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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宋文·王居安》补正

时间:2024-06-19

张继定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

王居安(1151—1230年),南宋台州黄岩县方岩乡(今浙江温岭市大溪镇)人。淳熙十四年(1187年)进士第三,为探花。在南宋宁宗时期的政坛上,王居安是一位勇于直谏而令憸奸侧目、“帝为改容”[1]12253的官员。在任司农丞和左史期间,抨击权臣徇私误国,先后两次被罢职,其宅心公明、慷慨风节的精神,得到众多有识之士的赞扬和尊敬。嘉泰二年(1202年)冬他首次罢官回乡时,著名江湖诗人姜夔、刘过等曾赋诗送行。开禧三年(1207年)冬第二次落职时,“太学诸生有举幡乞留者”[1]12253;理学家杨简赞其“此举吾道增重”[1]12253;江陵项安世致书誉之:“左史,人中龙也。”[1]12253

在南宋文坛上,王居安是一位诗文兼擅的文学家。他去世后,其子畴收集他生前的著作编为十卷,名曰《方岩集》,央请台州籍著名学者吴子良为之作序。吴序称道其文“读之明白夷畅,绝类其胸襟,诗尤圆妥旷远……”[2],准确地概括了其诗文的特点。南宋淳祐年间由林表民编印的《赤城集》已将《方岩集》书目收入其中。《宋史》等史书也数次提到《方岩集》。但是除了吴子良,该文集问世后未见各类文献资料有过具体的评介。至明代,文集业已失传,仅有少部分篇目散见于一些历史文献(包括史志、类书和文集)之中。

由曾枣庄、刘琳两位先生主编,上海辞书出版社、安徽教育出版社联合出版的《全宋文》卷六六七五有《王居安》一编,从《宋史》和南宋以来的若干文献中,辑录了王居安的《论今日莫急于御戎疏》《乞诛殛韩侂胄陈自强疏》《论治乱疏》(节录)、《言赵彦逾不当升迁奏》(节录)、《与白玉蟾札》《与许俊书》(节录)、《与汀守书》(节录)、《黄岩县重建厅事记》和《黄岩浚河记》等九篇,并作了点校,其搜集编校之功应予充分肯定。但是该编也存在某些不足:一是卷首“作者小传”的撰写不够准确妥帖;二是失收了王居安多篇遗文(特别是影响较大的几篇重要奏疏)。现分别予以订正和辑补,希望有助于《全宋文·王居安》的逐步完善和学界对南宋名臣王居安及其作品的研究。

一、《全宋文·王居安》“作者小传”补正

《全宋文·王居安》首页“王居安小传”曰:

王居安,字资道,初名居敬,字简卿,号方岩,台州黄岩(今浙江黄岩)人。淳熙十四年举进士,授徽州推官,请试,乃授江东提刑司干官。入为太学博士,迁司农丞、著作郎兼国史实录院检讨编修官。擢右司谏,上疏首论韩侂胄之罪,乞诛戮以谢天下,继兼侍讲。出知太平州,徙隆兴、襄阳府。嘉定十五年召还朝,迁工部侍郎。复出知温、福二州,升龙图阁直学士、大中大夫。致仕归,卒。著有《方岩集》、《经界弓量法》一卷。见《赤城集》卷一七《方岩王公文集序》,《嘉定赤城志》卷三三,《宋史》卷二〇五及四〇五本传。[3]

此则小传主要依据《宋史·王居安传》及相关文献编辑而成,但却存在着概述疏略、表达不够准确等问题,拟作以下几方面的补正:

1.传主生卒年。《宋史》及其后的历史文献,都未提及王居安生卒年。当代某些方志或云其出生于1168年左右,卒于1233年先后,但也只是猜测,并无实证支持。笔者早先所撰有关文稿对其生卒年的记述也存在类似失误。《全宋文·王居安》编者避而不提王居安的生卒年,自是一种谨慎态度。不过,笔者后来发现,从王居安于绍定二年(1229年)冬从福建辞职回乡,翌年春所撰的《满江红(八十归来)》一词以及刘克庄写于绍定三年(1230年)的五律《挽王简卿侍郎三首》,当可推定王居安约生于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而卒于绍定三年(1230年)。王兆鹏先生亦以王居安绍定二年末在福建任上致仕返乡归隐,及其回乡后所作的《满江红》词有“八十归来,方岩下、几竿修竹”[4]219之句,认为王居安“致仕归隐时为八十岁”[4]220,得出其生年在绍兴二十年(1150年)的推断。这与笔者的推测大体相同,略有区别的是,笔者据《宋史》记载,认为居安辞职动身回乡的时间是绍定二年冬,回到家恐怕已是年底或绍定三年(1230年)之春日。其《满江红(八十归来)》所写的环境和景物,充溢着春天的气息,显然是春日所作;而从该词所抒发的“算人生,万事苦无多”[5]之心情来看,则又显示了无可奈何的迟暮之感。这年冬天,居安就患病去世了。这不仅有刘克庄和陈宓当年分别写的哀挽王简卿侍郎之诗可以作证(按:陈宓在这年晚些时候,也已病故),更有居安的同乡杜范(淳祐间曾为丞相)的《挽王侍郎二首》“岁晚凋松柏,令人重慨伤”[6]之句为据。综上所述,居安之生卒年(1151—1230年)也就不难推定了。

2.传主籍贯。小传曰传主是“台州黄岩(今浙江黄岩)人”,此说正误参半。居安故里方岩乡在宋时属台州黄岩县,故说他当时的籍贯是“台州黄岩”,自无差错,但此句括号内“今浙江黄岩”的说明便不那么准确了。这是由于编者忽视了王居安家乡的历史沿革:自明代成化五年(1469年),朝廷已析出黄岩县南部的太平、繁昌和方岩三个乡(王居安的故里方岩正在其中),与从乐清县析出的小部分土地合并,另设太平县。1914年太平县改为温岭县,1994年则又撤县建市。所以如今对王居安籍贯的确切表述应是“宋黄岩县方岩(今属浙江温岭市)”,或曰“宋台州黄岩人(其故里方岩乡即今浙江温岭市大溪镇)”。

3.传主仕履。小传对居安仕履的介绍,也有数处值得推敲:

(1)“授徽州推官,请试,改江东提刑司干官。”此句与《宋史·王居安传》原意不合。后者曰:“授徽州推官,连遭内外艰,柄国者以居安十年不调,将径授职事官,居安自请试民事,乃授江东提刑司干官”[1]12250,意思是居安自任徽州推官不久,连遭家庭变故,十年内职务不曾调动过,当权者出于对他的照顾,拟直接将他调入朝廷授以职事官,居安不愿享受这一特殊待遇,自请先试着在地方上任职,于是朝廷改授以江东提刑司干官。小传将“自请试民事”缩改为“请试”,删去“试”的宾语,所以语意也就不明了。不过,居安此后在太学博士任上迁校书郎(馆职)之时,确有“乞召试”之请求,认为授人以馆职,“祖宗时惟进士第一不试,苏轼以高科负重名,英宗授馆职,韩琦犹执不从”[1]12250。这既表现了居安恪守朝廷成规及对自己才学的自信,也暗含他对柄权者践踏朝廷原有法规越级提拔亲信的不满(当时正逢权臣韩侂冑违规任其亲信苏师旦为节度使)。由此得罪了韩氏集团,故在居安改任司农丞不久,“御史迎意论劾,主管仙都观”[1]12250,而被免去实职回了乡。可见小传中所谓“请试”,与此是两回事。

(2)小传称居安为“右司谏”,乃沿袭《宋史》之误。据《嘉定赤城志》《宋会要辑稿》和《两朝纲目提要》等文献记载,韩侂冑被杀后的第二天,朝廷擢升居安的职务,实际是“左司谏”。两者虽同为谏官,实归属于不同部门(一为门下省,一为中书省)。

(3)小传介绍居安之官职变迁,既漏列其几项重要任命,又忽视其数次罢职之事。例如,在“司农丞”后漏列“知兴化军”“秘书丞”之职;在“继兼侍讲”后漏列“迁起居郎兼崇政殿说书”[1]12252之职。小传虽提及“徙隆兴、襄阳府”,却又太简略。其实,上述几次任职,均是影响居安一生的重要经历!嘉定初年湖南峒民暴动,连破数县,江西列城为之震动。据《宋史》本传,嘉定三年(1210年)二月,居安自浙西提刑任上应召入朝述职奏对,宁宗赞许他为“有用之才也”[1]12253,授以权工部侍郎、集英殿修撰知隆兴府,命督捕“峒寇”。嘉定四年九月平定“峒寇”后,朝廷对居安确有“徙镇襄阳”[1]12254之任命,但是他未及上任,即于十月三日被反对派所劾罢,闲居于家十有一年。小传叙介居安这些重要官职升迁和罢黜的经历,过于疏略,未能客观准确地反映传主的曲折经历。

4.传主著作。小传曰传主“著有《方岩集》、《经界弓量法》一卷”,未说明《方岩集》卷数及二书存佚与否。确切的表述应是“著有《方岩集》十卷、《经量弓量法》一卷,均已失佚,仅有若干篇章散见于某些历史文献”。

二、《全宋文·王居安》失收的六篇奏疏辑补

按:据《宋史》等有关文献可知,王居安生前曾撰有多篇奏疏。但由于其身后文集至明代已失传,部分奏疏仅散见于后之某些文献。其中明代谢铎、黄孔昭辑编的《赤城论谏录》所收居安奏疏,计有八篇之多(书前目录标为“侍郎王公七篇”[7]史6-649,系编者计算失误)。想是《全宋文·王居安》编者难以遍览这些文献,所以只从《三台文献录》辑得王居安《论今日莫急于御戎疏》《乞诛殛韩侂胄陈自强疏》两篇奏疏的全文,又据《宋史》卷四〇五《王居安传》所节录居安另两篇奏疏中的部分谏言,分别取名为《论治乱疏》和《论赵彦逾不当升迁奏》,编入《全宋文》卷六六七五《王居安》之中。其实后两篇奏疏并非全文,不过是《宋史》编者分别对居安原奏疏部分文字的摘录,所谓《论治乱疏》,乃笔者下文辑补之居安《论更化治本当以侂胄为戒疏》全文之一段;所谓《论赵彦逾不当升迁奏》,其全文及原来标题则始终未见于各类文献,有待进一步发掘考索。此次笔者所辑补、校点的王居安六篇奏疏,以上海图书馆藏[清]王氏柔桥隐居钞本《赤城论谏录》为底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编纂、齐鲁书社1996年出版的《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赤城论谏录》即以此底本影印),参校本有[清]王棻《台学统》《(光绪)太平续志》和宋世荦《台州丛书》续编本中的《赤城论谏录》等。底本所辑居安六篇奏疏,其标题之末原无“疏”字,为求得与《全宋文·王居安》及参校本所收居安奏疏标题体例相统一,此次辑补此六篇奏疏时标题之末均已加上“疏”字。又,《全宋文·编纂凡例》规定一般异文不出校,确需出校的则于文后附上校记(其序次置于符号“〔〕”之内),本辑补亦按此规定办理。

论知人安民疏

庆元六年

臣闻皋陶以智为帝谟,古今之进言者,无以尚矣,意其必有非常卓绝之论。今考之《书》,其大端不过曰“在知人,在安民”而已。自今观之,岂不类老生之常谈哉?臣尝反复思之,自昔圣帝明王之治天下,未有过于斯二者。后世循之则治,反之则乱,益信皋陶之言,亘万古而不易。臣敢发挥其意,为陛下陈之。

夫人之难知,非君子之难知也,惟小人为难知耳。佞者似忠,诈者似信,讦者似直。急于求用,则随时好尚;巧于迎合,则同声是非。苟惟知之不审,辨之不早,待其名位既高,罪戾既积,然后从而疏远之,罢斥之,岂惟亵用朝廷之名器,其于国家之利害所系,不已多乎?陛下思知人之难,则选任之道不可轻也。

国家自累圣以来,养兵日多,民力日困,先正群公固已深论之矣。逮驻跸东南,供亿愈广,赋取愈繁,考财用之入,轻经费之出,益非祖宗之旧矣。今田里空虚,州县匮乏,岁幸中熟,犹有愁叹之声,间有聚敛者专事掊克,贪墨者肆为赃污,罢软者纵吏为奸,则民不聊生矣。不幸有旱干、水溢之变,何以保其不为盗乎?陛下思安民之难,则惠养之方不可缓也。

选任之道,莫若明诏大臣,考核其名实,而参酌乎众多之论,谨重于用舍,而期合乎好恶之公。则诚实者有以自见,而虚诞者无所容其欺,斯可以昭陛下知人之明矣。惠养之方,莫若明诏大臣,讲裕民之策,择循良之吏,节浮冗之费,弛无名之敛,使休戚有以相关,疾苦得以上闻,斯可以达陛下安民之心矣。

夫人不知则官废职,民不安则国易危,此君道之大端,在陛下可不亟图之乎?陛下诚留意焉,则有虞之治庶几可复,皋陶之谟不为空言矣。臣不胜惓惓之愚。取进止。[7]史69-649

论灾异当修实德立〔1〕实政疏

嘉泰元年四月

臣闻灾变之作,天所以警人君也。自古遇灾而惧,则天意可回,灾变可弭;遇灾而委之于天,归之于数,不为思患预防之计,则自兹以往,宁无可虑者乎?近者,烈焰为灾,京城之内,大半煨烬,天灾若此,不可谓无自而然也。向使火备素修,号令素明,举乐善之政,行子产之事,军兵不敢怀幸灾之心,起觊赏之望,思用其命,各宣其力,则亦不至若是其甚也。

国家自南渡以来,火灾未有酷于此时者,在陛下可不思畏天之威而敬厥德乎?军兵非不多,赏予非不厚,而灭裂怠惰,曾无涂辙之功,致勤宵旰之忧,烦庙堂之虑,在陛下可不思备患之道而立厥政乎?陛下减膳避殿,发禀赈给,罪己以慰人心,抑奢以厚风俗,天下仰望圣德之新、圣政之举,而被火之民知陛下念之,渐有生意。而臣惓惓之愚,则愿陛下自今以始,修实德,立实政,而后可以答天之威而副民之愿也。

陛下思积累之艰,念付托之重,开言路,决壅蔽,公天下之是非,辨天下之邪正,居之以刚健,行之以中正,则实德修矣。陛下追究既往临事仓卒,若将若兵无足倚仗,正纪纲,明赏罚,有罪者诛,有功者用,储养人才,为国远虑,则实政立矣。实德日进,实政日举,行之有常,对越无愧,则成汤之六事自责,宣王之侧身修行,不过是也。信能行此,则足以和同天地而延社稷之福也。

狂言逆耳,惟陛下听之,天下幸甚。取进止。[7]史69-650

〔1〕底本无“立”字,据《台州丛书》续编本《赤城论谏录》卷二补。

论撙节财用减汰冗费疏

开禧二年

臣闻时有缓急,事有变通;处艰难多事之时,而不知权宜变通之术,是犹拯危极之疾,而不用苦口之药,未见其痊愈之效也。今师旅暴露于外,日费千金,总饷之臣,屡以乏告。州郡之财,平时犹患不足,况当招募调发之后,百费倍于常时,独有节冗滥之财,可以济缓急之需耳,岂可循于人情而不知变乎?

军兴以来,督视有司,宣抚有司,分僚设属,辟阙创置,因军兴而设官者不知其几,时固不可免者。今内外官司不甚紧切而繁冗者,固宜并省而兼摄也。今天下之财赋,总于户部,而又有国用一司,何耶?岂有为户部不能理财,必为国用司而后能理财耶?不知自有国用司之后,官吏俸给月费若干,天下财用增益若干,亦尝稽考及此乎?臣虑其无益也。今天下之法令,历代成书敕令,格式条目明备,灿如日星,守之勿失,亦已足矣。今复置敕令一局,何耶?纵有奇请他比,刑部自当随事申明,春秋颁降,何至专局置一司,岂法令有日更月改之事乎?官吏俸给日计不足,岁计浩繁,若此等费,臣知其无益也。且节、察、防、团等使,祖宗之时固有限也,今比之旧,不既多乎?纵曰已予者不可复夺,平居坐享厚禄,多事之时固宜体国,除见今管兵之外,其余俸给,权议减、借,不亦可乎?官有常职,职有常员。今内而辇毂之下,外而州郡诸司,添差之员不知其数。向也止于戚里,今不止于戚里矣;向也未尝厘务,今则类多厘务矣。厥今何时,而捐此不急之费,可不痛加裁减乎?凡此之类,不可悉数。

如前所陈,倘尽取而省节之,计见今内外支纳之数,权令解发,以供军需之用,岂不有助于一时之大计乎?年岁之后,规模必定,百官调度,渐当无阙,然后可以复旧矣。人臣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当国多事之时,捐躯〔1〕丧元有所不顾,倘并省其冗官,或借其冗禄,而有利于军国之用,亦孰敢归怨哉?

臣之所言,盖一时权宜之策,如有可采,欲乞睿旨,降付三省详酌施行。取进止。[7]史69-651

〔1〕捐躯:底本原为捐职,据王棻《台学统》改。

论用兵当以感励人心、激昂士气为先疏

开禧二年十一月

臣闻孔子之言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孔子之意,盖讥宰我一时之失言,非谓天下已成、已遂、已往之事,皆不可以复言也。俗人不察圣人之旨意,见时事之难言,往往以是为借口。然自为保身之计,如此之谋则可,何取于尽忠谋国之义哉!向者朝廷举恢复之师,赞之者有人矣,沮之者亦有人矣。今焉用兵期月,或胜或负。已往者固不可复咎,未来者岂可不说不谏哉?向者小胜则赏用兵者,而沮兵者获谴;近者小却则往往咎言兵者,而谏用兵者录用。小胜则督之进讨,小却则戒之守御,倘守御无功,则又策将焉出?今日欲攻,明日欲守,今日欲行,明日欲止,议论纷纭,迄无定说,何以示天下之定向?何以鼓天下忠臣义士之勇气?使天下谋议之人模棱两端,皆不敢慷慨论议,不过揣摩时势以求迎合而已,非有断然明白之谋也。

今兵端已开矣,边衅已成矣,或追咎用兵之说,或追悔沮兵之罚,皆无益于事功。譬如已发之舟,中流遇风,相与协力求济危难可也,岂可悔恨而缩手,坐视其悠扬,谓此舟不可行于风波哉!况用兵之道,一胜一负,兵家之常。国家全有江淮,兼有吴蜀,地不可谓狭,兵不可谓寡也。亦缘和好以来,兵久不用,将不知兵,兵不知战,举事之初,尝试而用,败衄无功,固其宜也。今焉屡战之余,某将为勇,某将为怯,某人为能,某人为愚,大略亦可见矣。为大将者,或不能尽护诸将,当议黜陟可也。拔卒为将,自古有之,况用兵之法,赏不逾时,罚不逾日。或当罚而赏,当黜而升,何以感励人心,何以激昂士气!今虏骑侵扰淮甸,而要害城壁皆未尝破,如和,如楚,如真,如扬,虏人屡来屡却,皆未尝得志于吾地。今兵少处只当增兵,地险处只当增戍,未可谓淮不可守,专为保江之计也。政缘国家和议之初,沿边不屯重兵,险阻不修,斥堠不明,此为失计久矣。今既绝和好,百事可为,或屯重兵,或修民兵,仍诏询问浴边诸将,不问偏裨小校,但有计谋,尽令投献。今日淮如何而可守,江如何而可护,某人曰可,某人曰不可,参酌其说,择而用之。某人曰可,则用某人,假以事权,责其成效,且御且守。自此以往,春水渐生,长江以北,水深土厚,非戎马驱驰之时。少待数月,以一州之长,用一州之人,守一州之地,要害去处,建立寨栅,州将教阅民兵,军将教阅禁兵,使之守将协和,军民辑睦。吾以熟人守熟地,彼以生人攻生地,人与地不相得,主客之势,一以当十。彼负粮而远攻,吾储粮而待敌,以逸待劳,功力百倍,藏攻于守,审势待时,则吾事济矣。

前日之亟战,既失之轻举,若今日之亟于退保,其失又甚于亟战。臣愚言狂直,欲济于事而已,欲求效验于将来而已。若揣时势以图苟合,以幸进用于一时,愚臣所不敢也,亦愚臣所不能也。书生妄议如此,惟陛下留神采择。取进止。[7]史69-653

论从逆曦等不许叙理疏

开禧三年五月

臣闻人主所恃以御天下者,惟曰赏、罚二柄而已。使天下之人不爱其生而爱吾赏,不畏其死而畏吾罚〔1〕,而后可以为国。不然,虽尧舜不能以自治矣。《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而解经者以为忠厚之至。功罪而至于有疑,则罚当从轻,赏当从重,而后为忠厚之事。若功罪本无可疑,而欲为忠厚之事,则是滥赏失刑,适以自坏吾法而已。未有法坏而可以治天下者。

近者逆曦之事,神人共愤。所赖宗庙社稷之灵,不旋踵而授首,谓之天幸可也。一时士大夫之在蜀者,或弃城而遁,或离职而归。国家平时不爱高爵重禄以待士大夫,正望其缓急捐躯效命,若委而去之,则国家何赖焉?纵曰圣朝家法仁厚,不欲置之重典,亦当量其罪状而加责罚。今也,或与之逐便,或与之还任,不知他日外而边境,内而州县,脱有风尘之警、盗贼窃发之事,谁不委而去之,以全躯保妻子哉!当是时而欲行吾法,必有指今日之事以为例,而议吾之不平者矣。

今朝廷以宽大为意,姑曰恐为伪命所污,遂宥其罪。宥之犹曰可也,使之复职还任可乎?夫伪命未污,望风而遁,乃设辞以自解可乎?鲁《论语》〔2〕有言曰“事君能致其身”,又曰“士见危授命”。当此之时,惟有效死勿去而已。祸未及于己,事未至于危,而乃窃身远避,脱使兵刃在颈,宁有如颜杲卿之骂贼者乎?今也,逃遁之人,复使之还任,其亦何颜以见吏民?彼已弃城而复使之守城,彼已离职而复使之任职,他日忽有事变,又将委而去之乎?此犹可也,如当时已受伪命,或上表称贺,或领兵抚谕,其背国从伪罪恶昭著之人,尚可复使之生于人世,不知背国从伪而得不死,则当更有何罪而后可死哉!若背逆之罪置而不问,何以教天下臣子忠义之节?今虏寇在境,兵备未撤,惟以赏罚信必而奔走天下之人。臣愚,欲望圣慈奋发英断,将西蜀从伪之人悉置之辟,其望风奔走之人且行罢黜,庶几法令精明,人心振起。臣忠愤所激,但知国法不可废弛,不敢有所顾忌。惟陛下留神省览。取进止。[7]史69-656

〔1〕吾罚:底本为“其罚”,据《光绪太平续志》改。

〔2〕鲁《论语》:底本作“鲁语”,据《光绪太平续志》改。

论更化治本当以侂胄为戒疏

开禧三年十一月

臣仰惟陛下奋发乾刚,剪除奸慝,朝纲清明,下情无壅,此诚千载难得之时也。转否为泰,易危为安,正在今日。然臣私忧过计,窃谓古今治本乱阶,更为倚伏,相去不远。以治易乱,则反掌而可治,以乱易乱,则乱去而复生。譬如人有胸腹癖痼之疾,累年坚凝胶固而不可去,一旦力加针砭,幸而病除,然气血久耗,百倍调护,方保全安。所谓调护之方者,何也?元气不可不实,外邪不可略侵。今日国家之势,何以异此!何谓元气?君子是也;何谓外邪?小人是也。今元凶既殄,陛下躬览万机,厉精更化,万万无此。然事当戒于未然之初,不待论于已然之后。一治一乱,皆有明验。人主公听并观则治,偏任私信则乱;政事归诸外朝则治,归诸内廷则乱;问诸百辟士大夫则治,问诸左右近习则乱;谋诸大臣则治,谋诸小臣则乱。人主以一人之身应万机之繁,裁处事几,有所未决,虚心任下,何损盛德!虽尧舜之圣,未尝不资人以下问。然公朝之事当与廷臣公谋之,不当有私人以议公政也。臣惓惓愚忠,伏望陛下当此更化之初,预防憸幸之进,鉴覆辙之已失,杜来事于未萌。躬亲政事,委听辅弼,每日于退朝之暇,或于内殿,或于经筵,时赐宣召执政大臣,共议国事,凡臣僚之章奏,边陲之便宜,郡国之申明,相与谘谋而付外施行之,庶几政事纪纲方当,人心不出多门。或所行有所未当,则台谏、给舍得以辩争正救于下,不至如曩时有掠权植党、害政误国之事矣。若用人稍误,则旧病复在,是一侂胄死,一侂胄复生也。

臣一介疵贱,伏蒙陛下拔于疏远,付之言责,深惟官以谏为名,事关治乱之大,不敢不蚤为陛下言之,惟陛下裁赦。[7]史69-656-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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