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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说说那些花儿

时间:2024-06-19

每年四月,初春季节,百花盛开争奇斗艳,但有一种“花”却令人不胜其扰。这种“花”在古人的“飞花”诗中也不鲜见。比如:“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那么,这些耳熟能详的古诗词中的“杨花”和“柳花”都是什么呢?这要从古人对于“杨”与“柳”的称谓说起。

古人真的是“杨”和“柳”不分吗

李时珍《本草纲目》:“杨枝硬而扬起故谓之杨,柳枝弱而垂流故谓之柳”

在现代生物分类学意义上,“杨”就是指白杨、胡杨等杨属植物,“柳”就是指垂柳、旱柳等柳属植物,二者同属杨柳科下,最明显的区别在于叶片形状——杨叶通常呈卵圆形,而柳叶细长。但在古人的植物学范畴内,“杨”可以指称好几种植物。

“杨”首先可以指“蒲柳”,即柳属的红皮柳,如《广韵·杨韵》:“杨,赤茎柳。”蒲柳也叫蒲杨、水杨、栘柳,生长于水边,茎干呈红色,可以做箭杆,如《毛诗正义》:“蒲柳有两种,皮正青者曰小杨,皮红者曰大杨。叶皆长广,可为箭干。”古人常用“蒲柳之姿”来形容体质衰弱或韶华易逝,典出《世说新语·言语》:“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说的正是这种入秋就会凋零的植物。

“杨”也可以指“白杨”“青杨”“栘杨”等杨属植物,虽然名称不同,但它们都属于现代生物学中“杨树”的范畴,如崔豹《古今注》:“白杨叶圆,青杨叶长,柳叶亦长细。栘杨,江东呼为夫栘,圆叶弱蒂,微风则大摇,故名高飞,一曰独摇。”古人对白杨和青杨的指称与今人并无太大区别,白杨的叶片更圆,青杨的叶片更长,而栘杨因为“弱蒂”的缘故,即使小风吹过也会剧烈摇动,因此别名高飞、独摇。

与“杨”不同的是,“柳”通常只用来指称柳属植物,强调其叶片狭长、枝条细软的特点,如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柳,少杨也。各本作小杨。……杨之细茎小叶者曰柳。”因为“杨”在指称“蒲柳”一事上与“柳”的意义互相渗透、同化,所以可以互相解释。

然而这并不表示古人分不清楚杨属和柳属两类植物,实际上到了明清时期,“杨”和“柳”的区别已经较为清晰了,如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杨枝硬而扬起,故谓之杨;柳枝弱而垂流,故谓之柳,盖一类二种也。”清代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杨与柳别。杨,枝劲脆而短,叶圆阔而尖;柳,叶长而狭,枝软而韧。”由此可见,古人早已知道“杨”与“柳”是两类植物,“杨”可以指柳属的蒲柳,也可以指杨属的白杨、青杨等植物,“柳”则通常专指柳属植物。

古诗中的“杨柳”为何偏指“柳”

王象晋《群芳谱》:“杨与柳自是二物”“诸家多将杨柳混称”

即使古人对于杨和柳两类植物区分得很清楚,一旦进入了文学范畴,又是另外一种传统了。通常情况下,诗词中单称“杨”多指柳属植物,如梁元帝萧绎《折杨柳》:“巫山巫峡长,垂柳复垂杨。”杨树枝叶并不会呈现“垂”的姿态,可见这里的“垂杨”就是垂柳,此句极言柳树之多,故用“复”字相连。白居易《钱塘湖春行》:“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绿杨”即是柳树,去过西湖就会知道,白堤上只种柳树,没有杨树。

“杨柳”连用,则特指柳属植物,而非两种植物的合称,如庾信《杨柳歌》:“河边杨柳百丈枝,别有长条踠地垂。”刘方平《代春怨》:“庭前时有东风入,杨柳千条尽向西。”显然“杨柳”偏指枝条下垂的柳,类似用法数不胜数。显然,通常情况下,古代文学作品中的“杨”是柳,“柳”是柳,“杨柳”还是柳。

对于“杨柳”为何偏指“柳”,古人给出了一种解释,认为南方一般不种植杨树,因而不论称“杨”还是称“柳”或是称“杨柳”都是指柳树,王象晋《群芳谱》曰:“杨与柳自是二物。柳枝长脆,叶狭长,杨枝短硬,叶圆阔,迥不相侔。而诸家多将杨柳混称,甚至称为一物者,缘南方无杨故耳。柳性耐水,杨性宜旱。”但对于杨树和柳树都栽种的北方人来说,将“杨”和“柳”区分开来却是极为必要的,因此不会对柳使用“杨柳”的称谓,陈藏器《本草拾遗》就说:“江东人通名杨柳,北人都不言杨。”也有学者认为,“杨柳”是联合式短语,构成偏义复词,词义偏向“柳”的语素,而“杨”的语素虚化,因此“杨柳”的词义等于“柳”,可备一说。

既然在古诗词中“杨”的称谓被柳属植物“抢走”了,那么杨属植物被称作什么呢?翻检诗文我们不难发现,古人通常以“白杨”称之,如《古诗十九首》:“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下有陈死人,杳杳即长暮。”“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由于古人常在坟墓间种植白杨,因此诗歌中的白杨意象多与坟墓或死亡相关,挽歌、悼辞、墓志中多用白杨来寄托哀思,其情其景与“杨柳依依”的柳属植物迥然不同。

“杨花”“柳花”是花吗

苏轼咏柳絮:“似花还似非花”

那么,“杨花”和“柳花”究竟是什么?在现代植物学意义上,“杨花”指杨属植物的花序,也就是初春常见的杨树上挂着的“毛毛虫”,“柳花”是指柳属植物的花序,新发呈鹅黄色,两者都为柔荑花序,具有花轴,其上着生多数无柄或具短柄的单性花(雄花或雌花),开花后常整个花序一起脱落。“杨絮”和“柳絮”分别是两种植物的种子,因带有白色绒毛而随风飞散如絮。古人对于“花”和“絮”区分得很清楚,如李时珍《本草纲目》:“杨柳……春初生柔荑,即开黄蕊。至春晚叶长成后,蕊中结细黑子,蕊落而絮出,如白绒,因风而飞。入池沼,化为浮萍,黄蕊即花,其子乃絮也。”

但在古诗词中,“杨花”“柳花”“杨絮”“柳絮”通常都指柳絮,大抵已经成为一种文学传统,例如郑谷《淮上与友人别》:“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愁煞他的并不是“毛毛虫”般的杨花,而是江边那代表依依送别之情的柳色,因为“柳”与“留”谐音,古人常常以折柳来抒发离别时的不舍之情。吴融《杨花》:“不斗秾华不占红,自飞晴野雪濛濛。百花长恨风吹落,唯有杨花独爱风。”这里“爱风”“自飞”的杨花,显然也是指柳絮,暮春即将凋零的百花都暗恨春风将它们吹落,唯有柳絮要高兴地赞一声“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杨万里《闲居初夏午睡起二首·其一》:“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这里的柳花无疑应是飞扬的柳絮,而不是掉落在地上的花序,才能引得活泼可爱的小朋友们跑来跑去地捕捉。

咏柳絮最有名气的当属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首句“似花还似非花”可以佐证这“杨花”并不是真的花,原作章楶的《水龙吟·杨花》也写道:“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所以这里的杨花、柳花俱指飘坠的柳絮。

此外,有些情况下“柳花”就是指柳属植物的柔荑花序,如杜甫《曲江陪郑八丈南史饮》:“雀啄江头黄柳花,鵁鶄鸂鶒满晴沙。”张可久《凭阑人·暮春即事》:“鸟啼芳树丫,燕衔黄柳花。”毕竟这种鹅黄色的花序十分明媚可爱,燕雀啄食黄柳花的图景趣味盎然,故而诗人有感而发,挥毫而就。宋人杨伯嵒的《臆乘·柳花柳絮》说得很清楚:“柳花与柳絮迥然不同。生于叶间成穗作鹅黄色者,花也;花既褪,就蒂结实,其实之熟、乱飞如绵者,絮也。古今吟咏,往往以絮为花,以花为絮,略无区别,可发一笑。”

由上可见,古诗词中的“杨花”“柳花”“杨絮”“柳絮”通常都指柳絮,“柳花”有时也指柳属植物鹅黄色的柔荑花序,需要根据诗歌情境具体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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