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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两种“很是”的结构差别*

时间:2024-06-19

朱 磊

(台州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一、引 言

现代汉语中“是”是性质复杂的语言成分,它常被认为有两个功能:判断动词和焦点标记[1]。特别是当“是”与谓词性成分搭配时,可将其理解为“用如强调副词”[2]的焦点标记,也有人从简洁性角度出发,依旧将其视为判断动词[3]。

“是”可受多种副词的修饰,乃至与修饰成分发生融合[4]。其中,程度副词修饰“是”就是一种较为常见的语言现象。因为“是”多被程度副词中的“很”修饰,受“是”的特性和程度副词“很”的影响,现代汉语中存在两种“很是”,并且它们的否定形式也各有其特点,值得探究。

本文着重以“很是”为例进行探讨,必要时兼顾其他程度副词。文中例句主要来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现代汉语语料库(CCL),部分例句来自北京语言大学语料库中心(BCC)和人民网,均标明出处,不作出处的为自拟例句。

二、两种“很是”

关于“很是”的性质,学界有一些研究。比如张谊生在研究副词或副词性语素同各类“是”的组合时,认为存在谓词性和加词性两种组合[5]。张金圈认为“很是”可视为一个“程度-语气副词”[6]。孙力平、王萍认为有三种“很是”,“很是1”是一种临时性的跨层结构,“很是2”是一个具有评注性语用功能的程度副词,能修饰形容词性成分、动词性成分以及名词性成分,“很是3”是一个强调标记,其后多跟有界性成分[7]。

我们认为,就搭配的对象而言,应该存在两种“很是”,一种是跨层组合,一种是加词性的。

(一)跨层性与习语化。“很是”与体词性成分搭配时,其真正的句法层次应该为“很/是X”,即“是”与体词性成分先组合成述宾短语,再用“很”加以限定强化。这也符合动词与宾语结合,再与状语结合的一般规律。

因而,“很”与“是”之间不存在直接的句法关系,“很是”的组合是跨层的。例如:

例1 好不容易2002年冒出来的梅策尔德在世界杯后重伤两年几被遗忘,现在虽然复出,但能够恢复几成功力都很是问题。(博客世界杯CCL)

例2 小西往家赶,她回来得很是时候,建国哥何建成正等在她家门口,但让她始料不及的是,等在家门口的,还有建国爹、她的公公。(《新结婚时代》CCL)

例1中“是”的宾语是“问题”,“是问题”再受“很”的修饰,组成的“很是问题”作句子的谓语;例2中动宾结构“是时候”,在受“很”修饰后,作句子的补语。

不过,在现代汉语中,“很是”与体词性成分搭配的情况比较少。与之对应,体词性成分通常与“很是”的否定形式“很不是”搭配。例如:

例3 他回来了,黑瘦、更驼背了,奇怪的爽朗健谈。在旅馆的楼梯上就能听见他打电话的嗓音,在电话上哈哈大笑。很不是个将功赎罪的态度。(严歌苓《人寰》CCL)

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体词性成分多为抽象名词,与“很不是”一起构成了习语化的表述,“很不是+X”并不是单纯字面上的表否定判断,而是有一定主观评价的意味。

其中最常见的习语化表述是“很不是滋味”,“滋味”也可以用“味道”“味儿”等近义词表示。例如:

例4 吃饭的时候,他老是抬起头来看看我,一副害怕的样子,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想早晨我出手也太重了。(《余华文学作品》CCL)

例5 等到他们终于来了,却喋喋不休地无所不谈,就是不谈我的病,无所不谈,就是不谈我的病,好像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似的。我觉得很不是味儿。(《读者(合订本)》CCL)

例6 很显然的,这是左宗棠硬顶下来的,朝廷不能不买他的老面子;左宗棠心里却觉得很不是味道,从此对胡雪岩的信用便打了一个折扣,可是却不能不用胡雪岩。(高阳《红顶商人胡雪岩》CCL)

“很不是滋味”前面可以有主语“心里”,如例4;或者可以作心理动词“觉得”等的宾语,如例5;甚至例6是两种情况的综合表现。可以看出,“很不是滋味”的作用是对行为主体的心理进行的描述。

“很不是东西”也是一个习语化表述。例如:

例7 听他过去的同盟老王讲,他很不是东西,也得提高警惕哩。(刘震云《官人》CCL)

通过例7可以看出,“很不是东西”是对人的负面评价。习语化表述还有“很不是地方”和“很不是时候”。例如:

例8 这起汽车爆炸事件来得真不是时候,因为巴西足协马上就要来人进行考察。它发生的也很不是地方,因为美洲杯组委会的一间办公室正好设在这家宾馆里,而且秘鲁队也已经确定将住在这家宾馆。(新华社2001年5月份新闻报道 CCL)

例9 普钦可夫失踪得很不是时候,在恐怖、爆炸、劫持、绑架等等字眼屡见报端的大背景下,他的失踪不禁使组委会头头脑脑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他们一个个心跳加速,血压升高。(《青年文摘》2003人物版CCL)

根据例8和例9的语句可知,“很不是地方”和“很不是时候”是从场合和时机等角度对动作、事件进行的评判。

需要注意的是,有些与跨层组合“很(不)是”搭配的名词,如“滋味”“时候”“地方”“问题”等,它们在搭配时发生了语义偏移[8],或者说这些词义都具有了规约(conventional)的含义[9]。尽管都是偏义名词,但是“时候”“地方”既与“很是”搭配,又与“很不是”搭配;“滋味”“东西”多与“很不是”搭配,较少与“很是”搭配。

因为语境频率联想[10],本为中性词的“时候”“地方”在实际话语活动中多被积极意义词语修饰,因此其语义偏向于“(合适的)时候”“(合适的)地方”。因为任何动作、行为在发生的时机和场合上都有合适与否的问题,所以“很(不)是时候/地方”的肯定、否定形式都有表达的需要。

对于“滋味”来说,因为“滋味”用来描述人的心理状态,在语义偏移和乐观主义[11]的倾向下,人们的心理状态都是默认“好的滋味”。只有某种主体不符合这些范畴时,言者才有了“很不是滋味”的表达需要,这符合合作原则中的“量的准则”(Quantity Maxim)。

“东西”在指称人物时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厌恶色彩,所以只能用“很不是东西”来对人进行否定,如果使用“很是东西”,则说话人的本意与字面意义(肯定形式)可能相反,会形成“反语”的修辞效果。

在个别例句中,与“很是”搭配的体词性成分的性质发生了转变。例如:

例10 开竿了,我喜上眉梢,忙提鱼到护口,很是行家里手地把鱼儿抖入护口里。双手竟不碰半点鱼鳞!这整个动作也够潇洒自如呢!(2000年《人民日报》CCL)

例10中的“行家里手”虽是体词性成分,但是它在此表状态,功能上等同于谓词性成分。这里的“很是”其实也不是跨层组合了,而是下面将提及的加词性“很是”。

(二)修饰性与能产性。加词性“很是”主要修饰谓词性成分,这些谓词性成分有多种形式,有的可以是单独的动词或形容词。例如:

例11 幼年的马云十分酷爱武侠小说,他对书中的大侠形象很是崇拜,也从里面读到了很多行侠仗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故事。(《谁认识马云》CCL)

例12 其中最突出的主题是,“三株争当中国第一纳税人”和“振兴民族工业”,尤其是前面那个口号很是响亮而吸引人。(吴晓波《激荡三十年——中国企业史1978-2008》CCL)

例11中“很是”修饰的成分是动词“崇拜”,在例12中性质形容词“响亮”被加词性“很是”所修饰。

如同单用程度副词的情况一样,“很是”也可以修饰一些动宾结构。例如:

例13 李小龙平时在街头打斗太多,家里人很是担心他的成长教育问题。(张小蛇《李小龙的功夫人生》CCL)

例14 这些食品多在早点中出现,它们的方便、快捷、美味很是符合工作紧张的办公室人员的胃口。(张小暖《女人养颜经》CCL)

例13中“担心”是动词,“他的成长教育问题”是动词的宾语,两者组合后被加词性“很是”修饰。例14中动词“符合”的宾语是“工作紧张的办公室人员的胃口”,它们组合成为动宾结构之后再被“很是”所修饰。

谓词性成分被“很是”修饰后,后面有时也接时量、动量成分,体现一种变量。例如:

例15 画家村的电压不足,晚上画画光线昏暗,我竟由此摸索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创作方法,就是借助特定的光线,画出光线特殊的画来。这个发现,让我很是得意了一段时间。(《中国北漂艺人生存实录》CCL)。

例16 那时这个铁皮屋顶、砖墙结构的固定市场在全县很是风光了一番。(1994年《报刊精选》CCL)

此外,“很是”也可以搭配兼语短语与介词结构。例如:

例17 他以“吕梁”为笔名写了一篇很生动的新闻通讯《百万股民“炒”深圳》,被包括《北京青年报》在内的不少媒体采用,很是让他赚了一笔稿费。(吴晓波《激荡三十年——中国企业史1978-2008》CCL)

例18 这支有1000多人的运输队伍,年收入均在2万元以上,因此,这份工作很是被人羡慕。(1994年《报刊精选》CCL)

例17的兼语短语是“让他赚了一笔稿费”,它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致使类兼语短语,而是一种动作性较弱的“引发”类兼语短语[12]。例18的介词结构是“被人”,准确地说,与“很是”搭配的是“被人羡慕”,其中“被人”作“羡慕”的状语,介词结构与“很是”之间并没有直接句法关系。

就否定形式而言,否定标记“不”先与谓词性成分结合,再被“很是”修饰。例如:

例19 努尔哈赤听了,心中很是不快活,随顺口说道:“俺要龙肝作羹,你能取来吗?”(李文澄《努尔哈赤》CCL)

例20 加上她除了侍奉丈夫,又要接待那些不速之客和应邀而来的贵宾,感到劳累不堪、疲于应付,不可能在所有方面满足丈夫的需要,她显然很是不耐烦了。(1993年《作家文摘》CCL)

例19、例20中的“很是不快活”“很是不耐烦”就是相应的否定表述。与体词性“很是”构成的否定形式不同,加词性“很是”所构成的否定结构具有极大的能产性,其意义完全由字面意义呈现。

三、“是”的性质

本文之所以划分这两种类型的“很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是”的性质。董秀芳认为“是”经历着由判断动词经焦点标记到词内成分的演化过程[13]。但在与程度副词“很”的搭配中,“是”还是呈现出另一些值得注意的特性。

(一)认知与判断。与加词性“很是”不同的是,跨层组合“很是”的内部结构是松散的。一方面,“很是”中可以插入“不”;另一方面,“很”也只是“是”的修饰成分,其出现与否取决于言者的表达需要。例如:

例21 这个电话来得很不是时候,就在我行将试图忘记一切的时候,远又打断了我平静的生活。(网络语料CCL)

例22 当地人说,这雪下得不是时候,但不会耽误比赛。(新华社2003年3月份新闻报道CCL)

例21中,打来的电话打破了“我”的平静生活,所以需要用程度副词“很”来强化其程度;例22中下雪虽然带来困扰,但是不会对比赛产生影响,所以不需要用程度副词凸显。

就跨层组合“很是”来说,“是”的性质为判断动词。人类语言中存在行域、知域、言域等三个概念域[14]。在一般情况下,“是”都是行域动词,表示判断的行为。比如“他是一个男人”,“是”在其中就展示了主语“他”和宾语“一个男人”之间的某种联系。主语与宾语之间可以有归类、等同、补充说明、解释、存在等关系,这些都是以客观逻辑为基础的[15]。有时,“是”所依据的事理对客观逻辑有一定的违反。比如“我是日本太太”“他是去年生的孩子”等,“这种句子表达的是一种主观认同的移情义”[16]。而具体到语言表现形式来说,实现这种移情义的关键就是其中的判断动词“是”。

与之类似,跨层组合“很是”也体现了一定的主观认同。例如:

例23 如今也学会约束自己的喜恶,陪着李主任看京剧,渐渐也看出一些乐趣,有几句评语还很是地方,似能和李主任对上话来的样子。(王安忆《长恨歌》CCL)

例24 等我抢起镐头进攻的时候,那凶猛暴戾的家伙已将孟明扑倒在地,铁锹脱手了。这让我很难选择准确的打击时机,而老讲师由于惊慌失措,手电照得很不是地方。(《佳作》4 CCL)

在例23中,言者认同王琦瑶作评语的行为恰当,就用“很是地方”进行评价;例24中言者对老讲师照手电的行为不满,所以用“很不是地方”对行为进行否定。正是这种主观认同,使得“很(不)是+体词性成分”越来越呈现出评价义。

从前文所举例句可以看出,在“A很(不)是B”中,A是普通的体词性成分,B由上位、抽象名词(“滋味”“时候”“地方”等)构成。这表明,这种评价就是判定某主体是否属于某个认知范畴。“很”等程度副词对“是”的修饰则体现了一个主体在一个范畴中的隶属度问题,“很是”表明该主体与范畴中的典型成员有很高的契合度,“很不是”则表明该主体远离范畴中的典型成员。无论是范畴,还是范畴中的典型成员,都是言者的理想认知模型(Ideal Cognitive Mode)[17]。因此,我们认为在跨层组合“很是”当中,“是”应当为知域动词。

有时,否定形式与其搭配对象之中还会插入“个”,如前文例3所示。再比如:

例25 本次会议大家一坐下来便谈论围墙,说这围墙倒了以后很不是个滋味,每天上班时都有一种不正常的感觉,好象那年闹地震似的。(《佳作》4 CCL)

例26 走在路上,杨庭辉注视着浑身血迹的梁大牙,心里很不是个味道。暗自内疚,敌情没有弄明白,让他们去冒险,伤和亡都有不少。(《历史的天空》CCL)

两例中的“个”可以分析为助词,但是也还有一定的实义。张谊生认为“个”的作用是“使某种抽象的概念变得具体实在”[18],可以看出这两例中“个”的作用是将主体转化为范畴中的成员,而否定结构的作用就是否定主体在范畴中的成员身份。

我们可把评价行为看作是一个成员在一个范畴中的隶属度问题。范畴的类别相对固定,一般涉及心理状态、动作行为等等的大致表述,与“很是”和“很不是”所搭配的体词性成分也只有“滋味”“东西”“地方”“时候”等少数几个,因此也就形成了习语化的表述。

知域“是”也可以接受其他程度副词,特别是相对程度副词的修饰。例如:

例27 古槐枝叶旺盛的季节里,捉迷藏最是孩子们的开心游戏,无论树叶中还是枯筒里都可以非常隐蔽地藏匿。(1995年《人民日报》CCL)

例28 目连救母是过去民间广泛流传的故事,更是戏剧中的一个经常的主题。(当代语料CCL)

与“很是”相比,“最是”“更是”与体词性成分的搭配更为自由,可以是“游戏”“企业”等具体名词,这也是因为涉及到了不同主体之间的关系而导致的。

(二)强调与后附。就加词性“很是”而言,“是”具有强调作用,凡是出现“很是+谓词性成分”的句子,其中的“是”都可以去掉,不影响句子的基本语义。例如:

例29 1988年,陈莲花进入银行当出纳员,那时,她很是羡慕那些“老银行”们娴熟的点钞技术,她白天上班虚心地向老出纳员请教,晚上回到宿舍搬来一叠叠钞纸,一就练到深夜。(1994年《报刊精选》CCL)

例29’ 1988年,陈莲花进入银行当出纳员,那时,她很羡慕那些“老银行”们娴熟的点钞技术,……

例30 军委扩大会议马上就要开了,林彪突然提出先开军委常委扩大会议。他在会上发表了一个叫谭政听来很是吃惊的讲话。(1997年《作家文摘》CCL)

例30’ 他在会上发表了一个叫谭政听来很吃惊的讲话。

例31 矿务局闫进朝副局长很是沉重地对我们说:自从1986年古交矿正式投产后,铁路运输计划基本上没有完成过,年运输量总在1600~1800万吨之间徘徊,运输远远跟不上生产的发展,而且差距很大。(1994年《报刊精选》CCL)

例31’ 矿务局闫进朝副局长很沉重地对我们说:……

例29-例31中,“很是+X”分别作谓语、定语和状语,通过与例29"-例31"的比较,可知无论“很是+X”充当何种句法功能,“是”都可以省略。

正因为“是”能够用来强调,并可以省略,所以它也会明显受到韵律方面的制约。例如:

例32【抱头大哭】形容非常伤心或很是感动之状。(《中国成语大辞典(条目)》CCL)

为避免表达的重复,在例32两个对应的短语“非常伤心”和“很是感动”中,前者使用了“非常”,后者就需要用一个近似的程度副词与之配合。“很”的语义与“非常”接近,但是双音节是汉语的自然音步[19],所以需要使用“很是”进行韵律上的协调。

有人认为当“很是”修饰谓词性成分再后接数量补语时,“很是”的性质已不同于其他加词性“很是”,如“很是风光了一番”不能替换为“非常风光了一番”[7]。我们认为不同的词语不能完全等价替换,虽然在上述句法环境中“很是”不能替换为“非常”,但是去掉“是”有的语句依然成立。例如:

例33 比如市长电话热线,刚兴起时也很热闹了一阵子,那“接到投诉,马上调查,迅速反馈”的承诺相当鼓舞人心。(《且慢为公布领导手机号叫好》人民网)

例33’ 比如市长电话热线,刚兴起时也很是热闹了一阵子,那“接到投诉,马上调查,迅速反馈”的承诺相当鼓舞人心。

例33中使用的是“很热闹了一阵子”,语义大致与例(33")的“很是热闹了一阵子”大致相同。这表明加词性“很是”也在不断发展中,但在上述句法环境中的性质与其他环境中还是大致相同的。

尽管“是”具有强调作用,但是我们不能将其视为焦点标记或者语气副词。“是”所强调的是谓词性成分,那么“很”与“是”位置互换,在“很”继续对谓词性成分作出量的修饰的同时,“是”对谓词性成分的强调似乎没有变化。但是,“很”与“是”位置互换,虽然在句法上成立,但是其句义却与原句产生了差异。例如:

例34 经过这样一番灾难,老朋友多年不见,很是高兴。(1994年《报刊精选》CCL)

例34’ 经过这样一番灾难,老朋友多年不见,是很高兴,但是也有顾虑。

通过比较可知,“很是”变为“是很”之后,“很高兴”成为了对比焦点,句子不能自足,后面需要接上一些转折性的后续小句才能更为自然。这表明加词性的“很是”在意义上具有一定的整体性。

如果将“很是+X”放入句法成分序中进行“很”与“是”的互换,差别就更加明显。例如:

例35 农民收入低、农民负担过重、农民大批流入城市等一系列让人感到很是沉重的问题,开始成为整个社会议论的焦点。(1994年《报刊精选》CCL)

例35’ 农民收入低、农民负担过重、农民大批流入城市等一系列让人感到非常沉重的问题,开始成为整个社会议论的焦点。

例35” 农民收入低、农民负担过重、农民大批流入城市等一系列让人感到是很沉重的问题,开始成为整个社会议论的焦点。

例35中“很是沉重”作“问题”的定语,通过例35"“非常”与“很是”的替换,我们明确“很是”与“沉重”具有直接句法关系。而将“很”与“是”移位,成为例35”的形式,则出现问题。根据张谊生[20]的观点,含有“是”等语气副词的短语在陈述句中不能充当宾语、状语等句法成分序。为了使句子成立,如果将例35”中的“是”视为判断动词,那么就成为“是”后接宾语“很沉重的问题”,改变了例35的句子结构。退一步说,即便我们强行认定“是”具有语气副词或焦点标记的性质,可从接受者角度来说,“是”究竟强调的是“很沉重”,还是“很沉重的问题”,这是存在理解歧义的,所以句子的表义也是不明确的。

既然“很是”的“是”有强调作用,并且不具备语气副词或焦点标记的地位,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具有强调作用的“是”只能发挥于词法层面,而不能作用于句法。这也印证了张谊生认为这种“是”具有后附性的论断[5]。鉴于“很是”等尚未被词典收录,加之其内部的意义构成较为明晰,我们认为加词性“很是”中的“是”的性质介于焦点标记与词内成分之间,可以视为附缀(clitic)。

“是”具有后附性,那么“很是”中的“很”就成为核心。作为量的表达,言者可以根据表达需要改换不同的程度副词。例如:

例36 意想不到的哀音传至内地,故乡垂首,亲情殷殷,父母、亲人的热泪抛洒得最是遥远。(2000年《人民日报》CCL)

例37 摩洛哥的开放和活跃形象随处可见。近来,摩洛哥同欧洲、地中海和马格里布地区的交往更是频繁。(1995年《人民日报》CCL)

例38 一种表达,越是明晰,就越少暗示;正如一种表达,越是散文化,就越少诗意。(冯友兰《中国哲学家表达自己思想的方式》CCL)

例36-例38中的“最”“更”“越”都是相对程度副词,而与“很”类似的“太”“挺”“非常”等不太与“是”搭配。究其原因,这里有韵律和使用频率的因素,所以“很”覆盖了“挺”“非常”等的呈现。不过,更重要的是,“太”“挺”等有比较明显的主观性用法,而“是”本身就有很强的主观性,所以“太”“挺”与“是”结合就有一定的冗余。例如:

例39 这活儿干下来按规定起码得收30块钱,可她临出家门时兜里只揣了10块钱。中年妇女脸上直发讪,显得挺是难堪。(1994年《市场报》CCL)

例40 洪兴国被很多人拥抱,高城积威犹在,散着双手靠边站,显得很是难堪。(兰晓龙《士兵突击》CCL)

在例39、例40中,“挺是难看”和“很是难看”都作“显得”的宾语,因为“是”的强调作用,其语义表达效果基本相同,而程度副词“很”的使用频率高于“挺”,自然“很是”比“挺是”等含有绝对程度副词的“X是”组合要普遍。

总之,对于跨层组合“很是”来说,“很是”是一个短语,“是”是带有主观性的知域动词;对于加词性“很是”来说,“很是”介于词和短语之间,“是”应视为附缀。

四、否定差异的成因

这两种“很是”的否定形式存在一些特殊现象,这既与“是”相关,也与程度副词相关。

(一)句法象似与语用需求。对于跨层组合“很是”来说,从形式上来说,因为“不”不能与体词性成分直接搭配,那么“很是”的否定形式应该有“不很是”和“很不是”两种形式。但是,实际语料中,只有“很不是”这一种。

这是因为知域“是”反映了主体是否属于某个范畴的问题,所以对于言者而言,他首先关注的是主体是否属于某范畴,然后再进行隶属度的确定。例如:

例41 三起案件相对比却让人心头有些不是滋味,谁都知道法律面前是人人平等的,但要我们警惕法律在实践中对有些人格外平等。(当代网络语料CCL)

言者对于自身的心理感受做出负面评价,但出于某种目的,用程度副词“有些”进行修饰,表明这种负面感受偏离理想的心理状态并不是太多。如果言者认为这种负面感受很强烈,就可以用“很不是X”“非常不是X”来表述。

“是”先接受“不”的修饰,再接受“很”等程度副词的修饰,与言者的认识过程相对应,体现了句法上的象似性(iconicity)。

另外,表达的重心在于否定时,言者首先考虑的是要表明主体不属于某个范畴,而详细描述语义侧面并不是单一的否定形式所需要的,这也符合言语交际中“量的准则”。例如:

例42 富裕起来的杜天贞看到村里的乡亲们还徘徊在温饱线上,心里很不是滋味。(1994年《报刊精选》CCL)

例43 有时我加夜班在路上碰到一群群追星族,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们的青少年不应该只知道流行歌曲,高雅音乐定会被年轻朋友接受并喜爱的!(1994年《报刊精选》CCL)

这两个例子中所涉及的心理状态并不一致,一个是对乡亲们贫困状况的同情,一个是对追星族行为的不认同。但是在否定结构中,言者只需指出心理状态不在理想的范畴内即可,具体的描述可以通过语境体会,如例42,或者追加后续小句进行说明,如例43。

(二)语义协调与结构类推。在加词性“很是”中,“是”是附缀,所以“很”与“是”的联系紧密,否定标记“不”能能插入其中。在“很是+谓词性成分”中,谓词性成分是结构的核心。所以,以“很是漂亮”为例,其否定形式存在“不很是漂亮”和“很是不漂亮”两种可能。可是,在实际语料中,我们只发现如“很是不漂亮”这样的否定形式。

“很不”结构具有主观性和强化否定等特点,而“不很”则具有委婉性、使语义模糊等特点[21]。虽然“很是”不完全等同于“很”,但是由于“很是”的“是”具有可删除性,如果句中存在“不很是”,那么在“是”删除以后,会造成句义的改变。例如:

例44 a.她很是不漂亮。——b.她很不漂亮。

例45 a.她不很是漂亮。——b.她不很漂亮。

在例44中,去掉“是”,a句、b句中的强调语义没有发生明显变化。而例45中,如果我们承认“不很是”的存在,因为“很是”具有强调作用,否定成分不影响句子中的强调义,那么“不很是”也具有强调作用;但是b句去掉“是”以后,“不很”则具有了委婉性,这就不如例44的a、b两句协调。

此外,现代汉语中也有大量含有“不”的词汇词和韵律词。例如:

例46 现在生产果茶的有千百家,为了盈利,掺假的很是不少,为啥我们非要没罪找枷扛呢?(1993年《人民日报》CCL)

例47 对这个穷学生的行径,我很是不齿,觉得他糟蹋了艺术,为了几块钱就这么下作,真没出息。(《中国北漂艺人生存实录》CCL)

例48 且说李克泰等,见了碧对城防事不闻不问,很是不满。(李文澄《努尔哈赤》CCL)

例49 我很是不解,旅游旺季,旅游局本该人员紧张,怎么会人员充足呢?(1993年《人民日报》CCL)

在 例 46-例 49 中 ,“不 少 ”“ 不齿 ”“不 满 ”“ 不解”等都不同程度地有成词倾向,导致“不”只能紧挨谓词性成分。除了词汇词、韵律词自身的因素以外,“很是”也很少与单音节的谓词性成分结合[22],所以也会吸引“不”与单音节成分搭配。受到这种结构的类推影响,在“很是+多音节谓词性成分”的否定形式中,“不”也会倾向于同谓词性成分结合。

五、结论与余论

现代汉语中存在着跨层组合“很是”和加词性“很是”,前者与体词性成分搭配,后者修饰谓词性成分。跨层组合“很是”内部结构松散,其往往与所搭配的体词性成分构成习语化表述,“是”是带有主观性的知域动词;对于加词性“很是”来说,它通常修饰谓词性成分,“很是”介于词和短语之间,“是”应视为附缀,具有强调作用。跨层组合“很是”的否定形式是“很不是”,由句法象似和语用需求形成;加词性“很是”的否定形式是“很是不”,造成原因是语义协调与结构类推。

在现代汉语中,很多名词都产生了形容词用法,或者说在向形容词转类,因此对“很是”的判定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例如:

例50 肆无忌惮的撒野,你的行为很是小孩。(微博语料BCC)

例50’ 肆无忌惮的撒野,你的行为很小孩。

例50” 肆无忌惮的撒野,你的行为是小孩。

在例50中,“小孩”是名词,但已经有了形容词性的用法。检验的办法就是分别删除“很”和“是”,例50"的“很小孩”可以在语义上进行解读,大致相当于“很幼稚”,符合当前逐步发展的“程度副词+名词”的构造;而例50”中“你的行为是小孩”则在语义理解上存在问题。因此,这里的“很是”应视作加词性的。

有时,即便用删除法,对“很是”的判定也是有歧义的。例如:

例51 当被媒体问及心目中的理想对象时,徐若瑄反而大赞F4的另两位成员,说仔仔很是天才,朱孝天很是成熟稳重。(都市快讯《徐若瑄划清界限》2003-11-23 BCC)

例51’ 徐若瑄反而大赞F4的另两位成员,说仔仔很天才。

例51” 徐若瑄反而大赞F4的另两位成员,说仔仔是天才。

无论是例51",还是例51”,句子语义都能成立,也就很难判断“很是”到底是跨层组合,还是加词性的。造成歧义的关键一方面在于名词、形容词之间的模糊性和“程度副词+名词”构造的流行,另一方面也表明跨层组合“很是”和加词性“很是”之间也存在着一个连续统。

注:本文写作中得到导师张谊生先生和审稿专家的指导,谨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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