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6-19
王文荣
摘 要:清代苏南地方诗总集是全国清诗总集的重要组成部分。有清一代,苏南地方诗总集的编纂之风非常兴盛,覆盖面广,省、府、州、县、镇乃至村,都有诗总集行世,绵延不绝,且规模不拘一格。造成清代苏南地方诗总集兴盛的原因与全国的大文化氛围相关,也与编者的地缘情结相关,同时,诗人辈出、地域文脉传承也是重要的原因。清代苏南地方诗总集因其地域性、基层性、互补性的特点,需要我们进行材料方面的挖掘、整理,也需要我们进行理论上的阐释。
关键词:地方诗总集;清诗总集;地域性诗歌;苏南
中图分类号:I2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码:2095-7394(2016)05-0022-04
清诗浩如烟海,清诗总集同样浩如烟海,到现在为止,很难有人说得清清诗总集的数量。我们在做清诗总集研究时,如果一味地求大求全,总想从全国的视角来研究,如果不进行专题研究,实在是有难度的,也是不切实际的,那么,从地域的角度来研究诗歌总集不失为一种有意义的途径,因为从文学接受的角度来看,文学所受到的影响,主要来自历时性与共时性两个方面,而共时性又主要来自作者所处的地域方面。关于“地方诗总集”这一名称,学术界有着多种说法:地方性诗歌总集、地域性诗歌总集、地方类诗歌总集等。《清史稿》志一百二十三艺文四专门开辟一栏曰“地方诗总集”,所列有吴伟业撰、靳荣藩辑的《吴诗集览》可为例,算是规范的说法之一。概而言之,地方诗总集与全国性的诗总集相对而言,属于全国性诗总集的一部分,它是以“地域”或“地方”为编纂的初衷或出发点而编成的诗歌集子,其所录诗人。这类诗总集在清代的苏南地区特别丰盛,同时也是一种“隐于地下”的丰盛,应引起我们的重视,值得我们去挖掘,值得我们去进行专题研究。
一、兴盛的清代苏南地方诗总集
清代苏南地区辖有苏州、松江、常州、镇江这四府以及直隶太仓州,这一地区文化底蕴深厚,诗人辈出,是清诗的宝库,也是清诗总集的宝库,有清一代,该地区到底编辑了多少数量的地方诗总集,到现在仍然是一个未解的问题,但是,编纂之风兴盛是无疑的。
(一)层级多样的编纂面貌
这里的层级指的是行政层级,即省、府、州、县、镇、村。在编纂地方诗总集时,地域层级是首先且着重要考虑的一个方面。清代的苏南地区,省、府、州、县,往往都会有地方诗总集行世,如《江苏诗征》《国朝松江诗钞》《毗陵六逸诗钞》《国朝松陵诗征》《海虞诗苑》等,分别反映了江苏省、松江府、常州府、吴江县、常熟县等不同层级诗歌总集的繁荣。而最能体现地方诗总集繁荣的更在于小的方面,往往是层级越低越能体现出兴盛的风气,小到一乡(镇)乃至一村,其中许多总集,特别是处于底层、留于民间的总集,尚处在未认识、待研究的状态,但这些总集却是苏南乃至全国清诗大厦的重要构件,是清代诗学生发的基础与兴盛的表现。如《贞丰诗萃》(周庄古称贞丰里)、《梅里集》(吴江梅里)、《同里诗稿》(吴江同里)、《罗店诗存》(嘉定罗店),等等,不一而足,这种现象在同期全国的其他地区是极为少见的。
(二)绵延不绝的编纂风气
从历时性的角度来看,苏南地方诗总集的编纂活动贯穿于整个清代,历久不衰。编纂地方诗总集的活动最为集中的时段在清初,这一时期,去明不远,一些由明入清的前朝遗老往往有着元好问《中州集》的情怀、国可灭史不可灭的斗志,通过编纂地方诗总集来表达胸中的大明情结,展示出地域诗中像《诗经》“风”一样的地域特色,正如明遗民陈瑚《顽潭诗话序》所云:“进退存亡,不失其正,纵多方纲罗,曾不少动其心。其间,杀身成仁、长往不顾者,大都以悲愤忠壮之气发之于诗歌骚雅之间。”[1]当然,随着明遗民的老去,地方诗总集的编纂之风仍然绵延不绝。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清代的苏南地区,续编、仿编之风盛行是常见现象。一般而言,一部诗歌总集编成之后,常常会有续编、仿编的作品出现,但是,如果在某一地区,集中地出现了续编、仿编的现象,足见其兴盛之貌。以苏州府吴江县而言:先有章复辑《同川风雅集》,后有周羲辑《续同川风雅集》;袁景辂辑《国朝松陵诗征》后,殷增辑《松陵诗征前编》、陆日爱辑《松陵诗征续编》、薛凤昌辑《松陵诗征补编》,构成了一部吴江的地域诗史。再如常熟王应奎的《海虞诗苑》,全书辑录了清代常熟一地的一百八十二家诗人,但也只是止于乾隆年间,乾隆之后的常熟诗人如何,则瞿绍基辑的《海虞诗苑续编》可补此缺。
(三)不拘一格的编纂规模
编纂规模本来不足以反映出事物繁荣的情况,但是,当一地区陆陆续续出现了大大小小、规模不等的某个事物之后,我们可认定这是一个繁荣的现象,因为规模的不拘一格,说明人们从事该活动时已经达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形成了自有的一套标准。清代苏南地区在编纂地方诗总集时,并不拘于规模的大小,而是根据各自选诗的目的、标准、角度,付诸实施,正是这样才构成了地方诗总集繁盛的景象。规模小的可能只收录两、三家诗人,如《江左三大家诗钞》,规模略大者也就十多人,如《江左十五子诗选》《太仓十子诗选》等。当然,从所选诗人的地域来看,也不囿于某一地的诗人,可以跨地区,如《江浙十二家诗选》。这些总集,从所选的人数上、所选诗人的空间等方面都能灵活处之。
当然,除以上几点外,参编者的身份、巨著频出、体例多样等,同样展示了清代苏南地方诗总集的繁荣气象,这里不再赘述。
二、清代苏南地方诗兴盛的原因
造成清代苏南地方诗总集兴盛的原因非常复杂,与我国源远流长的诗歌总集的编纂文化相关,与全国的大环境相关,比如大一统的稳定的政治环境、诗歌总集编纂的传统与浓厚风气等因素,但是,更为直接、具体的因素还与地缘情结、诗人辈出、文脈传承等相关。
(一)编纂氛围
清初至清中叶,全国范围内编辑、整理诗歌总集的氛围对苏南地区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清代康熙年间编成的《全唐诗》、乾隆年间编成的《四库全书》等所产生的影响不止是文献本身,更是关于文献整理的思想层面的影响。综观历代文献的整理状况,清代的整理可谓是蔚为壮观,这一点常被学术界称作“古典文化的大总结”。特别是一些著名的以苏南或江南地域为辑录对象的诗歌总集,如《江左十五子诗选》《江左三大家诗钞》《太仓十子诗选》等无疑表明,兴盛的苏南诗坛已经吸引了当时学者的关注,已经成为他们眼中的诗歌中心与热点地区。而苏南本地人所编的一些重要诗歌总集,其所产生的影响更是直接的。清初,常熟钱谦益将明代诗歌进行整理汇编,名曰《列朝诗集》;康熙间,苏州顾嗣立编有《元诗选》;乾隆间,苏州沈德潜辑《古诗源》《唐诗别裁集》《明诗别裁集》《国朝诗别裁集》等作品,这些巨著的问世,对苏南本地诗歌总集的编纂当会产生多么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二)地缘情结
地缘情结是苏南地方诗总集生成的一个重要因素。编纂者之所以要编纂地域性的诗歌总集,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向世人展示本地诗人的诗学才华,展示出本地诗学的兴盛景象。为了表明是基于地缘情结而进行的编纂活动,在诗歌总集的题目上,一般都会冠以地名。例如,《嘉定诗征》,由题目即可知这是太仓州嘉定县的一个诗总集;《太仓十子诗选》,也标明这是太仓诗人的总集。有时为了突出地域特色,或是为了显示本地特有的地名文化,有些诗总集还沿用了当地地名的古称或别称,如果没有一定的地名知识,很难知道所说的地名指何处,但是,这样做正是地缘情结的一种表现,显示了编者对当地特有的情感。如松江府的华亭县,有多个称呼,云间、茸城、三泖等,都是指此,于是,如《松风余韵》《云间名胜诗》《峰泖题襟集》《茸城近课诗词钞》等总集的命名,无不显示出特殊的地缘情结。力图将某一地的诗歌穷尽式地收辑,更是体现出民强烈的地缘情结,这一点要以王辅铭最具代表性。清代嘉定第一状元王敬铭的弟弟王辅铭,先后辑有《练音集补》《明练音续集》《国朝练音初集》《国朝练音续集》等,无需多言,这几部总集表达出编者强烈的地缘情怀。
(三)诗人辈出
诗人辈出也是推动清代苏南地方诗总集兴盛的一个原因。清代到底有多少诗人,这是目前难以计数的,甚至于是一个永远无法计数的问题,但就知名诗人而言,尤其是诚如《清诗纪事》等这些重量级的作品所收纳为例,苏南的著名诗人占有全国份量的大多数,顾炎武、钱谦益、吴伟业等这些大诗人的出场,无疑给本地带来无法估计的诗学影响力。除了著名诗人之外,更有若干名不见经传的诗人,尽管他们的艺术才華无法跟前者相比,但是,他们也是构成清代诗学大厦不可或缺的部分,或者可以这样说,他们占有了清诗这座大厦的大部分,然而,他们的诗作多数未能以别集的形式流传下来,却依赖于诸多诗歌总集而得以保存,他们也无意间造就了本地诗歌总集的繁荣。这些诗人,或者是出于同一师门,如沈德潜编辑的《吴中七子诗》;或者是诗学风尚相近,诗风相似,比如吴伟业在《太仓十子诗选序》中云:“今吾观十子之为诗也,直而不倨,曲而不屈,抑之而奥,扬之而明,曲直繁瘠,廉肉节奏,非放心邪气所得而犯于也。”[2]
(四)文脉传承
文脉传承是影响苏南地方诗总集兴盛的又一原因。所谓文脉传承,可以这样认为,前代乡贤人物做出了巨大的成就,产生了广泛而久远的影响,给本地带来了无尚的荣耀与名气,这成为后代追慕、仿效的对象,也成为后代从事文化活动的压力、动力,后代试图踏着前贤的足迹,继续光大这一荣耀,弘扬这一名气,这样,后代与前代在一定意义上形成了前后相继的文化现象,后代与前代相依与共生,前代是后代生发的基础,后代是前代的传承,将历时性的文化事象表现为共时性的文化张力,形成了本地的文化脉络。文脉传承与具体的技能传承不同,它是隐性的,不可视的,但又是潜在的,广泛的,可以表现在崇文尚教的氛围、科举功名的声望、文学的成就与风尚、文献的编纂与收藏等方面。当某一地区有着上述这些因素时,其地方诗总集的编纂也兴盛,在清代的苏南地区,这种现象比比皆是。比如,清乾隆年间,无锡顾光旭编《梁溪诗钞》,选辑了无锡本地历代诗人的诗歌作品,至清末,邑人侯学愈在顾光旭的基础上,编《续梁溪诗钞》。再如《嘉定诗钞初集》《嘉定诗钞二集》明、清两代的《吴淞诗委》《清浦诗传》、《清浦续诗传》等,均反映出文脉传承的景象。
除上述几原因点外,经济繁荣、社会安定、崇文尚教、发达的出版业、藏书业等因素对于清代苏南地方诗总集的兴盛也起到了不小的推动作用。
三、清代苏南地方诗总集的特点
地方诗总集虽然属于总集类,有着与一般性诗歌总集相似的一面,但因其辑录的视野立足于“地方”,更有其独特性,主要体现为地方性、基层性、互补性等三个方面。
(一)地方性
地方诗总集有其独特的视角,这就是地域性,它生成的起点与终点都是紧扣“地方”二字。所创作的题材、内容为本地特有,本地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一山一水等,构成了独有的地域风情画卷;所依托的文化背景、语言、典故、风土人情、民生习俗等,皆带有浓厚的本土气息,离开了当地的环境,创作、阅读、评价、审美等文学活动,就会受到影响。地处水乡泽国的苏南,其地方诗总集往往离不开“水”,包括水的环境、水的承载地貌、水生的动植物以及特产,等等,许多总集的题目就带有“水”意。例如《盛湖诗萃》《湖海诗传》《桃溪风雅集》《泖东近课》等,往往“水气扑面”。正是因其独特的地域性,才有了区别于其他地区的审美价值。
地方诗总集所选的诗人基本上为本地人,即使不是生于本地,也可能是寄籍于本地或长期流寓本地。其所录诗人可能是同一时段的,也可能是不同时段的,如果属于前者,则可形成一个共时性的诗人群体,如吴伟业《太仓十子诗选》,选录了明末清初太仓的十位诗人,据吴伟业自序,这十子足可代表当时太仓一地的诗学风雅,可“与云间、西泠诸子下下”[2]。沈德潜辑《吴中七子诗》,收录了乾隆间吴中的王鸣盛、吴泰来、王昶、赵文哲、钱大昕、曹仁虎、黄文莲等七位诗人,这七位构成了吴中诗人群体。其他诸如张学仁辑《京江七子诗钞》、顾嗣协辑《依园七子诗》等,分别反映了清中前期镇江、苏州等地的诗人群体。如果属于不同时段的诗人,同样可以反映出本地的地域特色,他们往往被称为带有当地文化的诗人,如苏州派、毗陵派、梁溪派,等等。
(二)基层性
地方诗总集所选录的诗人、诗作,虽说其中不乏名家、名篇,但总体而言,其所辑录的名家、名篇所占比例是非常小的,这是地方诗总集的普遍现象。应该说,将诗人、诗作选辑成著,总是想提高他们的知名度,提升他们的诗学品位,但是,地方诗总集与全国类的诗总集的辑录目的不同,全国类的重在突出精英诗人,而地方诗总集的重要任务则在于地方诗人群的造势与构建,在于突出本地的诗学声势与特色。正因为如此,许多地方诗总集选录的诗人多是名不见经传的,他们的名字,可能除了本地诗总集外再无他见,地方诗总集整体表现出的是诗人、诗作的双向基层性,即诗人以基层性的、身份卑微者居多,诗作以自娱性为主,创作内容可能无关国计民生,但却结合当地风土人情。苏南地方诗总集中有许多这样的集子,它们当中选录的诗人、诗作如果放到大文学背景下而言,可能无足轻重,但以诗存人,以集存人,自有一番特色。我们在评价地方诗总集时,应该看到编纂者的审美重心是下移的,那么读者的审美重心也应当下移。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越是基层性的东西,越能反映出其真实情感来。
(三)互补性
地方诗总集因其面向基层,似乎在品位、诗学素养方面难以与全国性的相比,但是,有些地方诗总集本身并不因其着眼于地方而减少其影响力,比如《海虞诗苑》《松陵诗征》这些总集,其影响力不亚于全国性的总集。当然,总体而言,地方诗总集无法与全国性诗总集相提并论,但是它与全国性诗总集具有互补性。在资料方面,它是全国诗歌总集大厦的重要组成部分,缺少了它的存在,全国诗总集的繁荣也无从谈起。有许多在全国性诗总集中无法找到的诗人、诗作,可以在地方诗总集中找到。在审美方面,全国性的诗总集在某些方面,比如编纂方式、选取风尚等,影响着地方诗总集的编纂,而地方诗总集又因其特有的地方特色,成为全国性诗总集之外不可或缺的一道风景。在文化的丰富性方面,有些地域文化可能难以入全国性诗总集之选,但在地方诗总中却可以尽显其能,特别是关于家族、派别、社团等的总集,既可以作为专题性的,也可以作为地域性的,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苏南地方诗总集对于提升苏南的文学品位与影响力,有着特殊的作用。
总而言之,清代苏南地方诗总集的数量多,涵盖面广,但因其所载录诗人、诗歌的基层性、地域性,多数总集尚处于未被认知、未被研究的状态,我们所要做的事,不仅有材料方面的挖掘、整理,更要对其进行理论上阐释,对其文学价值、地位进行认知,找寻其正确的文学归属。
参考文献:
[1] 陈瑚.顽潭诗话[M].民国六年昆山赵氏峭帆楼刻本.
[2] 吴伟业.太仓十子诗选[M].康熙间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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