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资平《飞絮》对池田小菊《归日》的借鉴

赵秋洁

(山西大学 文学院， 山西 太原 030006)

张资平的长篇小说《飞絮》1926年6月在创造社发刊。它是如何创作的呢?通过《飞絮》的《序》得知，张资平在1925年的暑假阅读了朝日新闻上刊登的《归日》，并佩服于作品中描写的手法，于是张资平利用假期时间翻译原作，顺便也想赚点生活费，但是他立马意识到，如果这样持续一周地翻译，根本翻译不好。而且，作品翻译到后半部分时候，描写部分明显比前半部分要逊色，失落的他开始加工翻译原稿，润色成另外的作品。用张资平的话来说，就是把《归日》变成了一部畸形的作品——《飞絮》。［1］因此，《飞絮》并不是纯粹的创作。“说《归日》的翻版也好，说受《归日》启发而作也好”［1］，张资平在《序》中如此说道。那么，张资平从《归日》中受到了怎样的启发?对《归日》进行多大程度的借鉴?下面将进行比较分析。

一、池田小菊《归日》的内容

池田小菊的《归日》在日本大正十四年五月一日在《东京朝日新闻》上开始刊载，中间未间断，于同年七月二十九日连载完，总共九十回。同年八月，朝日新闻社开始发行单行本。

《归日》是描写青年时代爱情的一部作品。当时，书写女性恋爱小说还很少，一部分人似乎较为抵触。针对这一点，池田小菊说道:“我的《归日》是一篇读者较为意外的恋爱小说，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把读者放在了与我一样逐渐面对社会问题的立场上。”(池田小菊《我的教育记录》)《归日》的主人公是东纪伊子，主人公父亲是东要藏。东纪伊子从女子师范毕业后，就与父母、两个妹妹住在一起。东纪伊子与大学生叶山正也相恋，但在当时自由恋爱结婚稀有的年代，两个人不安，纠结着到底要不要追随个人意愿，摒弃社会环境私自结婚。东纪伊子的父亲任职京都大学教授，有着得意门生久留岛久雄。久留明白伊子与正也的恋爱关系，同时也单恋着伊子。处于情敌关系的二人成为作品中明显的比较人物。叶山正也是身材修长的好青年，而久留岛久雄则稳健而敦实;叶山正也是出生在拥有十几万财富的家庭，而久留岛久雄则是靠奖学金，每天必须打工的穷学生。但是，东要藏对于从逆境长大的久留岛久雄持有很高的评价，想将来等他毕业后，作为自己的助手，并送他到海外留学。

东纪伊子有个叫平野二二的叔母，二二虽然已经35岁，但仍是单身。她有时候去东纪伊子家串门，偶尔碰到叶山正也和久留岛久雄，四个人会在一起攀谈，玩耍。某个周日，四个人一起爬若草山，由于久留岛久雄喜欢伊子，所以登山途中一直与她聊天，同时，叶山正也与平野二二关系亲密起来。本来是恋人的两个人，途中却没有怎么交流。伊子在与久留岛久雄谈话过程中了解到他的身世，非常同情，也对他开始柔和起来。下山的时候，伊子看到了让她不敢相信的一幕，叶山正也躺在叔母的膝盖上，旁边是啤酒瓶。两个人的关系从这刻开始有了变化，下山后，四人去了平野二二家，叶山正也又和平野二二调戏，伊子看不下去开始拿久留岛久雄开玩笑，企图引起叶山正也的注意，但反而越发地拉开二人的距离。那天夜里，伊子醒了，看到正也正好和叔母在一起。这件事情重重打击了伊子，她想与正也分手，却怎么也忘记不了他，而且越是想忘记越是忘记不了，最后决定与正也说明白，一见面，正也道出心里的想法，以为伊子喜欢久留岛久雄，所以故意要气她。这么一来，两人之间的误解消化了。伊子比以前更加爱正也，用她的话说“第二次恋爱”要比“第一次”更为深刻。正也离开奈良回大学后，伊子得了相思病。听说伊子病了以后，正也和叔母一起去看望，但这又一次引起了伊子的猜疑。有一天，伊子觉得叔母拿的伞就是正也的，于是跟踪她，被伊子母亲拦住，并从母亲嘴里听说，叔母和一个像正也的男子走在一起。从此对正也的疑心更为严重。出于对伊子身心的担心，伊子的父亲深知对久雄的了解如同亲生子一般，于是强烈要求伊子与久雄结婚。伊子虽然知道久雄的人品，但还是拒绝了与他的婚事，反而劝说父亲要成全喜欢久雄的妹妹与久雄的婚事。这之后，单身一人的伊子上京，决定成为一名作家。女子师范时代的好友玉井幸代在东京教书，于是寄宿在她家，开始迈出自立的步伐。经历了很多后，伊子终于明白当作家的前途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光明，又开始谋业，正也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告诉伊子马上他就要与叔母结婚了，而伊子这一刻终于对之前的感情释怀了。伊子跟随正也重新回到家乡。这也是《归日》作品名的由来。

二、张资平的《飞絮》内容

张资平在朝日新闻报纸上读到《归日》后，钦佩其中的描写技巧，开始着手翻译。但翻译到作品中间部分，平淡无味让张资平有了脱离原著自己创作的意愿，自己把小说重新补充完成。所以，他也说，在连载未结束之前，他已经创作完成了《飞絮》。［1］

《飞絮》的主人公刘琇霞是女子师范的学生，拥有着万人注目的美貌。她与身材高挑帅气的吴梅相恋，同时又被一起毕业于县立高中的吕广相中。吕广在幼小时候父母就双双去世，而刘琇霞的父亲刘次是京城大学的教授，与吕广的父亲是好友。在刘次的经济支持下，吕广大学毕业后顺利到美国留学。刘次非常疼爱吕广，视其如自己亲生一般，想撮合他与自己女儿的婚事。同样是穷学生的吴梅高中毕业后，为了赚取学费在村里教书，好不容易挣够了学费进入大学，热爱文学，想成为作家的他还是一名穷学生，吕广却已经在美国取得博士学位，回京城大学当助教。但刘琇霞仍爱着吴梅对吕广没有好感。刘琇霞的叔母黄云是一名女性作家，主张独身主义的她与刘琇霞岁数相仿。刘琇霞很尊敬叔母，还想让叔母为自己与吴梅的婚事向父亲说情，

这年夏天，刘琇霞回老家休假，叔母黄云也正好回去，不久吴梅和吕广也来探访。年龄相仿的四人去野餐，在玩耍的过程中，黄云开始喜欢上了吴梅。吴梅虽不喜欢黄云，但因为爱着刘琇霞，她的亲戚也不回避，刘琇霞不知道这些，看到他们两个人亲近的样子以为吴梅变了心，为了气气吴梅，她故意接近吕广。左右为难的吴梅把想法告诉了刘琇霞，消除了误解。暑假结束，吴梅和黄云相跟一起去了S市，刘琇霞一气之下病倒了，到秋天才恢复。元旦过后，由于刘琇霞父亲在学术斗争中失败，毅然辞职，开始进入银行工作，一家人搬到S市。吕广也辞职到了S市就职，同时也经常作为经济评论家不断往报纸杂志上投稿，一举成名。看到吕广成为有钱人，一向喜欢吴梅的刘琇霞母亲也开始让女儿嫁给吕广。四月，叔母被一男的骗了离家出走。吴梅从大学毕业后开始写小说发展很好，一天邀请刘琇霞到自己住处，晚上喝了酒强行与刘琇霞发生了关系。后来刘琇霞一家遭遇了很多事情一贫如洗，被迫与吕广结了婚，一个月后有了身孕，检查后已经怀了三个月了。她对丈夫说了吴梅对她施暴的经过，结果被丈夫抛弃。冬日的一天，失踪的黄云突然来探望怀孕的刘琇霞，告诉她自己一直喜欢着吴梅，并且与吕广发生了关系，怀孕，吕广抛弃了她等等。由于贫穷，黄云生下的孩子三个月就死了，绝望的她生了病，很难治好，她想在临终前向刘琇霞坦白一切。刘琇霞同样告诉黄云自己与吴梅的事情。黄云在病床上听着这些，渐渐没有了呼吸。

三、《归日》和《飞絮》的异同比较

1.人物设计的异同

《归日》和《飞絮》都是以第一人称来叙述，从这一点来说，后者完全模仿前者的叙述方式。另外，《归日》中伊子和正也交往的书信作为插入文来引用，《飞絮》同样运用这样的手法。但是，信的内容完全不同。

从人物的设定来看，《归日》主人公东纪伊子是京都大学教授的女儿，从女子高等师范毕业，与此相同，《飞絮》的主人公刘琇霞的父亲也设定成京城大学(可能暗指北京大学)的教授，刘琇霞是女子师范在校学生。但刘琇霞一家搬迁到S市这一情景与底本不一样。

与《归日》的叶山正也和久留岛久雄都是京都大学学生相对，《飞絮》的吴梅与吕广的身份不同。叶山正也出生在富裕家庭里，久留岛久雄是穷学生;而在《飞絮》里吴梅、吕广都属于穷学生，这一点就与底本完全不同。特别是《飞絮》中两个人就业以来，经济地位悬殊。

吕广在刘琇霞父亲经济支持下，高中毕业，之后立马上了大学，又在吴梅进入大学时候，成为刘次的助手。吴梅为了工作东奔西走的时候，吕广已经成为了大学助教。比起《归日》里的久留岛久雄，张资平让吕广的前途更为宽广。但另一方面，张资平在描述吴梅大学毕业后，边写小说边在大学任教这一情景时候，吸取了《归日》里正也创作过恋爱小说这一部分。

吕广的父亲生前与刘琇霞的父亲是好友，吕广的父亲去世后，刘次很照顾吕广，吕广成为助教后让他住在自己家中。《归日》中伊子的父亲仅仅是同情久留岛久雄，并且当他提出让久留住在自己家的时候，久留也拒绝了。

主人公的态度也不同，《归日》里的伊子虽然一直爱着正也，但也对久留持有好感，“如果，不是与正也谈着恋爱，也许就爱上了久雄了吧”。而《飞絮》中的刘琇霞未对吕广有过好感，即便两个人结了婚也没有感情可言。

2.故事脉络的异同

《归日》以东纪伊子为中心，叶山正也和久留岛久雄处于情敌的关系，与其说久雄处于劣势不如说他没有与正也竞争的资本，他本人也非常明白。尽管如此，伊子和正也的感情出现问题是因为他。伊子和正也的误解消除后，伊子开始怀疑叔母和正也的关系，因此生病，与正也关系破裂。到这里故事的脉络，张资平原本地借鉴过来反映在《飞絮》中。

不同的是，对久留岛久雄这样人物的描写方法。《归日》连载六十七回，伊子父亲要求伊子与久留岛久雄结婚，伊子拒绝后，久雄从小说里消失，再也没出现过。而《飞絮》中对应久雄的人物形象——吕广是贯穿到文末的重要角色。

伊子为了当作家，上京去，这样的发展在《飞絮》中没有出现。伊子同学玉井幸代这样的人物也没有在《飞絮》中出现。也就是说，在《飞絮》后半部分，张资平摆脱底本开始创作。《归日》里叔母平野二二与正也相爱，《飞絮》中更不可思议的是，叔母黄云不仅引诱吴梅，与吴梅分开后，又开始跟吕广交往。吕广捉弄了黄云的感情，他让黄云怀孕，也抛弃了黄云。黄云离家出走，之后黄云回归，告诉刘琇霞发生的一切，自己也患病，临死前听到了吕广的忏悔。这些情景的设计全部是张资平创作出来的。

《归日》中，伊子和平野二二等四人在老家时候，正也晚上去厕所时候看到平野一个人在黑屋子里看月亮，于是和她聊起天来，“我”(指伊子)正巧看到。这是小说前半部分高潮。《飞絮》增添了《归日》没有的情景，例如隐约地提到两人还发生了关系。另外，失恋的吴梅醉酒强奸了刘琇霞的情景也是《归日》里没有的。

张资平也说过:“读了后半部分，觉得描写远不及前半部分”［1］，所以放弃翻译，开始创作。实际上，读过《归日》小说，确实能发现后半部分有些败笔的地方，那么张资平的批判算是切中要害了。

《飞絮》由25章组成，《飞絮》的1～15章，与《归日》有相似处，但是从第16章开始有了自己的发展线索，但也与底本有所联系，从第18章起内容就开始完全不一样了。也就是说，《飞絮》的三分之二是模仿《归日》，剩下的三分之一与《归日》没有任何关系。

《归日》与《飞絮》故事内容相比较，后者更为有意义。特别是后者的故事背景是中国广东，描写较为符合近代中国婚姻恋爱的模式。当时，长篇小说还很少，小说的创作水平仍处于低水平，从这一点来看，张资平的《飞絮》已经算非常成功了。

综上所述，张资平的《飞絮》参考了《归日》的前半部分内容，但后半部分完全是张资平的创作。

［1］ 张资平.上帝的女儿们［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