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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增刻蚕桑须知》成书考论

时间:2024-06-19

杨明贵

(安康学院 文传与传媒学院,陕西 安康 725000)

《增刻蚕桑须知》是陕南地区近年来发现的一部珍稀农学古籍,史料价值和学术价值突出。对其来源及编纂过程,目前未有确论,实为地域文化研究之憾事。笔者通过爬梳考辨相关文献,将其成书过程勾勒如下,敬请方家教正。

一、源头:杨屾《豳风广义》

杨屾(1698—1794),字双山,陕西省兴平市桑家镇双山村人,清代著名农学家。年轻时师从关中著名学者李颙,学业有成,即返故里。一生居乡讲学,坚拒仕进,矢志于经世致用之术,举凡天文、音律、医、农之书,多有研究,对当地农业经济之改进,贡献颇著。他指出,农业生产包括耕桑树畜,而陕人自误于“风土不宜”之说,知耕不知桑,树畜又失其法,“四者缺三,乌得不穷?”他根据《诗经·豳风·七月》及其他前代文献所记载的蚕桑活动,认为既然2000多年前的陕西可以进行蚕桑生产,那么现在也应当可以。正是有感于乡人误信陕西地区不适蚕桑之说,不勤于种桑养蚕而艰于衣食,与史籍中其地“固亦宜桑”的记载相违,他决心探索陕西关中丝织生产和多种农副业联合发展的路径。杨屾于雍正三年(1725) 率先放养柞蚕,后又于雍正七年(1729)开展养蚕缫丝和饲养家畜的实验,并及时检视问题,总结经验。《豳风广义》就是他在蚕桑改良、农副生产方面的经验总结。因为 《诗经·豳风·七月》中记述了蚕桑生产,而“豳”地处陕西关中(今彬州市、旬邑县一带),遂用以名其书。

《豳风广义》 初刻于乾隆五年(1740),宁一堂刊[1]。刊行后传布极广。全书由三部分组成:第一部分,列举了北方可兴蚕桑的六条证据和关中应大力发展蚕桑的四条理由。第二部分为书之主体,其中又分三卷,每卷之首先陈列有关史料,然后论述,以证其实。内容为:卷上主要讲桑树种植栽培技术,末附柘之种植方法;卷中主要讲蚕的喂养及缫丝技术;卷下主要讲织造方法及开展农业综合经营的意义,末附饲养柞蚕和治疗禽畜疾病之法。第三部分,介绍“养素园”建设成效和经营理念。

《豳风广义》 的学术价值和农史价值非常突出,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内容丰富,对中国古代栽桑养蚕、饲养禽畜等方面的经验和发明做了全面总结。二是有关农业与畜牧业融合经营的实践和主张已经具有发展“农业综合经济”的色彩。三是全书聚焦具体农业生产技术,不做空谈,切于实用和普及;关键技术方法和重要蚕具均附图说明,一目了然,易于仿效;文字通俗易懂,有时还配以歌谣,便于乡民阅读记忆。总之,《豳风广义》堪称中国古代一部科学性、实用性和通俗性兼具的“农业教科书”。作者自言《豳风广义》 “乃秦地蚕桑之程式”,此言实不为过。该书从种桑、养蚕到缫丝、织纴,对蚕桑生产的各主要环节都做了详细说明,最终总结出一套适合陕西尤其是关中地区的蚕桑生产程式。

《豳风广义》自乾隆七年后逐步颁行于陕西各地[2]。有学者认为,清道光以前,关中地区普遍出产丝、绢,种桑养蚕较为普遍,经济作物也主要以桑树种植为主,这与杨屾《豳风广义》中蚕桑生产技术的传播、应用是分不开的。

二、底本:叶世倬《蚕桑须知》

叶世倬(1751—1823),字子云,号健庵,江苏上元县人。乾隆三十六年(1771)副贡,三十九年举人,议叙知县。嘉庆十二年(1807)从湖北省德安府同知擢升兴安府知府。到任后,叶世倬在巡视中发现,虽然兴安府汉江、月河流域自然地理和气候条件适宜养蚕,但当地乡民死守重粮轻桑的传统观念,妇女闲暇之余也不从事蚕织,生计艰难,遂决定大力发展蚕桑事业。为使决策付诸实施并引导乡民掌握先进蚕桑技术,叶世倬以杨屾《豳风广义》卷一、卷二中有关栽桑、养蚕及缫丝等方面的内容为底本,择其精要,重新辑录,编成陕南历史上第一部蚕桑技术通俗读本,并于嘉庆十四年(1809) 付梓,名曰《桑蚕须知》。在《豳风广义》之前,涉及蚕桑的古代农书并不少见,较著名的就有《齐民要术》 《王祯农书》 《蚕经》等。至于为何以《豳风广义》为底本,原因在于叶世倬认为“以秦人之书为秦人劝,则尤信而可徵也!”意谓以秦地经典农书劝导同属秦地的陕南乡民发展蚕桑生产,更有信服力。

为改善民间求医困难、诊疗落后、药材短缺的现状,发挥蚕桑之药用价值,叶世倬依《本草纲目》所载,撰成《树桑百益》。《树桑百益》卷首有叶世倬所作之序,序后条列蚕桑类药物18种,多数药物下分列“修治”“气味”“主治”“发明”“附方”等项,个别药物下还附有“集解”。嘉庆十六年(1811),叶世倬将《树桑百益》附于植桑饲蚕技法之后而授梓。至此,叶世倬版《蚕桑须知》文本定型。清嘉庆十六年后,兴安府所属各县县学、书院曾将《蚕桑须知》 《树桑百益》列为教科书,课读生童,以传播并推广蚕桑生产技术。

《蚕桑须知》刊印散发后,起初并没有引发兴办蚕桑的热潮,相反,遭到了地方部分士绅的抵制。他们搬出雍正皇帝《圣谕广训》①顺治九年(1652),顺治帝将朱元璋的“圣谕六言”钦定为“六谕文”,作为教化士民的准则,此为清代“宣讲圣谕”之始。圣谕宣教活动,到康熙、雍正时期进一步系统规范,并形成定制。康熙帝鉴于“风俗日敝、人心不古”的现状,决心“法古帝王,化民成俗”,继续加强教化,于康熙九年向全国颁发“上谕十六条”,要求“晓谕八旗并直隶各省府州县乡村人等切实遵行”。“上谕十六条”内容:“敦孝弟以重人伦;笃宗族以昭雍穆;和乡党以息争讼;重农桑以足衣食;尚节俭以惜财用;隆学校以端士习;黜异端以崇正学;讲法律以儆愚顽;明礼让以厚风俗;务本业以定民志;训子弟以禁非为;息诬告以全善良;诫匿逃以免株连;完钱粮以省催科;联保甲以弭盗贼;解仇忿以重身命。”雍正二年(1724),雍正帝对康熙上谕十六条“寻绎其义,推衍其文”,扩展为洋洋万言的《圣谕广训》,并在雍正七年(1729)下诏:“令各州县于大乡大村人口稠密之处,俱设乡约之所,于举贡生员内拣选老成有学行者一人,以为约正;再选朴实谨守者三四人,以为直月。每月朔望,齐集乡之耆老、里长及读书之人,宣读《圣谕广训》,阐明大义,详示开导,务使乡曲愚民咸生孝友敦睦之思。”《圣谕广训》在第四条“重农桑以足衣食”下有“食之所出不同,其为农事一也。树桑养蚕,除江浙、四川、湖北外,余省多不相宜”的强调。中“食之所出不同,其为农事一也。树桑养蚕,除江浙、四川、湖北以外,余省多不宜”的话,质疑甚至反对政府劝课蚕桑。在这种情况下,叶世倬不惧流言和政治风险,发布了《再示兴郡绅民急宜树桑养蚕示》,向士民宣传发展蚕桑的诸多好处:“凡好田种麦谷,每亩丰年纵收两石,不过值银二三两,若使种桑树,每亩采叶饲蚕可收水丝九斤值银十五六两”;严厉批评兴安士绅机械理解《圣谕广训》,“妄生疑虑”;据理驳斥兴安不宜树桑养蚕之谬说:“兴安处处与四川、湖北接壤,同一风土,更非西、同、凤三府可比。地湿宜桑,气温宜蚕,自无不宜”;号召乡民抢抓时令,切实做好种桑养蚕的准备工作:“所有养蚕器具,急宜遵照前颁书内图式购办,并预购蚕种以备应用,切勿狐疑自误”。

为了推动政策落地落实,叶世倬经常深入境内考察蚕桑生产发展现状。嘉庆十三年(1808)农历二月二十八日,叶世倬乘舟到傅家河流域视察,当晚下榻农家。听着窗外绵绵春雨,想到冬春以来的旱情将得到缓解,他非常高兴,作诗咏道:“劳劳省敛走桑田,人定何能得胜天?春雨一犁昨夜足,顿教石米减千钱”。他沿月河逆流而上前往汉阴,看到沿途两岸成片桑园和正在辛勤劳作的乡民,他心生感慨:“豳风耕织旧曾谙,何事秦农不业蚕?桑柘山山随处有,休教美利属东南”。思想主旨与劝课蚕桑有关的诗作在其诗集中还有很多。

为鼓励乡民树桑饲蚕,叶世倬还与地方官员一道旌表养蚕业绩突出者。清嘉庆《汉阴厅志》载:“北乡周代朝之母马氏,饲蚕抽茧,织缣织素,颇得湖州之法,著有成效。通判钱鹤年同太守叶世倬旌以‘绩效敬姜’。又南乡民饶钦选植桑千余株,饲蚕取丝岁入甚丰,通判钱鹤年复会同叶太守以‘绩效桑蚕’旌之。自此民竞树桑,地无旷土矣。四乡饲蚕取丝织作线者,大有成效。”

《蚕桑须知》在陕南蚕桑发展史上影响甚巨。清道光《石泉县志》载:“从前叶中丞为兴安知府,尝劝民种桑,刊有《蚕桑须知》,从此邑中有栽桑饲蚕者。”清光绪《紫阳县志》载:“桑蚕之利重矣。而山间多不知讲求。嘉庆中,兴安府知府叶世倬刻《蚕桑须知》,教各属民植桑养蚕。紫邑亦渐蒙其利。”清光绪《平利县志》载,道光六年(1826)平利知县司徒修上任伊始,“即劝民兴水利、广积储。梓《蚕桑须知》 《树桑百益》等书散之民”[3]。道光九年,汉中府教谕杨名飏据《豳风广义》 《蚕桑须知》 《蚕桑宝要》三书编成《蚕桑简编》,在汉中境内广为传播。总而言之,叶世倬在兴安府知府任上坚守“为谋小民衣食”的政治理想和仁者情怀,因地制宜,发展蚕桑,成效显著,不仅改善了民生,也使安康的蚕桑事业进入历史上的辉煌时期。

三、增容补阙:由罗廷权《蚕桑须知》到王德嘉《增刻蚕桑须知》

(一)罗廷权《蚕桑须知》

罗廷权,字鉴平,云南昆明人,同治七年(1868)任大足县令。据光绪三年《续修大足县志》载,其“外严内宽,案无留牍。饬绅补修文庙,造制祭器,复捐廉刻蚕桑书,树桑万株,以为民倡”。

大足县董劝民间经营蚕事,始自咸丰年间署理大足县令的陆德培。陆德培,字古棠,云南昆明人,举人出身,生卒未详。据《续修大足县志》载,其于咸丰五年署理大足县令,任上“仁恕强明”,重视蚕桑。但由于陆德培在任三个月即奉调离职,加之其离任后该县遭遇贼匪蹂躏,所植桑树被斫伐殆尽,故兴办蚕桑的政策收效无几。同治七年(1868),大足县令罗廷权见辖内虽“土润风温,无不宜桑”,但“宅少树桑,室无蚕缫”,甚是感慨。为培元气、筹兵饷、纾民困,罗廷权决定继续发展蚕桑生产。罗廷权在与属吏商议蚕桑事宜时,该县训导沈延广向罗廷权献上了其所收藏的叶世倬《蚕桑须知》。在原书基础上,罗廷权等又从其他农书中选录腌种、裹种、窝种、子转、报头、收蚕、喂蚕、体刮等八种养蚕技法,增列于叶世倬版《蚕桑须知》中“劈蚁法”之下,使养蚕之法更为详备。增补后经整理校核,重新刻印并散发乡里,该书仍取名《蚕桑须知》。

(二) 王德嘉《增刻蚕桑须知》

王德嘉,陕西城固人,出身拔贡,生卒未详。博雅善诗文,尤精于书法,今重庆市大足区境内多有其书法遗墨及碑刻存世。同治十一年(1872)任大足知县,光绪元年(1875年) 任满归里。据《续修大足县志》载,其在任上推行三大政策:一是劝农,以足衣食;二是兴蚕,以宽用度;三是重视发展教育,亲为境内五所书院制定课程,充实设备,在原有13所乡塾的基础上增设7所乡塾,并为乡塾教师增加束脩。

同治十一年,新一任大足县令王德嘉立足县情,延续了罗廷权施政方略,以大兴蚕事为己任。他一方面重视发挥政府的督率作用,广布劝桑谕帖,并在属于官府的土地上补种桑树十余万株,另一方面创办蚕桑局,延请地方知名士绅董理局务,统筹擘画县域蚕桑事业发展。

在得知罗廷权主持刊刻的《蚕桑须知》数量有限、传播不广的情况后,王德嘉命人找到罗廷权《蚕桑须知》书版,校疑订伪,修补残阙。在考订补正的过程中,王德嘉重新搜集蚕桑文献,编写了《新增蚕桑须知》,缀于原版之后。其目录如下:《通饬黔省种橡育蚕》 (宋如林撰)、《劝种橡养蚕示》 (宋如林撰)、《纪山蚕》 (王沛恂撰)、《附养蚕事宜五条》及《增补养蚕桑诸忌》。在罗廷权的基础上再次增补桑蚕生产类文献后,王德嘉又作《劝养蚕歌》和《劝种桑歌》,列于书末,“便民诵习”。成稿之后,王德嘉用个人捐廉银印刻上千本,以求广布邑中,助民增利。是书名曰《增刻蚕桑须知》。由于缺少文献支撑,《增刻蚕桑须知》的传播与影响无从查考。

四、余论

蚕桑文明是最具中国特色的文明形态之一,它与水稻文明一起,标志着中华农耕文明的成熟。在世界文明史上,种桑养蚕和缫丝织绸,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发明。绚丽多彩的中国丝绸,不仅是精巧华贵的服饰材料,而且是古老灿烂的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充当了中国同周边邻邦及西方国家之间的文明使者,成为中华文明走向世界的重要载体。历史上以长安为起点的陆上“丝绸之路”和以南海为中心的海上“丝绸之路”绵亘万里,延续千年,是古代联通亚非欧的贸易大通道,对古代世界的商业、交通和文化交流,乃至对古代中西各国的经济、政治及文化发展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丝绸之路在造福世界人民的历程中,也积淀形成了以“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为核心的丝路精神。

陕南蚕桑生产历史源远流长。据史料推断,大概在战国时期,关中的桑蚕技术便传播到汉水流域。陕南境内出土的蚕桑纹画像砖、鎏金铜蚕①1984年,在安康市石泉县池河镇谭家湾村出土了一枚汉代鎏金铜蚕,该蚕铜质,通体鎏金,长5.6厘米,腹围1.9厘米,胸高1.8厘米,全身共分9个节段,胸脚、腹脚、尾脚全部完整,翘首仰头,呈吐丝状,体态栩栩如生。就文化功能而论,该鎏金铜蚕可能用于蚕神祭祀仪式,也可能是寓意重生的陪葬物。它的发现,也许可以说明汉代时该区域的养蚕活动已比较普遍。、茧形陶壶等实物能证明这一点。唐时文献中有兴元府(治所在今南郑县)、洋州(治所在今洋县)向朝廷贡纳丝织品的记载。南宋时,陆游的诗描绘了汉中桑树遍野的景象,诗云:“平川沃野望不尽,麦陇青青桑郁郁”。由于文献缺失,宋以后至明末,陕南蚕桑业发展脉络尚不明晰。从陕南旧志中的记载来看,入清以后,陕南蚕桑产业发展较快,无论种植规模还是产品质量和声誉,在陕西都处于领先地位。

2017年5月14日,***总书记在“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开幕式上发表主旨演讲,呼吁“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弘扬以“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为核心的丝路精神,携手推动“一带一路”建设行稳致远,将“一带一路”建成和平、繁荣、开放、创新、文明之路。使地处秦巴之间的陕南人民备受鼓舞、倍感光荣的是,20世纪80年代在陕南石泉县境内出土的汉代“鎏金铜蚕”被总书记专门提及,称其与在印度尼西亚发现的千年沉船“黑石号”等一起见证了古代丝路的荣光[4]。在弘扬继承丝路精神,共谱“一带一路”华章的时代语境中,挖掘陕南蚕桑文化遗产、打造蚕桑文化品牌、助力地方发挥蚕桑产业所具有的护水、增绿、治污、富民等生态、经济和文化效益,是新时代陕南蚕桑产业工作者和文旅学者承担的光荣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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