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叶倾城
小时候她问妈妈:“你为什么不离婚?”妈妈答:“因为你。”
所以一次又一次,一听到爸爸醉醺醺的声音,妈妈就叫她赶紧打电话给大爷大妈来救命。小学社会课老师教110、119的用法,问小朋友们有没有人打过,全班同学没人举手,而她难堪得想钻進桌肚里——连110警察都说:“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嫌这两人隔三岔五就打架,大半夜地扰民。
妈妈告诉所有人:“我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但她宁可不要完整的家庭,也想要一个安安静静的夜晚:有人看电视,有人做功课,就像其他同学家里一样。而不是爸爸无所事事地骂骂咧咧,看妈不顺眼过去一脚,看她不顺心就撕本子。她真心急了——哪怕爸打她都行,这是明天上课要交的作业呀。她哇哇大哭,向妈妈投去求助的眼光,妈妈却像被打驯了的狗,一声不吭。
何谓无助?这就是。最深厚的母爱也因此变得一钱不值。
她一直盼着父母能离婚,父亲有一段时间在外面和人同居,好久不回家,那是难得的宁静时光。母亲却打电话给所有人:爷爷、父亲单位、甚至免费心理咨询热线,希望能有人让他回头。
“他回来有什么好?你挨打挨上瘾了?”上大学的她半是嘲讽地问,妈妈给她的还是老一套答案:“我是为了你呀。”
她忍不住冷笑出声:“你是为了你自己,别扯我。”心里恶毒地补白:你这个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贱女人。
为那一刻的恶毒,她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原谅自己;但一想到父亲的暴力、母亲出于畏怯而不曾给予她的保护,她又无法原谅母亲。大学一毕业她就远走高飞,对所谓的“完整”给出最决绝的摒弃。
她本来不打算结婚,交往的男人即使只是抚一下她的鬓角,她都会像受惊的鸟一样缩起身体。可后来一起吃吃喝喝了十来年的好朋友们陆续都结婚了,最后一个完全被她忽略了性别的男性友人问她:“我们结婚好不好?”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未在对方身上觉得那种异性的压迫感,于是同意。
多年过去,她慢慢明白了很多事:外公也是打老婆的男人,妈妈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耳濡目染,早就接受了“男人打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外婆在家中毫无地位,看着女儿被女婿欺负,再心疼也只会落泪,完全没有“娘家为女儿出头”的豪情。有这样的父母,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母亲会成为这样的妻子与母亲。
而孩子在这种恶劣环境下,要么认同父亲的暴力、接受“母亲活该挨打”的现实,要么鄙夷她的一切错失,看不起她,甚至轻蔑“女人”这一个物种。即使能在风雨飘摇中保有较正确的三观,怨恨父亲的同时也无法做到不怨恨母亲——在我被伤害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作为母亲,失职!
没有好的父母作为榜样,不能与父母建立敬重关爱的良好关系,下一步人生路往往就是重复:进入另一个家暴家庭,让恶性循环延续下去,儿子重复暴力,女儿继承母亲的命运。
之所以跟我讲这件事,是因为她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新婚的丈夫,她怀孕了。她早就打定主意:不会打小孩。而另一个更早打定的主意是: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殴打自己和小孩。这是一个人为了爱自己、爱孩子必须做的事。“我认为,这才是母亲的义务。”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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