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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伦理视阈下《西顿动物小说》与《狼图腾》之比较研究

时间:2024-06-19

尹静媛,彭智蓉

(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广州510640)

生态伦理的要旨是呼吁世人从整体的角度考量人与自然的关系,做到善待动物、尊重自然。这项具有跨学科性质的研究在20世纪70年代进入批评界的视野并逐渐发展成为研究的热点。生态伦理理论从发展到壮大的过程反映出生态危机对意识形态影响的增强:进入20世纪以来,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工业革命给人们带来了物质财富,但也对人类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人与自然的疏离使人的精神物化;人类对自然的掠夺导致了生态环境的破坏和生态灾难的频频出现。人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曾经令他们骄傲无比的工业文明和单纯以人类为中心的发展模式,重新定位人与自然的关系并着手构建人类未来的发展蓝图,这标志着人类社会从单一形式的工业文明向着从整体出发的生态文明的转向。正是在这一转型期,生态伦理的理论得到了长足发展。它突破了传统的伦理范畴,借鉴生态学中的一些基本观念,主张将自然及生活在其中的万物也纳入伦理考察的对象;它通过对自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的兼收并蓄,丰富了内涵,被看作是人道主义的进一步延伸。生态伦理理论有助于帮助更多的人用生态的眼光看待世界,践行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努力建设人与自然、人与人友好相处的和谐社会。在文学批评领域,它拓宽了研究的视野,掀起了重读经典、挖掘经典作品中生态思想的浪潮。本文从生态伦理的视角对加拿大作家厄内斯特·汤普森·西顿的《西顿动物小说》和中国作家姜戎的《狼图腾》进行比较研究,发掘出这两部作品中动物意象、人与动物之间的关系存在的差异,分析了差异的根源在于东西方各具特色的文化内涵;揭示了两部小说所表达的相似的生态伦理思想。

一 对动物意象描绘的差异

《西顿动物小说》是加拿大著名的动物小说家厄内斯特·汤普森·西顿于19世纪末创作的短篇小说集,讲述了狼、熊、猫、狗等动物的活动及它们在与人类共处的过程中发生的故事。在对动物意象的塑造方面,西顿注重对个体的刻画,这一点从小说集中每个短篇的篇名就可略知一二:《洛波——格伦堡之王》、《荒地比利——打不败的狼》、《一只智慧的狐狸》等。无论是体型庞大的灰熊杰克还是机灵可爱的鸽子阿诺克斯,都有着各自的禀赋、高贵的灵魂。

《狼图腾》是21世纪初畅销于中国的一部长篇小说,由作者姜戎根据自己在内蒙古草原十多年的亲身经历,结合自己对中国文化的反思写作而成。这部长篇由很多相互关联的章节组成,描绘了草原生态系统中处于不同生态位的各种动物,如狼、黄羊、狐狸和牧人的家畜等,为读者展现了一幅关于草原生态的生动的、全景似的画面。与西顿不同的是,姜戎重在展示草原上动物种群的生存状态。因此,小说中的动物常以群体的姿态出现:狼群相互配合、形成强大的战斗力,对畜群带来极大的危害;“大批饿狼早已在边境线完成集结。这一轮入境的狼群眼睛特别红,胃口特别大,手段特别残忍,行为特别不计后果。”[1]41羊、马等家畜也以羊群、马群的形式出现,如在小说第五章,作者对因为狼群追赶而吓破了胆的马群做了细致地描写:“接近泡子的下坡地势加快了马群的冲速……整个马群就像轰轰隆隆飞砸下山的滚木巨石,冲进了大泥塘……马群绝望长嘶,拼死挣扎……”[1]50

对动物描绘时,西顿更像一位隐身的作者,他尽量客观地记述所观察到的动物外在的行为,使读者从中窥知其内心世界,从而凸显出动物们的内在价值。例如在《温尼伯狼》中,小说在开篇就将读者的注意力聚焦于一只被困在狗群中的温尼伯狼:它的冷酷无情在与狗群的厮杀中暴露无遗,其孤独的形象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而不断得到强化。作者不仅没有简单地将这些动物定格为嗜血成性或顽愚不化的兽类,相反,他通过讲述这些动物与人、与其他动物交往的故事,向读者展现动物们温柔、重情义等鲜为人知的一面。在颠覆传统动物意象的同时,使动物们的形象更为真实可信、更加丰满动人,唤起人们对动物的怜悯之情,并对它们有了更为全面、客观的了解与认识。在《洛波——格伦堡之王》中,狼王因爱侣而丧命的悲壮、凄婉的故事使读者的内心产生震撼,对其悲惨的命运寄予了无限同情,意识到动物与人一样具有感知的能力,一样具有丰富的情感和对爱情、亲情的渴望。

姜戎对动物行为的描述更倾向于采用夹叙夹议的叙事风格,在对事物进行客观呈现的基础上融入自己的理解与情感。例如,在讲述一条被马蹄踢破腹部但依然在大口撕咬马肉的饿狼的故事时,作者这样写道:“鲜活的马肉被狼大口咽下,直接吞到地上,没有肚皮容量限制的狼,一定是世界上最贪心、胃口最大的狼,也一定是一次吞下最多马肉的狼。这是狼在临死之前最痛快最惨烈的最后一次晚餐。”[1]49这段文字内部结构紧凑而富于张力,传神地再现了饿狼临死前对一匹倒地未死的马进行最后的疯狂屠杀的血腥场面。前面的内容重在写实,后面的则重在表述作者的感受。情景交融的写作手法增强了小说的动感与表现力,带给读者视觉与心灵更大的冲击力。由此可见,两位作者对动物意象刻画的侧重点各有不同。

二 对动物与人关系描绘的差异

《西顿动物小说》通过动物与人的生死较量直接展现了人与动物之间的严重对立。面对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动物们对生命的基本诉求得不到保障,所有的动物几乎都逃脱不了相似的厄运:机敏的信鸽阿诺克斯被偷猎者射杀;长有高贵的犄角的公羊克拉格被猎人穷追不舍,最终惨死于偷猎者的枪下。人类对动物的猎杀以及动物为生存而进行的报复、反击和逃亡贯穿于小说集的始终,所有情节都基于此而展开。

在《狼图腾》中,动物与人的关系则显得较为复杂,除了人与动物的对立以外,作者还表达了人与动物的共生、互动的关系。一方面,狼群对牧民和畜牧业都造成极大的危害,从这一层面来说,狼群是牧民不共戴天的死敌;然而狼在草原生态中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它们经常捕鼠、黄羊等,在客观上维护了草原的生态平衡。正因为此,老牧人不愿意将狼群赶尽杀绝,时常有意给它们留下一条生路。不仅如此,狼对生活大草原上人们来说,还具有某种精神层面的价值。狼被牧人们视作草原的灵魂,天神腾格里的宠儿,人类的精神导师,成为人与自然沟通的媒介以及人们灵魂的归宿。狼的意象是高尚而神圣的,它们的一举一动反映的是自然的意志,其所作所为颇有一种替天行道的味道。一定程度上,狼已经跃然成为草原之魂,雄踞神的高位。这里所说的“神”,毋宁说是“对隐匿于人类内心深处某种精神的追寻”。[2]42人与狼的斗争超越了简单的、物质层面的对抗,而达到了某种精神上的升华。

三 对人类无限膨胀欲望的批判

通过比较研究可以发现,无论在加拿大的荒原还是在中国北部的内蒙古草原,动物的命运是相似的——它们或是因为生存而被迫与人类为敌,在长期的生存竞争中败下阵来;或是因为生态环境的恶化而使种群的素质普遍下降,概言之,动物们都成为人类文明的牺牲品。《西顿动物小说》中所有故事都以动物主角的死亡作为终结;《狼图腾》中生活在草原上的动物种群日渐消亡、退化:群狼被坐在现代化交通工具上的神枪手打得消失殆尽,连狼崽也未能逃脱被人们从窝里掏出、一个个被活活摔死的厄运;在历史上曾经为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大军立下赫赫战功的额仑马的现状颇令人担忧:“狼没了,草少了,马懒了,跑不快了,个儿头也没从前大了,额仑马没人要了。”[1]363究其原因,是人类欲望的无限膨胀将自然界中的生物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读者在西顿小说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畜群对于牧人的价值在于其变成现金的能力。牧人们之所以对狼群、熊等食肉动物怀有刻骨的仇恨,是因为它们的存在会使畜群所有者的经济效益受到侵害。凡是对畜群构成潜在威胁的因素必须铲除,甚至对于野马,由于它们性格暴烈难以驯化,不能给牧人们带来直接的经济上的好处,也被人们毫不犹豫地列为害兽予以消灭。无情的杀戮都是源于人们对经济利益的疯狂追逐。《库特内公羊克拉格》中的猎人斯高蒂就是这样一名嗜血的阴险小人。他的出现象征着死亡与痛苦,使整部作品笼罩在一种灾难性的氛围之中。他无视岗德山羊的英姿,在以金钱为代表的物欲驱动下一次次将对方置于死亡的边缘。作者对此发出了由衷的惋惜:“他是所有这几座山冈上最高贵的生灵,他必须被杀死来满足人类最卑鄙的贪欲吗?”[3]211然而作者的诘问并不能改变公羊被无情猎杀的命运,面对人类的暴行,西顿以猎人最后遭到天罚作为小说的结局,这表明了他对自然界中其他生物的同情和对人类滥杀无辜行为在道义上的批判。

对金钱的执着追求导致这些欧洲移民置美洲的生态环境于不顾,彻底破坏了原本和谐的人与自然的关系,其结果不仅使人类自身受到自然规律的惩罚而且也造成了人们内心世界的异化,人与人、人与社会关系的紧张。在《西顿动物小说》中,读者很难看到融洽的人际关系,人与人之间非常疏远、冷漠,甚至相互仇视。

在《西顿动物小说》中,作者对人类物欲的批判还间接地体现在对动物的称谓上:西顿始终以“他”或“她”来指代动物,表明作者意识到动物们的内在价值,没有仅仅以人类的利益作为对动物们的价值评判的唯一标准,而是将自己与自然中的万物置于同一层面,期待着与动物们平等的交流。在《洛波——格伦堡之王》一文中,狼王洛波足智多谋,对爱情忠贞不渝,然而它高贵的品质却被人利用,最终倒在人的脚下。当作者以捕猎者身份面对被卡在捕狼夹中的狼王时,他没有胜者的优越感与战胜对手的欣喜,而是对“可怜的老英雄”的死“感受到某种内疚”。[3]31文字中渗透出作者对忠于爱情的狼王的钦佩,对其命运的惋惜,对人类为了自身的利益而诱杀狼王的卑琐行为的无奈。文中对动物特有的称谓方式表达了作者对动物们的尊重,反对人类以万物之首、以自然界的绝对统治者自居的态度。

对物质财富的狂热追求妨碍了人们从整体的角度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一点同样反映在《狼图腾》中。牧场场长包顺贵为了扩大畜群,盲目地开辟新的草场,导致了环境的迅速恶化;为了彻底消除狼患,他不顾老牧民的坚决反对,动用现代化的装备要将狼群赶尽杀绝;为了生产更多的粮食,他置草原的自然条件于不顾,准备放火烧荒种粮食。这一切有违自然规律的行为根源都在于他想要获取更大的经济效益。简而言之,对经济效益的渴求使他无视草原本已脆弱的生态环境,无视草原对牲畜已经饱合的承载力,无视草原人民对自然充满敬畏的情感。这种自私、寅吃卯粮的行为破坏了草原的生态,加速了草场的退化,浊化了牧民们原本纯朴、和谐的人际关系,导致了草原独特的民族性的丧失……给后代带来无法弥补的生态灾难和精神上的创伤。当作者若干年后重返草原时,跃入眼帘的却是鼠害肆虐、一年不如一年的草场和待人冷漠、身背步枪,骑着摩托车猎杀老鹰的蒙古族少年。蒙古族老牧民的忧虑,“年轻人……拼命多养羊,用羊来换好车,好房子,好衣服……”[1]362正在变为现实。

两位生活在不同时空的作者以各自的方式表现了人类贪欲给自然和人类自身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将如何处理好人与自然共同发展这一重要的时代命题不可回避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西顿对人类贪婪行为所造成的生态灾难的批判是温和的,他很少正面指责人类对动物残暴的行为,但通过赋予动物们高贵的品质,通过讲述动物的悲剧命运,在读者心中激起阵阵涟漪。姜戎对人类破坏生态的行为则是犀利而直接的,他借助小说人物之口直抒胸臆,并通过人物之间因自然观不同而引发的冲突将读者对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思考引向更深的层面。

四 文化内涵的不同决定了行文风格的差异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虽然两位作者表达了相似的生态思想,但作品中的动物意象以及动物与人关系却各具特色。对文本进一步的解读昭示出这种差异的根源在于东西方不同的文化内涵。

第一,源于对个人主义、集体观念理解的差别。西顿笔下的动物都是个性鲜明的独立个体,相互之间的关系十分松散,这可以被看作是以欧美为代表的西方人的生存状态和人际关系的一种投射。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姜戎非常擅长对动物群像的刻画:动物们大多组织严密、等级森严,它们的行为表现或多或少地折射出中国传统社会的群体意识与等级观念。

第二,源于自然观的不同。肇始于15世纪末的地理大发现及随之而来的移民潮彻底改变了美洲大陆的发展进程及原有的文化形态,古老的大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片森林被砍伐、成群的动物遭到猎杀以至于许多物种灭绝、原始的生产生活方式被破坏、以基督教为核心的新世界观的植入……欧洲人把自己当作衡量万物的标准,自诩为上帝的代言人,将美洲视为上帝对他们的应许之地。随着17世纪启蒙运动的蓬勃开展,科技的迅猛发展为人类进一步地征服自然提供了可能,人们在理性的大旗下将自然贬为人类的奴婢,无视自然及其他生物的内在价值,一切以自身的利益为导向,为所欲为。这种以人类为绝对中心的自然观忽视了人的自然属性,割裂了人与自然之间天然的、密切的联系,导致了人与自然严重的对立与持续不断的纷争。

与之相反,上世纪60年代生活在内蒙古草原上的人们某种程度上还处于前工业革命时期,恶劣的生存环境以及较为原始的生产方式为自然增添了神秘感,促使人们学会了与自然协同发展的生存方式。古老的萨满教更是将自然的力量神化:萨满教的世界观认为世界上的万物是相互联系的整体,所有的生物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谁要是残害生灵,就会遭到天神腾格里的严厉惩罚。这也是《狼图腾》中的老牧民毕利格认知世界的方式。在他看来,狼是具有神性的动物,虽然会危害到畜群,但它们能捕鼠、猎黄羊,实际上保护了草场,是草原的保护神。换言之,没有了狼,草原就会退化,人的生存就会受到威胁。他常告诫周围的人们:“草原民族捍卫的是‘大命’——草原和自然的命比人命更宝贵。”[1]49朴实的话语把人与自然的命运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这与生态伦理所倡导的整体观不谋而合。

东西方文化内涵的不同还体现在小说的叙事风格上。西顿的作品情节紧凑且重在写实;姜戎的行文带有一种东方的诗意。整部小说更像一部赋有音乐性的散文诗集。以对狼的描写为例,西顿笔端的狼与人一样拥有丰富内心世界;姜戎的眼中狼则具有更丰富的象征性。

五 结束语

从广义上讲,《西顿动物小说》与《狼图腾》都可被归类为生态文学作品,这是因为“生态的隐喻性思维本质上是一种同情,是将自身的感觉或人的形象推演至万事万物之中”。[4]200两部作品体裁相似,前者是由多个短篇构成的合集,字里行间流露出作者对动物们命运的同情与惋惜;后者是一部长篇小说,是若干个有内在联系的人与狼之间展开生存竞争的故事,其间还夹杂着作者对狼文化的反思与探究,带有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由于文化内涵的差异,两部作品对动物、动物与人的关系的描述各不相同,但二者所反映出的生态思想却是相通的。在两位作者看来,动物拥有生存的基本权利;人类欲望的肆意膨胀会伤害自然界中的其他生物,破坏人与自然本应和谐的关系,加速人自身的异化,使人类丧失适宜的生存环境与和谐的精神家园。诚如生态运动的先驱者蕾切尔·卡逊所言:“征服自然的最终代价就是埋葬自己。”[5]141两部作品中不仅反映了人类恣意掠夺自然的悲剧,也折射出以工具理性为核心的人类文化的危机,流露出作者对以一切以人类为中心的文明模式的担忧以及对人与自然共同发展的生态文明的企盼。

[1] 姜戎.狼图腾[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

[2] 常如瑜.精神生态批评的意义——兼评蒋磊《生态批评的困境与生活论视角》[J].文艺争鸣,2011(上半月刊).

[3] 欧·汤·西顿.西顿动物小说[M].张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4] 孙丽君.生态女性主义批评折困境与出路[J].外国文学评论,2011(2).

[5] 袁霞.试论《洪疫之年》中的生态思想[J].外国文学,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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