,恐惧最终又得到消解,快感由此完成建构。

同时,丧尸电影在世纪之交前后的风貌,也与人们的末世情结有关。在21世纪即将到来之际,部分人相信世界末日的传说,以至于这成为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长期影响着人们的心理。丧尸电影索性直接为观众设置一种极端的末世情境,让死亡、血浆、断肢、鬼怪等达到感知的“饱和”状态,例如《僵尸世界大战》(2013)等电影中,就充斥着让人血脉贲张的如飙车、飞机失事等画面,情节也极尽夸张之能事。如当丧尸爆发后不久,病毒就蔓延至全球,几个大国的首脑都已死亡,人类的存亡危在旦夕,联合国调查员盖瑞在联合国副秘书长所在的航母上临危受命。这种情节上的几近荒诞,给观众充满重负的心灵带来的实际上是一种慰藉。

三、从社会批判到“娱乐至死”

尽管丧尸电影有着鲜明的娱乐性,但是其超脱现实的设定并不意味着其对现实毫无指涉,反之,对社会进行批判一直是美国丧尸电影的特色之一。试看《白色丧尸》等早期丧尸电影中,成群结队面无表情的丧尸在给观众以恐怖感之外,更多的是唤起观众的恻隐之心。在电影中,丧尸成为一个在无情、逐利的资本主义社会中人被“异化”的象征,加之当时美国对海地的军事占领,巫毒教作为当地黑人的精神支柱,它给人(尤其是作为统治者的欧美白人)带来的恐惧无疑具有一种反殖民话语。而在《活死人之夜》中,电影借由黑人英雄本被当成丧尸无辜枪杀,进行了一种后殖民主义的言说。大量观众将其与同年平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的被刺联系起来。在前期人们的挣扎求生中,本是一个人们信赖的领导者,他的存在暂时改变了白人对黑人的优越地位,然而在电影的结尾,本仅仅向外张望了一下,就命丧于其他人类的枪口之下。加上在小屋中,电视一直在直播着越南战争以及对抗激烈的黑人运动。电影和现实被以这样的方式巧妙结合在一起,丧尸带来的混乱与骚动成为一个喻体,而它的本体就是当时也处于混乱状态,人们感到一切都难以信任,被“精神失常的人接管一切”的美国社会。《活死人之夜》也直接被认定为是一部政治电影。

然而在新世纪以后,随着末日恐惧的逐渐远去,美国内部的社会秩序也远比20世纪六七十年代更为可控,加之某种权威话语在后现代主义时代的消解以及科技在休闲娱乐方面的突飞猛进,美国整体的社会氛围开始出现了“娱乐至死”倾向。正如媒体文化批评家尼尔·波兹曼所指出的:“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教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毫无怨言,甚至无声无息,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波兹曼指出:“电视只有一种不变的声音——娱乐的声音……电视正把我们的文化转变成娱乐业的广阔舞台。……除了娱乐业没有其他行业。”意即娱乐精神成为时代文化的主流,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超级意识形态。波兹曼悲观地认为,看似丰富的电视文化,实际上是吞噬人类灵魂的文化沙漠。尽管波兹曼的理论是针对电视的,但是电影也并未退出对当代文化话语的主宰,也同样是一种和电视一样强势的、以视听觉刺激充塞人类生活的媒介形式,因此,娱乐至死的时代心理,同样与电影紧密相关。我们可以看到,美国丧尸电影开始向娱乐原则更迫切地靠拢,相比起早年的丧尸电影还强调社会批判,力图引发观众的思考,近年的丧尸电影则倾向于将观众置于无须思索的境地中。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莫过于《金刚不坏》(2007)、《杀出僵尸镇》(2013)等电影。电影在剧情和主题的设置上都显得较为单薄,观众得到更多的是感官刺激而非有深度的思考,除了短暂的胆寒快感外,电影对观众几乎没有做其他的输出。即使是声名远扬的《生化危机》系列也不能免俗。作为一个根据同名游戏改编而成的系列电影,《生化危机》先天地就具有娱乐属性,玩家接触游戏的目的也是为了获取力量、信心和释放等。电影改编时注重的也是如何将来自玩家操作的快感,化为观众观影的快感,即将“可玩性”变为“戏剧性”。如果说,在《生化危机》(2002)中,电影还借保护伞公司对人性的贪婪进行了批判,那么在后续几部电影中,这本来就极为淡泊的批判性更加被稀释。主人公不断地陷入绝望又不断地走向胜利,这显然是一种来自于游戏的人机对抗平衡性,而与电影的思想性无关。尽管波兹曼的担忧有可能略显偏激,但就丧尸电影而言确实已经出现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情形:曾经的丧尸电影展示人的被异化,人们观看丧尸,而如今的丧尸电影却成为异化本身的一部分,失去思考动力,单纯追求娱乐的人们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丧尸本身。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当美国丧尸电影庸常之作频出之际,英国、日韩等地的丧尸电影却还谨慎地保留了社会批判性。如在韩国的《釜山行》中,电影以人性成长的主题和揭露政府无能的叙事,对好莱坞的类型片霸权进行了挑战,处处给予观众惊喜。可以说,美国丧尸电影有必要对自我进行纠偏,否则一旦观众熟悉了其娱乐套路,加之其他国家和地区同类电影在视觉技术上的追赶,美国在丧尸电影上很有可能将不再具备优势。

在人们已经普遍认识到现代电影在反映哲思与社会问题中的意义时,丧尸电影也不应该被排除在外。美国丧尸电影在娱乐的外壳下,拥有着与时代紧密关联的价值核心或文化意义,是特定时代美国社会心理的一面“镜子”。尽管在娱乐至死的年代,部分平庸之作显得颇为浅薄,容易使人低估丧尸电影的价值,但也不可否认,在描摹美国人的蒙昧主义倾向、末世情结乃至对科技探索泛滥的反思等方面,美国丧尸电影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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