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李曼曌
(重庆师范大学 中文系,重庆 401331)
帕尔默文化语言学视角下的傩面具意象解读
李曼曌
(重庆师范大学 中文系,重庆 401331)
中国傩蕴藏着深厚的文化积淀。在中外文化交流如此频繁的今天,以南丰傩舞为代表的傩文化如何更好地展示在国际舞台为世界人民所理解,是亟待解决的问题。美国语言人类学家加利·帕尔默的文化语言理论通过意象搭建起了沟通语言和文化的桥梁,对江西南丰傩舞面具中的意象文化内涵提供了一种新的解读视角。
文化语言学;意象与文化;傩文化;面具;江西南丰傩舞
帕尔默在其文化语言学理论中将语言人类学的三大传统(民族语义学、博厄斯派语言学和会话民俗学)[1]拿来和具有强大语言现象解释功能的认知语言学相结合,既通过认知语言学的概念范畴重新定义了语言人类学三大传统的内容,弥补了三大传统的不足,又将认知语言学所缺失的重要维度——文化加入到研究当中。同时通过将“意象”列为帕尔默文化语言理论的核心概念与认知语言学完美契合,旨在通过意象这一窗口,围绕民俗知识研究语言和文化的关系,在帕尔默看来,语言文化通过意象来表达。傩舞是中国古代民俗文化的活化石,而其多样的傩舞面具则蕴含了丰富的意象,对傩舞中包含的独特文化进行了维妙维肖的传达。本文以帕尔默文化语言学的视角,解读以南丰傩舞为代表的傩舞意象及其文化内涵。
帕尔默文化语言学是将人文性和认知性统一于意象的理论,具体表现在意象是一种受特定文化背景影响的心理表征,又是人们对外部世界形成认知输出的一种极其重要的手段。从帕尔默对语言的相关描述来看,语言不只是思维的工具,更是对有声符号进行一定规律的排列组合的产物。当然这些有声符号都具有对应的象征意义,而所蕴含的象征内涵大部分是建立在意象基础的组合之上。所谓意象,即我们体验客观世界形成的人文情感和认知经验的范畴,不仅包含视觉接触到的各种图像,还包括其他感官接收讯号所产生的经验,如交响乐、台上的舞蹈、肉类烤焦的气味、甜品的味道等。由这些听觉性、图像性以及嗅觉性等信息在认知过程的抽象后转化而成[2]。感觉器官所获得的是对客观世界的主观反映,也就是说在不同的文化背景影响下,人们对意象的理解程度各异。处在不同文化背景中的人就无法形成共同的文化预设,交流时如果内容中含有深厚文化积淀的意象,就会造成理解上的偏误。由此可知,意象是人类感官亲历外部世界的输出和社会文化共同体心理认同共同作用下的产物[3]。它可以是日常经验的直接输出,也可以是源于对虚构的想象世界的反映。这类意象是感性经验经过思维的反复精炼而形成的,是对客观世界的一种概括化的表现。因此,宗教、神话、巫术等经幻想建立的民族文化理论也可以通过意象图式的认知模式,为文化语言的研究提供另一个侧面的参考。南丰傩文化就属于通过想象形成一种巫术仪式而稳固下来的视觉意象,同时在它的使用或者演绎过程中往往隐含了更深层次、更为抽象概括的文化认知内涵。帕氏文化语言学理论就是一种关于怎样通过意象的媒介来认识世界的学说。
舞蹈是一种身体语言的展现,每一种舞蹈语言都有其深刻的文化生成背景,用象征性的身体语言展示其思维方式及背后的文化底蕴。傩舞也不例外,其赖以形成的土壤便是农耕文化。刘昭在《后汉书》中记录:“傩所以扶阳抑阴也。”但春时行傩,“助是祈福为农始”,可见汉代傩舞已具有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的意义[4]。南丰傩舞就很好地印证了这一点,据《南丰县志》记载:“傩是上古时期原始宗教的产物,殷墟甲骨卜辞中就有文字记载,是在室内以殳(古兵器)击鬼之形。”甲骨文中有关“舞”字的记载中有“魌”字,是一人头戴面具的形象,说明商代以前就有戴面具的驱鬼逐疫的傩祭舞蹈,之后的《论语》《吕氏春秋》《周礼》等都有记载。《后汉书·礼仪志》中有关傩仪的记叙较为详细,汉代张衡的《东京赋》中也描写了傩仪傩舞的情形。自汉至唐,傩舞都为驱疫鬼的一种祭祀性舞蹈。宋代后,傩舞增加了娱乐成分,并逐渐向戏剧化方向发展[5]。这些反映出傩舞是由形成之初驱鬼逐疫、祈求丰收的愿望,衍化出样式繁多的带有民俗或巫术色彩的仪式性活动。而“面具”一直是“傩舞”的标准配备,创作者也即是通过面具塑造出傩文化中的意象,再通过情节的编排和演绎,最终形成富有特定文化内涵的傩舞。可见,对于面具意象的解读是傩文化解读的关键。
现存傩文化圈主要分布在江西、贵州、湖北、安徽、山东、广西、云南、福建、广东等地。南丰傩舞文化属于赣傩文化圈的一支,因其动作质朴刚劲,并保有鲜明的原始风格,被《中国民族民间舞蹈集成》誉为“中国古代舞蹈活化石”。南丰有傩,自汉开始。据《周礼·夏官》记载:“方相氏掌傩神,熊皮四目,执戈扬盾,皆所以除疫。”可知当时“傩”是为靖妖驱疫而“舞”的。唐承汉制,宫廷傩祭规模更大。金砂余氏重修族谱中的《敕封清源妙道真君传》记载:“立庙奉祀,岁时香火,遗其制曰‘驱傩’。率弟子十余人,蒙熊戎,饰朱衣朱裳,扬盾执戈,以祓除不祥,是则余氏之世习有傩。”[6]自宋以后,傩仪中出现了判官、钟馗、小妹、土地、灶神等新角色,娱乐成分渐增。明朝时期,民间傩十分活跃。自清以后,南丰傩舞受到其他文化的渗透,并从传奇小说、神话故事及民间传说中汲取内容创作,自汉迄今,世代相传,盛行不衰,不仅是江西傩文化的发祥地,还被列为我国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而南丰傩舞面具是傩文化的意象表征,因而本文拟撷取南丰傩舞的代表面具为例来阐释其背后的文化内涵。
傩面具一方面是傩文化最直观最具象的表现,另一方面作为民俗文化艺术品而有独立存在的价值,因为它除了具备傩文化中的传承性,还拥有自身独特的艺术张力及文化价值。以下将从精神意象、造型意象、色彩意象、纹饰意象四个方面阐释其强烈的意象特征。
3.1 精神意象
开山、雷公、佛祖、观音、傩公傩母等角色的面具通常是将人兽相融以传递出亘古时期的神祗意识。我国闭塞的小农经济是几千年来中国社会赖以存在和发展的经济基础,农耕文明本质上是建立在这一经济基础之上的意识形态。为保障农业生产的顺利进行,仅依靠自身的力量太过于微弱,往往无法抵御自然灾害,因而农民在几千年的发展过程中,通过各种仪式性活动,将祈愿寄托于拥有神秘灵力的宗教神袛。例如,“开山”相传是古方相氏所衍化,能够为人们驱疫避祸,消灾解难。陈圣燕在《傩神“开山”的误解成型与传神——江西南丰县石邮村傩神谱系考》一文中提出“开山”是综合了远古传说中多位神灵精神特质的形象[5],不仅显示出人们对生命的崇拜,也体现了渴望征服自然、创造自然的精神风貌。这是人们在农业生产的历史长河中形成的一种精神向往。再如佛祖、观音、弥勒等仙佛道释类傩舞面具则蕴涵着为人类祈福的特殊意义。除此以外,傩公傩母往往是傩文化中的主要形象,他们是以人物肖像为原型基础的创生神话象征,其脸部的显著特征便是各自夸张上翘的嘴角,也即是人们口中常说的“笑歪了嘴”,反映出人们对生命的崇尚,祈求子孙繁茂,为家人消灾除邪的精神夙愿。
3.2 造型意象
傩面具的造型往往是图腾崇拜蒙上原始宗教神秘面纱的产物。从最初对太阳、土地的崇拜,到对神灵、对生命的崇拜,历经千年的演变形成了现在原型多样、千容百面、被寄予了不同精神依托的面具造型。通观全貌,大致将其分为以下三类。
3.2.1 人兽合一型
该造型特点是将神、人、兽的特点相融合,如青面獠牙、豁嘴凸额、头生犄角、焰发棕脸,还伴有图腾花纹的意象特征,凸显出对拥有勇猛神力及刚劲不屈精神的向往与崇拜。“开山”面具就是神兽结合的典型意象,其造型好似牛头,额上有双犄角,豁嘴吡牙,裂眼爆珠,耳廓尖长,常被雕刻得凶恶狰狞。这类造型看似可怕,实际上却是正义的化身。这是由人们特定的文化惯性思维决定的,这种观念认为面具上的造型只有比妖魔更狰狞恐怖,才足以使妖魔畏惧。另外,“开山”以吞食妖魔鬼怪为嗜,因而往往豁嘴带血。“吞口”在南丰傩舞人兽合一型面具中也具有明显意象特征,形似虎头,嘴中立着一方宝剑,额头刻有“王”字,其创作原型是百兽之王,人们再将斩杀奸邪的“宝剑”意象融入其中,为的是驱魔辟邪。该面具除了跳傩舞时有角色扮演的作用,通常还被挂在房门正上方,以将妖魔邪祟挡在门外,起到镇宅的效果。“吞口”面具意象昭示着人们精神思想上的进步,它象征着人们敢于战胜自我,并取得精神的胜利。
3.2.2 人神肖像型
这类造型的角色数量上是最多的,往往是在道释神佛、天兵神将、传统仙神及传奇人物等原型形象基础上加上一些修饰创作而成。道释仙佛如观音、弥勒等,常取材于宗教,名称也沿用下来,大多表示庇护授福的意义;像二郎神、托塔天王一类的天兵神将来源于神话传说,其造型也参照传说中的描述来雕刻,有英明神武的表征;传统仙神例如福星、禄星、寿星等形象的塑造,趋向于慈眉善目,因其文化意义是能带给人们拥有美好未来的观念意识。多出现于宋之后的傩舞表演,除了祈福驱疫外,所蕴含的娱乐性质有所加深,但从面具形象来看,始终体现出强烈的意象塑造意识。
3.2.3 动物精怪型
其造型往往源自人们对动物的联想及志怪小说等文学作品,一类是夸张的兽脸人身型,如孙悟空、猪八戒、牛魔王等;另一类是在人面的基础上饰以具有动物象征性花纹的乌龟精、白蛇精、蚌壳精、鲤鱼精等。该造型类别没有固定的文化意指,有的奸邪狡诈、丑陋阴暗,有的柔美妩媚、娇俏动人,我们可结合色彩意象来进行判别。比如呈女性人格的白蛇精往往面色清秀,白里透红,那便是正派形象的所指。动物精怪造型面具的丰富流露出各个历史时期人们对生命形式的不同认识及图腾性灵文化的繁荣。
以上各类型的面具形式不仅是由日常经验和世界观所反映出来的现成意象,还可以是由特定时期的社会成员将感知掌握到的素材经过长期修正、加工、创新构成新的意象外化形式。而这些新的意象形式和不断涌现出的傩舞面具只有属于同一个特定文化共同体中的个体才能在毫无预设的情况下相互理解。
3.3 色彩意象
南丰傩舞面具的赋色总体来说与传统“五色”观念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该观念中的“红、黄、黑、青、白”也就是傩舞面具的主色调,再辅以能形成强烈色彩对比的其他颜色,如“金、银、褐、棕、紫”等,通过融合调和,表现出具有明显象征性和意象性的民间色彩情感。而民间色彩情感观的形成,归根结底是建立在农本文化基础上的多元宗教色彩意识及民俗巫术观念共同作用的结果。红色象征着血液、火焰,在历史上的巫术仪式中,常用鸡血和烈焰来驱赶不祥的浊物或驱除疫病邪祟。南丰傩面具中,关公的脸、开山、钟馗、魁星等的须发就是以红或深赭色为主色调来显示其刚正、忠勇及驱魔、除邪的文化意义。黄色或金色也是常用色之一,往往象征着太阳、神力、权力地位。“开山”作为南丰傩舞中驱魔除疫的主要形象就是金色面容,而其创作原型古方相氏也有着金黄四目。有时在金色为底色的面具上融入红色作为装饰的辅色充分彰显出对生命的激情,也就传递出了对生命情感的倡导与崇尚。黑脸的包公面具又体现出古朴粗犷、刚正不阿的形象风格,而青色常常用在妖魔邪祟如大鬼、小鬼面容之上,以刻画其阴森恐怖、桀骜狡诈的形象特质。需要表现土地、儒将等形象时经常以白色赋其面容,以彰显其儒雅善良或庄重的气场。色彩意象的运用充分展示了南丰傩舞注重通过色彩的语言来进行性格塑造,其鲜明艳丽、对比强烈的色彩语言还表达了民众的道德观,即根据角色的不同文化定位,加上该文化群体的人们对角色形象约定俗成的褒贬态度,运用对应表征的色彩意象赋予面具特定的文化象征,以暗示出所塑造形象的不同精神品德及性格特质。
3.4 纹饰意象
南丰傩舞面具,除了运用色彩和造型的意象来反映文化心理的暗示外,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要素,就是纹饰。总体看来,大致可将其分为图腾类、花草类、鸟兽类、字符类,这些纹饰的创作往往采用的是写实手法,原型都是具有民间传统象征意义并且常见的物象。例如火纹、水纹、蝠纹、鱼纹、柳叶纹、波点纹、蛙纹、飞鸟纹、字符纹、人面纹等,以形象的图示隐喻着渴望神灵的庇佑、威震邪疫以及对自然和生命的敬畏。现阶段研究表明,烈焰纹饰是应用最为广泛、数量最多的一种纹饰符号。回顾人类进化发展的历史可以知道,火对人类有着特殊的意义,火种的取得不仅给人类带来了温暖、光明,还使人们不再惧怕危险的走兽。随着人类认知的进步,火还应用于烹制食物、消灭灾疫。于是烈焰以纹饰意象的形式出现在如“开山”“纸钱”“雷公”等角色的面具上,更显示出其驱疫纳福的文化内涵。“开山”面具形象除了烈焰眉这一典型纹饰,还有其额头的字符纹饰:写成巫蛊的符文或“开山”二字的竖体联合式。花草类纹饰意象则往往给人们带来生命复苏的气息,其代表就是柳叶纹,它成为面具的底色,虽然看似形象扭曲,但却寓指一种以柔克刚的顽强生命力。鸟兽类纹饰与花草类纹饰异曲同工。在民间,“蝙蝠”即“福”的谐音意象,刻有蝙蝠头饰的面具角色多是人们口中的“福将”;麒麟头饰或纹饰能赋予角色吉祥合顺的特质。不管是何种类别的纹饰,都凝聚了人们对生命意义的探索,对邪恶势力的不屈抵抗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向往,也表现出劳动人民的智慧。
不管是采用何种意象作为表现形式,面具形象的塑造往往通过对立面来阐释圆满的生命美学。统观南丰傩舞面具的角色形象,我们不难发现其中既有驱疫纳福的“开山”等正派形象,也有如“小鬼”“大鬼”精怪等邪恶角色的存在,这种正邪意象共存的完整生命秩序,体现出傩文化也对应着语言中的对仗规律,展示了一种生命平衡的美学意义。
帕尔默在《文化语言学理论构建》引言部分,将语言定义为“基于意象把玩的有声符号”,并将意象作为文化语言学的核心概念[3]。鉴于意象是由特定的感性经验在认知的加工后形成的,同时“认知过程”与其所处文化背景息息相关,因而特定的文化决定了各地意象的内涵,反过来意象又能帮助人们更好地理解语言和文化。通过以上对傩舞面具四个方面的意象特征分析,我们可以看出不管是色彩意象、造型意象或是精神意象,都能够传达出南丰傩舞面具是由当地民俗特色、文化观念、宗教意识等因素综合作用的主观意象产物。因此,在今后的学习过程中应引起重视,对意象的阐释必须首先明确所属文化的差异性,只有准确转换意象才能揭示更深层次的文化内涵及情感态度。运用帕尔默文化语言理论,充分发挥以“意象”为核心概念的认知分析作用,可以妥善处理意象与文化内涵间的自由转换,为挖掘深层情感提供重要的指导。
[1]刘岩.帕尔默文化语言学理论基础构建[J].中州大学学报,2006(3):53-55.
[2]Palmer,G.B.Towarda Theory of Cultural Linguistics [M].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1996.
[3]纪玉华.帕尔默文化语言学理论的构建思路[J].外国语,2002(2):41-46.
[4]林河.傩史——中国傩文化概论[M].台北:东大书局.1994.
[5]夏老长.南丰县志[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4:470-471.
[6]曾志巩.江西南丰傩文化[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闫桂萍
Image Interpreting of the Exorcism Mask under Palmer’s Cultural Linguistics
LI Manzhao
(Department of Chinese,Chongqing Normal University,Chongqing 401331,China)
The exorcising of Nuo in China is profoundly cultural.How can the Nuo culture represented by Nanfeng exorcism dance be better displayed on the international platform and understood by the people of the world is an urgent problem to be solved in such a wide and frequent cultural exchange between China and foreign countries.And the cultural language theory of the American linguistic anthropologist Gary Palmer builds a bridge between language and culture through images.It provides us with a new way to interpret the cultural connotations of Nangfeng exorcism dance masks in Jiangxi Province.
cultural linguistics;image and culture;exorcism culture;mask;Nanfeng exorcism dance in Jiangxi Province
H315;J528
A
1674-5787(2017)01-0121-05
10.13887/j.cnki.jccee.2017(1).30
2016-12-24
李曼曌(1989—),女,重庆师范大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专业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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