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来

马一丹

故事梗概：

这是一个九十年代中期古城西安的一家小照相馆的故事。

故事以一个小女孩佳佳的视角展开，在古城西安的城墙根下，坐落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照相馆“四季照相馆”。照相馆的女主人是于秀兰（姥姥），在丈夫去世后，她和女儿冯晓丽（妈妈）一起支撑起这个照相馆，小儿子冯大为（小舅）远赴哈尔滨工作生活，本应支撑起这个家的大儿子冯大志（大舅）却是个极其不靠谱的社会混混，整日不务正业，并且给家里带来一系列麻烦和灾难。一直默默帮助于秀兰和冯晓丽的是在这个照相馆工作了十年的摄影师傅春林，傅春林一直暗恋有离婚经历的冯晓丽，但始终未敢吐露心声。

冯大志不常回家，但每次回家必是缺钱了或是有麻烦了，全家人都讨厌他，只有于秀兰（姥姥）一直袒护着他，在三个孩子里，一直帮衬家里的冯晓丽并不讨于秀兰喜欢，于秀兰心里总是记挂着经常在外的浪荡子冯大志。小女孩佳佳也喜欢大舅冯大志，因为他很有童心，而且每次回家都会给佳佳带好东西。冯大志几次三番都想卖掉或改造这个小照相馆，觉得它落后破旧不赚钱，但冯晓丽坚决不同意，由此展开一系列家庭矛盾。其实前来照相的基本都是些老主顾，照相馆里挂了很多不同年代那些客人们的照片，这间照相馆成了很多人岁月留念的珍藏馆，他们已和四季照相馆结下了很深的情谊。

冯大志一心想成就一番光宗耀祖的大事，却总是眼高手低，做着投机倒把，朝不保夕的小生意。于秀兰看在眼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一直默默的帮助冯大志，最后在帮冯大志还债过程中意外去世。

一直暗恋冯晓丽的摄影师傅春林也终于有了表示，而多年孤身一人的冯晓丽也很希望有人能照顾自己，并且多年来和傅春林有了默契，二人结合成一个新的家庭，离开照相馆。

当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离去后，冯大志才真正沉静下来，对家庭对人生对这间小照相馆有了思考。

几年后，当所有家庭成员都乔迁新居，不再经营照相馆时，冯大志回到老宅，重新建设起这个残破的照相馆，全家人又重新聚在一起。

人物简介：

姥姥（于秀兰）——67岁，微微发福，相貌较好，会跳舞，爱穿鲜艳衣服戴首饰，信佛，练气功，文化程度低，娇气，洁癖，小题大做，心软善良

大舅（冯大志）——38岁，瘦小干瘪，喜庆的八字眉，喜欢捯饬自己，注重外表，油嘴滑舌，不着调，很多情，喜欢吹嘘自己，自诩会干一番大事业，内心虚弱

母亲（冯晓丽）——32岁，瘦削干练，不爱打扮，朴素节俭，强势女人，快人快语，刀子嘴豆腐心，正直爽快，热心肠，心软善良，自认为是一家之主

我（佳佳）—— 6岁，儿时贪玩，天真活泼，最怕母亲，喜欢姥姥和大舅，是姥姥的跟屁虫；少年时心思细腻敏感，喜欢观察事物，不大爱说话，但依然阳光

摄影师（傅春林）——30岁，母亲的追求者，一直暗恋母亲，年龄稍小，内向羞赧，老实沉稳，踏实肯干，缺乏自信，心思细腻，内心向往丰富多彩的生活

小舅（冯大为）——29岁，书生气质，戴副眼镜，两耳不闻窗外事，自视甚高，沉闷，不爱说话，内心有些嫉妒姥姥对大舅的好

小舅妈（沈晴）——30岁，市井小民，说话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爱贪图小便宜，爱说闲话，但心地善良，呵护丈夫

老温——65岁，姥姥的老邻居，多年来和姥姥明争暗斗，互相嫉妒攀比，膝下一女远嫁他乡，孤独整日，只有一狗陪伴，自视甚高，爱穿着打扮

老肖——69岁，姥姥的暗恋者，自卑胆小，怕老婆，有贼心没贼胆，重情义，不会跳舞，是为了姥姥才来舞蹈社

序幕：

高亢、嘶哑的秦腔在激烈的鼓乐伴奏下奋力地嚎开了——

“无银钱当时把英雄困倒

大丈夫低下头泪如雨抛

早知晓苏季子居心薄傲

悔不该和小人挂冠夜逃

……”

在这老腔老调中，一张张老照片出现在镜头前，它们经年日久已经发黄，后面出现的照片看起来拍摄的时间与今天越来越近，逐渐变成了彩色的和流行的样式——

头一张照片显然是张四十多年前拍摄的：那应该是一对新婚的陕西夫妇，他们穿得很朴实，目光拘谨地看着镜头，身子僵直；

第二张照片上尽管中间坐着的还是那对夫妇，女人怀里却多了一个男孩。他们夫妇的神态也显得自然了一些；

第三张照片上那对夫妇坐着，可他们两边却分别站着两个孩子，前一张照片中那怀抱的男孩长大了，他正在那里用手指头挖鼻孔，而隔着父母站着他的可爱的小妹妹，脑侧梳着两条小辫子；

第四张照片里，这对夫妇已经人到中年，面对镜头时的表情已经十分自如，微笑地对着镜头，表情里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知足的幸福。他们身边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已经长大长高了，男孩对着镜头在偷偷地吐出舌头作鬼脸，他的妹妹在乖乖地害羞地笑。最让我们惊讶的是，那母亲的怀里竟然又抱着个小男婴！

这时，秦腔唱段的声音逐渐地弱了下来，向后退去，变得像岁月那样遥远而隐约……

小佳佳的旁白却悄然出现了——

佳佳的旁白：我家里最多的就是照片，因为我家就开照相馆。听妈妈说，姥爷活着的时候姥姥总爱叫他，照相的！吃饭啦！

又一张照片出现了，这时的照片已经变成了彩色的全家福：还是这一家人，不过时光已经进入到改革开放以后的八十年代初期，那对夫妇已经显得有了把年纪，他们便是佳佳的姥爷和姥姥。前一张照片中姥姥怀中抱着的男婴（佳佳的小舅）已经有十五岁的样子，却依然腼腆地依在姥姥的身边，看得出他的性格有些弱，所以表情倒多少有些像个女孩。而佳佳的大舅就完全不同了，他戴着一副蛤蟆镜，留着时尚青年的大鬓角，上唇还留着小胡子，活脱脱像是从港台影视剧里走出来的，而佳佳的妈妈已经出落成了一个自信地面对镜头爽朗地笑着的大姑娘。

再一张照片：正值花季的佳佳的妈妈十分美丽。

佳佳的旁白：这就是我的妈妈！

再一张照片：佳佳的妈妈已经结婚，她和佳佳的爸爸靠在一起，中间多了一小女孩，瞪着机灵的大眼睛。

佳佳的旁白：这就是我了！我妈说，姥爷不喜欢女孩，可我大舅却很喜欢我，每次来看我都给我带好东西！

在这一张照片上坐着佳佳的姥姥于秀兰，她的身后站立着佳佳的大舅冯大志显然这已经就是现在的他们娘儿俩啦。镜头推向冯大志，他一身老板样子的打扮，头发很亮，腋下还特意地夹着个老板包儿，正夸张地对着我们咧开嘴笑！

佳佳的旁白：姥姥最喜欢的是我大舅，我也好喜欢他！

画面停留在大舅面部特写上，他的笑容很有一些大大咧咧、无所顾忌！

画外的秦腔唱段再次响亮了起来，鞭炮声也响了起来，一时好不热闹！

（序幕完）

出映片名：《春去春又来》

黑片出映字幕：春末

1 日 四季照相馆外

大街上有一些行人站住看放鞭炮，有人还推着自行车。

不远处一个推着小车的小贩在用陕西话叫喊“醪糟醅喽”。

这是一个老旧而简陋的小门面，顶上挂着一块落满灰尘的牌匾“四季照相馆”。这楼共有两层，是木质结构的，有些古建特色，下面是照相馆，上面住人，就坐落在这条城墙根下小街角上。

木质的大门上张贴着大大的红双“喜”字，两侧写着“金玉良缘，百年好合”的对联。

穿摄影背心的摄影师春林站在照相馆门外，拔出嘴里叼着的烟将鞭炮点燃。

鞭炮的“噼噼啪啪”，红色的纸屑洒满一地。

2 日 四季照相馆内

这是一间照相馆的摄影室，不很宽敞的屋子里摆放着包式摄影机和一些简易的灯具，一面墙是照相用的布景和座位，布景上画着很传统的小石桥和梅花。还摆放着为小孩子照相准备的木马和小汽车。另一面墙边立着为顾客准备的穿衣镜和梳妆台。

佳佳的母亲冯晓丽对着镜子在打扮着自己，这时摄影师傅春林放完鞭炮走了进来，看到背对自己照着镜子的佳佳的母亲，便从她身后无声地看着。

母亲发现了春林，回过头问——

母亲：你也快收拾一下吧，时间快到了！

摄影师：嗳。我都准备好了。

母亲：你还穿这身儿？

摄影师看着她。

母亲指指放在布景前顾客照相用的座位上叠着的衣服。

母亲：穿那个吧，是孩子她爸的，应该合适！（说完，她高喊）佳佳！佳佳！

她快步上了楼梯，朝楼上走去。

留下春林师傅一个人，他默默地看了走上去的佳佳母亲一眼，又看向那衣服。

衣服静静地摆放在那里……

3 日 姥姥家客厅

放大镜下，一个小纸盒里躺着一只蚕宝宝，它的身子通透发亮，一只小手伸过来摸了摸蚕宝宝，蚕宝宝动起来。

一个约莫五岁的梳着西瓜太郎式短发的小女孩儿趴在窗台前，手里拿着一个放大镜，仔细地观察着蚕宝宝。她就是佳佳。

她又撕了几片桑叶盖住蚕宝宝。

蚕宝宝笨拙地从一堆桑叶中钻出脑袋，刚钻出，她又拿桑叶盖住。

（画外音）母亲：佳佳！还玩儿哪！

小女孩儿不情愿的收起小纸盒，放进衣服口袋里，从窗台前走开。这个小女孩儿就是佳佳，她看上去不漂亮，却有些比同龄小孩精灵鬼怪的样子。

母亲来到佳佳跟前，手里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还有一双红色的鞋！

母亲：还玩儿！还玩儿！我就不知道你大舅给你那么个放大镜干啥！快！快点儿吧！不然你小舅他们就等急啦！

说着就一把拽过佳佳，三下五除二地给她换上那身红色的衣服。

佳佳偷偷地掏出原来放进口袋里的小盒子，不让母亲看见。她心虚地对着母亲歪着头笑。

佳佳的旁白：唉！妈妈干啥事儿都像家里着了火！

4 日 姥姥卧室

一位七十出头的老太太正闭目修炼着气功，她很专业地盘腿端坐着。她便是佳佳的姥姥了。有趣的是，她面前摆放的不是菩萨或者别的啥神呀佛的，却是佳佳她大舅的照片。而在佳佳大舅照片的前面摆放着一个小碗，里边装着一些黄豆。

姥姥嘴里默默地念叨着啥，我们听不出来……然后，我们看着她伸出双臂，对着面前那碗黄豆发功了。

姥姥睁开眼睛看看碗里的黄豆——

黄豆静静的，没啥变化。

姥姥便又闭上眼睛运气了……

5 日 姥姥家客厅

母亲已经给佳佳换好了衣服。佳佳把装着蚕宝宝的小盒子偷偷地放进衣袋里。

母亲：那是啥东西？

佳佳：……糖。

母亲：糖还藏啥？今天你小舅喜糖还不够你吃的？！快去！叫你姥姥！咱们该走啦！（嘟囔）都啥时候啦，还在那儿练她那个闹神闹鬼的气功！

佳佳：（笑了）妈妈妈妈你过来——

母亲不耐烦的把耳朵凑近佳佳的嘴。

佳佳：姥姥朝着黄豆发功呢！她说她师傅跟她说，练好了，能让黄豆动起来！

母亲：哼！啥鬼话她都信！快去，叫姥姥走啦！

6 日 姥姥卧室

姥姥两眼紧盯着佛龛前的一碗黄豆，一边念咒语一边用两手在碗旁发功。她没注意到佳佳悄悄地捂着嘴遛了进来，偷看姥姥练气功

姥姥：（念念有词）观世音菩萨，弥勒大佛，太上老君，过海八仙，齐天大圣，土地爷爷，王母娘娘……如果你们听到了就显灵吧……阿弥陀佛……让我那不争气的小子快点回来！

佳佳看了看黄豆碗，又看看闭着眼睛的姥姥，她眼珠一转蹑手蹑脚地走向那黄豆碗，偷偷地拿出了身边的小盒子，把啥东西放到了碗里。然后又悄悄躲到姥姥身后。

姥姥再次睁开眼睛，奋力发功。

她突然惊呆了——

她面前的小碗中的黄豆竟然微微地动了一下！

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那黄豆确实在动！

姥姥：我的神呀！动啦！动啦！黄豆动啦！

佳佳在那里坏笑。

姥姥起身跑出屋子去。

姥姥：（画外音）灵验啦，灵验啦！

佳佳连忙从小碗里取出了黄豆下藏着的蚕宝宝，放进了自己的小盒子里，藏了起来。

佳佳的旁白：姥姥练了一年的气功，总算在我的帮助下成功啦！

楼下传来母亲的吼声：佳佳！走啦！你们都得把我急死！

7 日 西安饭店内的婚礼厅

欢乐的婚礼现场，气氛热闹异常。

新郎——佳佳的小舅冯大为——穿着结婚礼服和新娘一起在席间和前来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们打着招呼。

佳佳姥姥、母亲还有佳佳已经坐在了主桌位置上，同坐在身边的新娘父母——沈家人——客气地说着话。

母亲在给沈父、沈母倒茶。

佳佳拿出了放大镜放到眼边对着整个大厅看，大厅里所有的东西都变形了。连笑容可掬的沈父的脸也变形了。

母亲：讨厌！

佳佳：我要去看看新娘子！

母亲：去吧，不许乱跑！（对沈家人歉意地）一点儿不懂礼貌！

8 日 婚礼现场另外一边

新郎新娘依然满面春风地在那里应酬着。

佳佳跑过来了。

佳佳：小舅妈你真漂亮！

新娘俯身亲了佳佳一口。

新娘：佳佳也真漂亮。

佳佳：（不好意思地）以后我也要当新娘子！

小舅和小舅妈都笑了起来。

已经有人开始抱怨：咋回事儿啊？都这个时候了咋还不开始啊？

另外一个人：八成还有啥大脑袋要来吧？

抱怨的人继续抱怨：再大的官儿，也不能让咱们这么干等着吧？

另外那人：来都来了！

主持人偷偷看了看手表，面色有些焦急。

新娘偷偷看了看表，焦急地问新郎——

沈晴：你哥咋还不来啊？让这么多人等着啊！

小舅：我说开始就完了，可我妈非让等着他来！我咋办……

主持人：（作出职业的欢乐状，手持话筒来到台前）各位尊贵的来宾！我刚才说了，今天是新郎冯大为先生和新娘沈晴小姐大喜的日子。在婚礼正式开始之前，我想先为二位新人献上一首歌曲，来为大家助助兴，大家说好不好？

人们：好！

主持人：唱得不好，请大家原谅啊！

音乐响起来了。

主持人唱了起来，他尽管有些卖弄和做作，但唱得还算顺耳！

9 日 婚礼主桌

所有人的表情都焦灼不安起来。

沈父开始偷偷地看表。

母亲：（悄悄对姥姥耳语）妈，别等啦！快开始吧！再等就失礼啦！

姥姥还是不言语。

母亲起身朝着主席台走去，对那边上的一个人说了句啥。那人便上台把她的话告诉了主持人。

主持人：各位尊贵的领导、来宾和所有的亲朋好友，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啦！我宣布，婚礼正式开始！

《结婚进行曲》响了起来！

新郎新娘在人们的掌声中走向主席台！

人们安静了下来，都沉浸在这美好的时刻。

新郎轻轻地拉着新娘的手，缓缓地朝前走着……

突然，有一个人冲了进来，他的身后还有两个保安也跟着追了进来。

那人便是佳佳的大舅冯大志！他愤怒地甩开被保安抓着的胳膊。

大舅：干啥？！干啥？！

保安：先生，请您出示请帖。

大舅：我是新郎他哥！朝我要啥请帖！

婚礼现场有点乱，人们都纷纷看向大舅。

大舅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弟弟，他高高地扬起了手，大声朝他那边招呼着。

大舅：嘿！大为！我来啦！

小舅被这突然的情况弄得不知所措，他朝哥哥点头，新娘用力地挽了他的胳膊继续朝前走。

保安退去了。

大舅对着所有的来宾拱手作揖——

大舅：不好意思，来晚了，来晚了！堵车！（老远对着老太太喊）妈！我来啦！

母亲生气地看着大舅。

佳佳立刻绽出了笑脸。

佳佳：大舅！

母亲一把拉住了佳佳，把她按在座位上。

姥姥却笑眯眯地伸手招呼儿子快过来。

沈家父母面面相觑，很有些不满。

大舅走得太急，一下子被绊倒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全场的人都哄笑了起来。

大舅狼狈地爬起来，朝主桌走来。

大舅：妈！堵车！

姥姥：摔疼没有？

说完竟然伸手为儿子掸裤子上的土！

姥姥：我就知道你能赶回来，我今儿个给你发功来着！

沈家父母有些不屑地交换了个眼神。

大舅：晓丽！

母亲愤怒地把脸转向一边！

大舅对沈家父母礼貌地弯了下腰，笑着。

大舅：您二位一定是亲家了吧？

沈父回应着点头：您好！

大舅：我是大为他哥呀！

说完从怀里摸出自己的名片来递给对方。

沈父接过，带上花镜认真地看。

沈父：“家合宠物婚庆公司”？

大舅：（谦逊地）对，敝人的一点儿小买卖。

沈父：贵公司是……？

大舅：啊！为宠物介绍对象，您想啊，动物不和人一样吗？人要结婚，小狗小猫的不也要（将两个大拇指并到一起）成个亲啥的吗？

母亲听他说出这么没分寸的话来，连忙制止他。

母亲：哥，你快坐下吧！

沈家父母把脸转了过去，不再理睬他。

大舅一点不尴尬，转向了佳佳。

大舅：佳佳！

佳佳：大舅！

大舅：想大舅了没有？

佳佳：想了！

大舅：哪儿想啦？

佳佳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窝儿！

大舅：还不快亲大舅一口！

佳佳就在他伸过来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大舅。

大舅：嘿嘿，你这小东西啊，一准是等着大舅的礼物呢吧？

佳佳不好意思地歪了脑袋笑。

大舅：来啦，来啦！

他故意卖关子地把手伸进了自己的衣服里，望着佳佳坏笑。

佳佳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把手指头放进了嘴里，等待着，却被身边的母亲把她的手打了下来。

大舅猛然掏出了他带来的礼物，直接伸到佳佳的面前——

那竟然是一条会动的，而且是吐着信子的蛇！

全桌的人都吓得惊叫了起来，沈母竟然吓得从椅子上向后仰倒过去。

新娘沈晴在台上看见，大惊！

沈晴：妈！

她再也顾不了许多，提起长长的婚纱朝着母亲那边跑去！

婚礼现场再次大乱！

大舅也慌了，他不知所措地摇动着手中的玩具蛇，那一晃动，蛇就更像是真的。

大舅：那是假的！是个玩具！

人们都跑过来看到底发生了啥事情。

母亲：（一把夺过了那条假蛇大吼）你干啥呀？！

大舅傻了，很无辜地站在那里。

大舅：（无力地辩解着）一条假蛇就吓成这样儿啊……

佳佳看着大舅。

大舅对佳佳作了个鬼脸，两手一摊，苦笑了。

佳佳的旁白：那天，大舅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还没吃饭就偷偷溜走了，从那以后，好久好久都没再回来。我可想他了……大舅真可怜。

10 日 四季照相馆外

当初那些“喜”字已经发旧了，旁边的对联也已经脱落。

推着小车的小贩依然如旧日那样从门前经过，用陕西话叫喊“醪糟醅喽”。

照相馆门外，多少有些冷清……

11 日 姥姥家客厅

一家人都围了饭桌在吃饭，佳佳的小舅和小舅妈也在吃。

母亲：（犹豫了一下）傅春林呢？

小舅：刚才我叫他，他说他吃过了。

母亲：佳佳，叫你春林叔叔上来吃饭！

佳佳：喔！

母亲：这人，在咱们家干这么久了，还总是这么生分！多别扭啊！

母亲显然是说给姥姥听的。

佳佳回来了。

佳佳：妈妈，春林叔叔说他真的是吃过了。

姥姥：那你就快吃吧。

佳佳看了看母亲，低头吃饭。

姥姥：大为啊，你哥有信儿吗？

小舅看了看媳妇沈晴，摇了摇头。

姥姥：连个电话也没给你打过？

小舅：没……

姥姥放下筷子，起身走了。

母亲：妈您不吃啦？

姥姥：饱啦，你们慢慢吃……

她走了，留下子女们面面相觑。

佳佳：妈妈妈妈我知道，姥姥又在给大舅发功让他快点回来呢！

母亲：去！啥事儿都有你！他呀，还是不回来的好！

12 日 四季照相馆摄影棚

摄影师傅春林在那里摆弄着灯光，他把光对准了一个坐在相机前准备照相的人。

佳佳跑过来看。

从老式的照相包机的后面，佳佳看到了那个端坐着的人的影像，可那影像却是倒的。

佳佳：（问春林）叔叔，照相机里的人咋是脑袋这样的呢？

她学着倒立的样子。

摄影师：啊，那里边就是倒着的，拍出来就成正的了。

佳佳：可那是为啥呢？

母亲从楼上下来了。

母亲：佳佳，到别处玩儿去，别跟这儿捣乱！

佳佳老大不乐意地走了。

母亲：你真吃过啦？

摄影师：嗯。

母亲：（把一些叠好的衣服放下）你的衣服搁这儿了。

摄影师：噢……

摄影师眼睛就没离开照相机，他索性用黑布把自己的头蒙了起来。

母亲不再说啥，走了。

摄影师从黑布里钻了出来，对那中年男顾客说——

摄影师：朝这边看啊！看我手这儿！朝左一点，好！收点儿下巴，好！表情自然点儿，笑一笑……

那人努力地挤出一点儿笑容来。

摄影师：您自然一点儿。放松！

那人：师傅，是个证件照，就不用笑了吧。我这人……嘿嘿，不会笑。

摄影师：越是证件照你就越是应该笑啊，你想，别的照片能有多少人看？证件照看的人可就多啦！

那人：是！

他就又努力作出笑容来，可我们看着却像要哭。

摄影师无奈：算咧，您还是别笑了吧。看这儿！

他按下了快门。

13 日 姥姥房间

果然，姥姥又在那里发功呢，不过这一次无论她使多大的劲儿，那黄豆都纹丝不动。

姥姥绝望地放松了身体，寂寞地在那里坐着发呆……

小舅和小舅妈站在门口许久，迟迟不敢进来，姥姥这才发现二人。

姥姥：大为，倩倩，进来啊！

二人互相对视，默默走进来。

小舅：妈，和您商量个事儿！

14 日 四季照相馆摄影棚

摄影师把取照片的纸条递给顾客。

摄影师：过两天来取！慢走啊！下一位！

又有一个男人走到座位那里坐下了，摄影师并没发现他是谁，依然习惯性地走到了照相机的后面，把镜头对准了对方。

摄影师：朝这儿看！

取景框里，大舅大大咧咧地对着镜头这边笑着。

摄影师一怔，忽地揭开了头上的黑布。

果然是大舅！他两手放在膝盖上，咧着嘴为自己制造出来的恶作剧效果得意地笑着。

摄影师：大志？！

大舅哈哈地笑出了声儿！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佳佳听到也进来。

佳佳：（开心地大叫）大舅！

大舅朝着佳佳笑着张开了手臂。佳佳一下子就钻入他的怀中。大舅把佳佳抱了起来。

大舅：告诉大舅，想大舅没有啊？

佳佳：想了。

大舅：哪儿想了？

佳佳：（指指自己的心窝）这儿想！

大舅：（把自己的脸伸向佳佳，示意她亲自己）嗯！

佳佳“叭”地就在他脸上亲上一下。

大舅把佳佳放了下来。

大舅：猜猜大舅给你带啥来啦？

佳佳：蛇！

大舅：算了吧！再带蛇你妈还不得把我给吃喽？！

他拉开大衣，里面居然有蝈蝈的叫声。

佳佳：给我！给我！

大舅故意躲闪着。

突然佳佳看到了姥姥。

佳佳：姥姥！大舅回来啦！

大舅看着楼梯的方向愣住了——

姥姥出现在楼梯上！

老太太发现久盼的儿子回来了，愣了一下，然后就那样看着他，啥也说不出来。

大舅把蝈蝈递给了佳佳。

大舅：妈……

老太太看着儿子，满脸忧伤。

大舅不安地站在那儿。

姥姥猛着转身，又回到楼上去了。

大舅低着头。

摄影师对着大舅连连无奈地摇头。

15 日 姥姥房间

大舅提着一袋甜瓜，推门满脸愧色地进来。

他看见姥姥正背对着自己在床上坐着。

桌子上依然是他的照片和那碗黄豆。

大舅走过去。

大舅：（轻声）妈……

老太太突然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伤心。

大舅把手搭在了姥姥的肩上，轻轻地抚摸着。

大舅：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姥姥：你回来？不是我发功你能回来？！

大舅：别说，您老这功还真是灵验！我正在外边忙，就感觉耳朵边上有人招呼我，儿子！妈想你了！我这心里就嘭嘭地跳啊，人家跟我谈的一笔三百万的大生意我都不管了，把那老板撂在那儿拔腿就跑啊！

姥姥破涕为笑：是真的吗？

大舅：那还有假？！

姥姥接过大舅手中的瓜，放在地上。

姥姥：走了这么久，一个电话都没有……

大舅：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还给您带了个小礼物！

大舅又从衣兜里递给姥姥一个花式发卡，姥姥摆摆手，大舅硬塞到姥姥手里，转身出门。

等大舅出了屋门，姥姥快速赤脚跑到镜前，欣喜的将发卡戴在自己头上，样子非常滑稽。

16 夜 四季照相馆

小舅和小舅妈在帮忙打扫卫生，母亲坐在前台算账。

瘦小的大舅抱着一个很沉的大甜瓜下楼来，后面跟着提着蝈蝈的佳佳。

大舅：大为，沈晴，快歇歇，妈让咱把这瓜切了！

小舅放下扫帚，在一旁抹桌子的小舅妈瞪了他一眼，小舅又继续干活。

母亲一直在看账本没抬头。

大舅发现没人理他，又看看佳佳：那个，佳佳啊，去找把刀！

佳佳笑呵呵的：哎！

佳佳从口袋掏出一个指甲刀。

大舅抱着瓜笑起来，快支撑不住了。

母亲放下账本：行了，佳佳还能拿刀么！

母亲走到茶几旁找刀。

大舅默默的看着母亲憨笑。

佳佳的蝈蝈从笼子里跳出来，跳到大舅脚上，大舅痒的一抬脚。

“啪”一声巨响，瓜掉地上了。

小舅也抬起头，母亲拿着把刀走过来，惊奇的看着摔得稀巴烂的瓜，汁水流得到处都是。

小舅妈：呀！刚扫完的地！

大舅汗颜的捂着头坐在地上：唉！可惜了这瓜！

佳佳可不管那些，蹲在地上捡起一块瓜就啃。

佳佳：真甜！

佳佳也捡起一大块瓜给母亲，又捡了两块给小舅和小舅妈。

大舅转而一笑：嘿，这倒也好！省切了！

小舅也“噗嗤”一声笑了，小舅妈打了一下小舅，小舅还止不住笑，小舅妈也忍不住笑了。

母亲无奈的接过瓜看了看：这皮可真厚！

大舅也拿起一块瓜：不厚！比我脸皮还薄呢！

于是大家都蹲在地上，开始吃瓜。

母亲又拿了一块给佳佳：去！给你姥姥！

佳佳跑跳着上楼：姥姥！

角落里，绿色的蝈蝈也停留在一块甜瓜上，尽力吸吮。

17 夜 姥姥房间

初春的夜，窗外传来佳佳和小朋友在楼下玩闹的嘻哈声，小舅和小舅妈坐在姥姥身边。

姥姥望着远方：哈尔滨？！好远的哦！

小舅低着头，不说话。

小舅妈有些抽泣：妈！等我们在那边扎稳脚，就把您和我姐接过去！想住多久住多久。

姥姥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大袋子，里面全是手工做的婴儿穿的小衣服，姥姥将其一件件取出来叠好。

姥姥：到时候能回来就回来生，实在不行，我就过去！

小舅和小舅妈拿起一件件小衣服看。

18 夜 姥姥房间外

大舅端着碗醪糟醅在门外，本想进去，却听到三人对话，仰起头，也感伤起来。

不远处佳佳的蝈蝈还在叫。

19 夜 四季照相馆摄影棚

母亲在一张一张的换背景幕布，幕布太沉，大舅也过去帮母亲拉。

当幕布换到一张北国雪景时，大舅退后几步，眯眼看着那张北国雪景。

大舅有些伤感：哈尔滨的冬天，应该就是这样吧！

母亲低下头，眼眶湿润，继续拉幕布，将北国雪景这张升起。

大舅：嗨！那小子从小就喜欢冬天喜欢下雪，这下让他看个够！

母亲默默的哭了，大舅上前拍拍母亲。

二人停留在雪景幕布前，镜头拉远。

20 日 四季照相馆外

早晨的街道已经很吵闹，早市的各种叫卖声，自行车铃声，汽车喇叭声交织在一起，一片繁忙景象。

一辆出租车停在照相馆外，小街道上更拥堵了。

21 日 四季照相馆

小舅和小舅妈在收拾行李，摄影师在帮忙。

母亲：快点，拿着这个！不是叫你们早点起床了么？！

摄影师从母亲手里接过一袋东西。

摄影师：别着急啊，肯定来得及！

大舅抱着佳佳，佳佳将一只熊娃娃送给小舅妈，小舅妈亲了亲佳佳的脸蛋。

外面的出租车在鸣笛了，提醒他们快点。

母亲冲里面喊：妈！别弄了，来不及了！

（画外音）姥姥：马上就好！等等我！

母亲低声：刚才那些棉衣都装进去没？

小舅妈点头。

小舅又拎来一个箱子，小舅妈要去提。

母亲：别！你现在身子不方便！

摄影师帮忙提走。

母亲将一个信封塞到小舅妈手里，小舅妈推辞不要，母亲强硬的装进她包里，紧紧地捏了捏小舅妈的手。

小舅也收拾完了，二人准备走出去。

（画外音）姥姥：等等！

姥姥拎着一个饭罐跑出来。

姥姥：醪糟汤，路上喝！

小舅妈接过饭罐。

姥姥：记住啊！到了那边儿就把窗子开着，只要风一吹，就是妈在这边给你们发功了！

小舅和小舅妈频频点头，母亲在一旁无奈的看着姥姥，又不敢说啥。

姥姥：一定记着啊！

大舅抱着佳佳：听大哥一句，到那边儿多打电话，多写信！别让家里人惦记！这样吧，一天两个电话，一周一封信！

大舅说这话时毫无羞愧，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正经模样。

母亲和小舅妈对视，本来还情绪伤感的小舅妈被大舅正经的样子逗的想笑。

外面的车又开始鸣笛了，小舅和小舅妈挥手告别，二人出了门。

母亲和摄影师目送他俩，姥姥背过身抹眼泪，佳佳向二人挥手，大舅一摸衣兜，仿佛想起啥，放下佳佳，冲出门外。

22 日 四季照相馆外

二人正要上车，大舅追上。

大舅：大为！小倩！等一下！

二人回头。

大舅从衣兜掏出一双棉手套。

大舅：那边儿冷，带着它！

小舅妈接过手套。

大舅：上次你们的婚礼……

小舅眼含温情：大哥！不用解释了！都明白！

瘦小的大舅仰视着长着傻大个的小舅，踮起脚拍拍小舅的肩。

大舅：嗨！那就不说了！不过上次都忘了和你们说点儿啥！真的，大为啊，娶个这么如花似玉的媳妇儿是你福气呢！要惜福！要会疼人！咱家就剩下你俩这幸福的一对儿啦！你们俩要互相搀扶，互相理解！何况你不久还要做父亲，别总像个孩子似的！

小舅低着头，大舅又踮起脚，摸摸他的头。

大舅又转向小舅妈悄悄的：大为性子是有点闷，不过啊人老实，弟妹多包涵！

小舅妈看看小舅，搀着他的胳膊。

大舅看着两人：还有，咱妈说的那个，不靠谱，那边儿多冷啊，别总开着窗子！

二人笑了，上车。

大舅对着小舅眨了眨眼：记住！女人是要哄的！

大舅拍拍小舅的头，向司机挥挥手。

车子开走。

23 日 出租车里

车后视镜中，大舅仍站在原地，冲他们挥手。

小舅妈将手伸进棉手套，靠在小舅肩膀上，却突然将手抽出来。手里摸着个红包儿！

小舅妈：这是什么？

小舅拿过去，他从红包里抽出一些百元钞票来。

小舅妈从另外一只手套里又摸出张纸条来。小舅接过去看——

大舅：（纸条上内容的画外音）大为，上次婚礼忘把红包给你了，哥真糊涂，这次补上！

小舅久久地看着手中的钱和红包。

窗外，四季照相馆和整个小街在逐渐后退，直至看不见。

24 夜 姥姥房间

姥姥还在闭眼发功，只不过，这次她面前不仅有大舅的照片了，还有小舅和小舅妈两人的。

黑片出映字幕：夏至

25 日 四季照相馆外

伴随着蝉鸣声，四季照相馆迎来了夏天。

一个性感妖冶穿着短裙戴墨镜的女人在照相馆门口徘徊。

26 日 四季照相馆内

风扇吱呀响着来回摆动，内部装潢还是老样子。

摄影师在给相机换新胶卷，在馆内随意试拍了两张。

摄影师的镜头扫过馆内，发现母亲趴在前台柜上睡着了，摄影师笑了，将镜

头对准母亲拍了几张。

一位性感女郎走进店里，高跟鞋响亮的踩着地板，母亲醒了站起身，摄影师赶紧收起相机。

性感女郎冷冷地扫视了母亲和摄影师一眼，便旁若无人地在摄影室里遛跶起来。

母亲和摄影师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

母亲：（试探）您……照相？

那女郎并不理睬她，继续在照相馆里转悠着。

母亲和摄影师都用讶异目光追随着她。

性感女郎在一幅大舅的照片面前停了下来，笑了。

性感女郎：看来我是找对地方了！

性感女郎随便坐下，将风扇头对准自己，风扇吹动着她单薄的衣服，母亲和摄影师诧异的观察她。

母亲：您找谁呀？

性感女郎白了母亲一眼。

性感女郎：（愤怒地指着大舅的照片）告诉他，甭躲，躲也没用！

母亲和摄影师对视一眼，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性感女郎：耍我？没门儿！

母亲：谁耍你啦？

性感女郎拿出一张照片气呼呼地递给母亲。

照片是一张大舅和她亲密的合影。

母亲和摄影师都愣住了。

性感女郎：（笑了）耍我？行啊！告诉他一声儿，他那宠物公司我给他卖了！

说完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母亲：嘿！你等等！

那女子早就走出门外。

母亲：不行，得赶紧叫我哥回来！（抖搂着手中大舅与那女郎的合影）这都是什么事儿啊这？

摄影师：你先别急……

母亲：能不急吗？我妈把我们家的那点积蓄全给我哥开公司啦！

母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27 傍晚 城墙根下

夜晚城墙根下，很多老年人聚集，天空飘着小雨。

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姥姥穿着大花裙子在舞蹈队里领舞，姥姥还有个舞伴，

那就是老肖，这老肖头原是上海人，说话轻声细语，相貌比有些女人还清秀。

老肖含情脉脉的看着姥姥。

姥姥：你老盯着我看啥？能看出花儿来？

老肖（酸腐的语调）：是花！一朵水莲！

姥姥笑了。

老肖（闭上眼，作念诗状）：还能嗅到你的芬芳。

姥姥：哎哟，你酸不酸？！

老肖：不酸，甜！

姥姥：老不正经的！

不远处响起邓丽君的音乐声，姥姥看过去，却发现是大舅推着小车在那儿卖

盗版碟，瘦小的大舅就站在人堆里，一张嘴对着七八个人说话。

雨下大了，大舅给头上套了一个塑料袋。

姥姥突然神情不对了，心疼的注视着大舅。

老肖：你听！

大舅那边的音箱里在放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姥姥的目光越过老肖的肩头，落在远处大舅的身上，她的眼眶有些湿润。

老肖还以为自己感动了姥姥，轻轻抱住姥姥。

大舅正在那儿吆喝得起劲——

大舅：新片儿大片儿啊！香艳火爆啊！

姥姥从老肖的肩头看着大舅的方向。

突然有人打破音乐声叫喊：城管来啦！

远处两个城管下车跑过来，大舅和几个小贩仓皇而逃。

姥姥：神呀！大志！

姥姥急忙推开老肖，跑向大舅那里。

老肖一个人尴尬的站在原地。

大舅一人推着车在雨中使劲往前冲，并没看到姥姥过来，他身子小，跑的快，一溜烟就钻没了。

28 日 四季照相馆

摄影师在帮一个小孩儿拍满月照，摄影师设法逗小孩儿笑，却把小孩儿惹哭了，哭声很大。

母亲坐在前台，面对各种账单发愁，听到小孩儿哭声更烦躁了。

姥姥披着一件厚衣服，还在打喷嚏。

母亲起身，将桌上晾好的凉开水和药片拿给姥姥。

姥姥又打了个喷嚏。

姥姥：准是大志想我了！

母亲冷笑了一下。

姥姥喝下药，将水杯递还给母亲。

姥姥：你说我这次发功那么久，他也不回来……

摄影棚内还是小孩儿哭声，母亲听了姥姥这话，更不耐烦。

母亲：真是的！小孩儿都不会哄！

母亲接过水杯，气冲冲的走进摄影棚。

姥姥诧异的看着母亲。

佳佳从外面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朵向日葵。

姥姥：哟！拿人家谁的？快给人送回去！

佳佳：大舅给的，刚在路口看见他了！

姥姥急切的：神呀！回来啦，回来啦！

姥姥准备冲出屋子，又转念一想，在佳佳耳边耳语一番，佳佳会意一笑。

姥姥跑上楼去。

29 黄昏 城墙根下小街道

大舅看了看周围，将快抽完的烟头踩灭，理了理头发，走向照相馆。

30 夜 四季照相馆

大舅人还没进，声音先到：妈！晓丽！春林！我回来啦！

屋里没人回应。

大舅这才进屋。

佳佳拉着大舅，悄悄在大舅耳边：姥姥生病了，很严重呢！

大舅：别骗我哦！你姥姥平时身体可好呢！

佳佳表情严肃：真的！

大舅有些紧张了：姥姥在哪儿呢？

佳佳指了指楼上，大舅飞快的跑上楼。

31 夜 姥姥房间

姥姥头上盖着条毛巾，大夏天还捂着厚厚的被子躺在床上。

大舅看到姥姥这样，轻声：妈！我回来了！

姥姥闭着眼，一动不动。

大舅坐在姥姥床边：妈！还难受么？！要不咱去医院？！

姥姥仍然一动未动。

大舅有些慌张，大声：妈！妈！晓丽，春林！

姥姥偷偷睁开眼笑，大舅转回头，姥姥继续闭着眼。

大舅真的急了，抱着姥姥：妈！咱得去医院！妈！

大舅这一抱，碰着了之前摔疼的地方。

姥姥：哎呦！疼！

大舅：疼就更要去医院了！

姥姥大笑着揭下头上的毛巾，掀开被子，拿起枕边的扇子，把大舅看愣住了。

姥姥拿着扇子使劲扇：呼呼！热死了！

大舅这才松了口气：妈！您吓死我了！

姥姥拍拍大舅：我要不这样，你能心疼我么？！

姥姥看看大舅，又自顾自的笑起来。

佳佳在门外偷笑，大舅看见一把抱起佳佳转圈。

大舅：小东西！竟敢骗我！

大舅咯吱佳佳，佳佳笑着乱动，踢到大舅口袋，觉得里面硬鼓鼓的。

佳佳：大舅你又带好东西啦？

大舅（放下佳佳）：哎呦，你不说我都忘啦！

大舅从衣兜掏出两张邓丽君的磁带，放进前台柜子上的录音机中，邓丽君的歌声缓缓飘出来。

音乐声中，大舅闭眼做陶醉状。

姥姥听着熟悉的歌声，忧虑的看着大舅。

姥姥：大志！那……最近生意咋样了？

大舅（睁开眼）：看您，就这么不相信你儿子？！

大舅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姥姥，佳佳一把抢去。

佳佳（还认真的一字一字读出来）：球——音——总——什么事长（chang），长（zhang）！

大舅（得意洋洋）：是——环球——影音——总董事长！

姥姥也拿过名片看。

佳佳：我知道我知道！电视里常说董事长，可没有总——董事长呀！

大舅自鸣得意：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总董事长比那两个都高级！

姥姥有些担忧的将名片还给大舅。

大舅：妈！您别担心！我这生意可好了，规模特别大，我那儿有大大的办公室，还是玻璃墙，外面就是美女秘书，都是那样的……

大舅边说边比划，姥姥深情的望着大舅，焦点逐渐变虚，眼前出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32 （闪回）夜 城墙路边

瘦小的大舅站在人堆里，一个人对着七八个人说话。

天空飘起小雨，大舅给头上套了个塑料袋，继续卖碟。

城管来了，大舅慌忙逃窜，碟片丢的满地都是。

（画外音）磁带里邓丽君的歌声。

33 夜 四季照相馆

大舅依然滔滔不绝：我们是发行商！别说邓丽君了，就连迈克·杰克逊见了我都得点头哈腰的！为啥？！我不签字，他的磁带碟片就发不出去！

佳佳在笑，姥姥却突然哭起来。

大舅立刻温柔下来：妈，您咋啦？别哭啊！

佳佳：姥姥！怎么啦？

姥姥拍拍大舅的小肩膀：没事！妈是高兴的！为我儿子高兴！

大舅又得意起来：那是！以后啊，您就等着坐我开的小车，住我买的高楼吧！

音乐声逐渐变大，大舅做遐想状，姥姥心疼的看着大舅。

34 日 楼下摄影室

大舅满脸轻松状地哼着秦腔。

摄影师看见大舅下来，表情有些紧张地看了眼母亲，后者沉着脸在那里打扫摄影棚里的卫生。

大舅：怎么样，春林？最近咱这儿买卖还不错吧？

摄影师：（拘谨地看看母亲，对大舅点了下头）嗯，还凑合吧……

大舅：凑合？凑合可不行！怎么能凑合呢？是不是？干什么事儿，要干就得干好喽！男人嘛！做事儿就得有个做事儿的样儿！

大舅掏出自己的名片，给摄影师。

摄影师（看了看）：这……你现在搞影视音像了？

大舅：对啊！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跟哥说，别客气！咱这儿现在方便！

大舅偷偷从夹克里掏出两张色情碟片，趁母亲不注意，塞给摄影师。

摄影师看了眼香艳的碟片封面，推辞了一下，不小心掉地上了。

母亲捡起碟片，直接扔进垃圾桶。

大舅：晓丽！

母亲继续拿起拖把拖地，专挑大舅站的地方拖，大舅无处落脚。

大舅：你说！哥哪儿得罪你了！

大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大舅：那碟是我们公司的产品！好歹也算知识产权啊！

母亲（扔下拖把）：别再说你那什么公司啦！

母亲拿出那张性感女郎扔下的她与大舅亲密的合影照片拍在桌子上。

母亲：你自己看看吧！

摄影师担忧地在唇边竖起一个手指，又指了指楼上，提醒母亲小点儿声。

大舅拿起照片看，沉默了。

大舅：她来过了？

母亲：我们都没敢跟妈说，要是她知道你的公司没了，还不得急死？

大舅在椅子里颓然坐下，把照片放到身边的桌子上。

母亲坐在大舅身旁，好言相劝：哥！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咋就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过日子？！找个正经工作，娶个媳妇儿，生个孩子……

大舅打断母亲：正常人？我有啥不正常？雄鹰就该在蓝天翱翔，没法儿关在鸟笼子里！

母亲一听更生气了：好！你要是有本事早混出名堂了，可现在呢？！在家白吃白住不说，尽给家里丢脸添乱，你都不知道咱妈为你操了多少心！

大舅沉默的听任母亲数落着，然后缓缓站起身，母亲背对着大舅。

大舅冷静的向母亲鞠躬：我知道我碍眼了！对不住了！我走！

35 日 四季照相馆门外

佳佳手里拿着向日葵，坐在门前玩儿。

大舅从屋里冲出来。

佳佳：大舅！姥姥说她给你去买泡馍了！

大舅头也不回的径直向外走。

佳佳：大舅！等等！

佳佳也追出去。

36 日 城墙根小街

姥姥拎着大包小包的食物，一个抱着西施犬的老太迎面走过来，这老太就是老温。

西施犬冲着对面的姥姥狂吠不止。

姥姥：哟！大黄啊？咋啦这是？

老温瞥了眼姥姥，看出姥姥的喜庆样子。

老温：想媳妇儿了呗，这两天天天往外跑，见着母狗就发疯！

老温（看看姥姥头上戴着大舅给的发卡，想用手摸）：真好看嘿！

姥姥赶紧侧过头躲掉她的手：噢！大志给买的！

老温松开她的手，不怀好意的笑笑。

老温：对了，听说大志现在发了家？！就靠卖那种碟？！真行啊！

姥姥（有点惭愧，又转而一乐）：哎！嗨！

老温：本来还想问你家大志，在宠物公司给我们大黄寻摸一个，没想到人家转行了！

老温又在偷笑。

姥姥急忙打断：这有啥，回头我问他，有啥条件不？

老温：要纯种的，对了！还要性格温良的，老实的，还能拴住大黄的，只要它能安心待家里就好，别像现在似的总是往外面跑！

大黄看见一条母狗，从老温身上蹦下来，追着母狗跑，老温在后面追。

老温：大黄，等等妈！秀兰，麻烦你了啊！

姥姥看着老温滑稽的样子：哎哎！

姥姥继续前行，又回头看看老温还在追大黄。

姥姥（对着老温背影撇嘴）：德行！

37 日 公共汽车站

佳佳一路飞奔，终于追上大舅。

佳佳低着头：你又要走了么？

大舅摸摸佳佳脑袋，看看远方：是啊！你还小，不懂。男人就得像雄鹰在天上飞，不能老在一个地方猫着！

佳佳笑了：可我妈总说你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大舅低下头，沉默：嗨！你大舅不咋有出息！还是佳佳有出息！

大舅上了车，他又摸摸佳佳脑袋，做出个鬼脸。

大舅：跟姥姥说，别惦记我，过几天我就回来。还有，要听你妈话，她不容易！

大舅站在车门旁，佳佳将向日葵送还给大舅。

佳佳：我的蚕宝宝快变成蚕妈妈了，到那时候，你会回来不？

车子快开了，大舅被人挤到旁边，透过车窗，使劲的向佳佳点头。

佳佳笑了，车子开走，大舅还透过玻璃车窗，将向日葵挡在自己脸前面。

38 日 公共汽车上

大舅将向日葵取下，已是满脸泪水。

周围的街景在后退。

39 日 四季照相馆

姥姥拎着一饭煲泡馍回来，踉踉跄跄的走路。

姥姥还没进屋，声音先到：大志！春林！快来帮我提！

姥姥一进门，看到母亲和摄影师呆呆的坐着。

姥姥发现有点不对头，左右张望着。她把饭堡放下，走上楼去。

母亲和摄影师沉默着。

母亲又下楼来了，又到门口张望。

母亲：您别找啦，走啦！

姥姥提着的饭煲一下倾斜了，里面汤全洒出来，氤了姥姥一裤子。摄影师和母亲赶紧上前帮姥姥擦。

摄影师帮忙提着饭煲，姥姥恍惚地走上楼梯。

母亲：妈！

姥姥摆摆手，继续上楼。

40 日 老肖古玩店

一套山水茶具，老肖坐在桌前细致的洗茶，闻着淡淡的茶香。

橱窗里摆放着各种古玩玉器，还有各种皮影年画。

姥姥在店里东看看西摸摸，刚刚病愈的她神情有些疲惫而忧伤。

老肖：秀兰，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姥姥：算了吧！我该去幼儿园接佳佳了！

老肖指着他店里的仍滴答走动的老式挂钟。

老肖：还早呢！

说着他打开一个黑漆小木头箱子，从里头取出了一个皮影。

老肖：这是我最近从华县乡下收的！明代的皮影，绝版啊！怎么样？你看看！

说完他摆弄起那个皮影来，那是个手里提着长枪的将军。

老肖：（嘴里学着锣鼓点儿）哐才来才，哐才来才，哐！哐！哐！哐！

突然，他手中的皮影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姥姥。

姥姥缩着身子坐在椅子里。

老肖放下皮影，也在她身边的椅子里坐下来。

屋子里很静。

姥姥长叹一声气。

老肖：要我说啊，你呀！就是对大志太好，你说同样是亲骨肉，晓丽多懂事却不落好，你反倒每天惦记大志！

姥姥：那天看见他在大街上卖光盘，让城管这个追啊！我突然就想起文革的时候我和老冯被人押着去批斗，把大志吓得满街乱窜……

姥姥低下头。

老肖：唉！要说起来，那文革时候大志没人管，又不是你愿意的，我现在还老做梦，梦见你和老冯关在牛棚的样子呢！

姥姥：要不是那时候！他起码能像晓丽和大为，过个正常日子！

老肖：那还不都是你后来惯的！

姥姥长叹一口气：不会了！以后不会了！

老肖：这就对的啦，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也有作古的时候不是？！到那时候他们该靠谁，只能靠自己啦！

姥姥：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老肖拿起几张皮影，躲到一个小幕布后面。

老肖：别想那么多的啦，给你演个你最喜欢的《踏摇娘》！

姥姥回看幕布，幕布上一个俊俏的少妇提着竹篮，路遇一个骑马的军官。

老肖边舞弄边唱起来：看这一江春水，看这如黛青山，来的是谁家女子？生的满面春光！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啥样的错误？

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

姥姥看着幕布笑起来。

41 夜 四季照相馆暗房

母亲在重新冲洗老照片，一张张大舅和母亲儿时的照片在水中逐渐显影出来，那时候，母亲还不满一岁坐在小车里，瘦小的大舅站在她身旁看着这个小妹妹。

母亲有些感伤望着远方，手不自觉的垂到洗照片的水里，又立刻抬起来。

水面泛起波纹，照片还停留在水里。

42 日 四季照相馆

摄影师在摄影棚里擦拭着灯具。

姥姥从楼上走下来，看了摄影师一眼，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摄影师对姥姥笑笑，又继续干他的事儿。

姥姥：你这人话真少。

摄影师还是笑笑。

姥姥：春林啊，问你个事儿。

摄影师看着姥姥。

姥姥：你说，我是不是也确实有点过分啊？

摄影师：要说……还真是有点儿。

姥姥：这两天趁着养病啊，我算是想明白啦！不管啦！管不起啦！晓丽说得对啊，再这么下去，我非把自己这条老命搭上不可。

摄影师：晓丽为您……也几天睡不着觉哩。

姥姥：不管了！我要再管这白眼狼，我不是人！

摄影师笑着摇了摇头。

姥姥：怎么？你不信？

摄影师笑而不语。

43 日 四季照相馆

姥姥穿着花裤子戴着首饰，化了点妆，打扮一新急匆匆的走出去。

摄影师从里间打着哈欠出来，看到姥姥这副打扮，十分诧异。

门口老肖在等着姥姥，冲摄影师招手笑。

44 日 四季照相馆

不停的有电话铃响，母亲接起，都说是找姥姥的。

母亲：什么？她不在！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挂下电话，思忖着）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找我妈啊？这半天儿，我接了多少电话，都是找她的！

摄影师也疑惑不解。

45 夜 四季照相馆

摄影师和母亲趴在桌上，二人距离很近地在看照片。

照片上是老肖陪着姥姥在公园里和其他老年朋友在一起的情景，有几张是姥姥和

老肖很亲昵说话的镜头。

摄影师：跟踪了一天，几乎没有落下的！

母亲放下照片。

母亲：我妈这是要……

摄影师：对了，有个情况忘跟你说了。

母亲：什么情况？

摄影师：那天我姨跟我说，从此她再不操心你哥的事儿了，她要为自己着想了。

母亲：什么时候？

摄影师：就前两天。

母亲：你怎么没告诉我？

摄影师：我还当是她说着玩儿的呢？

母亲：这可不是玩儿的！听说老温早都找了一个，就是隔壁街角姓王的。我妈不会看上肖老头吧？

摄影师：不会吧？怎么可能？肖叔有老伴儿啊！

母亲沉郁着脸没吭声。

门外，姥姥哼着小曲踉踉跄跄的进来了。

母亲和摄影师赶紧收好照片。

姥姥看了二人一眼，二人距离很近的靠在一起。母亲意识到了啥，立刻远离摄影师。

姥姥又从包里拿出几块糖来给母亲和摄影师，母亲和摄影师呆看着她。

姥姥会心一笑，继续哼着小曲踉跄着上楼。

母亲和摄影师看着姥姥喜庆的样子，继续摊开那些照片来。

母亲：真是有点怪啊！

摄影师：要不就遂了她老人家的意思？

母亲打了一下摄影师：说什么呢你！

母亲两眼又看向墙壁，墙壁上那张全家福里，姥姥和姥爷并肩坐着，姥爷很瘦，两眼炯炯有神，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

母亲自顾自的笑了，摄影师诧异的看着母亲。

母亲：突然想起来，有一次，我妈离家出走，亲戚朋友都没见着她，我爸就骑个破自行车满大街的疯找，刚好那天是动乱，学生游行，我爸就像掉进人堆儿里，差点被学生大军淹没。不过这时候，他终于看见一双眼睛，就是我妈，你猜咋着，她当时也是快四十的人了，硬是充学生样儿，扎俩小辫儿，也举个标语在游行！

摄影师痴痴的看着母亲，母亲看着那张全家福。

母亲：这把我爸给气坏了，不过看着我妈，他咋也发不起脾气。后来还是我妈单位来找她，组织把她教育了一番，让她写检查来着，她大字不识几个，写检查还不得崩溃，她差点儿没哭出来，说自己今后再也不随便离家出走了……

母亲笑起来，眼眶却湿润，摄影师凝视着母亲。

母亲赶紧躲避掉摄影师的眼神，低头看照片。

46 夜 城墙根下小街道

月光洒进青石板路小街，门口几只大狗在汪汪的叫着。

47 日 四季照相馆

摄影师从外面进来，拿了张照片给母亲。

摄影师：他儿子给的，这张是近期的。老头儿年轻时候就在咱家馆子照过相，说不定秀兰姨都认识。

母亲一看，老头黑亮的头发，炯炯有神的眸子，骑在一匹马上，很英武的样子。

母亲（点点头）：看着身体挺棒！。

摄影师：说是可能等会儿遛着弯儿就顺便过来了，有晨练习惯呢老头。

母亲赶紧准备茶水放在茶几上。

姥姥又穿戴一新的踉跄着下楼，母亲和摄影师早早在底下等待，二人对视一眼。

摄影师：哟！阿姨！今天这行头可漂亮啊！

姥姥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有点沾沾自喜。

母亲：我妈这是把压箱底儿的衣服都拿出来穿了！迎接贵客当然要收拾打扮一番！

母亲和摄影师都笑了。

姥姥很纳闷：贵客？我是要出去遛弯儿，哪来的贵客？！

说着，姥姥走下楼梯。

摄影师一拍脑门儿：哟！看我这脑子，昨天忘跟您说了！

摄影师拿出一沓照片递给姥姥，母亲拉姥姥坐在沙发上。

照片是一个男人从年轻到中年不同人生阶段的照片。

母亲：妈！记得这人不？

姥姥定睛一看：啊呀，老主顾了！以前老冯在的时候，他每年都要来这里照

相的，多少年了都。

摄影师：是啊，前几天他还老来店里看，不过您一直没在，他今天来就是找您叙叙旧的！

姥姥：可我今天……

母亲：妈！遛弯儿啥时候都可以，可这些老主顾，还能见几次面啊！

母亲向摄影师使眼色，摄影师走出门。

摄影师：是啊，他可能已经到了，您总不好拒人门外吧！再说了，您今天这么着急出门干嘛啊？！

姥姥怕自己的秘密泄露，再低头一看，桌上已备好茶水，只好作罢。

摄影师将门打开，一个花白头发拄着拐杖的老头站在门口，摄影师和母亲看到他，二人也都惊呆了。

姥姥：进来坐吧！

老头哆哆嗦嗦的进来：这么多年了，照相馆没变啊！

摄影师搀扶着老头进来，和姥姥相对坐着，有点尴尬。

母亲偷偷拉摄影师到角落，二人看看手中骑马的照片，再看看本人。

摄影师有些委屈：可他儿子真这么说的，原话就是“近照”！

母亲拿照片打了下摄影师的头：亏你还摄影呢，人家说是“近照”，不是“近期照”！

老头端起一杯茶递给姥姥，晃悠的厉害，姥姥赶紧接过茶。

姥姥：谢谢！您也喝！

老头又颤颤巍巍给自己端起一杯：都是孩子们，呵呵，瞎折腾！

姥姥听出有些不大对劲：不是您自己要来的么？！

老头：孩子们也是好心！人年纪大了也需要个伴儿不是？！不过啊，你放心，见到你啊……我很满意！

老头痴痴的盯着姥姥看，姥姥终于了解真相。

老头：唉，人年纪大了，在子女那里就碍眼了，还是咱搭伙过日子吧，不给人家添麻烦！

姥姥呆呆的望着远方，豆大的汗珠子往出冒，老头的声音逐渐虚掉，啥也听不见。

远处只剩下一团光圈，一片空白。

（画外音）母亲：妈！

摄影师：！秀兰姨！

老头：老妹子！

48 日 姥姥房间

姥姥房间里全挂着各种年轻姑娘的照片和简历，床上也铺满了，上面还有姥姥用红笔打的分数。

姥姥靠在床边上，头上敷着冰毛巾。

摄影师和母亲站在房间中，看着这满目的照片和简历，惊呆了。

母亲：妈！您这是，给大志？

姥姥重重的叹气。

摄影师：秀兰姨，实在对不住啊！我误解您了！

母亲：是啊妈！我们还以为您放下大志的事儿，考虑自己和老肖了，可一想您咋也不能跟个有家室的人啊，要找，我们就好好给您找一个……

姥姥打断母亲：唉！你看那老温，都知道给她家狗找个伴儿，你哥…….

姥姥将毛巾盖住自己眼睛。

母亲和摄影师窘迫的站在照片墙边。

49 夜 四季照相馆摄影棚

姥姥一个人坐在摄影棚里，天气闷热，她手里摇着扇子。

母亲端着一碗醪糟汤走进来。

母亲低声而温柔：妈！刚找您半天！

姥姥摇着扇子，微笑着看母亲走过来。

姥姥：唉！以前啊，你爸说要在这棚子里待一辈子，结果还真是，临了也是在这棚子里。

母亲：啥呀？！您早上那是中暑！和我爸不一样！

姥姥摇摇头，摸摸旁边那台老式相机。

母亲笑着：快喝吧，今天是春林熬的，我想动手他还不让！

母亲将醪糟汤端给姥姥，姥姥碰到母亲的手，感觉不对，再一看，一大块干裂起皮的痕迹。

母亲笑笑：洗照片的水腐蚀的，没啥！

母亲将手缩回去。

姥姥看着母亲，将碗里的汤喝了一大口，母亲接过碗。

姥姥抹了抹嘴：妈都知道！都知道！

母亲低头，抠着自己手上的死皮。

镜头拉远，二人身后是一块暖色调的背景幕布。

姥姥：春林的醪糟汤真好喝呀！

母亲抬起头，明显眼眶红润，她也端起汤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母亲破涕为笑：下回还是我来吧！

姥姥也哈哈笑了。

50 夜 四季照相馆外

月光洒进小街，不远处还有“醪糟醅喽”的叫卖声。

摄影师在门前开自行车的锁，母亲站在一旁。

摄影师：还好吧？！老太太没骂我？

母亲冷笑：夸你熬的汤好喝呢！

摄影师憨憨的挠头：是么？！那你说下次我还熬给她喝，解暑呢！

母亲笑而不语。

摄影师：我打小就没了妈，有时候感觉老太太真跟亲妈似的，就想好好孝敬她！

母亲看着摄影师，有些感动。

摄影师骑上自行车：回吧！让佳佳在你那儿睡，老太太今天得好好休息了！

母亲点头，摄影师目送母亲进门，飞快的骑车走了。

母亲又从门里出来，看着摄影师骑车的背影。

51 日 四季照相馆

门口大风起，吹落一地树叶。

母亲将门关上，继续在前台算账。

52 日 街巷口

初秋已有些凉意，老温抱着西施犬蹲在石阶上，姥姥披了件衣服，走过去坐

在她身旁。

老温看了眼姥姥：你咋不戴那个发卡咧？

姥姥从口袋掏出来，老温拿过去看。

老温：你要不戴给我呗！

老温卡在自己头发上，姥姥赶紧给她揪下来。

姥姥：那可不敢！我怕我头上有虱子！

老温扫兴的梳理好自己头发。

大黄慵懒的睡着了，姥姥和老温两人形影相吊的看夕阳。

黑片出映字幕：深秋

53 日 四季照相馆外

大舅拉着行李箱在照相馆外徘徊，一个男人丢下半根烟在地上。

大舅看看四下没人，捡起半根烟吹了吹抽起来。

照相馆门突然开了，大舅赶紧躲到旁边一家小超市。

母亲从里向外泼出一盆水。

大舅眼看母亲就要进去了，犹疑着走出超市。

抱着西施的老温看见大舅：哟喂！大……

大舅示意老温别出声，匆忙从超市出来，躲到照相馆门口的大柱子后面。

老温看着大舅背影，疑惑极了。

母亲向外瞥了眼就进去了。

54 日 四季照相馆

一个客人从外面进来，母亲上前招呼。

客人：哟！你们照相馆外面还站个门童呢！

母亲：哪里有啊！您说笑了。

母亲转念一想，匆忙出门。

55 日 四季照相馆外

大舅正站在大柱子后面抽烟，母亲远远的看见他。

大舅的烟灰都快烧到手指了：晓丽！

母亲转身进门，大舅也只好将烟踩灭，跟随母亲进门。

56 日 四季照相馆

佳佳和姥姥从楼梯上下来，佳佳疯了似的跑下去，跳到大舅身上。

佳佳：是大舅么？大舅！

瘦弱的大舅想抱起佳佳，差点抱不动了

大舅：臭佳佳！想大舅没？

佳佳使劲儿点头。

大舅：哪儿想了？

佳佳指指心口，然后哈哈笑了。

姥姥站在楼梯上愣了几秒，快步下楼。

姥姥：额滴神呀！

摄影师看见大舅手里还提着两瓶酒，赶紧接过去。

大舅：谢啦！春林！

大舅放下佳佳。

大舅：妈！

姥姥走上前：咋瘦成这样了？！

母亲看了眼大舅，已是深秋的天气，他依然穿着单薄的衬衫，母亲上了楼。

佳佳掏大舅口袋，却只掏出一个小弹球来。

佳佳：我知道你带更好的东西来了，快让我看看！

姥姥：你这个小家伙，就知道问你大舅要东西，咋没见你送大舅啥呀？

佳佳：那我送大舅这个！

佳佳亲了口大舅。

姥姥：妈给你做好吃的啊！现在就去！

大舅：不急！不急！

摄影师在门口发现一个行李箱，也提进来。

母亲刚好从楼上下来，将一件毛衣甩给大舅，又看看行李箱，和摄影师对视了一下。

大舅：晓丽！

母亲：赶紧穿上吧！看你穿的跟耍猴儿似的！

大舅拿着毛衣，看了眼母亲又低下头。

大舅：哎！

57 夜 四季照相馆

大舅和摄影师坐在冲印机旁，边冲印客人的照片，边品着小酒，门外是清冷

的月光。

冲印机“吱吱”的转动，照片缓慢的从机器里面显影出来，速度很慢。

门外又传来“醪糟醅喽”的叫卖声。

冲印机突然停住，摄影师拍了下外壳，冲印机又继续转动起来。

大舅咂了一口酒：要我说啊，咱这店就是要重整修！啥都老化的不行！

摄影师已经喝的有点高：是！换！全部换掉！

大舅愣了下，有些诧异的看着摄影师：呵，看不出来啊！

摄影师：大哥，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大舅笑了，环顾四周。

大舅：你说，这要是改造成时尚影楼，得多挣钱啊！

摄影师举起酒杯：大哥！不瞒你说，这家里，我最佩服的还就是你！

大舅夹花生米的手停住了，放下筷子，拿起酒瓶碰摄影师的酒杯。

二人一口闷。

大舅：唉！我几斤几两自己还不知道啊？！自打出生就被老太太说成跟

猫似的。

大舅抹开袖子，抬起手臂，给摄影师秀他的肌肉。

大舅：可你看现在！嗯？！

摄影师摸摸大舅臂膀的肌肉，笑了，又举起自己的。

大舅看了一眼：你这不行！松的！

摄影师憨笑着，拿起酒瓶却没酒了，又起身去找酒。

大舅两眼呆滞的盯着冲印机，冲印机“吱呀吱呀”响着，一张张照片出来了，

可出来的不是客人照片，而是摄影师抓拍的母亲的照片，大舅拿起厚厚一叠照片，

又回看了摄影师一眼，摄影师背对着大舅晃晃悠悠的找酒瓶。

58 日 四季照相馆

一大早，大舅和摄影师两人就在布置照相馆。

姥姥和母亲一下楼，发现完全变了样，原来那些褪色泛黄的老照片全部变成

时尚美女性感照。

姥姥：额滴神呀！

母亲看到了怒不可遏，但仍沉住气，从地上捡起玻璃镜框的老照片。

摄影师：这么早下来了？看看我们这一大早的劳动成果，咋样？

母亲环顾一周：哟呵！真时尚唉！没看出来啊，你还有两下子！

摄影师：嗨！以前就有这想法了，只是没敢实施，昨天经过大哥点播，呵呵…

坐在高脚梯子顶端的大舅得意的哼着歌儿，挂照片。

姥姥仔细盯着大舅挂的照片看。

姥姥：这衣服做的，真省料子！

母亲沉住气，假装在看大舅挂的照片。

母亲：不对，右边儿上点儿！

大舅将照片往上挂。

母亲：再往上！不行啊！

大舅吃力的继续往上拉。

摄影师：我看可以啊！再往上就斜了！

母亲：你懂啥啊？人家就要斜着挂，正着多没劲啊！

姥姥拍了下母亲，示意她别这么损摄影师面子。

摄影师：是！是！

大舅听从母亲建议。

大舅：哎！这回总算晓丽说对了！就得这么着！

大舅吃力往上拽，脚底都快离开梯子了。

母亲突然一把将玻璃镜框的老照片摔地上。

母亲：你倒还来劲了啊！这些东西不经商量想换就换！你以为你谁啊！

大舅左摇右晃，差点从梯子上掉下来。

姥姥赶紧和摄影师扶住梯子。

母亲转身走了。

姥姥：行啦，别说啦！

佳佳正巧从楼上，拿了个小相机，看到大舅左摇右晃。

大舅终于没站稳，从梯子上溜下来，姥姥过去接，没想到大舅一下倒在姥姥

身上，二人都趴在地上。

“咔嚓”佳佳的相机照下这一幕，画面定格。

母亲这才住嘴去扶姥姥。

姥姥缓缓起身：哎呦喂！

姥姥去扶大舅，大舅刚想起身，没站稳，靠在后面的一个灯架上，这下连

同灯架一并带倒。

59 日 四季照相馆外

橱窗里，摆着各种奇怪新潮的性感美女照。

门开着，大舅手臂缠着绷带，一人孤独的坐在门里，一只大狗经过，对着门里的大舅狂吠。

60 夜 四季照相馆内

夜幕降临，大舅一个人偷偷溜进摄影棚，看着那些摔破的老照片镜框，一片片捡起来擦拭用大力胶粘合。

大舅拿起一张他儿时搞怪对眼儿的照片看了会儿，也尝试作出同样的表情。他又捡起另一张镜框，上面是姥姥年轻时抱着他的照片，他轻轻擦拭，将玻璃碎片拼在一起。

大舅身后早已站了个年轻女孩儿，年轻女孩儿一直看着他的怪诞动作，大舅一转头，吓一跳。

大舅：哟喂！你是？

年轻女孩儿红着脸不说话。

大舅推开半步，打量这女孩儿，女孩儿画了点妆，穿戴整洁，一脸羞涩，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大舅：是来照相？

年轻女孩儿看着大舅，满含期待的点点头。

大舅：哟！可这点儿晚了……

年轻女孩儿：照相师傅，麻烦了，我……

大舅一听女孩儿称他照相师傅，立刻精神焕发，有些得意，推开椅子上的东西。

大舅：坐！

女孩儿听话的坐到相机前方的椅子上。

大舅掀开遮盖机器的布，看着镜头里的女孩儿，觉得哪儿有点不对。

大舅：你等等！

大舅从梳妆台拿出一朵发卡，刚想走开，又返回照照镜子，梳理自己的头发，

整整衣领，吹着口哨走过来。

大舅将花发卡戴到女孩儿头发上，再走到相机后。

女孩儿低着头，僵硬的笑了下，手里还紧紧握着信。

大舅在相机后面：真漂亮啊！

女孩儿抬眼看到大舅痴痴的望着自己，一直忘记按快门，“噗嗤”一下笑了，

大舅这才反应过来。

“咔嚓”大舅抓拍到女孩儿自然的笑容。

大舅：这样笑就对啦，再来一张吧！

“咔嚓”又是一张。

女孩儿欣喜的离开，大舅从摄影棚一路送到门口，视线一直不离女孩儿，女

孩儿走出照相馆了，大舅还往前走，一不小心磕到门槛，门外的女孩儿又笑了，

大舅尴尬极了，赶紧回到照相馆。

61 夜 姥姥家母亲房间

大舅从楼下上来的脚步声以及进房门的关门声。

母亲披上衣服起身出门。

62 夜 四季照相馆

母亲在摄影棚四处检查机器，看到没问题才放下心。

母亲一转身，突然看到椅子旁那摞被大舅粘好的老照片镜框，把它们重新挂起来。

63 日 姥姥家客厅

大舅和姥姥在家吃饭，姥姥总是趁大舅不注意给大舅碗里夹菜。

大舅回头一看，碗里又多了好多东西。

姥姥装作低头吃饭。

大舅已经打了几个饱嗝，但看看姥姥，不得不继续吃。

64 日 灯具市场

母亲站在两排灯架中间，周围客人很多，母亲从人群中挤过去，拍拍老板。

母亲：这残次品还这么高的价！您就便宜点儿吧！

老板没搭理母亲，继续和旁边人推销。

母亲传呼机响，母亲一看信息内容。

上面显示：家有急事！速回！

65 日 电话亭

母亲给家里打电话，电话那头是“嘟嘟嘟”的忙音。

母亲给了老板一块钱，就转身骑车。

老板缓缓抬起头：哎！找你钱！

母亲头也不回的已经走远。

66 日 街道

母亲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飞奔起来，从拥堵的大公交车旁的小缝隙穿过。

一个大婶骑着三轮车，车上满载着各种水果，五颜六色。

母亲骑得飞快，撞到大婶三轮车的后面，水果被颠下来，滚的满地都是。

大婶：不要命啦！

母亲边骑车边回头：对不起啊！

周围人赶紧帮大婶捡水果，母亲的背影已走远。

67 日 姥姥家客厅

门开了，母亲看到姥姥和大舅都在家。

大舅在饭桌前仰着头，嘴里嘟嘟囔囔只能发出声音，姥姥在一旁拿着一瓶醋干着急。

姥姥：啊呀！你可算回来了！大志被这么长的鱼刺卡了！

姥姥边说边比划。

沙发旁传来电话没挂好的“嘟嘟”声，母亲看过去挂上电话。

母亲一下泄了气，瘫软在沙发上，大口喘粗气。

姥姥：啊呀！这可咋办才好！你哥从小最怕喝醋，我又不敢劝他喝！

母亲气急了，起身抢过姥姥手里的醋瓶子，掰开大舅的嘴就往里灌，大舅“嗷

嗷”乱叫。

姥姥站在一旁，看着心疼。

姥姥：轻点儿轻点儿，灌进去就行了，别弄疼他！

大舅咽了几口醋，终于舒畅了。

68 日 四季照相馆

萧瑟的秋风吹起满地落叶，天空飘起雨，母亲和摄影师从外面拎着个大蛋糕回来，两人将一红一蓝的雨伞立在门口。

69 日 商场前小摊

雨很大，大舅没带雨伞，在商场门口徘徊了许久，看到一个雨棚下的小摊，躲进去。

70 日 雨棚下的小摊

摊主叫卖：买玉扳指送金戒指喽！买一送一！

摊主在卖各种假首饰，大舅觉得好玩儿就拿起一个扳指，戴在自己大拇指上

却摘不下来了。

摊主：买了吧！特便宜的价，四块钱一个，还送一金戒指。

摊主又拿出一个金戒指给大舅。

大舅摘不下来，只好搜遍口袋，掏出四块钱，买了扳指和戒指。

角落里刚好有几个人和大舅四目相对，大舅有些胆怯，拿了戒指就走。

71 日 姥姥家客厅

姥姥在烧蜂窝煤，佳佳躲在一旁看小人书

大舅和母亲相继回来了，大舅拎着一袋糖炒板栗，佳佳拿起栗子就吃。

大舅给佳佳指了指姥姥。

大舅：今天姥姥生日呢！

佳佳将栗子递给姥姥。

母亲正在一旁准备切蛋糕，摄影师摆蜡烛。

大舅要帮姥姥倒掉煤灰，看到里面还有火星，大舅一吹将煤灰全都吹到姥姥脸上。

姥姥霎时妆全花了，脸成了个大煤球，姥姥有些生气有些想笑，追着大舅打，大舅满屋子跑躲姥姥。

摄影师也来凑热闹，刚好抓拍到这一瞬间。

佳佳和母亲在一旁大笑，最后姥姥也追不动了，佳佳给姥姥递上镜子，姥姥一看镜中的自己，也乐了。

大舅躲在门后，手里拿着一块毛巾，却又不敢给姥姥。母亲接过那毛巾，给姥姥擦脸。

72 日 四季照相馆摄影棚

姥姥和大舅都坐在摄影棚里。

摄影师给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照相，大舅在旁边做各种搞怪表情和造型，姥姥笑个不停，小男孩儿也天真的笑起来。

“咔嚓”——摄影师拍下小男孩灿烂的笑脸。

一对老年夫妻来照金婚照，大舅觉得他们眼熟，在墙群的照片镜框里取出老年夫妻年轻时的照片，拿给二人看。

大舅：这是您二位吧！我刚看见二位就觉得亲切！

二人看着照片。

老太太：（抬起头）那时候还没有你们呢！

老头：（看向姥姥）对对！是你老汉照的！

姥姥：这照片在我们这儿都几十年咧！

大舅不住的点头。

老年夫妻很感慨，又看看彼此，眼神中又流露出如初恋般状态和表情。

“咔嚓”——摄影师拍下这初恋般的金婚夫妇。

一对含蓄的母子来照相，表情有些忧伤。

镜头下的二人距离疏远，动作僵硬。

大舅：这样不行！小子！和你妈靠近点儿！抱住她！像这样！

说着，大舅搂起姥姥，大舅怀里的姥姥竟有些羞涩，捂着脸笑。

大舅：妈！配合点！春林！来，给我俩照一个！

摄影师将镜头对准大舅和姥姥，一旁的母子二人看着他们。

摄影师：三二一！

大舅瘦小的身躯抱起肥胖的姥姥，差点把姥姥掉下来，逗得母子二人终于露出笑颜，摄影师在一旁也哈哈大笑。

拘谨的母子终于放松下来，儿子轻轻搂住母亲。

“咔嚓”——摄影师按下快门，一张温馨的母子二人照。

73 日 四季照相馆

客人霎时多起来，很多人围在门外朝内看。

母亲在前台，看不到里面，只听到大家大声在笑，也露出点笑容。

74 日 四季照相馆外

母亲在橱窗里贴新照片，都是客人们各种动情的笑脸，无论男女老少，都露出孩子般真挚童真的神态。

75 夜 姥姥家客厅

佳佳的蚕宝宝已经生下好多蚕卵，而蚕宝宝吐了很多丝，已经绕成半个茧了，蚕宝宝的身体逐渐变透明，佳佳专注的看。

76 夜 四季照相馆

摄影师还陶醉在自己拍的照片中。

母亲十分焦虑：我怀疑大志又闯祸了！

摄影师狐疑的看着母亲，母亲示意他向外看

门外街角，两个男人一直在向照相馆里偷窥。

77 夜 姥姥房间

姥姥正在闭着眼发功，大舅悄悄走到姥姥面前。

姥姥：嗡嘛呢叭咪吽……

大舅轻轻拍了拍姥姥，姥姥缓缓睁开眼，看到眼前一团金光。

姥姥：啊呀呀！菩萨显灵！菩萨显灵！

姥姥赶紧磕头，再仔细一看，大舅手上拿着一枚金戒指。

大舅：妈！给您！生日礼物。

大舅将戒指给姥姥戴上，姥姥笑着笑着就哭了。

姥姥突然抓住大舅：你是不是又要走了？要去哪儿？

大舅看着姥姥紧张的表情，又露出大大咧咧的样子。

大舅：不是！您又想多了吧！我啊，就是孙猴子，您那，就是如来佛祖，无论我翻多少个筋斗，都逃不出您的手掌心啊！

姥姥破涕为笑，又反复看她的金戒指。

78 夜 姥姥房间外

母亲上楼休息，正碰上大舅从姥姥屋子走出来，母亲将一个小相册塞给大舅。

母亲：小心收好！

母亲拍拍大舅，进自己屋子了。

79 夜 四季照相馆

门外是清冷的月光，“醪糟醅喽”的叫卖声渐行渐远。

前台桌上又摆着一瓶酒，大舅和摄影师对酌。

大舅敲着筷子唱起一句秦腔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摄影师红着脸，显然又喝高了：大哥好有雅兴，还作诗？

大舅拿筷子敲了下摄影师的头。

大舅：罚你回去重读小学！丢人！李太白的诗都不知道！

摄影师举起酒杯笑：是是是！我笨！只知道有个李白，低头思故乡。可李太白是？

大舅想了想：应该是他……太爷爷吧！

摄影师点点头，和大舅干杯。

大舅：唉！你真该多读点书，不然咋做我冯大志的妹夫！那好歹肚子里有点墨水吧！

摄影师被呛了一口。

大舅：就像以前那个，虽然人不咋的，但好歹是个美院大学生，那张口就是一句诗，拿起笔就是一幅画，把晓丽唬得一套一套的！女人嘛！就好这个！

摄影师突然站起来：我不会作诗，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会画画，但我会照相！你冯晓丽…..凭啥…….

摄影师打了个饱嗝，音调降了八度：看不起我？

大舅拉他坐下。

大舅：真是个傻子！白在我们家待十年了，连这都看不出来！

摄影师狐疑的看着大舅。

大舅重重的拍拍他。

80 夜 出租车里

四季照相馆在车窗里渐去渐远，大舅回过头，他手里拿着母亲送他的相册，他翻开相册，里面掉出厚厚一摞钱。

81 日 四季照相馆外

已经有些寒意了，逐渐有雪花在飘洒，母亲在门前扫雪，抬头看了眼天空。

82 日 姥姥家

姥姥整日闭关也不出门，痴痴的盯着戒指。

83 日 四季照相馆外

那个夜晚来的羞涩女孩儿又来了，不过这次还带了个帅小伙，她发现大舅给

拍的照片就挂着橱窗里，指给男友看。

女孩儿向照相馆里张望许久，并没看到大舅身影。

84 日 城墙根下街道

只剩老温一个人抱着个靠垫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姥姥过去坐在她身旁。

姥姥：大黄呢？

老温：嘘！

老温指了指靠垫。

黑片出映字幕：冬至

85 日 四季照相馆外

各商户门前都挂起灯笼，开始贴春联，已经进入深冬，飘起大雪，四处都是

过节的热闹气氛。

“醪糟醅喽”的叫卖声依然响彻街头巷尾。

小舅和小舅妈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小舅妈大着肚子

86 日 姥姥家

小舅和小舅妈先给姥爷的遗像上了香，佳佳在屋子里到处跑跳，姥姥坐在一旁念佛。

87 日 四季照相馆暗房

母亲在帮摄影师的相机洗照片，却发现逐渐显影的竟然是摄影师傅将自己与母亲拼接在了一起，而且中间还有小佳佳，活像是一张很和谐家庭的全家福！

母亲既生气却又有些心动。

88 夜 姥姥家客厅

外面的鞭炮声很大，热闹非常。

小舅妈在包饺子，小舅在给姥姥看他新买的相机，姥姥却不时的向门口张望。

佳佳趴在窗台上，她的蚕宝宝已经彻底躲在密封的茧里了，佳佳有些惆怅。

89 夜 四季照相馆

门外有动静，母亲从暗房出来看，一个戴着长长的卡通帽子穿着大衣的男人

进来，母亲看了半天。

母亲：哥！

大舅脱下大衣，不敢用正脸看母亲，将帽子压的低低的。

大舅：哎！晓丽！

楼上的小舅和小舅妈下来了。

小舅：大哥！

小舅妈：大哥！咋回家不摘帽子啊？！

母亲：准是粘头发上，摘不下来了！

小舅和小舅妈笑起来。

大舅突然乐活起来，站在小舅妈肚子前。

大舅：这帽子是专门戴给我小侄子看的，不能摘！

佳佳听见笑声也下来。

母亲：佳佳快下来啊！

小舅：啊哟，佳佳现在成大姑娘了嘛，害羞了嘛！

佳佳看了半天，才看出是大舅，只是大舅的狼狈样令佳佳感到陌生。

大舅：佳佳，想大舅了没？！

佳佳走过去，点点头。

大舅：哪儿想了？

佳佳指着心口：这儿！

大舅抱住佳佳，低下头，已是满眼泪水。

门外鞭炮声又响起，震耳欲聋。

姥姥也下楼来。

母亲：你儿子可算回来了！

大舅；妈！

姥姥没说话，一直盯着大舅看，总觉得哪儿不对，大舅始终眼神闪烁。

小舅拿出他的新相机。

小舅妈：别显摆了，赶紧给大伙儿照一个吧！

小舅点头：哎！

全家人进了摄影棚，小舅将相机摆在架子上，调整好。

姥姥坐在大舅身旁，仔细看到大舅帽檐下脸上的伤，大舅立刻重重的拉了下帽子。

小舅：三二一！

“咔嚓”一张全家福。所有人都冲着相机乐，只有姥姥没笑，担忧的眼神凝视着大舅。

90 夜 四季照相馆外

外面十二点的钟声就要敲响，大舅蹲在门口抽烟，佳佳也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看着大舅不说话。

91 夜 姥姥房间

姥姥揉搓着戒指在窗台前看着楼下的大舅。

92 夜 四季照相馆

母亲坐在角落里，看着那些摄影师给她拍的照片发呆抽烟。

93 夜 姥姥家客厅

小舅蹲在小舅妈肚子前听。

94 夜 四季照相馆外

佳佳：大舅，你这次都没给佳佳带礼物！

大舅笑了，从大衣里掏出几根花炮。

佳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藏着好东西！

大舅在牌匾旁的灯笼下点燃花炮，烟火霎时绚烂起来。

大舅：大舅不好，经常让人失望。

佳佳：没有啊，佳佳最崇拜大舅了！

大舅摸摸佳佳头。

大舅：大舅可是一点都不好啊，佳佳以后千万别和大舅一样，一定要有出

息，别让大家失望。

佳佳睁着大眼睛认真的听着。

大舅：佳佳以后肯定会很好，会和这焰火一样灿烂精彩！

佳佳和大舅一起看着焰火，远处响起钟楼的敲钟声。

95 夜 姥姥家客厅

客厅漆黑一片，母亲偷偷从房间溜出来，开了盏小灯，在镜子前试衣服，她

取出她年轻时穿过的鲜艳衣服，极力想吸住自己的小油肚塞下那衣服，可咋也

塞不进去。

大舅经过客厅，看到母亲，又露出他的油滑样。

大舅：啊哟！晓丽好像林青霞哦！不过就是胖版的！

母亲听了也笑了，拿起件衣服就扔向大舅。

大舅忙乐呵呵的闪开了。

母亲又正视了一下镜中的自己，不觉自信起来，露出笑容。

大舅进了卫生间，从门缝里露出笑脸。

96 夜 姥姥房间

电话铃响，姥姥去接，听了一会儿，姥姥像没魂儿了似的放下电话。

（画外音）佳佳：谁也不知道那电话里究竟说了啥，但自从那晚起，姥姥

像变了一个人。

97 日 四季照相馆

摄影师提着行李箱回来了，看到母亲化了妆，还换了鲜艳衣服，整个人一下

变得有女人味起来，欣喜极了，母亲却冷酷的瞪着他，摄影师很不解。

佳佳疯了似地从楼上跑下来。

佳佳：大舅不见啦！不见啦！

家里人都紧张起来，只有姥姥穿戴一新安然的在收拾东西。

母亲：妈，大志他…

姥姥换好鞋子，准备出门。

姥姥：（摆摆手）都别管了！

随即姥姥出了门，母亲狐疑的看着姥姥背影。

摄影师：大志不要紧吧？

母亲收拾账本，仍旧不搭理摄影师。

佳佳：大舅肯定又是溜出去玩儿了！

摄影师笑了：没事就好！

随即，摄影师将家乡特产一件一件从包里取出。

摄影师：好吃的来喽！这是柿饼！

佳佳：我要我要！

佳佳忙接住一袋柿饼。

摄影师：这是野山枣！补血！

母亲没动，眼神倔强而冷酷的看着他，

摄影师只好亲自将野山枣递给母亲。

摄影师：你和秀兰姨都要多吃，这个！

母亲并没接着，摄影师手一滑，野山枣洒落一地。

佳佳还在一旁大口嚼着柿饼。

摄影师弯腰捡枣，一颗枣就落在母亲脚下，摄影师抬头。

母亲：你来！有事跟你说！

98 日 四季照相馆暗房

母亲将摄影师拉进来，暗房内的尼龙绳子上挂了许多晾好的照片，是母亲不同时期各种姿态的照片。

摄影师羞涩极了，上前将照片一张张取下来。

摄影师：闲的时候练手的！

母亲上前抢照片，二人争执。

摄影师：拍的不好！挂这儿干啥！

争抢间，那张“全家福”的照片被二人扯开了。

母亲哭了。

摄影师一时乱了方寸，自己扇自己。

摄影师：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母亲哭的更厉害了。

母亲：你有啥错？不是你拍的不好，是人底板太差！我就是个没人要的寡妇！

不用你说，我懂！

摄影师这才明白，原来刚才自己那些话令母亲误解了。

摄影师又急忙解释：咋能底板差？！咋会没人要？！要真是那样，我还拍你

做啥？！

母亲哭声渐小，但还是不能终止抽泣。

摄影师坐在地上，长叹一声。

摄影师：唉！十年咧！我留在这儿十年！你从来不想想为啥！

说罢，摄影师捂住头，沉默了。

母亲停了一下，又开始哭。

母亲：我们家不用你同情！你不用……

摄影师打断她：因为你！

摄影师也满眼含泪瞪大眼睛看着母亲，母亲霎时惊呆了。

99 日 祥和金店

服务员手里拿着姥姥的金戒指。

服务员：不好意思，您这不是纯金，我们不收。

姥姥从服务员手里抢过来，哈了口气。

姥姥：哼！还不想给你呢！

姥姥生气的离开。

100 日 泰安金店

几个经理围着姥姥。

姥姥：就算不是纯金，可镀金也成啊，也能卖个价啊！

经理：老太太唉，您被人蒙了！您这啊，连18K金镀金都算不上，是假的！

姥姥：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你的才是假的呢！你们全金店都是假的！

金店里的人都看向姥姥。

保安立即上前将姥姥扶出去。

101 日 老肖古玩店

店里没有客人，昏暗极了，只有老肖爱人站在凳子上，换下吊顶上的灯泡。

姥姥仰视着身材高大的老肖爱人。

姥姥：用帮忙不？

老肖爱人瞅见姥姥，特没好气。

老肖爱人（用手电筒照着姥姥眼镜）：找老肖？我还想找他咧！

姥姥被晃的眼晕，老肖爱人收起手电，给吊顶拧上新的灯泡，仍旧不搭理姥

姥。

姥姥只好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

老肖爱人（嘟囔）：不要脸！

姥姥听到，转身：你骂谁？

老肖爱人从凳子上下来，将旧灯泡摔进垃圾箱，收拾东西，进了里间。

姥姥狐疑而气愤的离开。

102 日 老温家小院门口

姥姥敲老温家门，出来的是老温的女儿，再一看，老温女儿披麻戴孝，整个小庭院里都是给老温献的花圈。

姥姥黯然神伤，从口袋掏出那只红色发卡，用手绢擦干净。

姥姥：这个，给老温的！和蜡纸衣服一块儿烧了吧！

老温女儿接过发卡，嘴角微微上扬：真漂亮啊！

姥姥掩面离开，老温女儿拿着发卡看着姥姥远去的背影，姥姥的步伐有些沉重。

103 夜 大街上

吵杂的大街上人山人海，姥姥茫然的走在街上，看着过往的人脸发呆，几个人在街头发传单，将一张气功表演的宣传单递到姥姥手里，姥姥随手放进口袋。

104 夜 四季照相馆暗房

那张“全家福”被摄影师修好了，母亲用夹子夹起，仰头看它。

摄影师拉起母亲的另一只手，二人在黑暗中紧紧相依。

105 夜 城墙根下

已经没人跳舞了，老肖还守候在那里，姥姥和老肖走到一处霓虹灯下。

老肖（低头轻声）：我的日记，她发现了！

姥姥（心不在焉的）：噢！

老肖（直直的盯着姥姥看）：对不起，是关于你的！

姥姥这才明白老肖爱人对她的态度，随即摆摆手。

姥姥坐到石阶上，老肖也坐下。

姥姥：求你个事儿吧，老肖！

老肖站住：千万别用这个字！你说！

姥姥：帮我把这戒指卖了吧，我知道你是行家！实在没办法，只能找你……

姥姥掏出戒指，老肖两根指头捏着戒指，有些怀疑，可又看到姥姥期待的眼神。

老肖：真的倒是真的！这放心，就是……

姥姥立刻紧张起来。

老肖（笑起来）：这是你的东西，我不想卖给别人，我自己掏钱买了！

姥姥一下放心了，抱住老肖，老肖此时百种心情纠结在一起，竟然激动的哭出来。

不远处的老年合唱队传来歌声。

姥姥：再来一支？

老肖破涕为笑，扶起姥姥的腰，二人和着音乐，优雅的跳起舞来。

106 日 四季照相馆

摄影师帮母亲将行李放进出租车上，母亲和姥姥佳佳依依惜别。

姥姥在母亲耳边轻声：给人家父母留个好印象啊！

母亲点头。

摄影师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母亲上车。

母亲抱起佳佳，抱了好久好久。

母亲和摄影师上了车，向身后的姥姥和佳佳招手。

（画外音）佳佳：从那以后，姥姥说我可能要叫春林爸爸了，可我的蚕宝宝们还都没有爸爸呢，蚕妈妈就不见了。

一只蛾子从蚕茧里飞出来，飞出窗外。

107 日 大舅住处小巷

大舅拉着行李箱落魄的从一栋小楼走出来，后面房东叫住他，他转回头，一个抱枕砸过来。

女房东：还敢回来！

周围邻居围观，好奇怎么回事。

女房东：有本事回你家住去！

大舅抱着抱枕落魄的走在这条小巷，小巷里是秦腔易俗社，有秦腔声从里面传出来。

大舅走进易俗社里。

108 日 姥姥家客厅

姥姥拿出气功表演宣传单，上面写着：征募高级气功表演师，一场表演开价

一千，还附了报名电话。

姥姥犹疑着，手指揉搓着原来戴戒指的地方，却低头一看，已经没有戒指了。

姥姥拿起电话……

109 日 城墙根下

老肖慢慢打开一条漂亮的丝巾，丝巾下是戒指盒子。

老肖：你知道的，就算它是假的……

姥姥：谁说是假的了！我想了想还是得自己留着！

姥姥将一个信封递给老肖，老肖打开一看。

老肖翘着兰花指：戒指还你，这就算了。

姥姥：这钱本来就是你的，放到我这儿我半夜都会做噩梦！

老肖只好将信封装进衣兜。

姥姥：你也快回家吧！别让人等着！

说罢，姥姥头也不回离开了。

老肖一人在寒风中，看着姥姥远去的背影。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

110 夜 易俗社

夜深人静，空旷的场院里只有一个扫地的男孩儿，男孩儿边扫地边唱。

男孩儿：（唱词）“无银钱当时把英雄困倒

大丈夫低下头泪如雨抛

早知晓苏季子居心薄傲

悔不该和小人挂冠夜逃

……”

天空中飘起细细的雪花，大舅瑟缩在一个角落里，盖上大衣，闭眼聆听男孩儿的唱腔。

男孩儿：（唱词）“儿三拜九叩理应该

和老娘打坐营门外

听你儿把话说心怀

咱家住池州火塘寨

离城十里梅花台

…….”

（秦腔《四郎探母》选段）

大舅一听，皱起眉头。

大舅：不对！不对！

男孩儿拿着扫帚，停下来四处看看，又看到蹲在角落里像流浪汉一样的大舅。

男孩儿挥舞着扫帚冲大舅走来。

男孩儿：起来！谁让你睡这儿的？！

大舅四下里看看没人。

大舅：（装怂）小弟，行行好，我就住一……

男孩儿：谁你小弟？！

大舅：对不住，对不住，大哥！就让我在这儿住一晚成么？！我刚听您唱秦腔，真是好！真好！

大舅冲男孩儿竖起大拇指，男孩儿有些得意但又有些心虚。

男孩儿：废话，我好歹是这团里的台柱子！

大舅点点头，又看看男孩儿手中的扫帚，男孩儿将扫帚往背后藏。

男孩儿：将来的！

大舅：要说起来，刚这唱腔有一点不到位！

男孩儿“嗯？”了一声，抓扫帚的手更加紧了，目光炯炯的盯着大舅。

大舅：白璧微瑕，稍稍一点点！一点点！

大舅比划着一点点的手势。

111 夜 姥姥房间

佳佳在熟睡，姥姥替佳佳盖好被子，出了屋门。

112 夜 易俗社

天空中雪花依然在飘洒，大舅和男孩儿都蹲在台阶上，台阶下还围坐着两个看门的青年。

大舅：你再唱一遍刚才那段！

男孩儿唱起《四郎探母》选段。

大舅有点听不下去，开始叫板。

大舅：（婉转低回浅唱）“把你儿失落边关外

一十五载未回来……”

男孩儿有点着急，也开始叫板。

男孩儿：（继续提高嗓门，生硬的吼唱）“一十五载未回来

被擒当初……”

两个看门大爷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不知该听哪一边。

大舅：（也不甘示弱，继续叫板）“被擒当初把姓名改

改名木易招裙钗……”

男孩儿：不对不对，四郎是个男的，你唱成女的咧！

大舅不听男孩儿的，继续唱。

男孩儿：我唱的是对的！你不对！

大舅：是你不对！

男孩儿急了，拿起扫帚。

男孩儿：谁对？

大舅：我！

男孩儿又转头看向两个看门青年，看门青年互相对视，都指着大舅。

大舅：大哥，听我一句，你看，这四郎虽然是个男的，但他离家十五年没见他妈，要是你，你咋办？

俩看门青年频频点头。

男孩儿仍举着扫帚。

大舅：他被俘虏在关外，家在千里之外，他妈虽然不知他死活，但没黑没白的守在家门口，（想到自己母亲，声音低沉）知道他有一天肯定得回来……

男孩儿缓缓放下扫帚。

大舅：（语气深沉）四郎他妈这十五年咋过的，他虽然没看见，但心里肯定清楚的跟明镜一样……

男孩儿有些动容，轻轻啜泣起来。

看门青年甲：要是我！爬也要爬回家！

大舅仰头看天，天空雪花逐渐变大，纷纷飘洒。

大舅：没办法啊，没打退敌人，他没脸回去啊！

男孩儿：（想了想）大兄弟，你有道理！继续来吧！

大舅：（继续仰头唱起来）“把你儿失落边关外

一十五载未回来

被擒当初把姓名改

改名木易招裙钗

……”

（秦腔《四郎探母》选段）

一幅幅画面突然映在大舅脑海里：

·夏日夜里，姥姥给大舅扇扇子

·吃饭时，姥姥趁大舅不注意给大舅夹菜

·58场中大舅连带姥姥一起摔到的滑稽场面

·姥姥孤身一人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望着远方

……

男孩儿静下心来听，听的很是动容，为大舅鼓起掌来。

113 夜 姥姥房间

姥姥拿出肥皂水，用管子将泡泡吹出来，但没成功，姥姥继续念着咒语。

（画外音）秦腔鼓点声。

114 夜 易俗社

男孩儿站在最高一级的台阶上，按照大舅的调教动情的唱着，大舅和其他两个青年为他鼓掌叫好。

大舅重重的拍拍男孩儿，男孩儿开心极了，递给大舅根烟，帮大舅点燃。

115 日 姥姥房间

姥姥将调制好的“仙水“一口气灌进肚子里，盘腿做好，闭上眼，默念咒语“嗡嘛呢叭咪吽……”。

（画外音）秦腔鼓点声。

116 日 易俗社剧场

剧场里座无虚席，舞台顶上打着剧目“四郎探母”。

顶灯灭了，舞台大幕缓缓拉开。

男孩儿穿着将军的衣服上台，动情的演唱。

大舅蹲在第一排，细心聆听。

男孩儿：（唱词）“把你儿失落边关外

一十五载未回来

被擒当初把姓名改

改名木易招裙钗

……”

（秦腔《四郎探母》选段）

从舞台灯光的映衬下看到，大舅的脸上已全是泪水。

戏演完了，观众们热烈鼓掌，大舅在大家的喝彩声中悄然离去，大灯还没有亮，他孤身一人从戏院走出，影子拉得长长的。

117 日 大舅住处小巷

大舅畏畏缩缩的走在小巷里，女房东看见大舅，叫住大舅。

女房东将一把钥匙递给大舅。

女房东：（冷笑着看看大舅）哼！真是福大命大！

大舅拿着钥匙，诧异的看着女房东远去的背影，然后赶紧小跑着上楼回住处。

118 日 四季照相馆外

积雪已经融化，四季照相馆门前泥泞不堪，大门紧闭。

119 日 街道

路上到处都是泥泞，母亲拉着佳佳快步往前走，脸上都是阴霾，佳佳好奇但又乖乖的看着母亲。

佳佳手里还拿着装蚕宝宝的盒子，却只剩下一个空的茧。

120 日 姥姥家

小舅和小舅妈沉默的坐在客厅里，佳佳拿着黄豆碗将豆子抓起又落下。

大舅开门回来了，却是一脸逃脱灾难的侥幸。

大舅：哎呦喂！咋回事儿啊这是？

小舅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大舅一眼，小舅妈开始啜泣。

大舅又冲佳佳眨了眨眼，佳佳却没到大舅身边。

大舅悄声问：佳佳，咋这回不想大舅了？！

佳佳扔下黄豆碗，“哇”的一声哭了，小舅也流泪了。

大舅有点紧张了：好哇！你们这是合起伙来演戏那？演技提升了唉！

大舅边说边往里走。

大舅：妈！晓丽！我回来嘞！

却无人回应他。

121 日 姥姥房间

大舅：晓丽！春林？

母亲和摄影师站在床边，障了大舅视线。

大舅有点紧张步伐缓慢的走到母亲身边，摄影师让开。

姥姥闭眼躺在床上，还化了点妆，非常祥和安静的样子。

大舅看看母亲，母亲一脸阴郁严肃的表情，大舅又看看姥姥依然脸颊粉红描眉画眼的样子，笑起来。

大舅：行啦妈！别开玩笑了，又想装病让我回来不是？！我现在不都回来了么！

大舅上前拉姥姥，却发现姥姥一动未动。

大舅：妈！你可别吓我！

摄影师放好姥姥，姥姥拳头紧攥，摄影师咋也掰不开她的手。

大舅又轻轻叫了声：妈！

大舅这才看到姥姥枕边放着黑色的寿衣。

摄影师看着母亲：让大志试一下吧？！

母亲啥话也没说，突然转过头，使劲用拳头砸大舅，摄影师赶紧上前拉住母亲，母亲满脸泪水却哭不出声了。

大舅一动不动的愣在那里，任凭母亲的拳打脚踢。

摄影师：时间差不多了，赶快穿寿衣吧！再不穿就更穿不上了！

大舅缓缓走到床边，拿起枕边的寿衣。

摄影师抱着母亲，母亲嗓音嘶哑的啜泣。

大舅一脸沉静，有条不紊的拿起寿衣，帮姥姥穿，但姥姥另一只手紧攥，咋也塞不进袖子里。

摄影师：我们都试过了，掰不开！

大舅轻轻拉起姥姥的手，慢慢抚摸搓揉，却奇迹般的将紧紧的拳头掰开了。

母亲和摄影师都惊奇的看着这一幕。

大舅摊开姥姥的手，却发现拳头里紧紧攥着的是那枚他送的“金”戒指。

大舅霎时崩溃了，双腿立刻倒在地上，扑在姥姥身上，痛哭起来。

小舅和小舅妈也进屋来，全家人静静的看着大舅嚎啕大哭，也没人敢将他从姥姥身边拉开，任凭他发疯似的悲嚎。

佳佳的放大镜里，所有悲痛都被变形的放大，佳佳将放大镜藏在窗帘后面。

122 日 火葬场灵堂

一片肃穆气氛，灵堂内有人在为死者超度念经，传来阵阵诵经声和木鱼声。

母亲将骨灰盒放进灵位架子上，灵位牌上写着“慈母于秀兰之灵位”，母亲闭眼双手合十祈祷。

佳佳走到一尊佛像前，隐约看见那菩萨的脸幻化成姥姥的笑脸，就是那张平日里还会冲佳佳做鬼脸的顽皮的脸。佛像前的烟还在飘升着，那张脸在佳佳眼中，渐渐明晰又渐渐模糊。

（画外音）佳佳：姥姥以前总是拜各种神仙，但她从来分不清寺庙里的不同神仙像，只是见了就拜。现在她去了天上，也不知哪个神仙会收她？还是她也做了神仙？

黑画面上出映字幕：初春

123 日 四季照相馆外

“四季照相馆”的牌子已经落满灰尘，而且倒向一边，快掉下来了，不像还在经营的样子。

路两旁的树木都长出新绿，“醪糟醅喽”的叫卖声仍在街巷回荡。

124 日 姥姥家姥姥房间

母亲和摄影师在给姥姥上香，小舅六岁的孩子在一旁吵闹着要回家。

小舅抱起孩子：回啥家？这儿就是你家！

孩子一听小舅的训斥，哭声更大了。

已经快长成大姑娘的佳佳有些厌烦，走到窗台边，在窗帘后面，又看到原来大舅送她的放大镜。

母亲上完香：和你小时候一样，可烦人了呢！

一家人走出门外，佳佳跑回去，拿起放大镜才出来。

小舅：我开车送你们回吧

母亲：不远，我们走过去就成。你呀！把这小不点儿照顾好就成。

母亲摸了摸小舅孩子的脸蛋儿。

125 日 四季照相馆

一家人刚准备走出照相馆，却发现大舅领着一帮搬家公司的人进来了，搬家公司的人和大舅将一副巨大的蒙着包装纸的相框搬进来。

佳佳举着放大镜，分明看到大舅手指上还戴着姥姥的那枚“金”戒指。

搬家工人走了，一家人愣愣的杵在那儿。

大舅忙里忙外，看到弟妹们，只是表情严肃的点了个头，继续干活。

他支起一个细细的梯子，爬上去，瘦小的身体将那巨幅相框挂在最高处。

梯子在左摇右晃，眼看就要倒了，全家人一起过去支撑梯子。在全家人的努力下，巨幅照片挂起来了。

大舅揭开包装纸，全家人仰视着那照片，那是原来只有十多寸大的那张全家福。

大舅拍了拍手，准备下来，但一激动，头磕到房顶。

大舅捂着脑袋：哎呦喂！

全家人都大笑起来，大舅也笑的喘不过气来。

“咔嚓”摄影师拍下这一瞬间，镜头拉远，画外响起秦腔乐声。

画面隐黑。

尾声：

黑色的画面。

高亢、嘶哑的秦腔在激烈的鼓乐伴奏下奋力地嚎开了——

“无银钱当时把英雄困倒

大丈夫低下头泪如雨抛

早知晓苏季子居心薄傲

悔不该和小人挂冠夜逃

……”

一张张照片从黑色的画面深处浮现出来——

1 大舅一个人戴蛤蟆镜穿肥大牛仔裤的搞怪照片；

（画外音）佳佳：大舅说他还要把照相馆做下去，只不过，他要改造成古典艺术摄影影楼，他说现在越古典的就越流行，这不，他又戴回了他八十年代的蛤蟆镜！

2 大舅和一个身材丰润的女人模仿当年姥姥和姥爷的结婚照；

（画外音）佳佳：前年春天，大舅总算结了婚，遗憾的是我的姥姥没能看见……

这时，秦腔唱段的声音逐渐地弱了下来，向后退去，变得像岁月那样遥远而隐约……

5 第58场中，大舅从梯子上倒下来，撞倒了姥姥的那一瞬间的照片；

（画外音）佳佳：我和大舅经常会说起姥姥来，我们全家人都特别想念她……

8 姥姥的半身照片，她面含微笑，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我们

镜头推向照片上的姥姥，她向着我们发出永恒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