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曾 丽
(内江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四川 内江 641100)
引言:一直以来,读者观看小说作品更倾向于关注小说本身的情节结构,语言,精神内涵。笔者试图换个方式来重新审视文本: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一幅幅语言修饰后的画面,这些画面色彩斑斓,环环相扣,引人入胜。这样强烈的画面感在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体现得非常充分,而色彩的作用功不可没。之前研究成果多从《百年孤独》的故事的“奇特化”[1]“怪诞”[2]“陌生化”[3]加以分析,本文着重探讨《百年孤独》色彩所带来的视觉体验,这种不单单等同于色彩的意义,在视觉的层面上加深对文本的认识。
文学作品不仅仅是可读的,也是可视的。视觉文化的广泛运用使文学作品也不能避免受其影响。一部好的文学作品,不仅能让读者感到故事情节完整动人,更应该让读者在阅读时和阅读后形成一种画面,画面中各个人物栩栩如生,各种场面如在眼前。在作者的笔下,文字被赋予生命力,与画画相似,只不过文学家是用手中之笔用细致的语言描绘色彩在读者心中形成画面。绘画是将画家看到的世界尽数呈现在欣赏者眼前,文学作品是作家感受到的世界通过文字展现,而后读者通过阅读想象形成画面,产生思考。在这一点上,绘画所产生的直观效果远不如语言文字那样富有变化和多样,引人遐想,随个人的生活体验而不同。语言体现着作家的写作特色和内心感受,富有色彩的语言更是作家内心世界的流露,抑或庄严,抑或悲伤,抑或快乐。“色彩的造境功能,从美学意义上看,主要是因为色彩具有视觉效果。”[4]色彩的明暗变化和前后对比可以使我们在形成不亚于数字媒体制造的视觉盛宴中窥视作品的思想内涵和作者的精神世界和特殊情怀。在魔幻的世界里,色彩变成了一种极具表现力的表达手段,种种色彩显得光怪陆离之外更显得与众不同,甚至与世不同。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用不同的色彩表达出不同的精神世界,一个个图像化的语言增强了画面的立体感,读之仿佛进入一个颜色的视觉世界,这样的体验不仅能从视觉上给读者以震撼,更能在精神上引起读者的共鸣。
色彩画面的呈现方式体现作者观察事物、观察世界的方式。约翰·伯格的一系列著作都表现出画面的观看与观者之间的关系。在《观看之道》中说“每一影像都体现一种观看方法”[5],这种观点不仅对于照片、电影等具体可感的图像适用,同时也适用于文学作品用语言所创造出来的画面图像。《百年孤独》中色彩的呈现通常伴随着景物的描述。这种描述有时是一笔带过,有时是工笔细描,有时是随着情节的发展看似随意的插入,有时是大段色彩画面着重描述。描述方式多变,色彩重复和异化陌生化这两种主要手段将作者观看到的世界尽数呈现在读者面前,这样的色彩的呈现方式虽然着力不多,但收效甚好。
重复代表的是强调,通过重复不断渲染实现循环延续。重复和循环这一特色在《从“奇特化”视角解读<百年孤独>》文章中,试图以“奇特化”理论对“文本循环的奇特化”中的“行为的轮回和重复”[1]进行分析。色彩的重复也是一种“奇特化”的体现。《百年孤独》中色彩的重复不仅起到加深视觉效果的作用,还推动了情节的发展,体现了一种类似寓言的写作手法。色彩的重复包括色彩意象的重复和相似色彩画面描述的重复。这其中有相互交叉的部分。色彩意象中小黄花、黄蝴蝶、黄色火车、不停下着的雨、发光的橙色圆盘这些意象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文本的不同章节中。小说的开头便写到“霍塞·阿卡蒂奥·布恩迪亚在长达数月的雨季中闭门不出,躲在住宅后面的一间屋子里,免得别人打扰他的实验。”[6]中间描写霍塞·阿卡蒂奥·布恩迪亚已经疯癫时“乌苏拉和阿玛兰塔回家时,他还是手脚给绑在栗子树上。浑身被雨水淋透,完全失去了理智。”[6]在赫里奈多·马尔克斯上校在求爱被拒后发给奥雷良诺的电报中说“现在马贡多正在下雨。”[6]最后从惨绝人伦的大屠杀侥幸逃脱的侯塞·阿卡蒂奥第二次在墨尔基阿德斯的房间里阅读历史:“他对哗哗的雨声也习以为常了,两个月以后,这雨声就成了一种新的寂静”[6]这样关于雨的描写不多,但是从开始到结尾都有,着力不多,却不仅将马孔多的气候特征告诉我们,更渲染一种迷蒙缭绕的气氛。雨在这里成为一种情感宣泄的方式和载体,在无形中蕴含着一种力量,雨是加速剂,将一切的场景和画面在原来的基调上加深到更高的层次,从开始到结束,雨一直存在,一切的事件在雨中进行,一切的情感在雨中表露。
相似色彩画面的重复在文中也有体现,黄蝴蝶的存在就是重要的例子。康定斯基的《点线面》论及了画面中点所起的作用“如果我们逐渐使点从它通常活动的狭窄范围中分离出来,那么它内在的、至今仍然沉默的特性就会发出越来越有力的声音。”[7]黄蝴蝶在整个画面构建中从一个点慢慢扩大至整个空间。这个从点到面的过程也是其独特作用逐渐显现的过程。黄蝴蝶的出现是与梅梅不可分割的,它象征了梅梅爱情的始末。最开始对异性有感觉是,梅梅“这个时候,她发觉在见到马乌里肖·巴比洛尼亚之前总先看到很多的黄色的蝴蝶”[6],黄蝴蝶的盘旋和环绕使梅梅更加加深了对这个来自美国与众不同的男人的好奇。这种好奇一旦寻得契机,便一发不可收拾,迅速成长为爱情。大量密集的黄蝴蝶在梅梅的浴室上方盘旋,在爱情还是保密状态的时候已经呈现出一种征兆。蝎子与黄蝴蝶一同在梅梅的浴室见证两人的爱情。爱情因为名不正言不顺以及男方的被枪射杀而结束。“过来很久,当她看到最后一只黄蝴蝶在风扇的叶子板上被撞得粉碎的时候,才承认了这个无可挽回的事实:马乌里肖·巴比洛尼亚已经死了。”[6]最后文本结尾时奥雷良诺手握羊皮卷,解读家族的历史时,着重提及蝎子与黄蝴蝶的环绕构成的画面,也表明了黄蝴蝶存在的重要性。数量上不断增减的黄蝴蝶作为梅梅爱情开始、情浓、结束的见证,不断地出现在重要情节,构成了画面的诡异感和神秘感,这种画面的呈现一方面是爱情发展的见证,另一方面也使读者在经受心灵震撼的同时更加真实地感受梅梅的内心状态。视觉与心灵的震撼在这种情境有意重复中不断得到渲染升华,艺术价值得到提高。
色彩的选择不仅仅对于画家重要,对于作者也很重要。通过手中的笔,将自己观察到的事物进行真实或异化的描述,产生相应不同的效果。色彩“可以造成超脱寻常文字、寻常文法以及寻常逻辑的新形式,而使言辞呈现出一种动人的魅力”[8]马贡多是“一块放浪形骸又极富想象的土地,因孤独而耽于幻觉和种种错觉的土地。”[9]《百年孤独》中黄玉色的眼睛,青绿色的皮肤,长满绿色苔藓的牙齿,这种描述自然与现实有不符之处,带有明显的异化意味。这就是魔幻现实主义魅力,让你感到与现实并未脱节,甚至相似,却又绝不相同。这也不同于绝对的科幻和绝对的现实,它是介乎两者之间的一种创作。在《浅谈<百年孤独>的魔幻现实主义》中对魔幻现实主义三层概念描述的第二层中讲“人们为了抒发对生活的一种感受以及现实的理解,经常在魔幻和现实间描述。”[10]颜色的异化运用效果突出,这种现实生活中不会存在的搭配经作者之手描绘出,便显得与众不同,这并不是求异心理故意造成的效果,而是作者将自己的情感注入其中,通过适当的想象所产生的效果。“马尔克斯在进行文学创作时自然不拘泥传统现代主义文学的清规,利用想象、野性思维、信仰……从而将现实世界与超验世界构成浑融世界”[11]“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12]所以色彩与心境有关,与客观事物无关。颜色的异化,从这个角度来看,并不算是异化,只是作者从客观世界中看出不同的存在和意义,也是由作者自身所折射出的与众不同的光芒。色彩在此意义上,也就具备超凡的力量从一片平庸中脱颖而出,创造另一番天地。文学语言的陌生化对文章的整体构建也具有一定的影响,色彩的异化所造成的语言的陌生化、组抗性对于整部小说来讲最起码起到了吸引人眼球的作用。这种不符合现实生活的色彩搭配,打破了自然常规的局限,将人们的视野扩展到一个更深的想象的层面,从而具有了更强的审美效果,形成更强大的视觉体验,有利于读者在一片朦胧和联想中更深层次在精神上接近作者的原始创作意图,徜徉于小说所构成的奇特画面,所获得的成就感远远大于平铺直叙,浅白明了带来的感情的抒发,思想随之深邃,视野也随之开阔。
《色彩艺术》中这样定义色彩:“色彩是一门视觉艺术,根据再现美学原则,视觉艺术的本性应是物质现实的复原,强调视觉真实性;而根据表现美学原则,视觉艺术的图像则更重视表达心灵及激发心灵的功能,注重视觉表现性。”[13]所以,通过色彩所展现的不仅仅是客观绚烂的物质世界,更是作品的内在精神和作家的内在气质、心灵成长。
颜色词汇在作品中的体现数不胜数。但是不同的作品有意或无意强调的颜色关键词却各有不同,形成的视觉效果也各有差异。《百年孤独》中色彩的关键词是黄和青绿。纤小的黄花、黄玫瑰、黄蝴蝶、黄色荒原、黄色光芒、黄玉色的眼睛、黄色火车、甚至直接本身就是黄色的香蕉和小金鱼;青绿色的皮肤、绿色的泡沫、绿色的水藻、长满绿色苔藓的牙齿。“马尔克斯在反映拉美现实生活时……而是通过陌生化手法使现实变得光怪陆离,这使人们已经习惯化、自动化了的感知力(感觉)回复到新奇状态。”[3]这些颜色奇特,与众不同的事物给作品带来了一种特殊的氛围和情境。黄色在本书中极具表现力,尤为抢眼。闭上眼睛,浮现在你眼前的是一片黄色,在黄色的背景或衬托下,人物的行为在继续,情节在展开,尤其是在重点情节方面,颜色的渲染更加充足。小黄花仿佛预示着重要事件的发生,文中当乌苏拉扩建家宅为墨尔基阿德斯收拾房屋时这样写道“一只书架上放着乌苏拉亲手整理过的满是灰尘和蛀洞的破烂书籍,写着密密麻麻的看不懂的符号的发脆了的纸片和放着假牙的杯子,假牙上已经长出来开有黄花的水生小植物。”[6]而在之后整个家族的第一代全部死亡,家族衰败濒临灭绝时,裂缝间涌出的小黄花,与一个世纪前乌苏拉在墨尔基阿德斯放假牙的杯子里发现的花朵一般无二。这样前后两次在不同的情况下提及小黄花并非偶然,这里的小黄花只是零散的数朵或独朵,画面也是静止的,镜头对准了这零落的黄花,它的存在与周围的一切形成了对比。小黄花还出现在家族的第一个人死亡时。文中在侯塞·阿卡蒂奥·布恩迪亚下葬时,“这时,人们从窗户里望见天上真象下小雨似地落下许多小黄花。在寂静的风暴中,镇上下了整整一夜……天上落下的花很多很多,第二天清晨,街上竟象铺路厚厚实实的一层地毯,人们得用铁锹和钉耙开道,以便让送葬的行列通过。”[6]小黄花的漫天飞扬使整个下葬的画面变得庄严肃穆,特定的时刻特有的场面都显示了这一死亡事件的不平常性。这种画面中所蕴含的暗示和象征都使读者在阅读体验中感受到画面之外的作品意蕴和内涵。小黄花正是“灵光”般的存在,“时空的奇异纠缠:遥远之物的独一显现,虽远,犹如近在眼前”[14]多样的色彩带来的是心灵的愉悦,色彩的缤纷给人以快乐。相反的,单一色彩的强调和运用使人感到的是庄重、深沉甚至压抑窒息,正如这里大面积的黄色。色彩是作者感情的体现,单一色彩的运用体现的是作者某种特定的情感情愫和思维活动,在场面和感情的表现力和深度上更胜一筹。
康定斯基在其著作《论艺术的精神》中早就提及各种颜色背后代表的情感内涵和思想主张,“一种颜色会保持它的基本性质;但是这种性质尽管时强时弱却是现实的。这种差异体现在一种水平运动,暖色向观众逼近,而冷色却离开观众向后退缩。”[15]黄色被其定义为暖色,黄色在文中的大量存在,也无形中使作品更贴近观众。颜色的选择也跟民族有着巨大的关系。民族作为“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16]有着趋同的民族心理性格,黄色的选择也代表着哥伦比亚人民共同的心理诉求。“《百年孤独》不仅是一个民族的兴衰史和斗争史的再现,而且是这民族的精神史的再现。”[17]在由黄色构成的画面中,作者想带给人的并非只是黄色带给人的思考和感受,而是隐藏在画面之中的更深、更模糊不易捕捉、从不直接显露的精神。作者是哥伦比亚人,哥伦比亚人偏爱红色、蓝色和黄色。在这种民族心理的作用下,黄色自然而然成为作者特殊描绘的色彩。另外红色和蓝色也分别作为政治党派的区别标志,在文中多次提及,剩下的黄色,抛除政治层面的影响显得格外单纯,更能表达作者的情感态度。颜色与感情的对应关系早在文字产生之前就已存在。早期的远古社会人们已经根据自己的偏爱选择颜色以做配饰。颜色的选择跟心境有关,它天然就具有某种感情上面的共鸣。作为作者的情感寄托,黄色与预示大事件发生的象征联系在一起。 《百年孤独》中黄色所体现出的情愫是隐藏于文的。这种内在的情感是难以描述的,更是在小说这一题材中所尽量避免的。感情需要在字里行间去寻找,而非明白告知。作者自觉或不自觉的选择不同的色彩通过文本进行情节的描述,从而达到感情的宣泄。正如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文学作品的意义总是难以捉摸、不确定的。色彩经过语言的描绘形成具体的形象,通过想象和联想在头脑中唤起具体可感的动人的生活景象。色彩词“作为客观世界瑰丽色彩与人类语言系统相结合的产物,它在渲染气氛、描摹情境、勾画形象等方面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并具有很强的内聚力和特殊性”[18]这些富有色彩的生活景象由作者创造,有同于生活,也有异于生活,因此所引发的感情有同于一般生活意义也有别于一般层面的生活意义。
色彩是可视的,是可以感染到观众、读者的最直接方式之一。“色彩产生的是情感经验”[19]这不同于单纯的煽情,矫揉造作,而是通过天然色彩的力量自然牵动观者内心埋藏最深的部分,仅用最自然的一画便立刻引起人们共鸣和精神上的慰藉。色彩的魅力绝不仅仅是创造一个个美丽的画面,更在于在读者毫无防备时第一时间给心灵以深深一击,陷入其中,不可自拔。色彩不仅给予作者创作的激情,也带给作者感情上的宣泄,色彩就是作者对于世界无声却有力的呐喊。作者把色彩为自己所用,自由发挥,自由想象,从而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里,色彩显得与众不同,奇妙异常。作者将色彩与感情融合一体,用魔幻的笔法制造出一场巨大的视觉盛宴,使人们在视觉饕餮中思考人生,思考世界。通过色彩表述世界观,表述思想精神,是魔幻现实主义优秀作品的创作需要,这与作者本身需要色彩作为感情喷发口不谋而合,所以二者相得益彰,共同形成文本外在画面和内在精神的主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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