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人生如初见

江凌

想找个人结婚

高原第一次见到杨柳是在一家咖啡厅。那年他32岁，杨柳28岁，他们在相亲。

高原这一年来频频相亲，经验丰富的他已然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快速评分机制。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外貌7分，穿着8分，性格6分，学识7分，工作6分，家庭6分。这差不多是他相亲以来遇到的综合分数最高的一个了。

愉快地交谈了将近两个小时之后，高原发现她除了基础条件不错，还风趣幽默、待人真诚。高原面露笑意，就是她了。

但这个时候，杨柳却对他说：“有件事情，我觉得还是应该早点告诉你比较好。”高原心头一沉，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杨柳继续说道：“我离过婚。”高原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脑袋，脑子里乱作一团，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反应。

杨柳坦诚地解释：“我是3年前结的婚，结婚1年就离了，没有孩子，也没有财产纠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继续接触，如果你介意的话直接告诉我，没关系的。”

高原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管之前杨柳在他心目中得到了多少分，离异这一项就可以直接减掉100分。但是他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只能打着哈哈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会那么保守？”然后他在心底自问自答道：“我。”

这句话之后，高原也词穷了，觉得说什么都显得有点不合适。空气似乎凝固了，两个人陷入尴尬的沉默。高原这个时候摸到了口袋里的香烟，顿时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掏出香烟，点燃一支，深吸一口。

多次的相亲经历也让他拥有了一套逃生机制。

一旦他觉得对方不是自己理想的类型就会开始抽烟，大多数女人都会对此产生厌恶，然后见面很快就会结束。万一抽烟这招失效，他会发一条信息给好兄弟，那边就会打电话过来，编出诸如住院了、撞车了、起火了等理由，帮助他迅速逃离现场。

但杨柳并没有像往常的那些女人一样急着离开，她静静地看着他做完这些动作，突然说：“能给我一支烟吗？”高原愣了一下，把烟和打火机递给她，杨柳有些生疏地把烟点燃，将自己埋在白色的烟雾后面，说：“待会儿应该就会有人打电话过来喊你回去救火了吧？”

高原又是一惊，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突然觉得她魅力无穷。

陷入婚姻的困境

高原第一次产生想要和杨柳离婚的念头时，他33岁，杨柳29岁。

那时候，他们刚刚结婚半年，而他们从认识到结婚也只用了半年的时间。虽然高原一开始有些介意杨柳离过婚这件事情，但是后来高原发现除去这一点以外，她浑身都散发着光芒。长得好看，会穿着打扮，知书达理，孝顺父母，等等。

高原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杨柳在一起，所以当高原向杨柳表白的时候，杨柳问他：“你仅仅是喜欢我还是想娶我？”高原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仅喜欢你，更想娶你。”杨柳接着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高原说：“随时。”

而此刻，高原看着坐在书房里生闷气的杨柳，十分后悔。如果当初多交往几个月，或许自己就不会想和杨柳结婚了。

从度完蜜月回来，杨柳身上的光环就逐渐消失，冒出来一大堆缺点，比如不会做家务，花钱大手大脚，看人看事特别现实，还有点工作狂。高原开始觉得杨柳像是一个陌生人，她离过婚这件事情也时不时像根针一样扎在他胸口，所以他刚刚才会对杨柳说出那句伤人的话。他说：“这么点小事情你干吗要吹毛求疵，难怪你前夫会受不了你！”

杨柳听完，脸色瞬间就变了，径直走到书房生闷气。而整件事情的起因，只是因为高原昨天晚上忘记将洗衣机里的衣服晾起来而已。“这日子没法过了。”高原心里想。

他们就这样冷战了一整天。

杨柳在书房对着电脑桌面发呆，桌面的背景图片是他们在希腊度蜜月的时候拍的，蓝得沁人心脾的地中海边，两个人笑得无比灿烂。她曾经对这段婚姻寄予极高的期望，以为终于得到了幸福，却发现这不过是另一个牢笼。

“我的选择真的错了吗？”一时间，杨柳思绪翻飞。当时她看上他，是觉得高原物质上足够坚实，精神上足够丰富，称得上是婚恋市场上罕见的“钻石王老五”。

但是，这半年的接触却让杨柳大失所望：高原身上有很多她很不喜欢的坏习惯，他懒散，且脾气古怪，经常生些莫名其妙的气。最重要的是，婚姻并没有让他收心，她已经好多次看到他和其他女人的聊天记录，尽管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言语，但是作为一名妻子，杨柳心里十分不安。

最重要的是，高原今天说的那句话彻底地伤透了她的心。她以为过往已成过往，没想到高原内心深处还是介意这件事情。

杨柳不知道该如何解开他们俩之间的结。她盯着那张两个人的蜜月照片发呆，一个念头突然被点燃了。她瞬间忽略了冷战的氛围，冲着客厅里的高原喊道：“高原，我们下个周末去洱海玩两天吧。”

高原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不想去，没什么意思，我以前去过的。”

如果我们能换一个时间相遇

高原决定跟杨柳去洱海旅行是在结婚两周年时。他34岁，她30岁。

虽然没有背叛和外遇，但是两个人的婚姻正在不可阻止地走向结束。在一次精疲力竭的争吵之后，高原说：“要不我们先分开生活一段时间吧？”

女人和男人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感情出现问题的时候，男人会更多地想着怎么脱离，而女人会更多地想着怎么修补。杨柳想要做些什么来挽救這段婚姻，于是提议去洱海旅行。高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你所得到的，都是你应该得到的；你所失去的，都是你必须失去的。”

他们在双廊镇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遇见了一家时光邮局，在这里写一张明信片，店主会在明年今日替你寄出去。杨柳对高原说：“我们也进去写明信片吧。写一些话，给明年的我们看。”

高原觉得无聊，但还是走了进去。两个人挑好明信片，各自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真正拿起笔来，杨柳却不知道该写什么了。一年后他们是否已经劳燕分飞？到底应该写下分离的句子还是甜蜜的句子呢？想着想着，她的眼眶又红了。杨柳不自觉地将心中的遗憾写了下来：如果我能早一点遇见你，会不会有一个更好的结局？

杨柳把写好的明信片交给店主，高原也走过来交了，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店主看着这对行为怪异的情侣，好奇地翻开了他们的明信片，然后不禁为这对情侣的未来感到担忧。

高原给杨柳的明信片上写着：如果换一个时间认识你，可能会有更好的结局。

两个人一路沉默地走到了洱海边，水面微波粼粼，天空碧蓝，微风惬意。杨柳打破了沉默，对高原感慨道，“我8年前的今天在这儿拍过一张照片，一晃就8年了，真是岁月如梭。”高原突然一个激灵，他语气激动地问，“你8年前在这里拍的照片还找得到吗？”

杨柳疑惑不解地拿出手机，去翻动尘封已久的网络电子相册。她慢慢地寻找着，终于找到在他们此刻站着的地方拍的那张照片。那是一张背影的大合影。7个在青年旅舍里约伴骑行去小普陀的小伙伴，面朝着洱海，高高地举起右手。她那天围着一条大红色的披肩，戴着一顶白色的圆顶帽，头发在风中飞扬。

高原看着手机上的照片，整个人顿时就傻掉了。他心情复杂地对杨柳说，“最右边的那个人是我。”

爱情已经发生在最好的时间

高原第一次在洱海见到杨柳的时候，他26岁，她22岁。

高原去洱海的那一年，他刚刚离开工作了几年的公司，下一步往哪里走还没有想好，所以一个人出来旅行散心。当他遇到22岁的杨柳时，他并没有对这个姑娘产生多少好感，那个时候的他喜欢热情外向充满活力的姑娘，而杨柳当时安静温和且略带忧郁的性格，让高原有一些反感，所以他和杨柳并没有多少交流。

一次不经意地回想，让两个人惊觉，原来他们在8年前就已经相遇。

杨柳有些懊恼，“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和我男朋友分手了，所以就一个人跑到大理来玩，回去后不久我们又和好了，后来就跟他结婚了。如果你在那个时候追求我，或许我就不会拥有那一段糟糕的婚姻。我们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高原却安然地一笑：“但是，那时候的你不会喜欢那时候的我，就像那时候的我也不会喜欢那时候的你呀。”

这句话顿时击中要害，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叹息，各自望着远处陷入了沉思。太阳在西边慢慢落下，天边的云朵燃烧起来，大块大块的红色火焰掉进了洱海里，凝结成了油画板上明亮的色块。他们在这样的景色里沉默地坐着，互不相望，一言不发，直到余晖落尽，暮色四合。

高原回想起写在明信片上的话，突然发现，即使换了一个时间，也不会有完美结局。

因为早一些时候相遇，他们都不足够产生相互的吸引。26岁的杨柳一定不会喜欢30岁的高原，因为那时的杨柳还没有走出离婚的阴影，而高原还未停止放浪形骸的生活；晚一些时候，他们也不会选择彼此，35岁的高原一定不会喜欢31岁的杨柳，因为那时的高原依然热爱年轻的姑娘，而岁月会爬上杨柳的眼角。

“你所得到的，都是你应该得到的；你所失去的，都是你必須失去的。”高原想着，心头有些东西似乎在慢慢消融，他转过头望向杨柳，而杨柳正看着他，两个人脸上浮现出同样的笑意。

高原起身过去，牵起杨柳的手，说：“走吧，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