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曾其海
(台州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曾其海
(台州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弥勒信仰,自印度传入中国,佛经说他受记于佛,留住世间为后人决疑;弥勒为未来佛,久后从兜率天下生人间,建立美好世界。魏晋南北朝时期,弥勒信仰因此在僧侣与王室间普遍流行。后来,民间起义利用弥勒下生建立美好社会的信条,引发了统治阶级的残酷镇压和严厉政策;再加上隋唐以后中国佛教宗派的兴起,它们运用判教的方式,断定弥陀信仰优于弥勒信仰。从此弥陀信仰普遍流布,弥勒信仰淡出佛教史。从现存的资料看,天台智弥勒信仰的思想轨迹正好与以上的历史进程相吻合。
天台智;弥勒信仰;决疑;判教;民间起义
佛教发展到大乘阶段,出现了难行道、易行道,自力、他力之分野。所谓难行道、自力是指通过自身系统的宗教理论学习、实践,最后达到解脱,这是一条十分艰难的道路;所谓易行道、他力,是指通过念佛(或菩萨),借助佛的愿力而到达佛国,这是一条简易、便捷的道路。按大乘佛教的理解,佛是无限多的,在时间上有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在空间上,上下左右十方世界都有佛。其中最著名的有西方阿弥陀佛,其所在国名西方净土(又名西方极乐世界);弥勒居西北方兜率天,称弥勒净土。天台宗的智对弥陀净土、弥勒净土都有信仰,前者典籍记载很多,不作探讨;后者,典藉记载凤毛麟角,所以一般学者都不知道智曾是弥勒净土的信仰者。本文想对这个问题作点探讨。
弥勒,梵文作Maitreya,因此词由Maitri(慈爱)而来,所以中国人又称其为“慈氏”。学界认为,弥勒最早见于《经集》的“彼岸品第五”,《经集》是巴利文经藏的最早经典之一。经文云:
巴婆梨被一婆罗门向他索求五百金。如果不予施舍,则七日后裂其头为七瓣。以弥勒为首的十六位弟子被派遣到世尊那里去问裂头之意……阿逸多菩萨问及裂头之意,世尊说:“痴即是此头。慧、信、念、定、精进即是所以裂头之物。”
这里两点很清楚,一是弥勒还没有未来佛的含义,他只不过是巴波婆梨婆罗门的弟子;二是只与阿逸多并提,并未说明弥勒即是阿逸多。
沮渠京声译的《弥勒上生兜率天经》云:
佛告优婆离,弥勒先于波罗捺国劫波利村波婆利大婆罗门家生。却后十二年二月十五日,还本生处结跏趺坐,如入灭定,身紫金色,光明艳赫,如百千日,上至兜率陀天。[1]
鸠摩罗什译的《佛说弥勒下生成佛经》则说:
(弥勒下生阎浮提即阎瞻部州之翘头末城),其城中有大婆罗门主,名曰妙梵。婆罗门女,名曰梵摩波提,弥勒托生以为父母。[2]
可见,弥勒的身世说法不一。据季羡林的考证,在《弥勒会见记剧本》中,弥勒与阿逸多已合一,并且他已成为未来佛。[3]弥勒的造像,早期多为手持水瓶;至印度帕拉瓦王朝,弥勒造像为手持莲花,头戴宝冠,上有宝塔。印度的瑜伽行派认为弥勒是他们的祖师,印度著名的唯识宗大师无著,原是修习小乘空观的,据说后经弥勒的指点,改信大乘。所以,无著称自己所传习的是弥勒学说。无著、世亲(两者是兄弟)所传的、署名弥勒的书共有五部;《瑜伽师地论》、《分别瑜伽论》、《分别中边论》、《大乘庄严论》、《金刚般若论》,史称 “弥勒五论”。当然,也有学者认为,“弥勒五论”的作者弥勒与传说中的弥勒是两回事:前者是真实的历史人物;后者是神话(或传说)中的人物。[4]
在中国西行僧侣的游记中,有关弥勒信仰的记载随处可见,如《法显传》、《大唐西域记》等都有大量记载。如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卷七“婆罗尼斯国”条:
同书同卷的“战主国条”:
大城西北伽蓝中 堵波,无忧王之所建也……邻此复有慈氏(弥勒)菩萨像,形量虽小,威神凝然,灵鉴潜通,奇迹间起。
当来慈氏(弥勒)世尊之兴世也,三会说法之后,余有无量 慢众生,将登此山,至迦叶所,慈氏弹指,山峰自开。
从以上三条记载,说明该时弥勒早已受记作未来佛,以后要下凡兴世,人们崇拜弥勒菩萨像会灵鉴潜通。玄奘传的就是印度的瑜伽行派(唯识宗),所以也是一位弥勒崇拜者。
弥勒是大小乘共同尊奉的,小乘的代表性经典《阿含经》中有,大乘的代表性经典《法华经》中,弥勒亦占显著地位,他与佛的著名弟子阿难、迦叶等同等,只要有佛陀讲经的地方,就有弥勒出现,他体现的属性是慈悲、智慧。我国东汉以来最先流行的大乘经、也是对后来影响最大的大乘经,是《般若经》。此经中就有弥勒崇拜的内容,以支谶译的《道行般若经》为例,其卷六云:
须菩提言:弥勒菩萨近前在,旦暮当补佛处。是故知,当从问。舍利弗问弥勒菩萨:我所问,须菩提言。弥勒菩萨能解之。[5]
《般若经》强调突出智慧,主张“过去、未来、现在佛,皆从般若中出”。所以弥勒作为未来的补处佛,被看作“从般若中出”的典范。随着《般若经》在上流社会的流行,与魏晋玄学相表里,弥勒信仰也随之而流行,与之相适应的弥勒经典也陆续译出。据《出三藏记》,以弥勒命名的经有15部,其中较为流行的有:《弥勒成佛经》、《弥勒下生经》、《弥勒上生兜率天经》等。此外,另外一些经典也载有弥勒事迹。如影响颇大的《维摩诘经》(罗什译)中,就载有佛把自己灭后的恢复佛法的重任嘱托给弥勒的内容。《法灭尽经》(译者不明)也讲,佛法灭时弥勒当出世成佛。
弥勒经典大多只有一卷,简短的内容便于流行。经典的内容可归纳如下:弥勒于龙华树下出家,当日初夜降四魔而成佛;弥勒往生兜率天上说法,兜率天无限美好;凡称名弥勒、喜欢礼拜,造弥勒像等人,命终均往生兜率天,免轮回之苦;久远之后,弥勒将下生阎浮提(即我们居住的世界),该时阎浮提世界变得十分美好,丰衣足食,没有苦难,人民长寿。这些经典的内容,也就是弥勒上生信仰和弥勒下生信仰的根据。所谓弥勒上生信仰,指信仰者期待死后往生弥勒净土兜率天;所谓弥勒下生信仰,是指信仰者期待弥勒未来成佛后随之下生人间(阎浮提世界),得成佛之授记。
现有的佛学史料显示,中国的弥勒信仰是自北向南展开的。道安是一位比较早的弥勒信仰者,这恐怕与他在佛教理论上归属般若学有关。上文已提到,在《般若经》中,弥勒是被当作“三世佛从般若出”的典型来歌颂的。道安第一次所读之经为《辩意长者经》,该经之末,有弥勒佛决授的内容:说弥勒受记于释迦佛,释迦佛命他留住世间决疑。随着当时弥勒经典的不断译出 (诸如 《弥勒成佛经》、《弥勒本愿经》、《弥勒当来生经》等),再随着《般若经》的流行而产生对般若“空”的各种疑问而无法决断,道安由此产生了强烈的弥勒信仰。道安在长安校定《僧伽罗刹经》(竺佛念译)时,对经中的僧伽罗刹得升兜率天之事触动很大,他在该经的《序》中说:“(僧伽罗刹)寻升兜率,与弥勒大士高谈于彼宫,将补佛处贤劫第八。”[6]
道安与弟子一起在弥勒像前发誓,将弥勒净土信仰仪式化:
安每与弟子法遇等,于弥勒前立誓,愿生兜率。[7]
在道安的带领下,他的弟子纷纷加入弥勒信仰的教团,如竺僧辅“誓生兜率,仰瞻慈氏”。又如昙戒,“常诵弥勒佛名不辍口”。[8]《婆须蜜集序》(作者不详)中就说,如集此经己,就能入三昧定,弹指顷,升兜率,与弥勒集于一堂,与弥勒对扬权智,洋洋盈耳。[9]《广弘明集·僧行篇》中也提到,僧景“初法入山二年,禅味始具,每敛心入寂,遍见弥勒”。可见,当时修弥勒三昧(禅)的僧人是很普遍的。《高僧传》卷十一说道法,“后入定,见弥勒放齐中光,照三途果报。于是深加笃励,常坐不卧。”而《名僧传抄》则说道法,“每至夕,辄脱衣于弥勒像前,养饴蚊虻,如是多年。后见弥勒放种种光,齐中白光,直入地狱,见诸先缘及一切众生受苦之状。”
南方弥勒信仰,是北方南渡的高僧和士族带过来的,如支道林和戴逵父子都是弥勒信仰者。支道林撰有《弥勒赞》:
弥勒承神第,圣录载灵篇。乘乾因九五,龙飞兜率天。法鼓振玄宫,逸响亮三千……[10]
刘宋以后,南方弥勒信仰流播更广;诸如广陵中寺光静尼“属念兜率,心心相续”。《高僧传》载宝亮讲《弥勒下生经》十遍等。宋明帝有《龙华誓愿文》,齐竟陵文宣王萧子良有《龙华会记》,沈约有《弥勒赞》,梁沈徇为皇太子像撰《弥勒赞》等。这些足以说明南朝弥勒信仰遍及僧侣、皇室、士大夫。
(灌顶)临终命弟子曰:“《弥勒经》说:‘佛入城曰香烟若云。’汝多烧香,吾将去矣……忽自起合掌,如有所敬,发口三称阿弥陀佛。”[12]
(慧思)梦弥勒,弥勒说法开悟。故造二像(指弥勒、弥陀),并同供养。[12]
再从天台宗立宗的经典看,《法华经》主张“三世佛(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崇拜”。天台宗也主张“三世佛崇拜”,三世佛中的“未来佛”就是弥勒。向生弥勒净土是弥勒上生信仰,把弥勒作为未来佛崇拜就是弥勒下生信仰。可见,智的弥勒信仰包括上生信仰和下生信仰。
魏晋南北朝时期,弥勒信仰的广泛流播,还同“弥勒决疑”之说有密切关系。《辩意长者经》(北魏法畅译)的最后部分,有弥勒佛决授的记载,说释迦佛给弥勒授记,令他留住世间,为后人决疑。东晋僧在《毗摩罗诘提经义疏序》中说:
予始发心……禀玄旨于先匠,亦复未识其绝往之通塞也……此土先出诸经,于识神性空,明言处少,存神之文,其处甚多。《中》、《百》二论,文未及此,又无通鉴,谁与正之?先匠所以辍章于遐慨,思决言于弥勒者,良在此也。[13]
严昔未出家时,尝受五戒,有所犯亏,后入道受具足,常疑不得戒,每以为惧……重到天竺,咨诸明达,值罗汉比丘,具以事问。罗汉不敢判决,乃为严入定,往兜率宫咨弥勒。弥勒答云:“得戒。”严大喜,于是步归。
类似记载的还有《高僧传·慧览传》、《法苑珠林》卷八九的“齐尚统”条、《名僧传抄·昙斌》等。
学界通过对弥勒、弥陀造像的统计及资料的统计,指出:弥勒净土信仰在南北朝至唐非常兴盛,尤其在北朝它比弥陀净土信仰更兴盛。而且,两种净土往往兼信。隋唐以后,随着佛学的中国化,中国佛教派别的相继产生,弥勒、弥陀之分途渐趋严明。当时不少僧人论判二者之优劣,智在《净土十疑论》的第七疑解释中,有扬弥陀、抑弥勒的倾向:
问:弥勒菩萨,一生补处即得成佛。十品十善,得生彼处见弥勒菩萨,随从下生三会之中,自然而得圣果,何须求生西方净土耶?
答:求生兜率,一日闻道见佛,势欲相似。若细比较,大有优劣。且论二种:一者纵持十善,恐不得生(兜率)。何以得知?《弥勒上生经》云:“行众三昧,深入正定,方始得生。更无方便接引之义。不如阿弥陀本愿力、光明力,但有念佛众生,摄取不舍……二者,兜率天宫是欲界,退位者多……不如弥陀净土。
癸亥朔旦,有盗数十人,皆素冠练衣,焚香持花,自称弥勒佛。入自建国门,监门者皆稽首,即夺卫士伏,将为乱,齐王遇而斩之。于是都下大索,与相连坐者千余家。
又隋大业九年 (613年)的宋子贤及向海明起义,《隋书》卷二三载:
大业九年,帝在高阳,唐县人宋子贤,善为幻术。每夜,楼上光明,能变作佛影,自称弥勒出世……远近惑信,日数千百人,遂潜谋作乱。将为无遮佛会,因举兵,欲袭击车舆。事泄,鹰扬郎将以兵捕之……遂擒斩之,并坐其党千余家。其后复有桑门向海明,于扶风自称弥勒佛出世,潜谋逆乱……三辅之士,翕然称为大圣。因举兵反,众至数万,官兵击破之。
此后,这些假托弥勒下生的被官府称为“弥勒之妖”。至唐代,唐《大诏令集》卷一二三中就有禁令,禁断假托弥勒下生的白衣长发会。《苏 禁断妖讹等敕》云:
隋唐政府的种种严厉的禁令,迫使僧侣对弥勒信仰的小心或回避,唯恐搭上干系。
总之,天台智 对弥勒净土的信仰及其变化,是一个自然的历史进。它既有佛教自身的内在发展逻辑,又受师门的学风影响,更受陈隋封建政治的制约。
[1]弥勒上生兜率天经[M]//大正藏卷一四.
[2]佛说弥勒下生成佛经[M]//大正藏卷一四.
[3]季羡林.弥勒信仰在印度的萌芽[M].上海:远东出版社,1995.
[4]季羡林.印度哲学研究[M].北京:甲子社书房,1926.
[5]道行般若经[M]//大正藏卷八.
[6]出三藏记[M]大正藏卷五五.
[7]高僧传[M]//大正藏卷五○.
[8]高僧传[M]//大正藏卷五○.
[9]出三藏记[M]大正藏卷八.
[10]广弘明集[M]//大正藏卷五二.
[11]法苑珠林[M]大正藏卷五五.
[12]续高僧传[M]//大正藏卷五○.
[13]出三藏记[M]//大正藏卷五五.
Study on Maitreya Belief of Zhi Yi
Zeng Qihai
(Schooll of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Taizhou University,Linhai,Zhejiang 317000)
Maitreya belief spread from India was asked too solve problems in the world by Buddha.Maitreya was the future Buddha who was born in the world to build perfect world. In Wei and Jin Dynasty, Maitreya belief was popular by monks and royal family. Then, as it was used as codes to building perfect society by folk uprising,Maitreya belief was overwhelmed by ruling class.Besides,Chinese Buddhism was popularized in Sui and Tang dynasty, Amitābha belief was more accepted than maitreya belief. By studying literature, the ideology track of Tiantai Zhi Yi Maitreya belief keeps the consistent with the history.
Tiantai Zhi Yi;Maitreya belief;solve problem;betray religion;folk uprising
B946.1
A
1672-3708(2011)01-0005-04
2010-12-16
曾其海(1948- ),男,浙江临海人,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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