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吴蜜琴
(福州外语外贸学院英语系,福建 福州 350202)
论《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的现代主义
吴蜜琴
(福州外语外贸学院英语系,福建 福州 350202)
在短篇小说《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福克纳采用了颠倒的时序、意识流技巧、多种叙述视角和象征主义刻画了一个病态、异化、孤独、冷漠和没落的南方贵族家庭妇女形象,《献给艾米丽的玫瑰》具有明显的现代主义文学特征。
现代主义小说;意识流手法;人物形象;视角;象征主义
20世纪前半叶是现代主义文学盛行的年代,在西方文学界,现代主义代表作家有T.S.艾略特、弗吉尼亚·沃尔夫、威廉·福克纳、马赛·普鲁斯特和卡夫卡等人。比较有影响的现代主义代表作品包括T.S.艾略特的《荒原》、卡夫卡的《变形记》、弗吉尼亚·沃尔夫的《达罗维夫人》等。现代主义认为世界是破碎的,具有不连贯性和随意性,他们哀叹现代社会中意义和结构的丧失[1]。因此,在现代主义文学作品中,作家注重展示人物真实的内心世界,描述在现代世界中个体在精神上的迷茫和失落。现代主义文学作品比较常见的文学手法包括意识流、象征主义和表现主义等。
威廉·福克纳(1897-1962)是美国现代主义小说家,其代表作品有《喧哗与骚动》《我弥留之际》《押沙龙,押沙龙!》。福克纳出生于美国南方贵族世家,他对美国南方怀着深沉的爱,正因为此,他在作品中指出南方的诟病。辛克莱·刘易斯称福克纳“把南方从多愁善感的女人的眼泪中解放了出来”。《献给艾米丽的玫瑰》是其经典的短篇小说代表,许多批评家从叙事学角度对其进行评析,从时间的顺序、跨度、频度和独特的时间意象剖析叙事魅力和小说的审美价值[2]。也有批评家从时间倒错、人称代词所指模糊和“无名的声音”三个方面探讨其叙事特征[3]。由于小说杂糅了哥特小说的恐怖特征,不少批评家从哥特文学的创作视角出发,对文本中哥特风格的构建作出了分析和探讨[4]。
福克纳的作品夹带着19世纪末20世纪初实验小说的色彩。小说打破了传统小说的模式,在继承传统基础上实现创新,具有现代主义小说的风格。本文从意识流手法、叙事、人物形象和象征主义几方面分析《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的现代主义创作倾向。
传统小说写作一般遵循“开始—发展—高潮—结局”这样的叙事模式,而现代主义小说则打破了这种常规,经常出现“话语顺序与故事顺序之间的倒错现象”。这种错乱的时空顺序源于意识流手法的兴起。意识流技巧的运用是20世纪20年代之后的现代主义小说的主要特征之一,以沃尔夫、詹姆斯和福克纳为代表人物。沃尔夫的经典小说《达罗卫夫人》用意识流技巧将达罗卫夫人30多年的人生浓缩在一天的叙述时间中。在美国文学中,福克纳的《喧嚣与骚动》是最受关注的意识流小说之一。小说叙述了康普生家族几十年的兴衰过程,由四个人各自一天的见闻和回忆来构成。意识流小说注重对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弱化故事情节,它突破了传统小说按照时空顺序构建故事情节的叙述模式,“时间的不连贯和空间的跳跃性描述是意识流小说的显著标志”[5]。
虽然《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没有明显的对个人的瞬息万变的内心世界的描述,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在小说中发现意识流小说的特征。首先,从小说的时序方面,它把一个个故事碎片展现在读者面前,充满了跳跃性和不连贯性。小说从艾米丽的去世开始,以艾米丽的葬礼结束。中间夹杂着她人生中的一些片段,包括拒绝缴税、居住的房子散发臭味、父亲去世、与北方工头荷马谈恋爱、买毒药、与世隔绝四十几年,等等。在小说最后,小说又回到了艾米丽葬礼之后的现实,镇上的人们打开了多年来紧闭的艾米丽家的大门,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艾米丽多年来与恋人的尸体同床共枕。福克纳没有用清晰明了的风格把故事的始末呈现给读者,而是让读者把碎片拼成一个可以接受的故事,读者在未读完小说之前根本无法得知故事的真相。
其次,“意识流小说的主题是描写人物的内心世界或内在空间”[6],很显然,《献给艾米丽的玫瑰》并不属于典型的意识流小说,但是福克纳在小说中的许多部分运用了集体第一人称的视角。小说可以被看作是对小镇上的一代人在艾米丽去世后的两三天的意识流动的描述,这些描述包括了人们对艾米丽一生的回忆、感想和愿望以及对各种场景的观察和感受,也是对人们内心世界方方面面的展现。《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不是经典的意识流小说,但它是福克纳对意识流小说创作的一种尝试。
在现代主义文学之前,现实主义文学一般采取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的叙事视角,叙事者一般能够洞察人物内心,无所不知,无所不在,这有利于构建一个按照一定的时空顺序展开的故事。而现代主义小说关注人物的意识流动,淡化故事情节,否定现实社会的绝对性。现代主义小说家更倾向于通过多种叙述视角来讲述故事,读者需要跟随多种叙述视角来窥探故事全貌。福克纳最经典的小说《喧嚣与骚动》通过四个人物的叙述讲述了康普生家族的兴衰过程。《献给艾米丽的玫瑰》被认为是一部晦涩难懂的小说,不仅是因为其句式结构冗长复杂,用词深奥,也因为它采用了多种叙述视角,从多角度展现故事情节。“在叙述者类型上交叉利用讲述者人物(teller-character)来叙事和反应者人物(reflector-character)来叙事”[2]。
小说第一部分采用了第一人称叙述中的体验视角,“爱米丽·格里尔生小姐过世了,我们全镇的人都去送丧。男子们是出于敬慕之情,因为一个纪念碑倒下了;妇女们呢,则大多数出于好奇心,想看看她屋子的内部。”这里采用集体第一人称内聚焦叙述,其优势在于它可以拉近叙述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让读者目随小镇上人们的眼光来观察艾米丽,直观了解他们对没落贵族淑女艾米丽的敬慕与好奇心理,侧面描写艾米丽在小镇人们心中的形象——她是个没落的南方贵族,与世隔绝,充满了神秘感。
小说最后一部分也应用第一人称的视角,叙述声音依然是“我们”,即镇上的人们,读者只能追随当年的“我们”的目光,一起去感受艾米丽那尘封多年的房间,一起去体验在床上看见尸体时的愕然和惊骇。而当读者读到小镇上的人们在尸体枕头边看到一缕铁锈色的头发时,不禁产生疑问,这是谁的头发?是艾米丽的头发吗?由此产生了较强的悬疑效果。
除了第一人称的有限视角外,小说还运用了全知视角。全知视角的特点是叙述者能够从任何角度来观察事件,甚至能够洞察人物的内心。它的优势在于能够展示故事发生的背景,调节叙事距离,增强故事的客观性。艾米丽在药店买毒药一事小说运用了全知叙述。买毒药是为后面的事情做铺垫,全知的叙述视角可以增强整个故事的可信度,让读者确信艾米丽买毒药这件事情是确实存在的,而不是某个不可靠的叙述者的臆想和猜测。“她回家打开药包,盒子上骷髅骨标记下注明‘毒鼠用药’”,小说利用全知叙述拉近了叙事距离,让读者能够感受艾米丽准备杀人的恐怖的现场氛围。
《献给艾米丽的玫瑰》巧妙地运用了有限视角和全知视角,辗转迂回地描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哥特式的故事,也从侧面描绘了新旧交替时代下一代人所面临的精神危机。
与现实主义小说的人物形象相比,现代主义文学的人物形象呈现出四个特征:异化、荒诞、孤独和病态[7]。受现代主义哲学家的影响,现代主义作家对人的生存状态和生存本质进行了重新思考。他们认为现代人虽然获得了自由和独立,却饱受孤独和焦虑的折磨。沃尔夫的小说《海浪》《达罗卫夫人》用内心独白的方式深刻地刻画了现代社会女性孤独彷徨的心理。卡夫卡的《城堡》展现了土地测量员K面对荒诞的官僚主义世界的无奈,反映了现代社会权威的缺失和信仰的淡薄,人类在现代社会中迷茫的状态。T.S艾略特是20世纪现代文学运动的发起人,他的长篇诗歌《荒原》是现代西方文学的洪钟大吕,“描写现代城市生活的阴暗面,借此揭露西方现代社会的凋零衰败和现代生活的空虚无聊”[8],反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普遍悲观失望的情绪以及宗教信仰的淡薄而导致的西方文明的衰落[9]。福克纳的小说《喧嚣与骚动》也塑造了面对现实无所适从的人物,如昆丁、凯蒂等。
在《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艾米丽是一个被生活一步步逼到绝望的深渊的不幸女子,充分展现了现代主义文学人物异化、荒诞、孤独和病态的特征。异化是现代主义文学的一个重要主题。在充满敌意的现代社会中,人与人的关系变得愈加陌生和紧张,冷漠和自私是现代人的标签之一,人性逐渐丧失,变成了异己。卡夫卡的《变形记》讲述了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有一天变成了甲虫遭到家人嫌弃的故事。艾米丽在经历了父亲过世、恋爱失败后,中间除了六七年的时间外,余生她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常年与世隔绝的生活让她逐渐失去人性,变得如同木乃伊一般。
在艾米丽葬礼的第二天,小镇上的人们发现了一个骇人的秘密:艾米丽多年来与恋人的尸体同床共枕。艾米丽用最残忍的方式留住了自己的恋人,这是一种畸形的爱情,也是艾米丽病态人格的体现。在冷酷无情的现实面前,现代人逐渐变得病态、荒诞。艾米丽孤独与病态的另一个表现是她的冷漠。当收税代表团到她家收税时,她用“两个小煤球似的眼睛不住地移动着,时而瞧瞧这张面孔,时而打量那张面孔。”对于来访的客人并没有以礼相待,而是冷漠无礼地把他们驱赶出去。她用冷漠和沉默来抗争外界的压力,也在沉默和与世隔绝中慢慢异化变态。小说中另外一个孤独和异化的人物形象是她的黑人仆人。艾米丽家唯一的仆人是一个黑人,除了料理日常家务,他很少与外界交流,甚至连嗓子都沙哑了,原因是他常年保持沉默,与社会脱离关系。病态和异化是现代主义文学中着重表达的社会现象,也是福克纳在《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哀叹和同情的对象。
象征主义文学起源于19世纪的法国,后来逐渐扩散到欧洲其他国家和美国,是现代主义文学的特征之一,也是福克纳擅长使用的写作手法,在《献给艾米丽的玫瑰》中存在着明显的象征主义手法的痕迹。
故事的第一部分形象地描述了艾米丽的房子,“那是一幢过去漆成白色的四方形大木屋,坐落在当年一条最考究的街道上,还装点着有十九世纪七十年代风味的圆形屋顶、尖塔和涡形花纹的阳台,带有浓厚的轻盈气息。”毫无疑问,艾米丽的房子是一幢典型的南方贵族的豪宅,“圆形屋顶”“尖塔”以及“考究的街道”无不彰显着当年的气派,也突出了今日的破落。白色在西方文化是比较受推崇的一种颜色,象征着高贵和正直。福克纳强调房子曾经被漆成白色说明艾米丽曾经在一个高贵的环境中长大。而如今,“房子虽已破败,却还是执拗不驯,装模作样”,这里采用了拟人的手法,暗示了南方的一些贵族已经逐渐没落,却依然要努力勉强地维持着家族的高贵,与南北战争后的社会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刘加媚认为,南北战争后,由于奴隶制被废除,南方的庄园经济遭到破坏,许多南方贵族走向没落,他们的名门望族的规矩已经一文不值。他们在经历失败后却依然怀念曾经的辉煌[10]。
在对艾米丽及其父亲的描写中,有这样一句话:“我们把这家人一直看做一幅画中的人物,身段苗条、穿着白衣的爱米丽小姐立在背后,她父亲叉开双脚的侧影在前面,背对爱米丽,手执一根马鞭,一扇向后开的前门恰好嵌住了他们俩的身影。”“身段苗条,穿着白衣”一方面体现了年轻的艾米丽的纯洁和美好,另一方面也象征着她的天真和无辜。艾米丽的父亲“叉开双脚”说明他是一个威严的,不容易亲近的父亲。在西方,马术是一项贵族运动,手持马鞭象征着艾米丽父亲的贵族身份,也说明了他用一种蛮横的方式来保护艾米丽,致使她失去了与年轻男子交往的机会,这是她生活走向自闭的第一步。
父亲死后,镇上的人们“再见到她时,她的头发已经剪短,看上去像个姑娘,和教堂里彩色玻璃窗上的天使像不无相似之处——有几分悲怆肃穆。”艾米丽本身象征着美国南方传统,把艾米丽比作教堂里彩色玻璃窗的天使,体现了福克纳对南方传统所持有的一种美好的怀旧情怀,并且以悲怆肃穆的神情看着南方传统在南北战争之后黯然淡出历史舞台。
南方旧传统逐渐消亡,南方没落贵族的后代艾米丽也在各种无法调节的社会矛盾中无望地抗争,最终黯然逝去。“一个身材矮小,但腰圆体胖的女人,她身着黑衫,细长的金链直垂腰部,最后插入腰带里……就像掐在生面团中的两个小煤球。”中年后的艾米丽如同她的乌木拐杖,早已失去了青春的光泽,肿胀发白,如同死尸,这样的外表描写侧面反映了艾米丽几十年来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以及内心的空虚。此时的艾米丽早已放弃了对人生所有的幻想,父亲去世,对爱情婚姻失去信心,毒死恋人,与小镇上的人断绝交往,离群索居,一步步走向绝路。她居住的房子不仅是她爱情的坟墓,也是她自己与她的仆人的坟墓。这是艾米丽的悲哀,也是艾米丽所象征的南方没落贵族和南方传统的悲哀。《献给艾米丽的玫瑰》是福克纳放在艾米丽坟前的一朵玫瑰,表达了他对艾米丽深深的同情和惋惜,也表达了他对逝去的南方传统的一种难以言说的眷恋。
综上所述,《献给艾米丽的玫瑰》通过颠倒的时序,多种叙述视角和象征主义手法刻画了一个病态、异化、孤独和冷漠的没落的南方贵族家庭妇女形象。威廉·福克纳生活在一个南方贵族逐渐没落的时代,又处在一个社会思潮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时期,现代主义的哲学思想和文学运动席卷西方文坛,许多经典的现代主义小说不断问世,所以他的很多作品都以美国南方为背景,以没落的南方贵族为题材,打上了明显的现代主义小说的烙印。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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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闫桂萍
I712
A
1674-5787(2016)05-0104-04
2016-08-17
吴蜜琴(1983—),女,福建莆田人,硕士,福州外语外贸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和大学英语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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