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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士的人文视角和诗性关怀——互文性视野下的《上校》与《汤姆之歌》

时间:2024-06-19

安培君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战士的人文视角和诗性关怀
——互文性视野下的《上校》与《汤姆之歌》

安培君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作为《创世纪》的主将,痖弦和同为创始人的洛夫一起推动了台湾现代诗的发展。痖弦的诗歌《上校》是一首超现实主义的小诗,它与洛夫的《汤姆之歌》有着相似的诗学表现。两首诗歌不仅内容互指而且情感互通,诗歌本身也充满了冷峻的情感色彩,这表明《上校》与《汤姆之歌》存在互文性关系。该文通过对诗歌《上校》与《汤姆之歌》的互文性关系的分析,揭示这两首诗歌更为深层的情感力量和历史深度。

《上校》;《汤姆之歌》;互文性

在台湾现代诗坛上,痖弦与洛夫是举足轻重的诗坛巨匠,也是最早为大陆读者熟知的两位诗人。1954年,轰动全台的“创世纪诗社”成立,作为创始人和诗社领袖,痖弦、洛夫和张默一起,并称作《创世纪》的“三驾马车”。他们以“创世纪诗社”作为诗歌阵地,探索台湾新诗的走向,倡导超现实主义的诗歌理论,主张融合西方与中国、现代与传统,用超现实主义的技巧推动台湾本土诗歌的前进与发展,建立一个崭新的中国现代汉诗的诗学体系。他们借鉴西方超现实主义的诗歌技巧,进行诗歌创作手法的“横的移植”,通过象征的手法、晦涩的语言、富有张力的诗学表现手法把诗人对社会人生的认知表现出来。同为军旅出身的诗人,痖弦与洛夫都写过与战争有关的诗歌,军人身份与战场烽烟洗礼的经历,使得他们笔下的诗句增添了对生命本质冲击性的体验和对生存处境超越性的反思。

50、60年代的台湾,战争的记忆并未远去,受过战争洗礼的诗人们对战争有着刻骨铭心的深刻记忆和割舍不下的书写情怀。诗人们在生命体验的基础上,自主地从事有关战争题材的诗歌创作,但他们对于战争的书写形式又往往是以隐性的方式进行的。诗人拒绝直接描写战争场面、再现战争形态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反对传统的呼号与口号式的铺陈,而是着重于对参战的个体生命的关注与同情,通过人文视角审视战争形态,增加了诗歌的艺术和文化的意蕴。痖弦的《上校》一诗刻画的是一位在战争中九死一生存活下来的上校。这首简短精悍的小诗作于1960年8月26日,它以朴素直白的语言、戏剧化的结构营造出回味无穷的意味。痖弦的《上校》,作为一首十行的小诗,分三节展开叙述,以近乎白描的手法刻画了一位战争过后的上校的日常生活。这是一种琐屑、拮据的生活,这完全区别于他曾经经历过的、炮火连天的岁月里那种壮烈、英勇的战斗生活。在这首诗中,诗人痖弦冷峻透视人生,写出了军人战争过后的生存状态和内心情感。而洛夫的《汤姆之歌》一诗则是在诗人1965年底去西贡期间所作。诗歌从一座广场上的士兵雕像出发,引发诗人情思,通过想象人物的历史时刻,刻画了一位年轻的在战争中牺牲的英雄战士。诗人独辟蹊径地选取一个广场上人们司空见惯、熟视无睹的塑像入诗:一个年轻的士兵,被铸成耸立在广场的塑像。诗人从冷酷的塑像背后读出了战士的生与死,看到了其间经历了千百次的流血与死亡考验。洛夫把战争的艰苦卓绝与战士的出生入死隐于诗句之中,感情冷峻,张力无穷。诗歌共十六行,同样分三节,其中首尾节均精致简短、耐人寻味。分析《上校》与《汤姆之歌》两个文本之间的关系,可以看出历史与现实、时代与个人、生存与战争,这些从前在长篇小说或英雄史诗中全面展现的主题,淋漓尽致地展示于这两首小诗之中。

《上校》这首诗歌,突破了传统诗歌的怀人咏史的题材束缚,以简洁的素描笔法为昔日的军旅将领、如今的社会底层小人物写生,揭示其“边缘性”的遭遇和命运。同时它也超越了一般现代军旅诗歌的艺术品格,摆脱了对英雄主义的机械讴歌和战争场面的简单渲染,而是将笔触触及生命个体的内心情感,表现战争给个体命运带来的改变,表现出一种战后军人的人生幻灭感与失落感。《汤姆之歌》则由广场塑像引发诗情,借鉴古代咏史诗歌惯用手法,睹物思情,将目光投向战争进行中的小士兵命运,将视角对准年轻士兵生命消陨的悲剧性命运,充满了对战争的人性关怀和对个体的生命关注。同为军旅题材诗歌,《上校》和《汤姆之歌》表现出明显的写作差异性。痖弦立意于表现深刻的社会批判与人性批判,所以在诗作中采用对比的手法展现上校命运的急转直下。洛夫则善于选择关键的历史场景,以小见大,用瞬间的现实感受引发出深广的历史想象,用几个片段的连接给读者带来广阔的联想空间,从中体味和领悟到诗中的独特意义。拉丁美洲著名诗人帕斯在其著作《诗歌与现代性》中曾经指出,对于诗歌来说,“存在就是具体化的此时此刻”[1]36。洛夫通过刻画士兵汤姆的几个“此其时”,写出了战争中的生命平凡、无奈而又悲剧的存在状态,这也是战后一代对整个人生命运的反思与再认识。

以互文性的文艺理论批评方法来解读这两首诗歌,可以发现痖弦的《上校》与洛夫的《汤姆之歌》文本间的内容互指性以及情感互通性。互文性(intertexuality),也有人译做“文本间性”,是法国批评家朱丽娅·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在20世纪60年代评价巴赫金文本理论的论文中提出来的。她指出:“任何作品的文本都像许多行文的镶嵌品那样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2]克里斯蒂娃强调没有一个文学文本是初始性的、独创的,任何文本都是在参照、指涉其他文本的过程中产生的。换言之,互文性指的是两个或两个以上文本间发生的互文关系。互文性批评是指放弃只关注作者与作品关系的传统批评方法,转向宽泛语境下的跨文本文化研究。

通过跨文本研究的方法来探究这两个诗歌文本之间的联系,可以发现《汤姆之歌》与《上校》中两位“主人公”的生命状态的关联性,这位“上校”可以看做没有死去的“汤姆”。这两首小诗包含的历史性话语是互通的,包含的情感力量也是如此一致的深沉。战争到底有多残酷,身处和平年代的人们可能永远无法想象出历史的原貌。战争是“历史”中的“玫瑰”,是“火焰”中诞生的最美的、也是最残忍的花。战争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取年轻的生命,像汤姆一样死去的士兵有成千上万;战争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 “拆解”人的肢体,像上校的腿一样与身体“诀别”的还有战士甲的胳膊、士兵乙的眼睛等等。

人文关怀下的战争的历史,并不是一个个重大的战役,也不是一次次生死搏击的激烈战斗,而是每一个亲历战争的战士的战斗经历和战争苦难。对于历经生死的上校来说,胜利和失败都经历了太多太多,这些都已显得不再弥足珍贵,这些都不再算作过往的历史。历史是年轻时战斗间隙的一丝放松,是擦枪的时刻,是点起烟卷的时刻,是用刺刀在地上划一个裸女然后又横腰把她切断的时刻。洛夫常常执着于刻画战争中平凡现实的具象,从中获取诗情,平中见奇。这组意象的罗列,正是以超现实主义的手法,表现出高于现实生活的层次。这些时刻让战士紧绷的神经稍微地松懈了一点,让战士久久凝重的脸上略微显出了一丝的笑意。洛夫诗歌中最为震撼人心的诗句就是在“此其时”的铺陈中“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没有酒的时候/到河边去捧饮自己的影子/没有嘴的时候/用伤口呼吸”[3]11。这句诗饱含了极为丰富的战时情怀与人文精神。它与“腿的诀别”一样具有穿透人心的力量,显示了同样残酷的战争环境与战争对人的身体与命运的改变。战争进入最艰苦的阶段,士兵们面对的是弹尽粮绝的处境。没有了酒,正代表着没有了物质的补给,捧饮自己的影子,代表的是士兵们用意志和精神支持着自己的生命、告诉自己要坚持直到流尽生命最后一滴血。抗日战争时期,著名的常德会战就是如此般惨烈壮阔,中国陆军第74军第57师弹尽粮绝仍冒死奋战,坚守常德孤城,经过十五昼夜激战,全师官兵除个别人突围外,其余均战死。诗人的情感状态随着“伤口呼吸此其时”推向了顶峰,这比无数个类似 “同志们冲啊!”的呼号更为震撼人心,也更加具有人文关怀。也许年轻的士兵在腿炸飞的一刻经历痛中之痛以致晕阙,嘴无法呼吸、鼻子无法呼吸,身体呼吸器官靠着污秽不堪的伤口一张一合。但这样悲惨的时刻竟然是战士最宝贵的一刻,因为只有此刻身负重伤的战士不用再拿起武器冲锋,这是可以令神经松懈的时刻,比起战场上的神经爆炸的状态,这样的状态竟然成为一种生命的“空隙”。最大的会战结束后,不幸去世的战斗英雄成为“汤姆”,而以坚强的求生意志存活下来的年轻战士晋升为“上校”。

“不朽”的战争之于国家危亡民族大义来说,意味着一次次胜利与成功。战斗的胜利是不朽的,革命的成功是不朽的,解放的事业是不朽的;但是,对于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年轻士兵汤姆来说,侥幸生存和不幸牺牲的个体生命状态才是不朽的,而对于战争过后回归平静生活的上校来说,“咳嗽药刮脸刀上月房租如此等等”[4]66,这些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最为琐屑的物件才是不朽的。也许上校回忆曾经的峥嵘岁月,会思索如果当时战死沙场就不会有现在这种拮据的生活,与这些琐屑的事情打交道,毕竟上校的手是用来杀敌的,不是用来数上月房租的毛票的。死去是一种生命的大不幸,但活着也必须继续饱尝另一种艰辛与无奈。痖弦认为“诗人的全部工作似乎就在于‘搜集不幸’的努力”,[5]49只有把握人生的负面意义并从其痛苦中提炼喜悦,才能把握存在。在这种创作理念的指引下,他的诗歌自然经常 表现小人物的悲苦,和一种“边缘态”的人生处境。充溢着伟大同情心的同时,更多悲凄的意味。在《上校》中,痖弦对一个曾经辉煌、如今失落的“边缘态”生命的存在意义进行了深入探索。上校绝不是一个小人物,他是战场归来的英雄,但是他却经历着和小人物一样的被“边缘化”的命运,为生计而烦恼,为生活而操劳。人生的意义就在曾经的轰轰烈烈和如今的点点滴滴中磨灭了。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英雄雕像会有被人淡忘的一天,英雄的名字会成为一阵风渐渐逝去,所以洛夫才写下“他的名字被人刻成/一阵风”[6]11这样忧伤的诗句,显示出诗人超乎常人的对历史的痛楚和对现实的反抗。张默曾经撰文评价洛夫:“作为一个诗人,他的痛苦愈大,孤寂愈深,反抗现实的程度愈强烈,他的作品,才愈显出超拔的个性与不凡的生命力。”[7]纵观近百年的中国新诗发展历史,洛夫是名列前茅的现代主义代表诗人之一。他在诗歌中反思历史,为一个个小人物的个体生命做精神塑像,通过个体刻画时代的影像;他用诗歌反思昨天的历史,也启迪后人正视今天的现实。洛夫诗歌艺术中最耀眼的特质,就是运用口语和叙述性的语言,由内及外、由一及他,通过语言的暗示效果与内在张力表达独特的诗性感觉和个人化的生命体验,体现一种现代主义的诗学审美追求。

从《汤姆》到《上校》,痖弦与洛夫为我们解读了一代战士的生命与生存的“原生态”。汤姆与上校都曾在历史上燃烧出耀眼的光芒,然而终将长眠于历史的长河中,寂静而孤独。死去的汤姆英雄气短,活着的上校苟延残喘。《上校》与《汤姆之歌》的诗歌互文性和内在关联性为我们重新认识诗歌作品提供了新的角度和阐释的可能性。在超现实主义诗歌创作中,诗人们往往善于把对人性的思索推置到边缘处境进行考量,边缘处境“像一堵墙”,它使碰壁者发现“一切都是相对的、有限的、分裂成对立面的”,从而产生自觉的自我意识,在无路之处探索出路,于困境之中寻找自由,所以“体验边缘处境和去生存,是同一回事。 ”[8]275-278雅斯贝斯之说,正可以与痖弦洛夫的诗作形态契合。在诗歌超现实主义的外衣下,诗人的内心情怀展露无遗,对现实人生的关注、对人生意义的终极追求追问,这些现实主义核心问题的触及使得两首诗歌具有超时代的意义。诗歌中抒发出的对人生命运悲悯情怀的深沉抒写、对宏大命题技巧处理的举重若轻,都使得这两首诗歌成为经典之作。

[1](墨西哥)帕斯.诗歌与现代性[G]//批评的激情.赵振江,译.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

[2]朱晓琴,徐李洁.《恋爱中的女人》互文性解读[J].前沿,2010(08).

[3]洛夫.葬我于雪[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1.

[4]痖弦.痖弦诗选[M].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7.

[5]痖弦.现代诗短札[M].台北:洪苑书店,1981.

[6]洛夫.葬我于雪[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1.

[7]张默.洛夫的气质与诗风[J].创世纪,1957(06).

[8]徐崇温.存在主义哲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

(责任编辑:章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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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974(2014)04—0064—03

2014-03-28

安培君(1990-)女,山西省太谷县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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