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王向辉
(太原师范学院 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12)
比物取象 目击道存
——解读电视剧《潜伏》中余则成形象
王向辉
(太原师范学院 文学院,山西 太原 030012)
电视剧《潜伏》使用“比物取象,目击道存”的方法塑造了余则成的形象,通过这个形象表现了创作者对人生的一种感受、一种领会,这样就使形象有一种生命的气质、生命的张力。它可以从造型与性格、情节与境遇、环境与情感几方面解读。
潜伏;余则成;生命;真实
“比物取象,目击道存”出自许印芳《二十四诗品·跋》,意思是以物象来体现道存。这句话本来是用于评价司空图对于诗歌的鉴赏方式的,电视剧《潜伏》塑造人物形象的方法契合了这种方式,所以拿来借用。电视剧《潜伏》描写了日本投降前夕到国民党逃到台湾这一历史时期,潜伏在国民党军统内部的共产党员余则成的一段传奇经历,用视听元素营造了当时的社会历史氛围,塑造了众多生动而有个性的形象,剧中无论是对哪种物象描绘,都没有离开“道”这个根本。
“比物取象,目击道存”中的“道”主要指司空图受道家思想的影响,在诗歌评价时更多地带有道家的审美眼光,而电视剧中的“道”,指作品的灵魂和要表达的意义。这个意义是对人生的一种感受、一种领会,它和生命的感觉糅合在一起,是—种生命的气质、生命的张力,而且在其抽象中始终不脱离这种生命的感性。剧中的“道”更多地表现为人的本性、良心、信仰和真诚,即人之为人的基本特征;许印芳所说“比物取象”的鉴赏表达方式往往不仅限于以单个的物象来烘托意绪,在许多情况下是用一连串的意象叠加的方式来传达复杂的情绪体验过程;而“目击道存”则是对审美对象的瞬间直觉把握,这是一种不假思索,仅凭直觉就可意会的审美体验。欣赏电视剧《潜伏》,正有这样的同感。本文试从《潜伏》中主要人物余则成的形象塑造入手,从描写人物形象的造型与性格、情节与境遇、环境与情感几方面解读。
解读余则成形象,首先让我们感觉到的是平常的外表造型和他身份、工作的不平常形成的鲜明对比。余则成形象的造型和以往在电视剧中看到的地下工作者的形象不甚相同,如《英雄无名》中的闫宝航、《暗算》中的钱之江,他们都是仪表堂堂、风流倜傥,有非凡的谈吐和过人的英雄气概;而《潜伏》中的余则成形象并不出众,用扮演这个形象的演员孙红雷的话说这个人物是“小眼睛”,“不好看”,外表上也没有显示出过人的机智勇敢,而且语言还有些木讷,甚至有点“闷”,不善言辞。人物形象的外表造型是人物职业身份、生活处境、社会地位和心理状态的综合体现,创作者根据人物的特殊性,设计用以外化形象的特殊内涵。地下工作者必须具备随机应变、胆大心细等非凡的心理素质和工作能力,他们在常人难以想象的环境中工作生存,他们大都有传奇的经历,出生入死的体验。工作的性质造就了他们的非同一般的特点。而作为潜伏工作的特殊性来说,外表上极为普通,放在人堆里不扎眼,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才有利于完成任务。创作者对余则成形象的造型真实可信,达到了司空图所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1]188的意境,突出了他平凡外表下的人格、性格魅力的光采,在人性意义上进行还原。
如果说余则成形象的外部造型有着职业的合理性的话,剧中对他性格的细致刻画也为他一次次完成任务提供了内在的依据。他个性沉稳,语言含蓄,说话谨慎,语态柔和,每句话极有分寸,需要时能直击事情的要害,直捣对方的心理防线。比如马奎趁站长出差,偷偷查看站长的绝密文件,余则成知道因为穆连成的关系马奎开始怀疑站长,而且他也一直在暗中调查自己,余则成及时出现制止,轻言细语地让他把文件放回去,这样他就抓到了马奎的把柄,而且正面表明了自己的清白,同时还发现了站长秘密安插在延安的人——“佛龛”。
他有着丰富的地下工作经验,在军统工作的日子里,他能把自己的主观意愿深藏不露,并且极善于利用矛盾,制造机会,保全自己。陆桥山和马奎为了争夺副站长一职明争暗斗,余则成正好坐收渔人之利。他利用陆桥山和马奎的矛盾,专门把陆桥山引到马奎和军调代表左蓝会面处,造成了陆桥山对马奎的怀疑,最终让敌人得出错误判断,认为“峨眉峰”就是马奎,后来即便敌人知道马奎并不是真正的“峨眉峰”,由于各自的利害关系,他们愿意将错就错,以保全自己的利益。
他一次次不动声色地迅速应对敌人对自己的怀疑,在不显山露水的性格外表下,冷静快速地作出判断化险为夷,这些是职业化特征;而他在一个个具体的情感和生活的场景中,貌似冷漠的性格表面里却包裹着激烈的内心情感活动,这是这个形象最为感人动人之处。这也就是“比物取象,目击道存”的手法。比如对于左蓝牺牲后余则成陷入苦痛的描写,处理得非常有层次,当他确认左蓝牺牲了的时候,悲痛欲绝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他不能当着人流泪,回到家里,他呆坐在那儿,不知道如何去宣泄自己的哀伤,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化解悲痛的突破口,他一遍遍读着《为人民服务》,从中找寻心灵的慰藉。还有对他面对晚秋的漂亮所产生的内心的愉悦的处理,对翠平的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帮助引导,听到翠平牺牲消息的痛不欲生,等等,这一切都展示了他个人的真性情,表现出他性格中的“真诚”的重要特征。
《潜伏》的故事发生在距今六十多年以前,又是谍战题材,因此虚构和想象创造的空间很大,正如刘勰所说“意翻空而易奇”[2]60,从余则成的角度看,先是刺杀李海丰,后投身革命,反插重庆军统代号“峨眉峰”,后来被派往天津军统站,接来“假夫人”翠平,因和左蓝的关系被猜疑,解救秋掌柜清除延安卧底,除掉叛徒袁佩林,谢若林家冒险偷回对自己身份不利的资料,解救核弹专家钱教授,最后拿到“黄雀行动”中潜伏特务的名单……《潜伏》的情节设置有明显的通俗剧特征,情节环环相扣,险象环生,曲折起伏而神奇精巧,周到细密而合情合理。创作者设置了大量悬念,在叙事的节奏上增加了情节发展的起伏。在余则成与敌人斗争的大线索下增加了事件的连续性,一环套一环,这样就赋予了余则成形象丰富的内容和广阔的展示空间。作为地下工作者,他们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无非是两类:一是自己的身份被怀疑,他要不断地让敌人相信自己;再就是得到情报并送出情报,有时候他们会在完成任务时暴露以至于献出生命。电视剧的情节主要是在这两类困难中续接故事链,使电视剧叙事有声有色,生动感人。《潜伏》虽然也有紧张到命悬一线的时刻,但这部剧却频生出许多令人捧腹和有趣的笑料,感到既有紧张的时刻,又有轻松的空隙,剑拔弩张之时忽然有令人哈哈大笑的场景,比如,翠平形象就有许多这样的戏份,这些具有娱乐元素的情节令人拍案叫绝。
电视剧的情节是根据人物性格的形成与发展的特定的生存状态展开的,呈现出动态的情势。对于现代电视剧观众的趣味特征而言,人们更关心的是“怎样做”而不是“做什么”。关键是细节运用得当,找到适合的表达形式,才能使得人物心灵状态凸显出来,从而使故事接受者的心灵某一角受到触动,产生共鸣。性格的“真实”,显然不应当是指与日常经验的相似,而是指某种“内在的”真实——对全部心灵奥秘的揭示。《潜伏》运用客观视角叙事,展现余则成做事的心理依据,有激烈的内心斗争,也有事件利弊的权衡。人物刻画很细腻,比如余则成得到翠平的“死讯”时,首先要做的是理性判断:这是否又是个圈套?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完全机械地在晃,脑子似乎要在无法思考的千头万绪中找出他必须判断的问题答案。但是情感的潮水击垮了他,他猛烈呕吐般的大咳,他走向床边,摔倒了,试图爬起,却再次摔倒,试图再次站起,却终于放弃地躺倒在地板上。和左蓝的牺牲不同,翠平的“死亡”让余则成精神全面崩溃,到了他能承受的极限。三次摔倒,使余则成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这个细节,有一种内在的真实,他的内心世界很平凡,不像以往影视剧里那些显得很模式化的人物。他会哭会笑,他的悲伤也是一个普通人的悲伤,他有着很内敛的英雄气概,他的理想似乎很小,他觉得只要解放了,就可以结婚生子,过普通人的日子了。可是翠平的“牺牲”使他的理想破灭了,他就崩溃了。
还有机场余则成和翠平的最后相遇和诀别的细节也耐人寻味。余则成看清了真是翠平,先是一愣,继而眼睛越睁越大,越来越亮,然后警觉地看了看周围;当翠平激动地想向他走来时,他微笑着摇头阻止;翠平回到车里,他报以欣慰的笑,同时又苦思冥想怎样告诉她鸡窝里有重要情报。最后终于想出了“咕咕咕”学老母鸡的动作;这个情节在前面有过铺垫,所以这里显得是那么贴切、传神,既向翠平准确地传递了信息,又让人回忆起他们在一起时的相濡以沫、相亲相悦的情景,为他们现在的处境黯然神伤。目送翠平的车走远,余则成呆站在那里,怅然若失……这真是神来之笔!他酸楚的微笑,他夸张的动作,他失神的表情,揭示了他全部心灵的奥秘。
电视剧中余则成的形象在对革命的认识方面,有一个成长的过程,他的形象在成长中丰满。电视剧为他营造了真实的个人成长环境:他在军统工作八年,但他在心里同情共产党,仇恨日寇,他当年加入军统的目的就是为了抗日。后来他结识了左蓝,她当时是进步分子,受她的影响,余则成更加同情革命。恰巧在他对国民党的腐败龌龊失望的同时,他的爱人离开了他,而他又发现,一直带着自己的上级老吕,也是一个共产党。因为爱情而引发的信仰好奇心,导致他到根据地去见李克农。而李克农的更注重他个人安危的嘱咐,也让他感到了和军统不一样的关怀。秋季同志为保护他而咬舌,左蓝的再次出现和牺牲,翠平的感情支持,让他最终完成了自己的信仰,使他一心一意加入到这些他佩服敬重和爱着的人所在的革命队伍中去。余则成已经完全与自己的爱人左蓝在精神上相通了,左蓝没有死,反而在他的心中复活了。这种精神与信念从此一直支持着他坚定地战斗下去,直到永远。最后组织要求他安全撤离,他为了更重要的情报还继续战斗,这就已经是一种自觉与坚定。剧中他和翠平对话时谈到身边的党通局(原中统)人员为了私利买卖情报为自己留后路时说,有钱就有人拼命,翠平说,我们都不是为挣钱,我们一样也敢拼命。余则成说:对,因为我们是有信仰的人。这些都是对余则成成长为一名有坚定的共产主义信仰的战士的最好解读和注脚。正因为前面有大量“物象”——关于主人公成长心理轨迹的表现,现在才有了对于“道”也即是信仰的合理追求。余则成在剧中有一种动态的成长,他原本是一个读书人,有着“落花无言,人淡如菊”[3]188,质朴无华,雅致不俗的性格,剧中着重描写他成长的过程,真实可信,自然化成,没有一点雕琢的痕迹,比如,他刺杀李海丰时的慌乱的神情、举止;当他发现翠平的身份暴露了,却没有果断处置徐宝风。
剧中对于历史环境的叙述采用了纪实的方法,为电视剧主要人物制造真实的时代背景,让历史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彼此渗透。在历史的真实的描述中有极强的当代职场与官场的文化症候,比如在余则成身边有唯利是图,老练狡猾的吴站长;有一心当官,笑里藏刀的陆桥山;有心狠手辣,立功心切的马奎;有招招阴损,对他暗中监视的李涯,电视剧将其中不同派系不同背景不同人等,在各自相关利益之间的勾心斗角都呈现了出来,是那样的似曾相识,演绎了余则成和他们的周旋,把历史事件加入现实元素,让余则成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有了合理的依据。
德国美学家、诗人席勒说:“感性冲动的对象用一个普通的概念来说明,就是最广义的生命”,“游戏冲动的对象用一个普通概念来说明,跨越叫做活的形象。这个概念指现象的一切审美性质,总之是指最广义的美”。[4]86席勒所想象的人性的完美状态就是对“活的形象”的爱好,我们从余则成的形象解读中是否看到了席勒梦想的完美人性?我们在欣赏《潜伏》中感觉到了艺术中感性的、有生命的、活的东西,是未经提纯的、融解在感性生命之中的意味。这种意义的形迹,由于创作者不是刻意强调,而是自然流露,它如同天空的流星,“以其抛物线型的运行轨迹牵引着你去追寻,去探究,去捕捉。而捕捉,又总是捕捉不到。虽捕捉不到,但又并非一无所获,而是在这追寻、探究和捕捉中获得了一种似满足又不满足的满足。”[5]239余则成的形象能够引导你的感觉向生命的纵深处拓展,获得生命本体状态的体验和领悟。这正是他的形象与“道”合一的永恒的生命本体状态。
[1]二十四诗品·含蓄[G]//朱志荣.中国古代文论名篇讲读.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2]刘勰.文心雕龙·神思[G]//郭绍虞.中国历代文论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二十四诗品·典雅[G]//朱志荣.中国古代文论名篇讲读.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4]席勒.美育书简[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4.
[5]刘承华.文化与人格——对中西文化差异的一次比较[M].北京: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 冯自变】
Perceptual Expression out of Instant Intuition— Understanding the Character of Yu Zecheng in TV Series“Lurk”
WANG Xiang-hui
(Literature Institute,Taiyuan Normal University,Taiyuan 030012,China)
The character of Yu Zecheng in TV series “Lurk”was depicted with the methods of“perceptual expression out of instant intuition”.With this character the playwright expresses a feeling and a perception,which give the character the quality and temperament of life.These can be understood from the aspects of modeling and disposition,plot and situations,environment and feelings.
“Lurk”;Yu Zecheng;life;lifelike
1672-2035(2011)01-0093-03
I207.352
A
2010-11-04
王向辉(1955-),女,北京人,太原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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