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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锁几许——论李劼人“大河小说”女性形象的“旧式”

时间:2024-06-19

龙彦竹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南充637009)

文学研究

庭院深深锁几许
——论李劼人“大河小说”女性形象的“旧式”

龙彦竹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南充637009)

李劼人因“大河小说”独占中国文坛一角,小说中大胆而叛逆的女性群像因为表现出鲜明而执着的现代追求,一直备受论者关注。但由于传统的影响、时代的局限、地域环境等因素的影响,又使这些女性又不可避免地带有“未完成”的现代特征:她们的反叛以男性依附为基础,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回归传统,呈现出不彻底性。同时,作家本人在塑造女性群体时的无法突破的思想困境,也造成了“大河小说”女性的“旧式”。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未完成”的过渡性,使李劼人的“大河小说”的意蕴变得更加丰厚。

李劼人;“大河小说”;女性;旧式

作为20世纪姿态独异的中国作家,李劼人凭借数量有限的小说,卓然独立于现代文坛。他的独异性不仅表现为始终游离于众多的文学社团、流派之外,其独异性还在于他“大河小说”女性形象的独特构建:对自由、幸福,符合人性生活的向往和渴望,如惊雷炸响了当时还颇为闭塞的巴蜀大地。于是,小说问世以来,大多的研究者都把目光定位在这些颇为反叛的女性群体身上。[1]60然而,细读“大河三部曲”,文字缝隙里却透露出作家闪烁不定的目光,为此,与“大河小说”女性“抗争”之外的“旧式”相关的“妄想”则油然而生。透过作家的叙述困境,我们看到了李劼人“大河小说”女性形象的另一番言说天地。

一、庭院内外的风雨侵袭

在近代中国,欧风美雨也曾润泽巴蜀大地,然而一潭死水最后也不得不止步于“微澜”。反封建的溪流最终没能成就波澜壮阔,原因是复杂的。在“大河小说”的庭院外吹刮的并非自由的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封建婚配观念作为一种无形的力量将“大河小说”的女性形象推向了行色各异的囚禁之门。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但是面对自己的婚姻,“她们”并没有发言权。正如文本中所写:邓幺姑父母“自然不再与儿女商量,赓即按照乡间规矩,一步一步的办去。到九月二十边,邓幺姑便这样自然而然变做蔡大嫂。”虽然做小不成功,让邓幺姑很是伤心,但是嫁给什么样的人并不能由她自己决定。伍大嫂也是经过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伍平,从此开始出嫁从夫的“新”生活。虽然郝香芸没有出嫁,但文中无一不表现出家中亲人对自己婚姻大事的讨论。可见,封建社会以家长权威为核心的这些力量对女性的影响不容忽视,它深深地支配着女性的命运走向。

女性们对旧式的回归,除了无形笼罩着她们的封建权威之外,还有当时时代环境的影响。由于地域条件的局限,巴蜀当时还属于比较落后的农耕经济,人们在决定生存时,首先把实力作为首要考虑因素。从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不管是罗歪嘴的“霸占人妻”和处心积虑设计陷阱的“烫毛子”,还是顾天成倚靠教会当时的势力报仇,不仅如此,就连蔡傻子也明白,自己的老婆喜欢的是歪人,但他并不是歪人,所以他只好退让。小说中的袍哥等人骄傲自大,蔑视官府,他们自己创立社会规范,并且公然和政府抗衡的那种社会意识和价值观念,更是体现了巴蜀之地的实力因素。所以小说中的这些女性多为某个男性而存在,为某个男性而死亡,她们的自我价值和人格完成似乎只有依附于男人才能最终得以实现。

作为弱势的女性们,在看似残存实际强大的封建氛围里,地方实力因素要求她们必须寻求男性的庇护,种种的叛逆最终未能超越男权文化规范的范围。

二、庭院内的“自觉”

庭院内的“大河”女性有许多看似惊世骇俗的叛逆之举,但行动的背后更多是对传统的回归,并没有像作家宣言的那样写出了历史的真实。[2]757在当时的社会中,蔡大嫂、伍大嫂、郝香芸、黄太太几位女性,各有自己的身份,然而她们的行动,却反映了精神思想上的众多相似性:她们在封建思想所笼罩的庭院内,都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回归了“旧式”。

(一)表象生活里的旧式

蔡大嫂是《死水微澜》中贯穿全篇的女性人物,一生身份是变化多端——未出阁的邓幺姑、初嫁的蔡大嫂、罗歪嘴的情妇、再嫁的顾三奶奶。虽然身份众多,但也掩盖不了侵入她骨髓的封建伦理思想。

邓幺姑出身在乡下,可她内心始终向往成都大户人家的生活。在韩二奶奶的“诱导”下,日思夜想嫁入“豪门”,即使受尽皮肉之苦也心甘情愿。在十二岁时,她已缠上了一双好小脚,疼的半夜不能睡,抱着一双脚,呻吟着哭。母亲心疼地说:“幺姑,我们乡下人的脚,又不比城里太太小姐们的,要缠那么小做啥子?”劝狠了,她便生气说:“妈也是呀!你管的我的,为啥子乡下人的脚就不该缠小?我偏要缠,偏要缠,痛死了是我。”蔡大嫂在少女时代便主动要求缠出一双好脚,小小年纪的她就想按照男性社会的要求塑造自己。为了实现自己的心愿,甚至梦想到城里大户人家当小,所以当一个城里人来提亲要她给人家当小老婆,而父母反对时,幺姑不等听完,就感觉已经浸在冰里一样。后来她能够在天回镇上公开与罗歪嘴的情人关系,很大程度也是依附于罗歪嘴在当地的强大实力;最后选择顾天成,也是在蔡傻子被打,罗歪嘴在逃,顾天成信洋教得势,再一次寻找男人做靠山的功利选择。我们可以看出,蔡大嫂的每一次身份的变化,追求所谓世俗的“美好”,其实都是自觉迎合传统男性对女性的审美标准。

一个邓幺姑屈服于封建伦理,又有人重复她的命运。伍大嫂,《暴风雨前》中下层民众中的一个,她与邓幺姑是相似的身份,生活在下莲池穷人窝棚里一个物质条件贫乏的农民家庭,具有根深蒂固的封建意识。在第二部分《下莲池畔》一节里,伍平因为拿了教堂里的一些东西,被捕后遭遇到生命危险,魏三爷出来救急,此时伍大嫂拉过安娃子,叫他给魏三爷磕头道:“给魏三爷道个谢,魏爷爷把你一家人都搭救了!”这一情节看似简单,却透露出伍大嫂有浓厚的封建思想:面对有权势的魏三爷,她有自觉而浓烈的尊卑观念,用下跪磕头的方式表达谢意,不仅自己被封建思想毒害,更让孩子去接受这样的奴性文化。伍大嫂的相好无论是郝又三还是魏三爷,都是得到婆婆的许可并且支持的,这看似叛逆的壮观之举,很大程度是因为在辛亥革命的暴风雨来临之前,祖孙三代用来养家糊口的并且能够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遭到严重的冲击,在家里的“顶梁柱”因牵涉到教堂事件逼迫,无奈出逃之后只有寻找相好才能养家糊口;其实她内心依旧自觉地回归于传统,经过几番折腾,最终还是安稳地活在封建传统给女性建造的庭院内。

蔡大嫂和伍大嫂都是普通百姓,拥有同样被侵蚀的封建意识。虽然两者的封建思想有不一样的表现。但行为背后寻求依附的目的却是一致的:为了生活,不断地在现实中挣扎,她们都是封建伦理麾下墨守陈规的女性代表。

(二)深层意志里的旧式

如果说蔡大嫂、伍大嫂看似叛逆的背后是对传统旧式的自觉回归,那么郝香云和黄太太则是潜意识地回归。这种看似叛逆的背后没有身份的差别,只是意志的表层和深层的区别。细读文本,这些看似高贵的大户人家的女性对封建思想堡垒的坚守似乎更牢固。

郝香芸,她有和前两位女性形象迥异的身份,作为封建官僚家庭的大小姐,她没有蔡大嫂和伍大嫂对物质生活的担忧,相比之下,她不仅有宽裕的生活,更有“高贵”的地位。可是在这深深的院墙里,她的精神却被深深地禁锢,封建意识一点点侵蚀了她的内心,让她“安然无恙”地活在里面。在《暴风雨前》第一部分《新潮与旧浪》一节中写到:当全家人都在讨论留学日本拥有新思想的苏星煌时,郝香芸三叔还补了一句道:“她真可谓是懵懂一时啊”。香芸才明白这个姓苏的,原来与自己有切身的利害。于是本能地羞红了脸,低着头,要赶快把饭吃完……几步就跑进书房。从郝香芸这一系列的神态动作就可以看出,由于长期受封建庭院内思想的侵蚀,在墙内生活的她,骨子里觉得女人只是站在男人背后的、没有话语权的缺失者。在第四部分,“院内”的郝香芸这一形象更加鲜明,当她们的母亲大人因为中了“痰”,最终离开了人世,家里为老太太办丧事接近尾声时,郝达三父子本不要念经的,而郝大小姐要念,甚至说:“爹爹若是舍不得钱,我甘愿把金银手镯卖了来尽这点孝心”。在这里,郝香芸深层意志有两个层面:一方面,出于对母亲的孝顺,母亲生儿育女,是劳苦功高的。她的行为体现了对母亲的爱,母亲的离去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悲痛,她甘愿把自己心爱的金手镯拿去卖了尽这点孝心。但她骨子里遵循的社会伦理道德支配着她,采取了这种回归封建行列的行动。然而另一方面,当时封建时代下形成的思想支配着她,文中提到喊几个和尚来念经超度,这种做法完全是封建文化理念控制的结果,尽孝心是人之常情,但是表达方式的差异却体现了深层意志的不同,在潜意识里,她顺从并巩固了封建伦理规范。

无论村姑,还是小姐、太太,这些女性都将她们的封建意识从不同侧面展现出来。她们是一个个固步自封的个体,组成了一个封建大家庭,而这大家庭又将她们深深地禁锢在院内,侵蚀着她们每一个灵魂,从寻常百姓到朱门豪富,无一幸免。

三、庭院内外的叙述困境

我们在看到女性们种种封建传统意识外化时,也能明显感受到李劼人在作品中极力张扬女性对男权社会权力的反叛,而“她们”却并没有践行作家的“独立”宣言。细品现代中国文学,会发现很多从传统社会过来的作家,他们又面临着不自觉宣扬男权的怪圈,鲁迅如此,老舍如此,李劼人也不例外。

李劼人努力地想表现他笔下的女性是如何惊世骇俗的,但在文本背后,这些女性却自觉或不自觉地回归旧式,这使得小说陷入了意志和表象的悖论。其中作家自身局限是不容忽视的。文本中女性所表现的种种“旧式”,除了环境与意志因素外,更深层次的在于男性作家所持的性别立场。由于作家文化心理本身存在着复杂性,所以作家的内在深层的性别观念,通常和他外在的性别宣言不甚一致。他们在仔细思考男性怎样对待女性世界的问题时,往往从两方面来着手,一方面继承“五四”的人道主义传统,站在人的平等的立场上批判奴役女性的封建腐朽的文化;另一方面,他又从男性自我防御的立场出发,认为女性需要男性的庇护。[3]74李劼人虽然留过洋,但是骨子里却无法背叛这些近似“男尊女卑”思想,从而陷入立场和操作相悖的怪圈。在小说中,当他把笔指向蔡大嫂、黄太太、郝香云这些女性的内心世界,写出她们的种种叛逆之举时,又从善意的男性立场出发,充分写出女性是如何依附男性的。这种种迹象,充分地展现了一个现代男性作家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中彷徨的复杂性别心理。于是,文本中的女性没有摆脱对男性的依附,这也是作家在塑造女性形象时所持的性别思想局限之所在。

这或许就是作家在还原人的过程中所持有的矛盾与困惑。有学者说“女性问题不是单纯的性别问题或是男女权利平等问题,它关系到我们对历史的整体看法和所有解释”;“女性的群体经验是一种颠覆和重构,它将重新说明整个人类曾以什么方式生存并如何生存。”[4]74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从“大河小说”中女性叛逆背后的种种“旧式”的表现,看到了在当时已有现代因素的环境中,女性几千年来没有改变的依附命运。文本以“女人”为作品之“魂”的叙述让我们触及到了“历史真实”的本质,作家笔下对女性叙述的历史困境,体现的是人类心理精神的基础。

[1]王永兵.论李劼人小说的现代意识[J].扬州大学学报,2005(9).

[2]李劼人.大波·后记[M].北京:作家出版社,1960.

[3]李玲.老舍小说的性别意识[J].南京大学学报,2005(6).

[4]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M].时报文化,1993.

(责任编辑:章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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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974(2013)04—0099—03

2012-12-05

龙彦竹(1979-)女,四川武胜人,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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