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孔 海 萍
(北京外国语大学俄语学院,北京 100089)
口语和书面语是语言两种相互作用的表现形式。俄语口语(разговорная речь)的研究起步于20世纪20年代,“从20世纪初开始,俄语书面语发生了许多明显的变化,如简化、分解、分指、溶合等,无不是受口语影响的结果”[1]。受传统语法理论的影响,口语被当做粗俗语言一直未进入俄语标准语之列,口语相关的研究受到诸多限制。20世纪60年代,俄语口语进入发展阶段。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和代表作当推俄国著名语言学家什维多娃(Н.Ю.Шведова)的《俄语口语句法概论》(《Очерки по синтаксису русской разговорной речи》)。
我国学者王福祥教授(1962)曾撰文就该书的基本内容进行过介绍:“这本书系统地阐释了俄语口语句法现象。它不仅可以使我们对俄语口语句法现象有一个较全面的认识,而且也有助于我们对整个俄语语言特点有更进一步的了解”[2],“为一本好的句法学参考书”[2]。其他学者如兰巧玲(2007)、周民权(2007)和徐翁宇(2008)等从结构主义语言学、俄语口语和对话语的角度也对该书做出过评价,肯定了该书在俄语口语中的重要地位。《俄语口语句法概论》于1960年由苏联科学院出版,奠定了俄语口语研究的基础,由于受当时语言学的局限,该书的一些重要理论观点还有深入研究的空间。作为口语句法研究的经典著作,在语用学、社会语言学、心理语言学等交叉学科发展的今天,系统梳理该书的基本内容和各位学者对该书的评价,探讨书中的重要观点以期得到拓展研究,对于俄语口语的发展十分必要。
该书主要内容分为五章,分别描写了俄语口语中的五类句法结构。
这一章描写了由实词连接所形成的结构,包括实词结构的形式特点、词汇特点和意义特征。首先,按照形式特点把实词结构分为无连接词结构、有连接词结构(联合连接词、区分连接词和连接词как)和带有连接语气词(так)的结构三种。在词汇组成上,上述结构在词汇的选择上或不受限制、或受限制或与词汇上不可替代的成分搭配。实词结构作为句子的谓语或述谓基础,具有复杂的述谓意义:人称、时间和情态意义。以实词无连接词结构“думалдумал”为例,由动词的同一词形构成,表示“долго и напряженно думал”。同一个词形的叠加能够赋予言语新的意义,表明说话人自身状态的变化。此类组合在词汇选择上不受限制,再如“я его просил-просил,а он не соглашается”意为“усиленно просил,не раз просил”,“А зуб все болит,болит”意为“длительность”。而由连接词и构成的实词有连接词组合表示的述谓特征为“длительность,постоянство и непрерывность”,如:Она не чувствовала ни ветра,ни темноты,а шла и шла…(Чехов,Несчастье)。结构形式和词汇组成不同,所表达的意义也不同。
首先,什维多娃根据是否具有实词来源,即是否与其他词类保持功能-意义的联系,把俄语语气词分为动词语气词(знай,дай,давай,смотри,глядиидр.)、副词语气词(вот,так и,так-таки,куда,тудаже,всёидр.)、代词语气词(что,чтоже,это,себеидр.)、连接词语气词(ну и,так,да,тоже,все-такиидр.);与同其他词类不保留功能-意义联系的语气词(ну,уж,ещё,то-то,ведь;лишь,даже,жеидр.),即原始语气词。然后分别描写了口语中实词与上述五类语气词组合形成的句法结构,其中包括语气词的位置、句子类型、动词的形式、结构是否具有述谓意义等特征。在这五类语气词中,动词语气词和代词语气词只能构成具有述谓意义的单位(句子或谓语),副词语气词、连接词语气词和原始语气词既能构成具有述谓意义的单位,又能构成不具有述谓意义的单位。以动词语气词знай和副词语气词всё为例,знай只能构成具有述谓意义的结构,表示一种不限条件的述谓特征,该特征的显现不取决于任何对其有利或不利的条件,如:Пусть его мелет в своё удовольствие,а ты,знай,посмеивайся! (Ост.,Таланты и покл.)这类结构表示“满不在乎”“没什么可担心的”之类的意义。А.А.Шахматов把这类表达归于“双谓语句”[3],“不表示命令式”[3]。
副词语气词всё既能构成具有述谓意义的单位,又能构成不具有述谓意义的单位。构成谓语时在句子中表达持续性和稳定性(длительностьипостоянство)的语义,如:Азнаетели,отчегоонтакойвсёневесёлый,всём
олчит,знаете? (Тург.,Бежинлуг);构成句子时表达特征的持续性和稳定性,如:Какженестранно:всёбылнежен
атый,атеперьвдругженатый (Гоголь,Женитьба)。语气词всё还可构成不具有述谓意义的单位:状语、半述谓性质的定语、主语或补语。构成状语时表示特征的增强(нарастающийпризнак),如:Несетсявсёдал
ьше и дальше;构成定语时也表示特征的增强,如:Голоса в хореподобралисьвсёмолодые;构成主语时表示独特性或优先性,如:…насколькохваталглаз,ковромрасстилалисьвсёполя и поля;还可构成补语,如:браласьонавсёзабольшиероли,意为исключительностьи
преимущественность。语气词种类繁多,与实词搭配组成的句法结构就更多,表达的意义色彩更是多种多样,需结合具体的上下文进行分析。
在对这类结构进行描述之前,什维多娃首先否定了“感叹词不做句子成分”这一传统的观点,指出在某些句子类型和谓语中,感叹词是必要的结构成素,删除感叹词会破坏句法结构,肯定了感叹词在句子中的句法作用。在句子层面,感叹词的句法作用表现在感叹词是某些句子类型的结构成素或形式成素。明确该观点后,什维多娃对带有感叹词的结构进行了细致的描写。感叹词分为非派生感叹词(ох,ах,эх,ух,ой,ай)和派生感叹词(代副词感叹词эк及其变体эка、动词感叹词хлоп,бац,трах,хвать)。单个非派生感叹词能够组成六种特殊的句子类型,表达强度、遗憾、否定、指责、肯定或惊讶等意义或评价。非派生感叹词与语气词и组成感叹词组合,是单部确认人称句、单部非人称句和双部句的结构成素,表达情感评价意义,并带有惊讶的语义色彩。在感叹词组合ох и,ах и中还可加入加强语气词же,加强原结构的语义色彩,如:Эх и песняже!与非派生感叹词不同,派生感叹词不是句子的必要成分,感叹词与句子中的其他成分在句法上可以分离,但是能赋予句子情态意义。
成语化结构的特点——不是根据现行的语言规则形成的,而是一种特殊的、个别的结构。根据成素之间的相互关系,可分为三种成语化结构。第一种结构中的成素搭配不依靠现行的语法规则,具有无理据性,如:Чем не жених? Что за церемонии!
Нет чтобы подождать и др.;第二种成语化结构形式可以通过现行的语法规则进行解释,但这些语法规则已更改或过时,如:На то (и) война; Что так то так等;第三种成语结构根据现行的句法模型构建,在其组成部分中含有不可替代成分,这些成分偏离了直接的词汇意义,但并没有失去其语法作用力,即与相应语法类别的范畴联系,如:Какая его жизнь! Хорош друг! До чего весело!等。作者分别描写了三种成语化结构的句式特点及其意义、成素的语法特点、成素之间的关系等。最后,作者指出,书中所列举的成语化结构并不能囊括俄语口语中所有的结构,这类结构形式丰富,根据固定到语言中的、稳定的惯用语模型所构成,各具有其独特之处。
什维多娃在这一章从对话语结构的角度对重复话轮的构成和意义进行了描写,在雅库宾斯基(Л.П.Якубинский)关于“话轮”界定的基础上,提出了“重复话轮” 的概念。“对话是话语的交替,在交替的过程中,每一个交替的要素称作话轮(реплики)”[4]。什维多娃在分析大量对话语料的基础上,指出“在现代俄语中存在两种第二话轮在句法上依附第一话轮的形式”[5],这种句法依附关系有两种类型:(1)补足关系。“第二话轮的意义组成要素是不完整的,需要从第一话轮中得到补足”[5],如:-Когда ты приехал? -Вчера.(2)重复关系。“第二话轮在其词汇构成中必须重复第一话轮或其片段,但对第一话轮没有任何补足意义,而是对第一个话轮中所说的事实做出带有表现力和评价色彩的反应”[5]。具有第二种句法依附关系的话轮为“重复话轮”(реплики-повторы),简称为“重复对语”(повторы)。对第一话轮做出反应,同时又表达各种交际意向,是俄语会话中重要的言语手段。什维多娃把重复话轮分为七种类型:(1)单纯的重复,(2)由语气词参与构建的重复(副词语气词、代词语气词、连接词语气词、动词语气词、原始语气词、否定语气词),(3)由情态词及其词组和具有情态词功能的名词或动词形式构成的重复,(4)由感叹词构成的重复,(5)带有一致词的重复,(6)必须带有主体意义一格代词的重复,(7)双重重复。进而详细描述了每一种重复话轮的结构特点及其意义。
1.为口语研究提供了可供借鉴的方法,推动了对话语的研究
什维多娃从事口语研究的方法值得我们借鉴,“以俄罗斯经典文学作品为依托,从中寻找具有代表性的对话语进行分析,从而得出具有普遍指导意义的结论”[6]。什维多娃认为,文学语篇中的人物对话接近真实的口语,且语言规范,完全可以作为口语研究的语料,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作为在俄罗斯语言学界口语研究影响最大的学者,什维多娃对文学作品中的对话是否能作为口语语料这一问题的论证得到了国内外口语学家的认可。我国学者徐翁宇等在研究对话语时继承了什维多娃的观点,把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对话作为口语语料的重要来源,在此基础上的研究取得了重要成果。其次,正是以大量的文学作品人物对话为语料,该书大大推动了对话语的研究,“成了俄语学发展的一个转折点——从书面语转向活的言语的研究”[7]。
2.展示了俄语口语的句法特征,奠定了口语句法研究的理论基础
什维多娃从大量的语言事实出发,“从理论的高度分析了口语的句法特征,对口语句法的生成机制和表现形式进行了详细的阐释和高度的概括”[6]。内容丰富,论证详实。研究结论表明,口语的语法规则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有其自身的句法特征。对口语句法特征进行详尽的描写源自什维多娃对于口语这一语体重要地位的认识。什维多娃把口语看作标准语的一个分体,在由其主编的苏联科学院80年语法中对口语进行了界定:“标准语的口语形式表现在说话人在进行直接的、无拘束的、非正式的交际时所使用的语言中,这种对话或独白是一种没有准备的、未经任何加工整理的言语,有其自身的句法结构、语调、选择词及其形式等趋向与特点……如果承认口语、专业语、职业语、俗语是标准语的一部分,或者是与标准语相邻并且相互作用的语言范围,那么对语法结构的研究和描写就不能仅限于书面语现象……如不能将口语形式纳入《俄语语法》,语法描写势必显得内容匮乏,随意片面,不完整。”[8]由此可见什维多娃对口语重要性的认识,这一观点也得到了我国学者的继承和发展,“在统一的俄语标准语体系中,把口语和书面语作为同等的分体进行分析性描写,不但不会破坏俄语语法的系统性,而且更有助于全面、完整、客观地研究语法现象,进一步增强语法的活力,大大丰富语法的内涵和外延”[6]。可见,口语研究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3.突破传统的形式结构描写原则,使口语研究延伸到语用层面
口语不同于书面语,口语的使用除了受语法规则的制约,还受到语境、交际情景、说话人自身状态和态度等语言外因素的影响。《俄语口语句法概论》除了研究口语的句法特征外,还涉及到“大量的对会话条件下实现的各种句法结构的情态与语用研究”和对“人的因素”的研究,还包括“言语使用的情景条件、说话人与受话人的关系、会话情景的其他组成部分以及交际意图的语义研究等……是许多俄语言语行为研究者所引用的参考文献”[9]。在语用学还未得到充足发展的20世纪60年代,什维多娃同时兼顾句法和语用因素,具有很大的前瞻性。
4.展示了语气词在口语中的重要地位,为语气词的句法研究建立了理论框架
在《俄语口语句法概论》所概括的五类口语结构中,每一类句法结构都有语气词的参与,其中,第二章“实词与语气词所构成的结构”更是占据了该书篇幅的一半左右。俄语语气词在口语中的重要性可见一斑。我国口语学家徐翁宇在《俄语口语语法概论》中指出,俄语口语中常用的词类包括代词、动词、语气词和评价述谓词。其中,语气词在口语中的使用率高达11.6%,在书面语的科技语体中只有1.6%;同时,语气词在活的口语和艺术语言中的使用率也存在很大的差别:在人物的言语中语气词占比10.6%,在作者的言语里只占3.7%。这些数据说明,俄语语气词是口语中使用极为广泛的词类[10]。俄语语气词在口语中使用极为广泛,在构建句法结构、表达情感-情态意义和发挥交际语用功能方面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俄语口语句法概论》对语气词的描写,包括语气词的分类、在口语中的句法位置、情态意义等,是后续相关研究的重要理论依据。
1.该书中的语料基本都是来自文学作品,只有极少的语料来自真实的口语
文艺作品中的人物对话是口语语料的重要来源,但是毕竟不同于真实的对话语。真实的对话语中存在词语的重复、插入结构、语流的停顿等现象,使得会话分析更为复杂。在真实的会话中,口语句法结构是否呈现出同样的特点,语气词、感叹词等虚词在对话语中的结构和意义是否有所不同,这都需要在分析大量真实口语语料的基础上,依靠具体的情景和上下文做出全面系统的分析。可把影视剧作品、文学作品和真实的口语等都纳入口语语料的研究范围,对口语的句法结构、语义表达和语用功能进行共时性的对比研究,以期加深对口语的全面认识。
2.该书对口语结构的语用方面研究受限
受当时语言科学发展的影响,《俄语口语句法概论》对语用方面的研究略有涉及,但并没有进行系统深入的研究,主体部分还是局限在对俄语口语句法结构的静态描写,没有对言语过程进行动态的分析,对于口语的运用规律还有待深入的解释。书中提到的口语句法结构所形成的原因是什么,是否可以从语用学、民族文化特征甚至哲学渊源方面得到进一步的解释,是否能对俄语口语进行跨学科等方面的研究,这些问题值得进一步研究。
3.该书对于俄语语气词等虚词的研究有待进一步深入
语气词是俄语传统语法中的虚词,通常没有独立的词汇意义,其分类一直是学界讨论的难点问题。然而迄今为止没有形成令人满意的分类体系,因为语气词的意义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和多变性,没有一种分类能够明确表达意义和形式之间的关系,也没有一种分类可以全面系统地阐释带有语气词的语句。什维多娃认为,语气词本身甚至没有普遍承认的“加强”“区分”等意义,所谓的“语气词的意义来自于它所发挥功能的结构”[11]。在《俄语口语句法概论》中,语气词按照有无实词来源分为动词语气词、副词语气词、代词语气词、连接词语气词和与其他词类不保持功能-意义联系的语气词,即原始语气词。按照句法功能分为两类:只构成具有述谓意义单位的语气词,既能构成述谓单位又能构成非述谓单位的语气词。根据构成,语气词分为简单语气词、复合语气词和复杂语气词,而在由什氏主编的科学院语法中,语气词的分类则有所不同。显然,在《俄语口语句法概论》中语气词的分类是受到语气词自身特点、口语语料特征和研究目的等多种因素的共同影响。明确而清晰的分类是研究语气词的首要步骤,直接影响研究进程和结果。该书对于俄语语气词的分类值得我们借鉴和思考;此外,语气除了发挥句法功能,在对话语中还发挥着语义和语用的建构作用。在该书对语气词的分类和句法功能研究的基础上,应该把语气词等虚词的研究引向纵深视角。
4.该书注重对话的整体描写,没有侧重关注对话的结构问题
《俄语口语句法概论》着重描写了口语的句法结构,只在第五章“重复话轮”中分析了作为反应话轮的重复对语,涉及到对话语的结构问题。其后的语言学家阿鲁玖诺娃(Н.Д.Арутюнова)关于“言语刺激”“言语反应”[12]等对话语结构的阐释,为深入研究对话语提供了有力的支撑。可从对话语的结构入手,分析语气词、感叹词等虚词在刺激话轮、反应话轮、插入语列、对话统一体甚至整个对话语篇中的语音轮廓、结构特点、语义、语用功能等,探究语气词的加入对于对话语的生成如何产生影响,如何从心理语言学、民族文化特点甚至哲学渊源等多学科角度对其进行合理的阐释。凡此种种,都有待于我们在该书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悉心挖掘,认真研究。
什维多娃的《俄语口语句法概论》作为俄语口语句法研究的奠基之作,全面系统分析了俄语口语的句法结构,把看似杂乱无章的口语句法提升到理论高度,把口语提升到同书面语同等重要的地位,使得口语研究在语言学研究中占有一席之地。 “Шведова的俄语口语研究在俄罗斯语言学界有口皆碑,影响最大。”[6]受其影响,在《俄语口语句法概论》出版后的一段时期内,俄国学者对口语的研究主要以描写口语的结构为主,这大大推动了口语学的发展。该书虽以描写口语句法结构为主,但对于话轮、对话语、语气词等的研究具有开创性的意义,启发了后人对相关问题的探索。随着语言学的新发展,在什氏这位俄语口语研究巨匠的基础上,运用社会语言学、心理语言学等交叉学科的研究成果,俄语口语研究定能更进一步,取得长足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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