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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次,王雪婷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厉鹗(1692—1752年),字太鸿,又字雄飞,号樊榭、南湖花隐等,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清代诗词家、批评家,浙西派中坚人物。其一生著述颇丰,有《樊榭山房集》《宋诗纪事》《辽史拾遗》《秋林琴雅》等。
词继元明渐趋衰落后在清代迎来中兴,作为词学批评重要方式的论词绝句亦随之蓬勃发展。厉鹗工于诗词,创作有《论词绝句十二首》。其中,论历朝词人词作共九首,论及《花间集》、张先和柳永、晏几道、贺铸、姜夔、《乐府补题》、张炎、《中州乐府》、刘辰翁;论本朝词人三首,论及朱彝尊、严荪友、万树。该组论词绝句体现出他独特的批评观念与论说特色。在厉鹗之前,虽有文人以论词绝句形式评说词人词作,但较为随意。至厉鹗《论词绝句十二首》出现,其论说之专题性与开创性,使论词绝句之体始有新貌,在传统论词绝句发展史上显示出十分重要的价值及地位。
作为浙西派中期的代表人物,厉鹗的论词绝句所体现的批评观念与浙西派尚南宋、师姜张、倡雅词的主张一致,追求清醇雅正的艺术风格,“雅”具体在内容上表现为醇雅,格高韵胜;在形式上讲求句琢字炼,合于音律。另外,厉鹗强调词的创作应寄托主体情感志意,表现清秀深婉之美。
(一)师法姜张。浙西词派宗法南宋,尤其推崇姜夔、张炎的词风,以姜张为典范。
南宋词人,尤其是姜夔、张炎词风醇雅精致。厉鹗《论词绝句十二首》(之五)论姜夔云:“旧时月色最清妍,香影都从授简传。”[1]48其七论张炎云:“玉田秀笔溯清空,净洗花香意匠中。”[1]50明确道出对姜夔词“清妍”、张炎词“清空”之艺术风格的称赏。汪沆在《耔香堂词序》中曾转述其论词旨趣,点明唯有姜夔、张炎等人“清真雅正,为词律之极则”[2],厉鹗推姜夔、张炎为词家极诣。
以姜夔、张炎为代表的词人之作格律严谨。姜张二人创作皆讲究格律,其中张炎尤重视音律规范。其《词源》指出“雅词协音,虽一字亦不放过”,“词之作必须合律”[3]256。“合律”正是浙西派推崇姜夔、张炎等人的原因。朱彝尊曾在《水村琴趣序》中批评明代词风不振。其云:“夫词自宋元以后,明三百年无擅长者,排之以硬语,每与调乖;窜之以新腔,难与谱合。”[4]666为革除明词浅俗浮艳、不谐声律所产生的不良影响,朱彝尊与汪森辑编有《词综》。在《词综·序》中,汪森指出:“鄱阳姜夔出,句琢字炼,归于醇雅”[5]1,明确浙西派宗尚南宋实是取法姜夔等人句琢字炼的醇雅词风。继《词综》之后,《绝妙好词》推尊姜夔,倡导格调雅正,强调协律合谱。张炎曾评《绝妙好词》为“精粹”。因与浙西派的审美倾向相近而得到大力提倡,厉鹗与查为仁为之作笺。厉鹗在序中云:“宋人选本朝词,如曾端伯《乐府雅词》、黄叔旸《花庵词选》,皆让其精粹,盖词家之准的也。”[6]756《绝妙好词笺》成为推崇南宋雅词颇有影响的选本。
(二)主张雅正。有清一代,雅俗成为词学批评的重要标准。浙西派十分推崇雅正婉约之词。厉鹗将浙西派的宗旨概括为尚雅黜俗。雅正的内涵,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在内容上,表现为以醇雅为上,提倡格高韵胜。厉鹗《论词绝句十二首》(之二)云:“张柳词名枉并驱,格高韵胜属西吴。可人风絮堕无影,低唱浅斟能道无。”[1]46厉鹗认为,人们枉将张先和柳永并称,实则柳不及张,因张先之词“格高韵胜”,像“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这样的句子,是专写浮艳之词的柳永所创作不出的。厉鹗在此扬张而抑柳,便是秉持崇雅黜俗的观念,接续浙西六家清雅词风而标榜醇雅。朱彝尊在《群雅集·序》中云:“昔贤论词必出于雅正,是故曾慥录《雅词》,鮦阳居士辑《复雅》也。”[4]668提出以雅为宗尚的论词主张,而且认为“言情之作,易流于秽,此宋人选词多以雅为目”(《词综·发凡》)[5]13,即认为南宋人选词亦坚持雅之标准。朱彝尊在创作过程中践行这一标准,其词具有明显的姜派风格特征。作为浙西派后继者的厉鹗,其在《论词绝句十二首》(之十)中亦云:“偶然燕语人无语,心折小长芦钓师。”[1]51倾心折服于朱彝尊,其尚雅观点自与朱氏一致。在《群雅词集·序》中,厉鹗指出词源于乐府,乐府源于《诗经》,将雅正之源追溯至《诗经》之中。其云:“四诗大、小雅之材,合百有五,材之雅者,《风》之所由美,《颂》之所由成,由《诗》而乐府,而词,必企夫雅之一言,而可以卓然自命为作者。故曾端伯选词名《乐府雅词》,周公瑾善为词,题其堂曰志雅。词之为体,委曲啴缓,非纬之以雅,鲜有不与波俱靡,而失其正者矣。”[6]477在厉鹗看来,词源于《诗经》并承其“材之雅者”,经由乐府发展而来,因此须坚持雅之方向,这可视为其标榜雅词的宣言。厉鹗因此对艳词和俗调持批评之见,其贬低柳永也便在情理之中了。
厉鹗在《论词绝句十二首》(之四)中云:“贺梅子昔吴中住,一曲横塘自往还。难会寂音尊者意,也将绮障学东山。”原注:“洪觉范有和贺方回《青玉案》词,极浅陋。”[1]47在佛教中,将涉及闺门、爱欲等华艳辞藻及杂秽之语称为绮语,烦恼和业障称之为障。厉鹗讥评惠洪学贺铸作艳词,所和《青玉案》一词给人艳俗之感而觉其浅陋,此中体现出他对艳俗之词的批评及对雅词的倾心崇尚。
在形式上,讲求句琢字炼,合于音律。厉鹗《论词绝句十二首》(之八)云:“《中州乐府》鉴裁别,略仿苏黄硬语为。若向词家论风雅,锦袍翻似让吴儿。”[1]50厉鹗认为,《中州乐府》推崇“硬语”与豪放之风,所辑金人词作模仿苏轼、黄庭坚等人,语言风格硬实生健,实非“风雅”之举。故而反用元好问《自题〈中州集〉后五首》(之一)“邺下曹刘气尽豪,江东诸谢韵尤高。若从华实评诗品,未便吴侬得锦袍”一诗之意,谓金人词作不及南宋。浙西派宗南宋,以南宋词严于声律且精于铸词,讲求字雕句琢,合于音律。
厉鹗《论词绝句十二首》(十二)论万树云:“去上双声子细论,荆溪万树得专门。欲呼南渡诸公起,韵本重雕菉斐轩。”原注:“近时宜兴万红友《词律》严去、上二声之变,本宋沈伯时《乐府指迷》。余曾见绍兴二年刊《菉斐轩词林要韵》一册,分东红、邦阳等十九韵,亦有上去入三声作平声者。”[1]53清初,万树在《词律》中对词的格律进行了系统整理。《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曰:“唐宋以来倚声度曲之法久已失传,如树者,故已十得八九矣。”[7]此语充分肯定万树《词律》的价值。而《菉斐轩词韵》是古老的词韵之书,厉鹗认为是宋人词韵,然陈廷焯、吴衡照及陆蓥等人皆考证此为北曲,非宋人订正。不过这并不影响厉鹗对词之声律的推崇。他在诗中盛赞万树及其《词律》,主张“细论”“去上双声”,认为南渡诸公严守词律,主张师法南宋,强调严于词律,而谨守词律便是词之雅正呈现的重要条件。
(三)强调兴寄。清初词学在推尊词体的背景下,大量借用诗学话语,使传统词学呈现出鲜明的诗学化倾向。其中,论词重比兴寄托便是对诗学批评借鉴的体现。承诗学比兴传统,厉鹗论词亦强调兴寄,以情志为尚,传达主体内心的真情实感。
其《论词绝句十二首》(之一)云:“美人香草本《离骚》,俎豆青莲尚未遥。颇爱《花间》断肠句,夜船吹笛雨潇潇。”[1]45厉鹗追溯词之起源,以其出自《离骚》为尊体。我国诗歌素有“香草美人”之喻的传统,厉鹗将词的产生上溯至《离骚》,托香草美人之物以写情志。他认为,李白与花间词人承袭《离骚》兴寄传统,以《花间集》中皇甫松《梦江南》一词最为典范。“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作者寥寥数语便勾勒出江南暮春雨夜朦胧之景,将主体情绪隐藏在景物之后,落笔之处尽显对故乡的思念。
在《论词绝句十二首》(之九)中,厉鹗论刘辰翁等“凤林书院”体词人:“送春苦调刘须溪,吟到壶秋(罗志仁)句绝奇。不读凤林书院体,岂知词派有江西。”原注:“元《凤林书院词》三卷,多江西人。”[1]51厉鹗提出江西词派一说,他将刘辰翁、罗志仁等晚宋江西词人称为江西词派。“凤林书院体”指元代江西庐陵凤林书院刊刻之《凤林书院草堂诗余》,又名《名儒草堂诗余》,收南宋62位遗民之作203首,作者多为江西籍人。该选本意在体现江西词人的亡国哀思。厉鹗曾校勘此集,他看重的也是词集中所体现与寄托的家国之思等。绝句中所论词人刘辰翁,在南宋遗民中表现爱国情感最为强烈,其词多以“送春”为题以托寄对故国沦亡的哀伤。厉鹗评为“苦调”。如,《兰陵王·丙子送春》一词,作者将日常所见之景赋予主观色彩,烘托南宋灭亡的悲凉之感,巧妙地将伤痛哀悼之情与词中的艺术形象融为一体。
厉鹗在此表达对《花间集》和《草堂诗余》的欣赏,与明末清初《花间集》《草堂诗余》的广泛传播有一定的关系,但并非推崇“艳词”。清初之后,《花间集》《草堂诗余》的传播,文人更多是借其表达政治寓意;而到盛世时期,文人因《花间集》及《草堂诗余》存艳俗之弊遂弃之,而转向推崇《乐府补题》与《绝妙好词》。
厉鹗在论《乐府补题》时,体现出对有兴寄之作的称赏。其《论词绝句十二首》(之六)云:“头白遗民涕不禁,补题风物在山阴。残蝉身世香莼兴,一片冬青冢畔心。”原注:“《乐府补题》一卷,唐义士玉潜与焉。”[1]49《乐府补题》为南宋遗民词集。宋亡后,元代藏传佛教僧人、江南释教总摄杨琏真伽,发掘南宋六位皇帝的陵墓,不仅劫掠陵墓中的珍宝,而且断残墓主肢体。此事在周密的《癸辛杂识》中记载最为详细。杨琏真伽此举引起王沂孙、周密、李居仁、陈恕可、唐珏等人的强烈愤慨。据元代张孟谦《唐珏传》载,唐珏出家资,招里中少年潜收宋帝尸骨,将他们葬于兰亭山,并移宋故宫冬青树植于其上。这些人饱怀遗民之恸,托物寄情,借以抒发家国沦亡之悲。后汇成《乐府补题》流传于世。康熙十三年冬,朱彝尊携复出的《乐府补题》入京,掀起京师词坛依调同题唱和之风,对浙西派产生重要的影响。因《乐府补题》所选词多以龙涎香、白莲、莼、蟹、蝉等物托寄情感、寓意深厚且不著实处,含蓄蕴藉的风格符合盛世文人寄托情意的艺术趣味,故得浙西诸人大力推崇以扬其宗南宋、尚醇雅的主张。朱彝尊在《乐府补题序》中云:“诵其词可以观志意所存。虽有山林友朋之娱,而身世之感,别有凄然言外者。其骚人《橘颂》之遗音乎?”[4]603厉鹗也标举《乐府补题》体现出浙西词旨。
另外,厉鹗《论词绝句十二首》(十一)云:“闲情何碍写云蓝,淡处翻浓我未谙。独有藕渔工小令,不教贺老占江南。”原注:“锡山严中允荪《秋水词》一卷。”[1]52既指出严绳孙擅长小令,又道出其词浓淡相映、寓浓于淡。在厉鹗看来,严绳孙与贺铸一样,他们的小令同为令词中的经典。严绳孙的小令之所以得厉鹗青睐,不仅是其措词“闲雅”,还因其以情志为尚而铸造雅秀之质。沈雄在《古今词话》中曾言《秋水词》:“娟娟静好,行役寄情如此,亦词品之最上乘也。”[6]1048充分肯定严绳孙的寄情手法,将《秋水词》推为词中的上乘之作。
从《离骚》《花间集》《乐府补题》到《草堂诗余》《秋水词》,厉鹗始终强调词的兴寄功能。虽然他生活于盛世,没有朝代更迭时期文人对故国的眷念之情,但其托兴更多的是寒士群体的身世之感。厉鹗在《群雅词集序》中评江昉等人云:“今诸君词之工,不减小山。而所托兴,乃在感时赋物,登高望远之间。”[6]478在《吴尺凫玲珑帘词序》中,其评吴焯云:“尺凫之为词也,在中年以后,故寓托既深,揽撷亦富,纡徐幽遂,惝恍绵丽,使人有清真再生之想。”[6]477厉鹗自己在创作中也十分重视托兴。如,《湘月》云:“何地更著功名,天教老子,付垂纶闲手。细数阑干,问往事,春共横波争秀。乱影风灯,催归晚笛,眷此情依旧。城头生月,作成相思时候。”其情感表达甚为深幽婉转。
(四)崇尚清婉。“清”是我国传统的审美范畴。浙西派在论词时标举“清空”之说,然“清空”作为词论范畴始于张炎。他在《词源》中云:“词要清空,不要质实。清空则古雅峭拔,质实则凝涩晦昧。”[3]259浙西词派尚南宋、尊姜张,自是力倡清彻空灵。不过厉鹗在接受过程中有所侧重,更多地承继了清彻的品格,而于空灵则有所转变为“清婉”,强调词作表现清秀深婉之美。
其《论词绝句十二首》(之三)论晏几道云:“鬼语分明爱赏多,小山小令擅清歌。世间不少分襟处,月细风尖唤奈何。”[1]46指出晏几道的小令用语清丽合韵。《邵氏闻见后录》有云:“伊川闻诵晏叔原‘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长短句,笑曰:‘鬼语也!’意亦赏之。”“鬼语”二字,可见晏几道出语之妙,能在较小的抒情空间里营造出情韵兼胜的艺术效果。其论姜夔云:“旧时月色最清妍,香影都从授简传。赠与小红应不惜,赏音只有石湖仙。”[1]48厉鹗此首绝句叙写姜夔与范成大的交往,绍熙二年(1191年)冬,姜夔在石湖拜谒范成大,时值湖墅梅花盛开,范成大“授简索词,且征新声”,姜夔遂自度《暗香》《疏影》二曲以呈,范成大十分赞赏,命自家歌女习唱。家伎善歌者以小红为最,范成大遂将小红赠予姜夔。《暗香》《疏影》二词历来为论家所称道。如,李佳《左庵词话》就指出其“清虚婉约”,用典“不涉呆相”。厉鹗在此点明姜夔词的最大特点便是“清妍”。厉鹗论张炎云:“玉田秀笔溯清空,净洗花香意匠中。羡杀时人唤春水,源流故自寄闲翁。”[1]50厉鹗认为张炎之作清彻空灵,以《春水》一词最为绝唱。
不同于前人主“清空”,厉鹗所言之“清”实为“清婉”,他常以清秀深婉的审美主张来评价词人词作。其在《红兰阁词序》中,评张云锦之词“清婉深秀,摈去凡净”[6]475;在《陆南香白蕉词序》中,评陆培之词“清丽闲婉,使人意消”[6]475;在《吴尺凫玲珑帘词序》中,评吴焯之词“纡徐幽遂,惝恍绵丽,使人有清真再生之想”[6]477。总体说来,厉鹗所言“清婉深秀”多指词作具有清淡幽深、超凡脱俗之意境,追求一种深秀缠绵的弦外余响。而“清婉深秀”的主张与他自身的生活经历有一定关系。厉鹗家境贫寒,性格孤峭,仕途坎坷,屡试进士不第。雍乾时期,统治者大兴文字狱,士人生存极为艰难。各种因素的综合造成他“不谐于俗”的性格特点。以厉鹗为代表的浙派词人是康乾盛世中的寒士群体,在这样的环境下采取逃避现实的方式,转而体验山水园林之趣以追求清雅。而远离世俗与山水相伴自然使他们的创作带上“清寒”的趣味,有清秀深婉之感。厉鹗的“幽隽”之作,如《理安寺》云:“老禅伏虎处,遗迹在涧西。岩翠多冷光,竹禽无惊啼。僧楼满落叶,幽思穷板跻。穿林日堕规,泉咽风凄凄。”沈德潜评价此诗为神来之笔。其状景极工,幽敻清冷,颇有一种出世者的静僻境界。无怪乎陈廷焯曾以“无一字不清俊”评价其作品。大体说来,浙西派中厉鹗之词最得姜夔之神理。
厉鹗的论词绝句体现出鲜明的特色。一是他首次在诗题中明确标示为论说之体,为论词绝句正式称名,体现出创作的严谨性;二是开创了一人一评的论说形式;三是完善了以注补诗的论说体式。
(一)在诗题中明确标示为论说之体。厉鹗《论词绝句十二首》首次在题目中冠以“论词绝句”字样,为论词绝句正式称名。在他之前,在题名中未直接标示“论词绝句”字样。未直接标示的形式是论词者或是在“无意”中以诗的形式论评词人词作,或是自己在读词、选词、编词过程中有所感悟并以绝句形式记录下来。如,元明时期的论词绝句有:元淮《读李易安文》、瞿佑《易安乐府》、吴宽《易安居士画像题辞》、王象春《题〈漱玉集〉》、张娴婧《读李易安〈漱玉集〉》;清代的论词绝句有:曹溶《题周青士词卷四首》、李澄中《易安居士画像题辞》、叶舒崇《评朱彝尊词》、汪孟娟《题本朝词》、潘际云《题〈断肠词〉》等。其特点是创作者在实际上以论词绝句的体式评说词人词作,但他们并未明确意识到这便是与论诗绝句一样的论说之体。在论说理念上显示出“无意性”的特征。厉鹗《论词绝句十二首》是首次在题目中标示论词绝句字样的,这表明其已体现出创作的“有意”性。此后,许多论词者承纳与衍化厉鹗所明确开创的形式对词人词作进行评说。如:郑方坤《论词绝句三十六首》、朱依真《论词绝句二十二首附六首》、沈道宽《论词绝句四十二首》、宋翔凤《论词绝句二十首》、王僧保《论词绝句三十六首》、谭莹《论词绝句一百首》《又四十首·专论国朝人》《又三十六首·专论岭南人》、冯煦《论词绝句十六首》、潘飞声《论岭南词绝句二十首》、高旭《论词绝句三十首》、姚锡均《眎了公论词绝句十二首》,等等。
(二)开创一人一评的论说形式。厉鹗《论词绝句十二首》开创一人一评的论说形式,导引了后世论词绝句的基本写作路径。在他之前虽有论词绝句出现,然多为零散之作。如元淮《读李易安文》、瞿佑《易安乐府》、吴宽《易安居士画像题辞》、王象春《题〈漱玉集〉》、张娴婧《读李易安〈漱玉集〉》、叶舒崇《评朱彝尊词》等。另外,也有以组诗形式出现的论词绝句。如,曹溶《题周青士词卷四首》,以四首论词绝句评周筼之词;陈聂恒《读宋词偶成绝句十首》中有一人一评的形式,亦有一诗评多人的形式。厉鹗开创了一人一评的论说形式,其论词绝句十二首,每首分别评一个词人或一本词集或一个词人群体。其第一首评《花间集》,第二首评张先,第三首评晏几道,第四首评贺铸,第五首评姜夔,第六首评《乐府补题》,第七首评张炎,第八首评《中州乐府》,第九首评“凤林书院体”词人,第十首评朱彝尊,第十一首评严绳孙,第十二首评万树《词律》。这种一人一评形式开启了后世论词的基本路径,后世评词者多以此为参照。
(三)完善以注补诗的论说体式。厉鹗论词绝句吸取传统的加注方式,完善了以注补诗的论说体式。在他之前,诗后加注现象已经出现,但运用此论说体式的人甚为少见,所加注的文字也仅为一两句话语而已,甚是简单或偶尔为之。厉鹗分别在其论词绝句的第四、六、七、九、十、十一、十二首之后加注,用以对诗作所用事典加以解说,或对诗歌予以补充,对诗作所涉内容加以说明。如其七云:“玉田秀笔溯清空,净洗花香意匠中。羡杀时人唤春水,源流故自寄闲翁。”原注:“邓牧心云:张叔夏词本其父寄闲翁,翁名枢,字斗南,有作在周草窗《绝妙好词》中。”[1]50厉鹗在此对“寄闲翁”做了补充说明。其十二云:“去上双声子细论,荆溪万树得专门。欲呼南渡诸公起,韵本重雕菉斐轩。”原注:“近时宜兴万红友《词律》严去、上二声之变,本宋沈伯时《乐府指迷》。余曾见绍兴二年刊《菉斐轩词林要韵》一册,分东红、邦阳等十九韵,亦有上去入三声作平声者。”[1]53厉鹗在注中提出《菉斐轩词韵》是宋人词韵的观点。以注补诗的方式,有利于读者更好地把握诗歌主旨,这对论词绝句容量的先天不足是一个很好的补充与延伸。后世很多论词者将其运用于论词绝句之中。如:郑方坤《论词绝句三十六首》为诗歌加注多达34首;吴蔚光《词人绝句》九首皆有注;另外,沈道宽《论词绝句四十二首》、宋翔凤《论词绝句二十首》、王僧保《论词绝句三十六首》、谭莹《论词绝句一百首》等中皆有不少以注补诗的现象。
总体来看,厉鹗《论词绝句十二首》体现的批评观念主要有四:一是主张师法姜夔、张炎,以他们为创作典范;二是倡导雅正,讲究内容醇雅,格高韵胜,句琢字炼,合于音律;三是强调兴寄,以抒发主体内心情感;四是崇尚清婉,表现清秀深婉之美。在论说特点上,厉鹗首次在题目中为论词绝句正式称名,体现出其创作态度的严谨性,开创了一人一评的论说形式及完善了以注补诗的论说体式。这些,都对论词绝句的发展显示出重要的意义。厉鹗的论词绝句,在我国传统词学发展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及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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