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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雄集》版本考

时间:2024-06-19

张子薇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00)

扬雄作为“汉赋四大家”之一,对中国文学的发展颇具贡献。《扬雄集》所收作品以赋、文为主,其在文学上的地位不容忽视。《汉书·扬雄传》最早肯定了扬雄的创作:“实好古而乐道,其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以为经莫大于《易》,故作《太玄》;传莫大于《论语》,作《法言》;史篇莫善于《仓颉》,作《训纂》;箴莫善于《虞箴》,作《州箴》;赋莫深于《离骚》,反而广之;辞莫丽于相如,作四赋:皆斟酌其本,相与放依而驰骋云。”[1]3583《文选》亦选录扬雄的《甘泉赋》《羽猎赋》《长杨赋》《解嘲》《赵充国颂》《剧秦美新》等作品。刘勰选文定篇,多次谈到扬雄的创作,例如《甘泉赋》《反离骚》《解嘲》《连 珠》《法 言》《剧秦美 新》《羽猎 赋》《百官箴》《训纂》之类,可见扬雄的文学成就一直为后人所关注,影响深远。

然而对于《扬雄集》的版本研究还未深入,仅附于《扬雄集校注》专著的前言部分,缺乏细致挖掘。本文试梳理历代《扬雄集》的编纂流传情况,并考察《扬雄集》的版本系统,为今后校勘整理该集提供底本和校本方面的参考。

一、《扬雄集》的编撰和流传

《汉书·艺文志》(下简称《汉志》)著录“扬雄赋十二篇”[1]1749,《<汉书·艺文志>讲疏》提到“存,后注云:入‘扬雄赋八篇’,盖《七略》据《雄传》,言作四赋,止收《甘泉赋》《河东赋》《校猎赋》《长杨赋》四篇,班氏更益八篇,故十二篇也”[2]。以上是《扬雄集》的前身,也是其文学作品载入史志目录的最早记录。因《汉书》而保存下来的扬雄文学作品有《反离骚》《甘泉赋》《河东赋》《校猎赋》《长 杨 赋》《解 嘲》《解 难》《自 序》《赵 充 国 颂》《上 书谏哀帝勿许匈奴朝》《对哀帝问灾异》《元后诔》,残缺不全的有《酒箴》,有目无文的有《广骚》《畔离骚》。《汉志·小序》称“汉兴,枚乘、司马相如,下及杨子云,竞为侈俪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是以扬子悔之,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1]1756。扬雄的文学观念沿袭了《诗》教传统,既决定了自身的创作走向,又深刻影响了后世的文学发展。

南朝宋范晔作《后汉书·文苑传》,在给杜笃立传时谈到“司马相如、杨子云作辞赋以讽主上,臣诚慕之,伏作书一篇,名曰《论都》”[3]2595-2596。杜笃是东汉时期的著名文士,因仰慕司马相如、扬雄所作讽谏教化意义的辞赋,故而创作《论都》。不难发现,在东汉时期就已风行扬雄的辞赋,尤其是一些名篇佳赋,成为文士争相效仿的对象。《后汉书·胡广传》云:“初,杨雄依《虞箴》作《十二州二十五官箴》,其九箴亡阙,后涿郡崔骃及子瑗又临邑侯刘騊駼增补十六篇,广复继作四篇,文甚典美。乃悉撰次首目,为之解释,名曰《百官箴》,凡四十八篇。其余所著诗、赋、铭、颂、箴、吊及诸解诂,凡二十篇。”[3]1511由此可知,此时文人非常重视扬雄的作品,出现了整理和增补扬雄的作品之局面。裴子野在《雕虫论》中谈到:“赋诗歌颂,百帙五车,蔡邕等之俳优,扬雄悔为童子,圣人不作,雅郑谁分?”(《文苑英华》卷七百四十二)。任昉的《文章缘起》提到了扬雄的《反离骚》《解嘲》《剧秦美新》《九州岛百官箴》《连珠》等作品。最重要的是,《隋书·经籍志》(下简称《隋志》)著录“汉太中大夫《扬雄集》五卷”[4]。编撰《隋志》时能见《扬雄集》,再加上魏晋以来人们对扬雄的多加征引,可以推断出《扬雄集》的编纂应在魏晋六朝,最晚不能超过隋代。

唐宋两朝,对扬雄作品的收集与整理从未间断。刘知几在《史通》中列述扬雄的作品,他“窃比于扬子云”,认为“刘歆、范踆之重雄者,盖贵其文彩若《长扬》、《羽猎》之流耳”[5],进一步表达了自己踵武前贤、论史不朽的强烈功愿。《北堂书钞》《艺文类聚》和《初学记》等频繁征引扬雄的作品,其中以徐坚的《初学记》最为突出,列举的扬雄篇目主要有《太玄经》《吊屈原文》《箴》《五经钩沉》《法 言》《逐 贫 赋》《剧 秦 美 新》《长 杨 赋》《酒 赋》《反离骚》《方言》,比较完备地保留了扬雄的文学作品。宋初编修《崇文总目》,其中两汉之文集,仅存董仲舒、蔡邕、陈琳三家。此时《隋志》著录的“汉太中大夫《扬雄集》五卷”已亡佚不存,大概在唐末战火中就已失传。《太平御览》《通志》和《遂初堂书目》存有不少扬雄的单篇文章,但都不全。《新》《旧》唐书的记载同《隋志》。《古文苑》卷十四至十六部分收录了扬雄的箴文。宋谭愈取《汉书》《古文苑》等所载四十余篇,仍辑成《扬雄集》五卷,卷数同《隋志》,但非《隋志》所载旧本原貌。晁公武《郡斋读书志》载有“《扬雄集》三卷”,附云“右汉扬雄子也。古无雄集,皇朝谭愈好雄文,患其散在诸篇籍,离而不属,因缀辑之,得四十余篇”[6]。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六》亦云:“《扬子云集》五卷,汉黄门郎成都扬雄子云撰。大抵皆录《汉书》及《古文苑》所载。《二十四箴》一卷,扬雄撰。”[7],另在小字部分考证了扬雄箴文的真伪问题。刘克庄《后村诗话·卷三》著录“《扬雄集》六卷,四十三篇”[8]。

迄至元代,《宋史·艺文志》著录“《扬雄集》六卷,又《二十四箴》二卷”[9],可惜版本皆已亡佚。明人对《扬雄集》多有编纂著录。万历中,遂州郑朴辑有《扬子云集》六卷,《四库全书总目》谈此经过:

《扬子云集》六卷,汉扬雄撰。雄集《汉艺文志》《隋经籍志》《唐艺文志》皆著录五卷,其本久佚。宋谭愈始取《汉书》及《古文苑》所载四十余篇,仍辑为五卷,已非旧本。明万历中,遂州郑朴又取所撰《太玄》《法言》《方言》三书及类书所引《蜀王本纪》《琴清英》诸条,与诸文赋合编之,厘为六卷。而以逸篇之目附卷末,即此本也[10]。

清修《四库全书·集部》中的《扬子云集》,即明代遂州郑朴的辑录本。其后张燮的《汉魏六朝七十二家集》,辑入了扬雄文集。梅鼎祚的《历代文纪》和张采的《历代文钞》,二者收录《扬雄集》,但均未收歌赋,不全。万历、天启年间,新安汪氏刊行汪士贤所辑的《扬子云集》三卷,收入《汉魏诸名家集本》。叶绍泰辑《扬侍郎集》,不分卷,收入《增订汉魏六朝别解》。崇祯年间,张溥辑《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以张燮所辑为蓝本,又以冯惟讷《古诗纪》、梅鼎祚《历代文纪》补缀成书,其中的《扬侍郎集》五卷,收录歌赋,但文字多有驳杂。

严可均所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录有扬雄文集四卷。在广泛参校前人版本的基础上,严可均比对《汉书》《文选》《古文苑》及其他类书等,商榷文字用小字标出,体例如“某字某本当作某”等。又在各篇末尾注明出处,甚为详备,便于查考。近人丁福保辑有《扬子云集》四卷,收入《汉魏六朝名家集初刻》。1993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张震泽先生的《扬雄集校注》。2001年,四川大学出版社又出版了林贞爱先生的《扬雄集校注》,是迄今为止扬雄别集整理的最新成果。两《校注》均以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为底本,另参校《汉书》《文选》《古文苑》《太平御览》等原文注释,兼疏通文意与校勘考据之长,大大促进了扬雄的文学研究。

二、《扬雄集》的版本系统

现存《扬雄集》的版本不多,卷第差异明显,分为三个版本系统:明遂州郑朴本、明娄东张溥本和清严可均《全汉文》本。

明遂州郑朴本、清严可均本都有较好版本,其中郑朴本保留在《四库全书》之中,广雅书局《全汉文》本流传广泛。故将明娄东张溥版本系统内的主要版本考述如下,据《中国丛书综录》记载,附录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的《扬侍郎集》(一卷)版本系统有:(1)明娄东张氏刊本;(2)清光绪三年(1877)滇南唐氏寿考堂本;(3)清光绪五年(1879)彭懋谦信述堂重刊本;(4)清光绪十八年善化章经济堂刊本;(5)清光绪十八年长沙谢氏翰墨山房刊本;(6)民国六年上海扫叶山房石印本;(7)民国七年四川官印局刊本[11]。通过以上材料,所著录最早的明娄东张氏刊本,刊于崇祯年间。先有《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题词,后是《扬雄集》的目录,最后载正文。正文部分行款版式为9行18字,白口,左右双边,单白鱼尾。以《太玄赋》开篇,卷端题“扬侍郎集卷全”,次行低两格位置题“汉蜀郡扬雄子云著”,再次行平行位置题“明太仓张溥天如阅”。现如今可以查考的,还有清光绪寿考堂刊本,行款版式为9行18字,黑口,左右双边,单黑鱼尾,版心上题题“扬侍中集”,卷端题“扬侍郎集”,末题“寿考堂藏板”。

值得注意的是,清文渊阁《四库全书》载入的《扬雄集》,以郑朴所辑《扬雄集》为底本,与后世普遍选择的底本——清严可均本——存在差异。明张溥本与严可均本比对,亦存在篇章次序和正文文字等方面的差异。现以严可均本为底本,对三个版本做了如下的校勘工作。

(一)篇章目次差异

《扬雄集》各主要版本的篇章目次差异情况详见下表。通过对比可知:一方面,三个版本收录的《扬雄集》均不全,故列出张震泽先生的《扬雄集校注》目录部分,以求完善。张震泽先生对于材料的收集,一网打尽。除《法言》《太玄》和《方言》外,皆收录扬雄别集。另一方面,就文本的篇章、段落次序来说,郑朴本与严可均本差异显著:例如郑朴本的《蜀王本纪》存在阙文,《琴清英》一文次序混乱,比不上严可均本。就文章数量而言,以郑朴本(含《法言》)收录的篇目最多,严可均本最少。《法言》《太玄》和《方言》本不属于扬雄别集的范围,严可均的这一做法无可厚非。

(二)正文文字差异(例句选用严可均本)

1.讹误

(1)《甘泉赋》:“齐總總撙撙其相膠葛兮。”

按:“葛”,张溥本、郑朴本作“轕”,张震泽《校注》作“葛”。《楚辞·远游》:“骑膠葛以杂乱兮,斑漫衍而方行。”《楚辞补注》:“轕,音葛。车马喧杂貌。一作膠轕。”[12]《汉书·司马相如列传》:“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颢天之台,张乐乎膠葛之寓。”[1]2569扬雄《羽猎赋》有“虓虎之陈,纵横膠轕”之语,“膠轕”一词更为直观,更为贴切。

《扬雄集》主要版本篇章目次差异表

(2)《甘泉赋》:“鬼魅不能自还兮,半长途而下颠。”

按:“还”,张溥本、郑朴本作“逮”,张震泽《校注》作“还”。“逮”古作“还”,与“还”字因形近而误。

(3)《长杨赋》:“抑止丝竹晏衍之乐,僧郑卫幼眇之声。”

按:“幼”,张溥本作“幻”,郑朴本作“幼”,张震泽《校注》作“幼”。《汉书·景十三王传》:“今臣心结日久,每闻幼眇之声,不知涕泣之横集也。”[1]2422-2423古籍中难见“幻眇之声”用法,“幻”“幼”二字因形近而误,当作“幼眇之声”。

(4)《答刘歆书》:“幼稚为邻,长艾相更。”

按:“更”,张溥本作“更”,郑朴本作“爱”,张震泽《校注》作“更”,艾:尊老。语境近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故为“更”。

(5)《幽州牧箴》:“周末蔿臻,迫于獯鬻。”

按:“迫”,张溥本、郑朴本、张震泽《校注》皆作“追”,蔿臻,指灾祸频仍,獯鬻,周朝时称猃狁。从“迫”字,受到胁迫。

(6)《雍州牧箴》:“自彼氐羌,莫敢不来庭,莫敢不来臣。”

按:“臣”,张溥本、郑朴本作“匡”,张震泽《校注》作“臣”,“匡”字因形近而误。

2.脱衍:

(1)《河东赋》:“云飞飞而来迎兮,泽渗灕而下降。”

按:“云飞飞”,张溥本作“云龙飞飞”,郑朴本“云飞飞”,张震泽《校注》作“云飞飞”,言登上华山云雾来临的样子,“云龙”亦可。

(2)《羽猎赋》:“以奉终始颛顼、玄冥之统。”

按:“以奉始终”,张溥本、郑朴本、张震泽《校注》皆作“以始终”。

(3)《长杨赋》:“翰林主人曰:“吁,客何谓之兹耶!”

按:张溥本无“之”字,郑朴本“客何谓兹邪”,

张震泽《校注》作“吁,谓之兹耶!”。

(4)《蜀都赋》:“隐隐轸轸。”

按:张溥本无此句,郑朴本脱“隐轸”,张震泽《校注》作“隐轸幽輵”。

(5)《解嘲》:“且吾闻之:炎炎者滅。”

按:张溥本“之”字后衍“也”字,郑朴本无改动,张震泽《校注》无“也”字。

(6)《剧秦美新》:“方甫刑,匡马法。”

按:张溥本作“匡司马法”,郑朴本作“匡马法”,张震泽《校注》作“方甫刑,匡马法”。

(7)《博士箴》:“故孔子观大学,而知为王之易。”

按:张溥本“为王之易易”,郑朴本“观夫大学,而知为王之易易”,张震泽《校注》作“为王之易易”,并引《礼记·乡引·酒易》篇孔子曰:“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

(8)《徐州牧箴》:“至赧为极,实绝周祀。”

按:“至”,张溥本作“王”,郑朴本、张震泽《校注》无此句。

3.倒文:

(1)《羽猎赋》:“是以创业垂统者俱不见其爽,遐迩五三孰知其是非。”

按:“五三”,张溥本作“三五”,郑朴本“五三”,张震泽《校注》“五三”,说法“五帝三王”。

(2)《羽猎赋》:“罕徂离宫,而辍游观。”

按:“游观”,张溥本、郑朴本作“观遊”,张震泽《校注》作“观游”。

(3)《上书谏单于》:“明汉兵若雷风耳。”

按:“雷风”,张溥本、郑朴本作“风雷”,张震泽《校注》作“雷风”。

(4)《答刘歆书》:“而语言或交错相反,方覆论思。”

按:“方覆”,张溥本作“方覆”,郑朴本作“覆方”,张震泽《校注》作“方覆”。

(5)《河东赋》:“聊浮游以经营。”

按:“浮游”,张溥本“遊浮”,郑朴本作“游浮”,张震泽《校注》作“浮游”。

(6)《逐贫赋》:“爰及季世,纵其昏惑。”

按:“季世”,张溥本、郑朴本皆作“世季”。扬雄《豫州箴》有言“至于季世”,张震泽《校注》作“季世”。

通过比勘可知,就正文文字而言,一方面,张溥本不如郑朴本和严可均本,郑朴本和严可均本作某字的情况下,张溥本往往出现偏差。例如在《长杨赋》中,“然后陈钟鼓之乐”一句,其中“乐”,张溥本作“悬”,郑朴本作“乐”,张震泽《校注》作“乐”,结合语境,当作“乐”;《廷尉箴》一文,“寇贼满山,刑者半市”中的“市”,张溥本作“道”,郑朴本作“市”,张震泽《校注》作“市”,“道”字不合韵,应当作“市”;《河东赋》中“因兹以勒崇垂鸿,发祥隤祉”,“勒”张溥本作“劝”,郑朴本作“勒”,张震泽《校注》作“勒”,并释为“刻,做记号”,当作“勒”;《元后诔》中的“思慕功德,咸上柩诔之铭”,其中的“柩”字,张溥本作“词”,郑朴本作“柩”,张震泽《校注》作“柩”,分析句意,可得“尸已在棺”,当从“柩”字。

另一方面,张震泽《校注》难免存在校勘纰漏,例如第一例《甘泉赋》中的“齐總總撙撙其相膠葛兮”,《羽猎赋》文本取“虓虎之陈,纵横膠轕”,“膠轕”与“膠葛”前后矛盾,出现在同一书中不太恰当;再如《幽州牧箴》中的“周末蔿臻,追于獯鬻”,根据语境周朝时受猃狁(獯鬻)胁迫,应据严可均本改为“迫”。然瑕不掩瑜,张震泽先生的《扬雄集校注》对于扬雄文学作品的整理功夫颇深,可谓功不可没,泽被学林。

综合上述,研究扬雄的文学创作不能不考虑《扬雄集》的版本,而后代基本也以清严可均《全汉文》为底本,并且在此基础上进行旁征博引。现代意义的扬雄文学研究,也需要较好的《扬雄集》整理本,对现存《扬雄集》版本的考察和梳理,对于今后整理《扬雄集》在甄选底本和文字校勘方面皆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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